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着年长许的天奴去见新主子，天奴们边走边拍他的肩，行到他面前来细细端详他的脸：「你小子怎么这么走运？怎么有好事就让你碰上？记住了，福气也是自己挣的，以后就得心意地伺候主子，主子说什么就做什么，手脚麻利些，人也活络些，别跟木头似的，戳下动下，要把主子惹恼了就有你好看的。」

    文舒低着头听他教训，吶吶地答：「是，文舒记住了。」

    天奴这才领着他跨过高高的门槛。膝头跪在白玉砖上，激起身寒意。

    有个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是他？」

    「是。是老天君亲自给您挑的。」带文舒来的天奴跪在文舒身边道，谨慎小心的口气，方才教训他时的倚老卖老消失得无影无踪。

    「嗯。下去吧。」那声音道跟膝下的玉砖样冰冷。

    身边的人没了，安静而宽敞的房间里只剩下了自己和少主子。文舒低垂着头俯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香炉里熏着的香很好闻，淡淡的，有点甜，先甘而后苦。

    快跪了有个时辰了吧？文舒想着。

    膝盖跪得发麻，寒意顺着膝头和掌心丝丝地蔓延上来。稍稍偏开眼睛，擦得很干净的地板上能模糊地看到自己正微微发抖的影子，黑乎乎的小团，像是那时云端之上回望人间的最后眼。眼珠子游移着，点点往远处看，缠枝椅、茶几上放着的茶盅、宝架上形状古怪的对象……看着地上的影子揣测着物体真实的样子。还是个孩子的年龄，好奇地越看越远，忘记了腿脚手掌的酸疼，竟情不自禁地慢慢抬起头来。

    入眼是片笼着云烟的紫，上面用丝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忍不住看得仔细，祥云、海水、旭日、翱翔天际的苍龙……个个辨认出来。

    文舒的视线再往上移，看到他略显削尖的下巴，唇有些薄，水红的颜色，硬挺的鼻梁……再往上，呼吸不由停滞。那双银紫色的眼眸里似藏了万年的飞雪，连两道入鬓的剑眉也是沾了霜般。寒意剑般直透心底，文舒怔怔地看着那双眼里自己呆愣的脸，目瞪口呆。

    「看够了吗，凡人？」榻上的少年道。「凡人」两个字说出口，颇有些不屑的意味。

    纤长的指伸过来抵上他的额头：「看清楚，免得认错了人。」

    直觉地想逃，却似被定住了手脚，动弹不得。文舒紧紧地闭上眼，感觉落在他额上的指尖也是冰做的，周身如坠冰窟，止不住地发抖。

    冰凉的指在额上点了点就离开了，文舒慢慢睁开眼，看见他银紫色的眼，眉心中央抹同样银紫色的痕迹亮得晃眼。

    「五百年修为才能看见的东西，也算让你这个凡人开开眼。」口个「凡人」，从他嘴里蹦出来，平淡的语气，鄙弃的意味从骨子里露出来。

    文舒伏在地上轻轻说：「谢主子恩典。」

    心中雪亮如这白玉砖石，身前与自己同龄又不知比自己尊贵上少倍的少年，能把谁放进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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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僊宫里的日子说清闲很清闲，文舒只服侍勖扬君人。衣、泡茶、收拾收拾棋盘、再把架子上的书册整理整理……远比那些扫地、挑水的杂役来得轻松。

    勖扬君好穿紫衣，外罩层素纱。锦是天锦，纱是云纱，绸光隐隐，都笼在了云雾里。茶必定要洞庭湖畔那口龙眼井旁的茶树上清明前头茬的新茶，用长白山头那棵五色老梅花瓣上积下的雪水冲泡，水清而叶绿，叶片在水中翻腾舒展，澄碧的绿似是滴落在杯里的，氤氲着往周围化开，通透清澈恍如人间春意。下到半的残局总要留心记下来，哪天主子又有了兴致，就要子不差地摆出来，磨得光滑圆润的玉石落在木质的棋盘上，发出「叩、叩」的轻响，犹如钟磬之声，悦耳而凝神，心思沉静仿佛手下满是古老韵味的棋盘。

    尊贵的天君虽挑剔，但只要做事时些小心仔细，还是不会有错处的。

    闲极无聊时，文舒想起曾听二太子提起酒僊酿酒的法子，那时留心记下了些，再去请教僊宫里那些出过宫、有过见识的人，又收集了些花园中的落花、清早的露水和着其它东西，玩似的酿出几小坛子自制的土酒。

    尝试着喝口，清冽中带点花香，倒还有些酒的味道。文舒舀了些装在瓷瓶里打算让其它人也尝尝，回过身，却见勖扬君就在他身后。无声无息，也不知道他了久。

    文舒心惊，忙侧身跪下：「主子。」

    想悄悄把瓶子往袖子里藏却被勖扬君眼瞧见：「拿来。」

    「是……是奴才自己酿的土酒，主子您喝不惯。」

    「拿来。」

    只得顺从地把瓶子呈给他，看着朴素的瓶子在握在他白皙的手中，银紫色的眸子里隐隐又起了轻蔑的神色，好在这么年也惯了。文舒看他要拔开瓶塞，忙接过瓶子来替他斟酒，手指微微相碰，他的手指还是凉凉的，激起身战栗。

    「糖水也用酿么？」文舒记得他是这么说的。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文舒摇着头苦笑：「所以说，主子您是喝不惯的。」

    二太子澜渊时不时地会过来坐阵。他与勖扬君是叔侄，年岁却相当，算是从小就处在起的。勖扬君自小就是副自傲的脾气，寡言少语，脸上也看不出悲喜，和八面玲珑的他是截然相反的两面。他笑嘻嘻地「小叔、小叔」地叫着，和性格柔顺的文舒合得来。

    每次澜渊都是摇着扇子大大咧咧地跑到文舒住的小院里来，往院中的圆石墩上坐，墨中透蓝的桃花眼里满满都是深情：「文舒，我想你。」

    文舒知他是玩笑，「哦」声算是回答。

    就他捧着心口脸的哀怨，非要文舒说出「我也想你」，才算称了心意。

    文舒笑着暗暗摇头，天上地下皆知这位蓝衣金冠的太子有风流情，玩笑间不知踩碎了少玻璃心。

    澜渊常跟他讲述僊宫外的世界，天界中谁又和谁为了句什么话交恶了；谁又有了情劫，要下凡去应劫；谁又炼出了什么丹药，这么大颗，谁吞得下去……

    文舒言不发地听，问他：「凡间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澜渊反问他：「文舒对凡间有兴趣？」

    「因为我是凡人。」文舒笑着回答他。

    心里勾起无数杂思，不知不觉间，千年晃而过，记忆中的村庄河流早就模糊成了空白，可那总是自己的来处。小时候尚不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