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全） 作者:阿堵

    亡来的地方高官或世族富豪，正努力在西京这片全新的战场开辟自己的领地，关系自然格外亲近些。

    大致说来，朝中高层主要有外戚和朝臣两个集团。但是西京上流社会的年轻人，却基本分为三派：从銎阳迁入的“京派”，本籍“蜀派”，外来“寓派”。三伙人互不服气，比高下，斗威风，乐此不疲。相较之下，寓派实力稍微弱点。锦夏朝重文轻武，这些人又是世家子弟，因此隔三岔五总要来回笔墨较量。无形之中，来自文章锦绣之乡越州彤城的新科状元李子周，正在成为颗冉冉上升的新星，隐然“寓派”新代领军人物。

    都是年轻人，熟不拘礼。这三人之所以和子周开这玩笑，却是因为到李府蹭过顿饭，见过子释和子归。不仅如此，其中王宗翰竟是三年前礼部大门外和子释有过面之缘的热心人。原来当年科考朝廷照顾蜀籍士子，寓籍名额太少，再加上王家脚跟未稳，虽然有钱，却没使对地方，以致王公子拖了两年，和子周同期考中。

    六月初六那天，官署休假。自有那好事之徒约齐了三派主要成员，在朱栏大街最大的酒楼“玉壶天”聚会，喝酒行令斗诗猜谜不在话下。子周虽然努力保持低调，却因为旧闻典故知道得比别人，行令猜谜时小出风头。到得下午，众公子哥儿吆喝着要去“流芳轩”喝花酒，找粉头，预备比拼第二场。

    锦夏朝的规矩是禁止官员宿女昌的，不过许年前就不被人记得了。

    子周力拒同赴“流芳轩”，遭到众人好顿嘲弄。他始终不为所动，只道：“出门前兄长曾叮嘱日落归家，我得回去了。”

    大伙儿都知道他父母双亡，家中只有兄妹，向来最听兄长的话，免不了又是通调侃。子周正色道：“长兄如父。我是大哥教养成人，当然听大哥的话。”

    王宗翰道：“常听你说家中兄长如何，还真想拜会拜会。”

    元觺麟和米邵成同为寓派骨干，有心与子周拉近距离，连忙附和：“你这般学识，竟是大哥教养成人，你家兄长也太厉害了。如此人物，好歹让我们见识见识。”

    子周思忖片刻，家里确实过于冷清，大哥压根儿懒得主动与人交往，邀几个同年回去热闹下也好。顺势点了头，差尹平先步回家报讯。

    于是，这三人跟着子周登门做客，其他人浩浩荡荡去了“流芳轩”。

    子释听尹平传来弟弟口讯，看看天色，叫子归让厨房加几个菜。又吩咐丫鬟摆出四色果品点心。

    正在书房整理从“富文楼”借来的批消遣读物，门房报二少爷归家，放下东西迎出来。看见弟弟身后跟着三个气度华贵的年轻人，笑道：“三位定是舍弟同僚好友，快请进。”

    他刚从门内跨出来，三个做客的已然暗吃惊。明明静日无风，却觉来人云水之姿，衣袂飘飘，足不沾尘。及至展眉开口，三人齐齐愣住。刹那间西天的晚霞也相形失色，黯淡无光。

    还是老成的王宗翰最先回过神，拉着另外两人回礼问候。瞧了眼，忽问：“恕在下唐突，李公子颇为面善，倒似在哪里见过般……”

    子释微笑：“在下与兄台当属初识。”

    王宗翰拍手：“对了！上次你也这么称呼我。你忘了，天佑四年八月礼部面审，咱们在礼部衙门外头碰见过。”

    子释努力回想：“听兄台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元觺麟笑着打岔：“那岂不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王兄居然记得。”

    “李公子如此风采，只要见过面，怕不容易忘记。”答话的是米绍成，转口道，“冒昧问句，李兄既去礼部面审，怎的——”

    “秋试前大哥病了，后来直不大好，也就没有再去应考。”替子释答话的却是子周。子释配合着点头，暗道：这小子，官场上混几天，撒谎不用打底稿了。

    几个人面说话，面进了厅堂。宾主落座，细叙年齿，子释和元觺麟同岁，另两人都比他年长。说几句闲话，丫鬟送茶进来，子释道：“小曲，问问小姐愿不愿意见见几位客人。”心想：子归已经到了年纪，得创造机会叫她和年轻异性接触接触。若他们家里也有姐妹，能交往几个朋友就好了。特地向三人解释，“王兄、米兄、元兄，我们家女孩儿打小同男孩儿般教养，不忌讳见生客的。还请几位莫要感到唐突。”

    这三人还晕乎着呢，连连点头：“不唐突，不唐突。”

    子归进门来，先唤了声“大哥”，转眼打量三位客人。

    入耳是把清甜的嗓音，被双乌亮的眸子照，那三人晕了。听罢子周介绍，子归上前见礼。她身翠色裙衫，不施脂粉，只头上别了两枚银钗，姿态大方自然。三人慌忙还礼，都不敢直视，低着头拿余光偷看那明媚的笑容，不约而同想起刚在芙蓉冢“碧落湖”见过的莲花来。

    等话题聊开，三兄妹陪着客人谈谈笑笑，说说讲讲，妙语连珠，雅趣不断。吃罢饭，又坐了个时辰，王、米、元三人惊觉时候不早，这才告辞归家。

    据元觺麟后来向同僚友人描绘，这趟李府之行只能用“两惊艳三赞叹”来形容。惊艳的当然是状元郎兄妹，赞叹的却是状元郎府上藏的书（走马观花，他们并不知道数是借来的，主人也不曾说明），喝的茶，吃的饭。三人皆是大家出身，见识不凡，赞叹对象虽然难得，不算绝品，唯有惊艳的对象，久久不能忘怀。

    当时子周也在场，元觺麟拍着他的肩膀叹气：“子周啊，我本来以为你已经生得够端正了，跟你大哥和妹妹比起来……啧啧……恕我直言，你该不会是……”

    子周知道他是开玩笑，心里却对底下压着的“收养”二字十分过敏。勉强笑道：“大哥乃大娘所出，妹妹系孪生，不折不扣家人。”

    王宗翰道：“原来如此。那你大哥真真了不得，把双弟妹教养得如此出色……”满脸都是感佩，“认识你大哥这般人物，我算知道了如沐春风该是什么境界。唉……”

    米邵成笑道：“怪不得子周那样听大哥的话。我要有这么个兄长，我也听话。”话锋转，“不过，我却不希望有那般美丽聪明的妹妹，迟早成为别人家的……”

    众人都笑起来，纷纷跺足遗憾没有同去李府拜访。

    蜀中风气本自开放，寓籍诸人流亡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