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遇良夫 作者:苏缺

    酒过三巡，男人在起，无非就聊几句家国大事，赵青池和三个勉强能上桌的弟弟已经觉得非常无聊了，只有厉王仍旧兴致勃勃，恒王也是个游山玩水、闲散王爷的洒脱性子，对此也是意兴阑珊，赵青舒只浅握酒盏低眉听着，看不出个所以然。

    外头的酒宴已经散了，赵青池自请带着几个弟弟出去向给位娘娘们请安，总算偷了个闲儿跑了出去，方才还跟赵明辰聊的兴致盎然的厉王也起身道：“儿臣外头衙门里还有事情，今日就先告退了，还请皇叔和皇兄好好陪父皇饮几倍，今日难得大家能聚到起。”

    赵青舒视线扫过他略带着几分得意的眸光，冲他微微点头：“你去忙吧，公事自然重要些。”

    几日目送厉王离去，赵青舒默默低下头，眉山微皱，心中闪过丝毫无征兆的惶惑不安，他方才好像看见赵青珏在和柴倩说话……

    钟粹宫中，厉王赵青铭接过张贵妃递上的清茶，嘴角露出大功告成的笑意。

    “这计策可是万无失？”张贵妃终究还有几分不放心，接茶盏的手微微颤抖。

    “母妃只管放心，上次他们在承乾宫泼水，父皇不过也就发了通火，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了，亏他们想的出这种笨办法，我赵青铭可不会像他们样。”他眉梢挑，颇有几分王者风范，眸光中却是片冷然，勾起薄唇道：“只要毁了她的清白，就算有太后娘娘的指婚，只怕吕家也不肯要她，到时候我只需在父皇面前再揭穿她的真实身份，自请罪责，就说是为了揭穿她的身份不得已而为之，至于李岐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房中，概不知。父皇宅心仁厚，定不会舍得痛下杀手的，顶就是乱点鸳鸯，把柴小姐指给李岐罢了，也算是那小子的造化。”

    张贵妃脸上依然还有几分担忧之色，但显然已不像方才那样瞻前顾后，指着内堂道：“李岐已在里面睡着了，时候不早，你快些出宫吧，省的别人疑心到你。”

    赵青铭点了点头，又喝了杯茶，这才离去，赵青铭不过走了半柱香时间，那边赵青珏已然带着柴倩往钟粹宫来了，比起承乾宫，这钟粹宫顶算素雅，但若是比起永寿宫，这里简直就是寒酸，帝王宠爱就从这些小细节中，便可见斑。

    柴敏正陪着柴老太君跟沈贵妃说话，所以柴倩不过只身人前来，幸而她向自由散漫习惯了，倒觉得也并无不妥。

    赵青珏将柴倩引入正殿，张贵妃已然端坐在主位，似乎早已恭候时，柴倩上前见礼，那人忙下了脚踏亲自搀扶起来道：“我早就想着见见你，又怕你才回帝都，各项应酬的都忙的很，也不好意思。”

    后宫的嫔妃们自来熟的本事都很高，对于贵妃娘娘不打官腔在她面前自称你啊，我啊的，柴倩也早已习惯，只笑了笑，脸上依旧恭敬之色：“难得贵妃娘娘记挂着，臣女未曾进宫向贵妃娘娘谢赏，是臣女的不是。”柴倩最近跟着柴老太君混了不少地方，官腔听的了，偶尔拉出来说两句，却也信手拈来。

    张贵妃也觉得柴倩并非传言中所说的那番无理不堪，虽然容貌不够婉转婀娜，好在样貌大气，举手投足自有股将门虎女的风流韵致，也是能入目之人，倒便宜了自己那个猪头猪脑的侄儿，想到这里，张贵妃不免阵怔忪，又见宫女献了茶水上来，便请了柴倩入座。

    柴倩谢了坐，时有些冷场，便端起了茶盏，细细刮去水面上层茶沫儿，上好的碧螺春，可就是欠了几分馨香，柴倩时也瞧不出什么不妥，低头抿了口。

    张贵妃见她用了茶，嘴角微微笑，放下了茶盏道：“今儿也忙了半天，倒是有些乏了。”

    柴倩素来知道这些人的娇贵，就连柴府的孔氏，稍微熬个夜，第二天是铁定要补个中觉的，这宫里的女子，只怕是如此，尤其是这并不受宠的张贵妃，她的生活肯定已聊到吃了睡，睡了吃了，柴倩不以为然，正要开口，忽然感觉眼前茶盏似乎不受控制的晃了下。

    她定了定神，心道莫非方才在席上喝了几杯冰花酿，那是宫里特制的用鲜花酿制的果子酒，只给年幼的皇子以及女眷们过把酒瘾的，吃起来还不如西域的葡萄酒涩人，怎么可能就醉了呢？

    柴倩吸了口气，将茶盏稳稳放在了手肘边的茶几上，抬眸间觉得张贵妃的笑越发悠远了起来，她正要开口，外头个小宫女匆匆跑了进来道：“福王殿下派人来说沈贵妃正找柴小姐呢，让柴小姐过去。”

