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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影重楼第3部分阅读

      剑影重楼 作者:肉书屋

    九年的时光有多长?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不长,也不短。对于一个志存高远的人来说,九年稍纵即逝。对于一个经常无所事事的人来说,九年可能长如他的一生。

    奇的是比谁都无所事事的沐清流并不觉得过了多久。

    沐清流有时会觉得疑惑。一个相处五天的人,在记忆里存在的时间竟然可以超过五年?

    他已有些忘了皇遗月美如明月的容颜,却忘不了他清冷孤高的气息。和他那把独一无二的剑,舞起来会令天地失色的流华剑。

    可能这世上真的有一种窒息般的美丽,逐年岁而去,越发清晰。

    九年,还不回来……

    九年不见。沐清流已经不确定,再见时皇遗月还能不能认出他?可能皇遗月的变化并不大,他却从一个幼童长成一个少年,天地之别。

    用咒术凝结的白色大鸟——极乐鸟,总是从远方不知名的地方飞来,没有带来只字片语,却只有一件件天下至宝。从聚灵气的木雕到抵抗咒术逆风的宝玉。

    这才是皇遗月的作风。

    沐清流收到这些东西总是会心一笑。

    九年下来,他的心竟然比以前更静、更淡。咒术的确是会让人静心的一门学术,它要求的便是一种笑看生死的从容与稳重。

    他的耐心更足,红忆托他打探的事三日未果,他也不急。

    次日清晨,沐清流又着一袭水色长衣,踏着晨雾而去。行了甚远,已接近最繁华的街道。

    红忆要他打探的人是司空薰。

    在扶柳城,你可以不知道红忆,但不能不知道司空家。更不能不知道司空家的少爷司空薰。

    司空薰,母亲是西域胡人,因此有着一头浅金色的发,和比天空更纯净的蓝眸。而他的一曲飞天舞举世闻名。飞天舞并不是刻在莫高窟石壁上的壁画,而是一种舞蹈,杀人的舞蹈。据说,司空薰只让一个人给他伴奏,一个倾国倾城的人。

    有人听他唤那个人作忆。回忆的忆。

    红忆现在要他打听的是——司空薰一个月后成亲的对象是谁。

    每想到这里,沐清流都免不了叹息摇头。为了红忆而叹息。

    可是他忘了,他现在是处在熙熙攘攘的大道上,这一走神,脚下便不知道绊上了什么东西。沐清流一失了平衡,踉跄两步向前。

    他的余光忽然看到一道剑光,比电还快的剑光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他刺来!

    沐清流一惊,他这一时失神,防护结界便破了,这把剑显然会在他施术之前就刺穿他的心脏!已经没有什么都快过这把剑!

    然而他错了。

    剑尖挺进,收回。停顿了片刻,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整个青石板的路。四周一片寂静,忽然,整个街道响起女人的惊叫声和小孩的大哭声。

    然而声音在减弱。沐清流发现自己已经凌空于城市之上,在风中前行。

    有人拦腰抱住了他。那人穿着比霜雪更白的衣,而他的人比月清冷。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十二章

    章节字数:3097 更新时间:080719 22:33

    腰上的手并没用上多少力道,身体也未受制。沐清流却突然发现自己难以回过头去。

    身后之人的气息太陌生,又太熟悉。他周身那如有暗香涌动的空气,仿佛一阵清风就会被吹作齑粉四散而去。这般的不真实,让人根本不敢一窥究竟。

    然而高空的冷风却真实的很。沐清流在冷气中下意识一哆嗦。立刻,那人于空中一个急转,轻轻地停在一家背风那一面的屋顶上。

    他的手不动声色地自沐清流腰上收回,退后几步,沉默地立于风口上。

    他的容颜清冷美丽。墨黑的长发于风中飘舞,几缕被吹到额前,掩下那双如同星辰的眸子,掩下那双眸里所有的情绪。

    这样的人九天十地之中焉得有第二个?

    沐清流只觉心中某一弦轻轻地波动了下。

    他并没有上前,只在三步的距离外含笑看着那空灵而孤傲的白衣人。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他在雪中将剑舞成一片光华的情景,溅血成雪。

    还有他对他的种种迁就种种爱护。即便是风光无限的“以前”,也从未有人如此待他。

    皇遗月是待他最好的人。但,那是过去。

    他们之间已经是九年时光的尘埃。如今,这层尘埃是否可以轻易跨越?他,不再是当年的沐清流。皇遗月依然是当年的皇遗月吗?

