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全） 作者:阿堵

    园也没啥看头，谈不上什么损失。

    御花园两侧甬道，通往东西后宫，如今数屋子都是空的，当今圣上做太子的时候没顾上娶妃，因先皇驾崩而登位，执意守孝三年才肯谈大婚立后，眼下刚过去年半。中宫后座延福宫，本是为皇后准备的住处，如今也是空的。

    子释平时基本想不起来想这些，不知为什么，此刻背着手在御花园石桥上，整座皇宫就好像只有自己个人。反而强迫症似的惦记起这宫里生活的其他人来——已经生活在这里的，和，将来可能生活在这里的，其他人。

    他很清楚，这跟相不相信长生无关，只不过想到将来不可避免要上演的某些戏码，有点厌倦。

    是的。厌倦。

    哪怕他什么都不表露出来，可惜对自己而言，只有想不到的，才不存在，抿着嘴无声笑笑，有点同情他。

    李文李章和倪俭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

    倪俭心说乖乖我的祖宗，你要相思，也选个稳妥地方，先前在台阶上，这会儿在桥上，就算不掉下去，随便滑跤沾几滴水，不定几天起不了床。两只眼睛盯牢桥下，生怕水里有鱼突然蹦出来，惊动了李子释。

    文章二人默默对个眼神。少爷这模样，端的叫人拎着心放不下。眉尖皱皱。那花啊草啊好似都低了头。抿嘴笑笑，那石头假山好似全开了口。他这么独个儿着出神，满园子树木鱼鸟都如同有了魂魄看得懂似的，陪着不说话。（此乃忠仆眼里出幻觉……）

    子释趴在栏杆上，看着蓼花的红穗子垂直水面，点开串浅浅涟漪。几片萍叶随着波纹轻轻荡漾，散开，又聚拢，片断了梗的，直接漂得远了。

    想起出发前夜，他说：“去了这最后桩大麻烦，往后都开开心心的，陪我心意双修。你哪里是做不到，你就是懒，万事开头难，把这段熬过去，身体底子打好了，你爱在那儿做就在哪儿做，晚上不管少回我保证翻倍……”

    唇边笑意浓，他总喜欢说往后，如果不是他这般非要奔向往后的劲头，就凭自己。也许，早已在无数个眼前结束切。

    我本是个懒人啊……那般辛苦，又痛又累，竟然跟着他走出这么远。回头看看，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很幸福，也很满足。

    幸福到有心就此停止，满足到无力继续奋斗。

    此去楚州，解决历史遗留问题中最后桩大麻烦，再冒出来的，就都是新时代的新挑战了。

    妹妹出嫁了，弟弟回头了，都有各自好归宿。

    此时此刻，如此寂寞。

    又……如此轻松。

    忽觉光影闪烁，抬头看时，天色晦暗，景物模糊，两串宫灯如游龙潜近，隆福宫内侍首领带着手下找来了。

    文章二人把书交给他们，接过灯笼，意识到今天被少爷带得忘了时辰，在外头待太久，恐怕有点不妙。

    望着灯火辉映中无数面孔，熟悉却又陌生，子释心头阵恍惚：我为什么在这里？

    鸟归林，花随水，落日西沉，月初东山。

    ……我为什么……还在这里？

    子释被大群人拥着回到寝宫，神情始终木木的。

    李文道：“少爷，赶紧吃饭吧。”

    没反应。

    李章道：“先喝口热汤，暖暖胃。”

    依然没反应。

    李文到他面前，提高声音：“少爷！”

    子释惊：“啊？什么事……”

    李章瞪李文眼，低声批评：“你就不能斯文些！”

    子释清醒了，看见宫女们传膳，摇头：“你们吃你们的。我有点困，先睡会儿。”说着往里走。

    比起皇宫其他地方，隆福宫这些规矩松得很，说让底下人先吃，就都行个礼撤下吃饭去了。

    文章二人跟进去铺床，六月暑天，薄毛毯即可。趁着换衣裳的功夫，李章在少爷指尖上碰碰，只觉得冷得像坨冰。立刻做主换厚被子。李文转身出去，叫人请太医来。

    袁尚古进来的时候，子释已经睡着了。

    把完脉，听罢经过，袁太医眉头深锁：“大热天的着了凉，又受惊抑郁，糟糕……怎么这般不小心？”

    李文李章本来没觉得十分严重，顿时慌了。最近年瞅着少爷跟从前在西京时候差不，紧绷着的弦渐渐比大病重伤前后松懈不少。心中自责不已。

    “先煎服药送下去，半夜再看情形。”

    然而，不必等半夜，子释被叫醒喝药，喝完刚准备躺下，全吐了出来。直说睡觉就好，迷迷瞪瞪裹着被子发抖。文章二人轮番守了夜，见没发烧，也不咳嗽，祈祷着果如少爷自己预言，睡觉就好。早晨再喝药，又吐了，神智陷入半昏迷状态，赶紧差人奔太医院。蒋青池跟袁尚古块儿过来。摸摸看看，两张脸都黑了。

    袁太医迟疑道：“受寒归受寒，这个……目昏神暗，脉虚窍闭，不会是……晚上在宫里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蒋青池跺脚：“难不成太医不管用，神汉巫婆倒管用不成？！方子呢？给我！喝了就吐也得喝，下去口是口。汤药不行还有针灸，死活拖到陛下回来！”

    去年长生从蒋太医手里拿到雪莲仙丹，就子释病症拐弯抹角向他咨询。等到正式进宫，蒋青池是太医院尚医监，理所当然主持宫廷医药，而袁尚古年替子释看病，熟知前因后果，两人非合作不可。

    “我当初就跟你讲，脉象早有败绝之迹，全凭外力勉强延续，什么补药啊，内功啊，拖年是年，谁知道拖到哪年？起头就该跟陛下说清楚！你看，这下怎么办？”蒋青池面瞧方子，面发牢骚。

    文章二人在旁边听得神情惨然。

    “是……唉，那不是……唉……”袁尚古搓着手，走来走去。

    子释进宫，蒋太医头次把脉，回去就拉着袁太医问往昔病历。袁尚古把自己经手的说了，又把从谭自喻那里听来的说了，蒋青池半天没作声，最后冲他拱手：“佩服二位，厉害厉害，如此三番五次在鬼门关打转，竟然都救了回来。”

    袁尚古摇头叹气：“厉害的是皇上，还有这位李公子本人，没有点逆天改命的心气，早就……”

    两人商量番，蒋青池被袁尚古说服，反正皇帝把主要责任自己担过去了，那些个不吉利的预言权且放着，谁知会在这个没人做主的当口，突然发作。

    倪俭得到通报，进来看眼，当即决定派人给长生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