    柴倩凝神，忙开口道：“既然沈贵妃有情，那臣女也不便叨扰贵妃娘娘，择日再来请安。”她说着，身子顿了起来，烦请那位进来通报的宫女带路。

    张贵妃眼看着计划就要落空，又找不到适合挽留的话来，她虽然也是贵妃的分位，却早已不在赵明辰面前得宠，如今不过就是仗着自己这双儿女，还能保全个贵妃的名分，想到这里，张贵妃想要伸出去阻拦的手不由又收了回来。

    柴倩两步并作三步，踏出钟粹宫，便觉得阵天旋地转，若不是自己用内功护住灵台的丝清明，只怕现在早已经昏睡不醒，只是……在钟粹宫外倒下，也不是明智之举。她点了身上两处穴道，时分不清来时的路，扶着墙加快脚步，快到转弯处的时候，终于坚持不住，足下软，身子便歪倒在处柔软的怀抱中。

    “你……”迷惘中她仿佛看见了赵青舒的脸，那样近又那样远，模糊的只有个影子，她像伸手抓住他，却被抛落入浓浓的黑暗。

    赵青舒僵坐在轮椅上，只手还揽住了柴倩的腰肢，她比想象中纤瘦，却也比想象中僵硬有力，除了紧实的臀部还保留着良好的弹性，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坚韧有力，这样的身躯保卫过大周的山河疆土，如今却被自己抱在怀中。

    她是个女人，赵青舒这么对自己说，即使……她厉害到令人发指，她还是个女人。她不需要别人保护，但……无法阻止别人想要保护她的冲动。

    赵青舒低下头，如蜻蜓点水般，在柴倩的唇瓣上轻轻划过，他眉宇浅舒，眸中似是抹不开的浓情蜜意，让人心甘情愿的沉醉其中。

    在不远处阴影下的承影脸不满：殿下明明喜欢男人，为什么不喜欢我呢！难道我还不够男人！？

    柴倩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虽然内容点儿没记住，但就是有种幸福到难以言喻的感觉，她环抱双膝坐在床上，咯咯笑了起来，这是青染说她最具有女性化的动作，只可惜，外人般都看不到。

    而此刻有幸看到这副动感十足又充满欢笑场景的赵青舒，正在雕花窗外发愣。柴倩扭头，透过被阳光浸透的窗棂，看着赵青舒变化莫测的脸颊，那人似乎朝她笑了笑，旋即背过身子，对她视而不见。

    柴倩整理好衣服，走出房间，就着赵青舒旁的台阶席地坐下，两人都抬头望着西边轮红彤彤的太阳，落日的余晖为他们染上了普天之下最温暖的颜色，他们的眸子清亮，闪烁着柔软的光芒。

    巍峨的紫禁城笼罩在夕阳的流光之下，像幅浓墨重彩的画卷，缓缓开启夜的凄迷，夹道里的宫女低眉敛目匆匆而过，皇帝看了整天的奏折，偶尔停下来喝杯提神的浓茶，妃子们各自描眉画鬓，争奇斗艳……这是紫禁城上百个天井中最平淡无奇的个地方，柴倩和赵青舒并肩而坐，彼此相顾无言。

    “我刚才做了个梦。”

    “肯定是个美梦对吧？”

    “你怎么知道？”

    “听见你笑的很开心咯。”

    “其实……我什么都没记得，但就是觉得很开心，很幸福，很温暖……”柴倩说着，靠到赵青舒的轮椅旁，侧头贴着他身上的狐裘大氅，在心里默默道：“就像……就像有你在身边样。”

    赵青舒忽然欠了欠身子，彼此的体温好似要冲破他身上的衣料，牢牢的结合在起。他深吸口气，看似无意的瞥过柴倩放在膝盖头的双手，轻轻搭在大腿上的苍白清秀、又风骨嶙峋的手指揪起片明黄的衣袍，躲进身上的大氅之中。

    “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没有人来找我们？”柴倩似乎感觉到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息，故意岔开话题。

    “这是我母后的寝宫，宫里除了我和父皇，没有人敢到这里。”

    “听起来很*炸天。”柴倩忽然想起了红袖教她的个词语。

    赵青舒没有听明白，脸上的迷茫闪而过，接着缓缓道：“我母后生下我之后身子就直不好，偏偏我的身体也不好，总是让她担心，后来我摔断了腿，她不眠不休的照顾我，没过两年，就走了。”

    “我从小身体就很好，反而我哥哥身体不好，总是容易生病，以至于后来我假扮我哥哥，从来都没有人怀疑过。”柴倩眼睛亮晶晶，拉着赵青舒的手道：“你摸摸，我身上肌肉可结实了。”

    赵青舒被她轻轻扯，握着拳头的手背蹭到柴倩的手臂上，脸上了抹夕阳染就的酡红，柴倩见他这样，越发不害臊道：“般人我还不让他们摸呢。”

    赵青舒挑眉，仿佛在说：你让很人摸过吗？

    柴倩低下头抱住膝盖，笑的憋不过气：“才没有，开玩笑的啦！”

    赵青舒敛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柴倩不通诗文，心里却默默道：这是我这辈子所看过的最美的夕阳，没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