    似乎不是。

    皇遗月默不作声,冷冷望着远方。周身的寒气似乎能把空气冻结,拒人于千里之外。眼神变幻间,竟似微弱的杀意。

    长长的眼睫一颤,沐清流垂下眼,眸中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

    好不容易再抬头凝眸看着这样的皇遗月,不知为何,他却突然轻笑出声,前刻的忧虑一扫而空。他完全不在意对方现在的态度,移步上前。

    手指触上那双略微冰冷的手……仅仅一刹那间,不光杀气,连寒气也突然间消散得一丝不剩。

    皇遗月低头看着他。他的眼眸比溪流更清澈,比深潭更平静,比海更深沉。融合在一起,俨然沉淀成比世界更博大的情感。

    拉着皇遗月的手,沐清流笑吟吟地柔声道:“爹,你不用太在意刚才的事。”

    沐清流的声音依然柔若春水,这水却已起了波澜。

    白衣男子任他握着手,慢慢地,皇遗月手指微动,似乎是想回握沐清流的手。

    没有语言能形容此刻的情景。没有人能打破这一刻的静谧。

    他依然是从前的皇遗月。

    所以他的杀气是不可能针对沐清流的。

    事实上,皇遗月是一个没有杀气的人。除非必要,他不会去杀任何人。好象这世上的事都与他无关一般。

    然而,此刻的他却实实在在产生了杀意。也只是为不久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街上鱼龙混杂,那杀手躲的隐蔽,换作任何人,在那剑袭来时都是难以反应。

    所以,沐清流差一点就死了。

    薄唇轻启,皇遗月冷声问:“谁?为什么?”

    沐清流嫣然一笑,却似一点也不在意。“大概是司空府上的,都怪我最近去得频繁,惹人家猜疑了。”

    皇遗月微低下头,美丽的眸里看不出喜怒。他的目光静静停留在沐清流的脸上,凉淡如水。

    沐清流又笑道:“果然又再见了……这么多年,难道我一点也没变吗?爹,你竟还能认得出我。”

    “全然不同。”皇遗月的声音依然如泉水击石一般。他的答案依然简略。

    “那为什么?”

    皇遗月淡淡道:“气息。”

    气息!纵然九年把一个五岁幼童变成一位眉目温润的少年。眼前之人那抹宁淡柔和的浅笑,竟是与记忆里一模一样。没有谁的气息能比他更柔和,没有谁的气息比他更沉静。甚至根本不用眼睛去看就可以轻易从茫茫人海中分辨出他。

    沐清流了然一笑,道:“你现在还有事吗?”

    皇遗月摇头,目光却仍看向司空府的方向。

    “那我们回去好吗?”沐清流装作没觉察他的视线,继续柔声询问。

    皇遗月二话不说,轻轻揽住他的腰,如燕抄水一样单足一点,轻飘飘地提身而出。

    然,就在他的脚刚离开瓦片之时,一条银色长链悄然而迅捷的卷来!刚运轻功而起时力量一发难收,最难控制。空中无落脚点,皇遗月此刻根本闪躲不及!

    皇遗月却不动声色,依然是微微垂下眼帘,根本就没有扫那三条夺命银链一眼。

    他在看沐清流。他的目光从未移开过。

    链,不止一条,三条银链从三个方向抛来,竟然舞得风雨不漏。此刻,别说一个人,就是小小一只虫豸,也会在那种密集的攻击下粉身碎骨!

    银链反出冷冷的光,仿佛在冷嘲即将被它缠上的猎物。

    不成想,有些人却不是猎物。

    一瞬放松,三链交集,直取他的心脏!皇遗月看也不看,唯一空出的那只手随意一挥。人人都能看得到他那一挥,却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三条链是如何被他收入掌中!

    他白衣飘飘,悠然停在街道另一旁的屋瓦上。右手的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三链。

    突袭的三人用力一抽,轻巧将银链从皇遗月指中抽出。却各自被扯得一趔趄——那电光一瞬间,皇遗月竟然将三链绕到一起打了个死结!

    出手三人对自己赖以存活的出手一链是极有自信的,此刻三人却同时觉得胸口一窒。即使不知道眼前的白衣人是谁,多年江湖行也让他们认识到,这个人绝不是他们动得了的。

    一击不成,再退便难。

    要杀皇遗月,只有在他的剑未出鞘之时。

    剑却已经出鞘。

    他的剑既然已经出鞘,就断然不会再回到他的袖中。剑若挥空,则他已死。剑若染血,则他弃之。所以,他的剑一出,就必不会被任何东西束缚!

