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天下 作者:玉宇

    歌怕被元玮认出来，散席时直畏缩在人后，听到龙飞说“那位方公子最喜欢交结江湖上的朋友，明儿也要来

    舍下做客的。”抬眼看了对方下。两人眼光这么对，龙飞顿时失神，只觉那双眼睛里光芒闪动，既似海水般深邃沉静，又如云霞般

    姿善变，只眼就叫他不禁看得痴了，暗叹道：“这人长相平庸，怎么双眼睛却是如此出众。若是生在女子脸上，那女子必定会是

    个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个眼神就能叫人为她生为她死。可惜生在个平凡男人的脸上，当真是错生了地方。”

    赵长歌他们回到自己住处时，段子堇正个人坐在阁楼里喝酒。他倚住阑干，举杯邀月，彩云遮月心中怅然便杯见底，云散月出

    值得庆祝就连饮两盅，这样喝酒倒也风雅独特。若是往日，长歌必定会劝他节制，今天却反常态也端起酒杯，陪着同狂饮。赵月瞧

    他神情十分不对，既不敢问又不敢劝，急得暗中直跳脚。

    段子堇已有三分酒意，斜睇着他说：“生气归生气，千万别糟蹋了我的陈年好酒。”

    “我生气？”赵长歌自嘲地笑，“也是！我生自己的气。人生本就自有聚散，缘分尽了，万万不可再留恋。别人看得明白，可笑

    我却死守着不放。”他说完摇摇头，倒在柔软的云锦榻上，提起酒坛继续往嘴里灌。夜风吹进了画楼，轻纱飞舞，烛火明灭，幽暗中他

    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雪白软枕中，看不清神色，只能听到从他鼻子里断断续续发出的苦涩低笑声。

    段子堇停了酒杯，据他所知全天下能叫赵长歌失魂的就只有个人而已，于是问道：“你见到元玮了？”

    “现如今他叫方明峪。”长歌的声音有点闷，“和龙家搅和在起，目的和咱们样，想拿下河运总舵主的宝座，控制南北水路。

    ”

    “哼！他倒敢在人前亮相！”段子堇啪声摔了手中酒杯，怒气冲冲地说，“我直就想当面质问他，为什么要做下这样狠毒绝情

    的事情来？他跟你是有些纠葛的，但我姓段的却从来没有点半点对不住他的地方，为什么选我来作孽！因为我蠢，蠢到相信他是个好

    人！”他说话时双手不住颤抖，就是这手差点犯下令自己终身抱憾的大错，叫赵长歌九死生。那日鹰愁涧上他的神智被“牵情”控

    制，行动如同木偶傀儡，其实心里还是明白的。眼见着心坎里最重要的人被自己剑穿心，重伤将死，那撕心裂肺的感觉比活剐了他还

    要苦还要痛，却无法表露出丝毫来，真恨不能扑上去生生咬死那作恶之人。后来长歌虽然侥幸得活，他心中的负疚却越来越深。段

    子堇恨自己大意无能，被人摆布了，成了人家手中的杀棋还不知道。他认为是自己的过错才导致长歌受伤，是故对元玮的仇视甚至超过

    了赵长歌身边其他几人。

    “子堇～～”赵长歌声轻叹。段子堇为人磊落，活得纯粹，在他的世界里黑白是非如壁垒般分明。旁人待他好分，他便用十分

    来还报，若是辜负了他，也是干干脆脆地了断，不带半点含糊的。故平日大家伙嬉笑玩闹时，长歌常戏称他为“我的良心”。

    段子堇见赵长歌沉默，就问道：“走到今天这种地步，错不在你，对他难道还要手下留情？”

    “我不是要留情。”赵长歌摇头苦笑，“换个别人，我自然会以牙还牙，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他～～当年祖父曾想过要带我逃出京

    城，躲到个犄角旮旯里做辈子化外野人算了，是我自己要留下来报仇的。那时皇帝派了几拨人不分日夜地监视着我，我才只有十岁啊

    ，整天提心吊胆生怕被人瞧出毛病来，没有个晚上能睡得踏实。可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有什么也得咬牙独自承担。后来戚妃出事了

    ，我瞧他个比我还要小上几岁的孩子，孤零零在宫廷倾轧中忍辱求生，那凄惨模样就好像是镜子里的我。最初之所以想要护着他，其

    实半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些，慢慢地，居然变成了习惯。那段日子凄苦不堪，但每每瞧见他个小奶娃还在坚持，我就又了些

    勇气，两个人倒有些相依为命的意思了。”

    赵长歌弃杯，直接提起坛子喝了大口。段子堇和他从小处长大，长歌遭受过的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比旁人明白他的心

    思。别人只道赵家小王爷心有大志，坚韧不拔，他却知道在那强势的外表下有个孤独的孩子在苦苦挣扎。赵长歌素来要强，心事从不

    对人言说，今天这坛陈酒就好像是把开锁的钥匙，才叫这些往事终于得见天日。他问道：“你下不去手？”

    “杀他报仇容易，只是这样来我自己也就死了半，有些东西丢了便再也寻不回来。”赵长歌这话说得不错，譬如青涩童年时

    的美好回忆，譬如人与人之间的信赖，又譬如真心实意的爱恋，但凡这样的东西都极脆弱，又往往是不可再生的。

    段子堇犹豫了下才又说：“长歌，你是不是害怕了？”

    “是，我怕了！”赵长歌接口答道，“人生如盛宴，再好也有席散的这天，身边的人终会个个离开。我怕往日种种，此后经年

    ，只有我人还记得，还陷在里面。”他说完仰脖又灌下半坛子酒，有不少酒水从嘴角边溢出，打湿了他的前襟。夜色愈深愈浓，月

    光从树叶间的缝隙里撒下来，清澈绝俗，不染半点尘埃。长歌痴笑着伸手去接，月华有如水银般自他修长手指间漏下，照得地板上片

    白霜。

    段子堇的心阵阵抽痛，这样的人，这样的心，这样的情，给了谁都是那人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偏偏元玮点不曾珍惜。他巴掌

    重重拍在赵长歌肩膀上说：“你比我聪明比我明白，该干些什么又何须别人嘴。只要记得件事就好，不管何时何地，我段子堇总是

    在你这边的。”

    赵长歌反手握住他，了然的笑笑，其实他方才这番话既然肯说出口，心中便已下了决心，要割断旧日切牵跘。抬眼正好瞧见赵

    月冲着阁楼里不住探头窥视，满心担忧俱都写在了脸上，顿觉有些愧疚。于是拉住段子堇，两人同振衣而起，“债还是要去讨的。欠

    债的都已经送上门来了，咱们当债主的难道还要躲起来羞于见人吗？嘿嘿！这回正好请他现银结账，概不赊欠啦。”

    元玮离开“得意楼”后直心绪不宁，赵月易容改扮后变化极大，他与对方并不熟，故没有认出来，那几句话却如同鱼骨般梗在咽

    喉处，叫他坐立不安。这几天江南正好秋燥，眼看着芦花都快白了，夜里居然比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