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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掷温柔(全) 作者:阿堵
自从天佑元年朝廷入蜀,当年秋试便耽误了。此后对内忙着安置整顿,对外忙着国防军备,始终没腾出手处理科举的事。拖到天佑四年,朝野浮议,人心不稳,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那么读书人没法应举出仕,聚在块儿骂娘撒气发牢骚,妄评朝政,鼓噪生事,其危险性等于兵临城下。
虽然很人根本没有机会入蜀参加考试,但蜀州本地和移居难民中攒了好几年的童生士子,数量样相当可观。四月春试放榜,录取士子共计两千六百名。这个数字单拿出来没什么说头,比较下就能看出问题:锦夏初期,轮春试全国录取士子加起来不过千人。即使在睿文、显昭二朝文教极其繁荣的时候,九州各地,算上少数民族,每轮春试录取人数也控制在三千人以下。
这两千六百名士子中,至少三分之二是蜀州本地童生。报名的人大概本地外地半对半,蜀州文教再发达,也不至于差别这么大。这个比例,是朝廷为了回馈蜀州人民在特殊时期的特殊贡献,尤其是为了安抚本地士绅阶层,实行政策性倾斜,刻意放水的结果。
七月秋试报名开始,除了通过今年春试的两千六百人,所有有资格参加考试的前科落第士子也都加入进来。礼部衙门日日爆满,喧嚣鼎沸有如集市。官员们从早到晚,忙得马不停蹄四脚朝天。
按照从前的规矩,入京参加秋试的人都持有州府衙门证明文件,上边盖着学政大人的印鉴。如今除了原京籍和蜀籍士子,其他各州来的这项内容均无从谈起。礼部官员只得把銎阳带出来的名册搬到院中,从各衙门借调了几十个小吏帮忙核实报名人身份。除此之外,翰林院十几位大人厅堂里溜排开,对这些士子进行面审。
身份名字或者可以作假,学问却是做不了假的。有人想浑水摸鱼,让翰林学士们拿着圣人经义问,三两回合下来就泄了底,灰溜溜退了出去。
子释在礼部衙门外头转了圈,眼前热闹景象看得直咋舌。
忽然阵喧哗,原来个冒名顶替的被轰了出来。士子们边看笑话边给他让路。那人走到门外,回头恨恨啐口:“‘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大水发成这样还有什么好讲?不就得‘速逃’么?!”
“哈哈哈……”人群中爆出阵大笑。个二十来岁的见那人满脸恼怒茫然,显见还不明白自己哪里好笑,于是道:“这位兄台,此语出自《正雅集解》,说‘上古圣人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及其闻善言,见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意思是讲,上古圣人所居之处与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圣人之所以成为圣人,乃在于努力扩充其向善之心,如江河决堤……”
那人张着大嘴愣了片刻,忽道:“这有什么难懂?都说出来不就明白了?他干什么只讲半句?烂在肚子里也不怕憋死!”
“兄台莫非不知道,历来考经义都是这般考法。莫说半句,哪怕只给三五字,也须阐发无误。”年轻人说罢,面有得色。
附近围观的士子们纷纷点头应和:“熟知经义,倒背如流,本是进完蒙学就要开始的功课。”
“那是。秉烛夜诵,寒窗苦读,没个三年五载,出不来这基本功。”
刻薄些的,已经开始挖苦讽刺:“临阵磨枪表面光,真上了场还不是戳就断!”
“这位‘大水兄’,还请‘速逃’回去念几年书再来吧!哈哈……”
子释目送那人面红耳赤的离开,怜悯的摇摇头。心道:听得懂“江河沛然莫之能御”是发大水,肚子里算有点墨水了。大概是个半路出家顶了别人名字来面试的,栽在“倒背如流”上头。说冤枉也不冤枉……哪怕千年之后,也不知少英雄考场折腰,栽在这四个字上头呢。
瞧了会儿,正准备撤退,忽见个人刚轰出来,又被里边维持秩序的都卫司士兵追到门口揪了进去。两个士兵拎着人往里走,提高了嗓门大声呵斥:“脚底抹油溜这么快,想逃‘点校钱’,没门儿!”
子释顺口问旁边的人:“什么是‘点校钱’?”
“你怎么这都不知道?”还是那个二十来岁的热心年轻人,“凡是非京籍蜀籍前科士子要参加秋试,都得通过礼部面审。所有面审者每人须缴纳五百文‘点校钱’。”
子释点头。心想:原来是报名审核费。这报名费不便宜呀,比人头税还高。
个年纪大点的接道:“说是等着面审的士子成百上千,这大热的天,各位翰林大人个个考问着实辛苦,朝里补贴有限,上头便下了这条命令。”捋把胡须,慢条斯理,“眼下里边坐着的,哪位不是饱学宿儒圣贤名士?平常等闲连面也见不上,如今可是十几个齐聚堂,近在咫尺,当面教诲——别说五百文,就是五百两银子也值哪!”
子释想:原来这位是个学术明星忠实粉丝。
又有个插口道:“这‘点校钱’,不知哪个好编排的,给起了个名儿叫‘折桂金’。彩头吉利,也没人计较数目了。再说面审旦通过,三个月廪赋便到了手。若得高中,从此吃皇粮当皇差高枕无忧,哪怕借钱也得交啊。”说话人自己就是借钱来的,语调里带着点儿愤愤。
“折桂金”——蟾宫折桂,金榜题名。果然好彩头。子释暗忖,起这名儿的人颇懂心理战术。
其实礼部帮书呆子,几时想得出这种花样?不过是都卫司士兵和各衙门借来帮忙的小吏们不愿白干,几个头头凑块儿喝花酒时发牢骚。恰好理方司巡卫傅楚卿在座,刚跟着户部的人收税回来,经济头脑大长,替他们支了这招。
傅老大命硬,当日几番挣扎,死里逃生。瞅着形势不对,想起有个远房族叔在定远将军麾下任职,于是掉头进了封兰关。族叔看他身功夫,又不愿在军中打熬,便荐到理方司做了个巡卫。从此傅老大放弃了山贼那份前途有限的职业,改行做官。他脑子灵,下手狠,为人老辣豪爽,在理方司这片新天地里如鱼得水,干得有声有色,和各司部众同僚厮混烂熟。
傅楚卿收了两个月人头税,学会不少钻头觅缝雁过拔毛的新招,给人当起了参谋。要知道,所谓非京籍非蜀籍士子,数是有身家无背景的主儿,捞了也白捞,不捞白不捞。就算过后其中些人中了举做了官,谁还会回头清算当初报名的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