    这句话不尽然。

    至少现在这把剑就被按住了。并且是被按住了剑刃。

    按住出了鞘的流华剑剑刃,这在武林人士看来是做梦都不敢梦的。说出来更会被人当疯子嘲笑。

    沐清流却只是微笑。

    他捏住流华剑剑刃的手就如同皇遗月揽着他的手一样地轻柔。而手上竟然连一个咒术都没有凝,就那么冒着被一剑砍下手的风险捏住了剑刃。

    双方就此僵持。皇遗月甚至根本问都不问沐清流为什么要阻止他的动作。他冷淡的眸里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

    沐清流轻声道:“爹,对于他们司空府,本就是我理亏,不杀他们可以吗?”

    剑光一闪,剑身骤然退回皇遗月的袖内。

    沐清流歉然道:“对不起。”

    若不是事出有因,沐清流不会干涉皇遗月的任何举动。他认为,那样便是折损了他的傲气。对于这种行为,沐清流甚至比皇遗月更难受。

    然而,他却不想司空府的人因他而死。这想必会给红忆造成困扰。

    沐清流转头,冲着杵在原地那三个人低头一礼,便想拉着皇遗月走开。谁道一人忽然颤声问到:“谁派你们来的?”

    沐清流左右思忖,终是说:“那家棺材铺。”

    “那家棺材铺”,在这个城市里面已是一个公开的暗号。以司空家的势力,更是不可能没听过。

    沐清流本是不想扯上红忆。但,他却忽然想知道,这事传到那位司空薰少爷耳里,他会如何?他会如何对红忆?

    值得红忆这样注意的人,到底对红忆又是什么感觉?

    没等三人回去传话,沐清流却就已看到了回响。

    只见那三人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又一言不发地起身走了。

    沐清流长叹一声。有些落寞地抓住皇遗月的衣,神色黯然。

    那三人的反应足以表示司空薰的态度。而司空薰的态度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红忆和司空薰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何至如此?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十三章

    章节字数:2344 更新时间:080720 11:14

    沐清流不开口,两人便一起在屋顶上沉默许久。风自由穿梭在他们衣袖间,衣袂纷飞,自由且洒脱。

    皇遗月一直静静地看着沐清流,黑眸如蒙上一层冷雾般朦胧梦幻。隔了许久,他忽然问到:“你怎么了?”

    沐清流摇头,握着皇遗月左手的手紧了紧,神色依然是带着几分空落。

    逐渐地,雾气消散,换之为冰!

    皇遗月的眸色越来越深,如同结了冰,竟然有百年不显的怒意,和不容忽视的杀气。袖底剑的剑柄已悄然滑至掌心。

    沐清流顺着皇遗月的目光看去,是司空府那座七级浮屠灰暗暗的尖顶。知道他心中所想,沐清流连忙道:“不,我只是有些心事……爹,我们回师父哪里去吧。”

    他话音方落,身体已腾空而起。

    他们在踏风前行。

    沐清流知道皇遗月一向是一个不问世事随心随意的人,也不曾见过他为什么特别执着。但,此番,沐清流却看到他眼里的寒意却一直未曾退下去过。

    正在脑中回顾方才经历的种种,试图找出让他若此的原因。却听那人语气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

    “若有人敢动你,告诉我即可。”

    话在风中,几乎和风融合成一体。听的不太真切。

    沐清流展颜一笑,另一只手也抚上两人交握的手掌。心里竟然为这句话觉得突然暖了些。

    来这里这么多年,竟然能有两个真心待他的人。他的父亲,和他的师父红忆。

    ……

    红忆似乎有预知能力。皇遗月没有捎任何信过来,他却知道他要来了一般,早早立在黑檀木的棺材上,双手抱胸,神色高傲而冷厉,容颜倾国倾城。如同九年前沐清流初见他那时。

    不同的是,今日他却着了一身纯白、不带任何缀饰的咒术长袍,偏是把他衬得高贵而神圣。

    “今日不开店。”他不笑,冷言到。

    皇遗月依然眉眼淡定,恍若未闻红忆话里的挑衅。多年来,这对师兄弟的相处模式竟是丝毫未变。

    “皇遗月,你真行!把人扔下居然那么多年不回来看看?”红忆冷笑,眼里似乎有簇冷焰在燃烧,兼具冰冷和灼热。

    “月师兄,你真是深沉!”他的强调变得阴阳怪气。

    当两人撩开店门前那漆黑的帘幕走入时,他只觉自己长久以来对皇遗月的种种看不惯已经积累到一个极点!一个人若关心另一个不是默默记在心中就行的,而应该要表现出来!

