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全） 作者:阿堵

    皇帝托付给傅楚卿，自己以身相替，只求为赵琚谋个平安。西京城活着的人里，除了他李子释，还有谁敢如此笃定，死的到底是哪个？

    心想：你希望我放过他，可惜……

    轻声道：“自焚的这个，半……是内侍总管安宸。现在的问题，是赵琚还能躲到哪里去……”

    随着那句“躲到哪里去”，声音突然掐断，个念头脑中闪过，浑身巨震。想法尚未完全成形，空前强烈的直觉已经抽走了全部力量，自灵魂深处骤然而来的疼痛，迅速凝聚到身体的某点。

    “长……”刚说得半个字，口鲜红的血液喷出来，身子软倒在他怀里。

    长生下意识搂住，呆望着眼前几朵血花渐染绽放，连成红艳艳片。等到回过神时，刚刚过去的瞬竟然长得像半辈子。

    这才能够发出声音：“子释！”脸色煞白，立即下手封穴，却被他死命抓住。

    “进……城……他们……定是，反过来……进了城……”

    行宫虽然围得紧，但外圈的兵力都集中在南面。若从宫中潜出，再退回城里，反而相对容易。

    子释觉得心上有个地方正在干馏炭化，连疼痛都要感受不到了。

    “兰……兰台司……咳！”第二口鲜血涌到喉头，强行咽下去的时候，痛觉冷不丁恢复，猛然呛咳出来。

    “子释，不要说话，别说话……”长生要给他点穴，却从那死死抠住自己的十指感觉出无比强硬的拒绝意念，打着颤替他擦拭，脑中阵阵发昏。

    “兰台司……地下书库……那里……”

    “我知道了，兰台司地下书库。你别着急，这就派人追！”

    子释抓住他不放，指甲都成了青白色：“不、不行……”

    “我明白，不要别人去，我自己去！”

    “我……跟你去……”

    长生强行镇定下来，手搂着他，手输送内力：“你放心，我亲自去。乖乖在这里歇着，太医马上来……”

    “里头的机关……还有……书……那些……书……我、我要……亲眼看看……”喘息，“不……让我看……除非……”

    长生急得眼泪都下来了，打定主意弄昏他。手指点到中间，却被后半句硬生生吓回去。

    “除非……你想我……死不瞑目……”

    第〇八七章 不绝如缕

    已经上了车，子释示意长生拉开门，望着军师：“庄兄。”

    “在。”

    沉重疼痛，都压下去。强迫自己冷静，先想目前该做什么。

    “马上找找……投降的人里，有没有宫廷掌案……齐德元……但愿……还没来得及……杀人灭口……行宫没有，去家里找，找不着本人，弟子也行……”

    庄令辰应声，转头下令。

    长生捂住他胃部，点点带动内息：“别着急，未必就像你想的那样……”再说不下去。

    这刻，除了空洞的安慰，竟然完全无能为力。

    子释歇口气，又道：“忠毅伯府，书房……有兰台司地库图样……阿文阿章，知道在哪里……”

    “明白，这就请二位小哥去取。”

    马车启动，长生给他擦拭额头冷汗：“别说话了，好不好？我们先去看看书怎么样了，其他的事，都过后再说……”

    怀里这个却执拗的要把话说完：“兰台司地下书库……防虫、防蚁、防潮、防火、防灾、防盗、防乱、防兵……费尽了脑筋……单为防潮，石板上铺着细沙，细沙上垫着瓦片，瓦片间嵌着石灰，最后才平码青砖……又怕着火……地底四周圈都是暗沟，揭开盖就能取水灭火……这条暗沟……是活水……头连着宫中御河，头……接通城内阴渠……涵洞……直通城外……”

    “我知道了……子释，我应该早就告诉你，我不该隐瞒，我……”

    唇边血渍早已擦净，然而衣襟上淋漓串，恍若盛开的赤焰丹花，无从遮掩。长生贴上他冰冷的脸颊，心中痛悔交加。原来自己终究远远低估了整件事情的连带性和杀伤力，对于顾长生缺席的五年光阴，太没有概念，以致造成如此致命的失误。

    子释仿佛听不见他的忏悔，微弱的声音持续解说：“所有这些……我事先提要求，事后看实效……中间具体环节，都是……他们弄的……特别、是那条……地底暗沟，我猜……他半……做了……别的手脚。可是……可是……我偷了懒……当初、防盗措施……做得太好，他若当真、当真……焚书……泄愤……阻挡追兵……地面上，根本……瞧不出来……”

    新轮剧烈抽痛袭来，身体猛然弓起，牙关紧咬，指甲在长生手背上掐出深深的血道子。

    “子释，别说了！不要想，不许想！”

    “真……不该、不该……偷懒啊……”

    长生再也无法忍受，让他昏迷过去，紧紧箍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

    文章二人行动敏捷，当靖北王到达兰台司的时候，已经拿着图纸等在门口。长生和倪俭都是受过秦夕亲自培训的，看得头头是道。不久，两名齐德元的弟子被庄令辰命人快马加鞭送了过来。不必惊动子释，几个人顺利找到地库入口，点着了墙上的壁灯。

    壁灯靠墙面贴着涂了银粉的单色琉璃，反光效果极佳，室内陡然明亮。黑压压的大书架迎面矗立，庞然阴影投射下来，霎时间所有人都被笼罩在片森严肃穆之中。那些硬木书架端方厚重，泛着乌油油的暗光，显见经过了熏烤漆染，防虫防潮。排挨着排，也不知少个。每个书架每层，前后两面满满当当全是书，从地面直码到屋顶。

    在入口处眼望去，有限的空间被那异乎寻常的密度和分量扩张出无限内涵与外延，森林不足以喻其深，海洋不足以喻其广，压得人不敢喘息。

    长生看见那些安然无恙的大木架子，差点膝盖软跪倒在地：感谢老天有眼，手下留情啊！

    “子释……”这才敢松开穴道，轻轻唤醒他，“你看，书都好好的呢。”

    子释睁开眼睛，慢慢从这边看到那边，又从那边看到这边。最后说了句话：“霉季早过了，应该都拿出去晒晒。”

    李文李章红着眼睛笑道：“少爷不在，那些家伙肯定要摸鱼的。最近天气好，回头我们来晒。”

    几句主仆对话，乍入书库那股莫名的压迫感立时消散。

    倪俭领着人四处搜索。长生抱着子释走到书架前，这才发现绝大部分书脊上都有他手书的名称，而每层架子侧面均贴着本栏细目，插着目录卡片。

    子释见他盯着看，抬手抽出沓目录卡。十张里倒有八张是他亲自写的，工整隽秀的行楷又细又密，如米珠成串，颗颗浸透了汗水和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