醉卧红尘 作者:水月华

    小雪初晴。

    灵霄殿前，千枝万树绯滟点点，繁华绝艳胜似红尘梦。琼玉枝头，每朵，每瓣都是孤高而清丽，隐隐透着绝迹于人世的傲气。

    暗香浮动，五瓣的香脉贯穿了天庭略寒的气，洋溢于有人无人之处，似乎连花上的残雪也被熏染上似有若无的幽香。

    众仙云集，他在片白衣羽冠中遗世而孤立。

    玄衣，墨发，白玉的发簪松松地挽起黛色的流泉水泻，如雪如月的容颜下，那双眼，顾盼之间，瞳深似海，冷丽得让人在刹那间失了魂，丢了魄，犹不自知。

    杨墨尘，以狐辰王的身份登上灵霄殿时，已是他得道成仙的第千七百年。

    回首前尘，恍若隔世，万个日日夜夜在眼角眉头轻巧地走过，不带走什么，也没有在他年轻的容颜上刻下岁月的印痕。

    然而，千尺沉潭，即便平滑如镜，还是在偶尔风过水涟漪时，让人窥见埋藏深处的沧桑。

    逐渐老去的那颗心，在无数个月朗星坠的夜晚，藏在清高的身躯下辗转，呻吟。夜夜责问他为何忘了，忘了哪个动听得好似雪落红尘的名字。

    修仙的路子步步走过来，身后拖曳的是记忆惨淡的影子。

    往事皆不堪回首。

    狐族修行有三道：天狐道，媚狐道和玄狐道。

    墨尘选的是最后个。

    天狐道，靠吸取日月精气修行，五百年成精，千年成仙。但之后的修行将停步不前。

    媚狐道，用的是阴阳互补之术，修的为魅邪之道，五百年成精，而永世不能成仙。

    而所谓的玄狐道，共分九层。每层是九百年，共是八千百年。修行玄狐道，对修行者的禁制极为苟刻，要无欲，无求，无思。无念，修行过程中，丝毫的心神动荡都会令修行前功尽弃。轻则功力全失，沦为废人；重则走火入魔，性命不保。

    天狐道千年成仙，玄狐道却需万年才可得道。然玄狐道是王者之道，经练成，便可随心所欲，于呼吸之间增进功力，修为日千里。

    记得有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杨筝将那只小小的黑狐抱在胸前，朗朗的月光下流淌过清澈的声音：“墨尘啊，你以后千万不要堕入魔道，不要贪幕时之乐，而毁了毕生的修行。”

    那时，他真的很小，还不懂什么叫贪欢慕色，什么是妖魔邪道，却将那番话铭记于心。日后夜夜想起，才知是如此的语重心长。

    墨尘最后选的是玄狐道。绝情，绝欲，绝念的修行之道。

    八千百个深夜，要将深植心中的思念连根拔起，让那温暖脆弱的角落沦为片荒芜冷寂之地，让那个动听的名字再也无法于那片天地中弥漫出不息的白雪。

    他知道，自己可以的，绝对可以做到的。

    这个世上，如果连如此眷恋的人都可以让他从记忆中消失，那么还有什么是他无法办到的呢？

    功成名就。

    万年后的今天，他御封狐辰王。

    他傲然立于众仙云集的灵霄殿上，身夺目的清丽光华。

    他冷眼回望，来路白雪茫茫。

    绝了情，断了欲，灭了念，葬了思。该忘的，都忘了，不该忘的，也忘了。

    他，是千万年来修成玄狐道的第人。

    他是狐辰王——杨，墨尘。

    灵霄殿上，他本应恣意欢愉，尽舒心中快意，然而他没有。他沉静如水，他优雅如莲。他静静地望着曾经追逐过的繁华，眼里片寂寞而阑珊。

    天翔祭也不过如此。

    此时，他真的有些意兴阑珊。

    忽然间，身旁不知那位仙人传出声低叹。“那便是青帝织锦啊！”

    霎时，万籁俱寂，空气中原本流动的若有若无的梅香，被股莫名的幽雅之气压了下来。胜似芙蓉的清丽，梅的孤冷，菊的高傲。少了几分牡丹的贵气，了分兰的娴静和悠远。

    让切有香之物皆无味的绝顶香气——王者之香。

    众仙皆回望，他依稀望见，千重梅林深处，有人缓缓行来，淡青色的身影，翩翩欲飞的衣袂，伴着沉香四溢。

    难道？？？

    墨尘心中凛。

    千枝万树的绯滟，红尘梦醒的繁华，都难及他花间清浅悠远地笑。足以令梅花失尽孤冷，令芙蓉褪尽颜色，令菊挫了那高洁冷傲的性情。

    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么个人能够让自恃高越的天界仙花惭愧得惨无颜色。

    羞得无地自容。

    青帝——织锦。司花之天神。

    我以为……

    墨尘的眼波越过众仙的阻隔，在触及那天人的容颜时，倏地黯淡了下来。不是他……虽然也是身青衣，也是这般优雅端丽的容姿，但是，不是他……

    微笑，颔首。

    青帝仿佛在冥冥中察觉了他微妙的心情，报以温和尔雅的笑。

    微笑的刹那，眼前的人和梦里那张容颜重叠了起来。

    很像……当他微笑的时候，很像他……

    墨尘正想大步上前，却看见青帝身后走出另个天人。白衣及地，发似流泉。高挑俊秀的身姿，脸上覆了个白银的面具。虽看不见容颜，却觉得那面具下的视线，犀利如剑，其寒若冰，开阖间自有番不言而喻的威仪。

    之前与青帝微笑行礼，谈笑风生的仙人都纷纷束手回避，似是震摄于那人的气势。

    墨尘倒也没有回避，反而起了好奇之心。远远注视着梅林中的二人。

    这边厢，青帝望望四周因好友到来而噤若寒蝉的仙人，不由叹了口气：“莲啊，你不要总是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好端端地戴什么面具啊，吓坏那些上仙了。”

    “哼。”白衣天人不置可否，冷冽生威的面具下传出低沉悦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