    就说他的弟子,平日总是笑得很温柔,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可是他难道真的不思念自己的父亲吗?也许见是不必要,但见总比不见要好。

    皇遗月似乎听多了红忆的讽刺挖苦。上一次,他也是未作任何反应。

    然而这次,听到那一句“把人扔下居然那么多年不回来看看”时,他却忽然低下头,又用那双如蒙冷雾的眼眸注视着沐清流,他的眼神亦然如雾,近似茫然。

    沐清流完全看不得他这样的神色,眉头微蹙,不敢苟同地对红忆道:“师父……”

    “你想说他没错是不是?你不用帮他!”红忆却断然打断他的话,又一翻眼皮,好一顿鄙夷。“你和我过来!”

    他对沐清流示意,径自以一个瞬移消失不见。

    沐清流半仰着头,在昏暗的灯光下神色不定地看着身边人那张绝俗美丽的脸,眉宇间染上一缕忧色。

    他从不介意红忆的话。他也不想皇遗月介意。

    “爹……你在这里等下我好吗?”

    “恩。”

    沐清流笑了笑,却有些不愿放开他的手。连他自己也不知此刻这如同依赖一般的感情是何时衍生出来的。

    掩上隔绝前厅内与内室的门时,沐清流看到皇遗月也正向他看来。

    于是他忽然忆起,原来这个人和九年前终是有了些变化的。比如他的容貌,一样的美丽,这份美丽却带上分孤寂。

    于是他忽然联想,这个人九年来,是如何在各方势力的旋涡正中生存。

    还好。白云朝夕异,明月古今同。人生如戏,世事如棋。惟有日月是亘古不变的。在怎样的人世生活,那个人依然是不染世俗不落红尘的皇遗月。

    门掩上。

    红忆闭着眼,慵懒地横卧在软榻上,等他。红忆就是如此的人,明明前一刻锐如刀锋,下一秒却能变得如此安宁沉静。

    沐清流轻悄地走过去,仿佛不想惊扰了他,跪坐在榻前,双臂拄在榻上。

    红忆睁开眼,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神色温柔。“我记得你刚来时我也有这样与你说过话。”

    沐清流笑道:“那时候您狠狠的训了我一顿。”

    红忆不禁莞尔,抬手揉着沐清流的发心。“今天我要说的与那时候差不多。”

    “您完全可以放心,”沐清流依着记忆里模糊的印象,回答着当时的问题,“我可以照顾好爹。”

    “我相信……但是,我担心的是你不再是他……”红忆轻叹摇头,一双美目骤然归寂,再深邃,“清流,你为什么不可以多相信我们一点?”

    “师父?”

    红忆风轻云淡一笑,竟是沧桑之感,说不出的悲悯。

    他的白袍如同浮云,白云朝夕异,然而越是短暂的事物往往越接近永恒。这时才能想起,他却是那个夜观星辰、洞彻天地的天下第一咒术师。有着谁都无法超越的洞察力。

    然而他的语气如同每个普通的师长。

    “我只觉得你似乎总不把自己当这里的人。难道我和月师兄对你多好都没有用?仍留你不住?”

    沐清流一头雾水,不知他这话从何说起。

    他只有柔声接道:“我相信你们都是真心对我。”

    “也许你相信,但是你的心不相信!你甚至不相信我们是真心对‘你’!”红忆死死盯着他,眼神如同在诉说着千千万万件事。

    然后他只说了一件事。

    “喂,我饿了,你和你爹出去帮我买点盐巴回来,家里没有了。”

    他的语气很高傲。这时,他又回复到往常的那个红忆。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十四章

    章节字数:2978 更新时间:080720 11:14

    沐清流却不想结束刚才的话题。追问:“师父,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红忆闭上眼深吸几口气……突然暴吼一声:“你这么这么烦!!!蠢死了!我好不容易拿出点师父的样子你小子不能捧捧场?!”

    沐清流被他吼得有点接不上场面,嘴角却仍挂了惯常的浅笑。

    一句之后,红忆闭嘴,再度吸了几口气,竟又立刻摆了个笑脸出来,只是嘴角隐隐有些抽搐。“平时看你挺伶俐的,这下变迟钝了?”

    “师父,你不妨挑明了说?”

    红忆思量一下,又露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幽幽道:“本来不想直接跟你说的……那么,我只问一个问题。清流,你从哪里来?”

    沐清流柔如水的眸立刻凝滞,呆呆地杵在旁边。

    ……他难道已经知道了?他知道了多久?

    红忆纤指轻轻地扣打着床沿,发出规律而悦耳的声音。那声音却让沐清流觉得有些难以喘过气来。

    “你啊……”红忆轻笑,转手将沐清流揽到怀里,手掌轻抚着他的背,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柔语气说到,“你怎么总忘不了这个事……你只要记得,你就是你。无论你从哪里来,你的身份是什么,对我来说都一样!我决定收你为徒也决不因为你的身份!”

    “……你认为月师兄对你好只因为你是他的血亲,我对你好只是因为你是我师兄的儿子……不是吗?”

    沐清流心下苦涩,无从否认,柔声道:“师父,对不起你了。”

    他的确是一直没忘了那这身份是偷来的……连带着所有关爱,都是他从那个五岁就逝去的孩子那里继承来的!

    何尝不知这种想法是庸人自扰?但又如何轻易释怀?

    红忆朝天翻个白眼,傲然道:“知道错了就要改!告诉你,如果你真是月师兄的儿子,恐怕我只会想揍你!”皇遗月那性子,他的孩子定不对自己的胃口!

    沐清流听他说的轻巧,忍不住悠然一笑,却突然敛眉,神色犹豫。“师父……我爹他……”

    “他?”红忆一挑眉,不以为然,“他可能知道了吧?”

    “啊?”

    红忆又道:“前些年,我夜观星象,发现‘皇清流’这个人的命星已完全成为死星时我便知道了。我用水镜试着和他说这件事,月师兄只说了一句话。”

    沐清流问:“什么话?”

    “他说,‘哦’。”红忆忍俊不禁,“你知道的,他一向沉默。”

    心中压抑骤散,沐清流长舒口气,蓦然笑道:“师父,多谢你的提醒。”

    红忆哼了一声,不自然地偏过头。“好啦好啦,你总有放得开的那天。现在你立刻去给我买盐回来。”

    沐清流点点头,站起身,转身就想走。

    红忆却忽然拉住他的手。

    “师父?”

    红忆由手中渡给他一个纸条,神秘地眨眨眼。“现在还不可以看。”

    “恩。”沐清流柔声应承。

    店铺内的灯火依然灰暗。空气浑浊,几欲窒息。唯一的光亮来自于那个端坐于软榻上的男子。不只因为他艳惊四座的容颜。

    他的眼眸可以很凌厉,如同刀锋。可以很洞彻。同样也可以很温柔,就象现在一般。

    他似乎很寂寞。没错。在沐清流的印象里,红忆似乎从来未踏出这家店铺一步,他总是站在门口,遥望着远方,脸上带着一种傲到骨子里的笑容。

    有谁真正会想守着这种店铺近十年?

    “……小流儿……”

    “师父?”沐清流刚走到门口,听到红忆唤他,立刻驻步回首。

    “没什么,”红忆淡淡一笑,“以后不用再去司空家了。”

    ◇◇◇◇◇

    沐清流走出去之时,皇遗月仍然站在前厅。

    想起了红忆刚才的话,沐清流有一刻不自然,随即很好地掩饰起来。走过去牵起皇遗月的手,沐清流笑道:“爹,陪我去买盐好吗?”

    “盐?”皇遗月竟然难得地反问,平淡的声音里有丝疑惑。然后他不着痕迹地看着内室方向。

    “爹?”沐清流奇道。

    皇遗月淡淡地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拉着沐清流向外走去。

    他过那条黑街之时仍是用上绝顶轻功。一晃,就站在了街尾。然后他们开始并肩穿行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沐清流紧紧靠着皇遗月,以免被人流冲散。

    “他和你说了什么。”

    忽然间,皇遗月用传音入密将这句话送至沐清流耳边。

    “怎么?”沐清流不会武,只要费神念了个静音决围绕在两人周身。

    “你气息不稳。”

    沐清流收了收心神,才笑道:“现在没事了,多谢爹关心。”

    “不要谢。”

    此话虽完,沐清流却似乎看到皇遗月微微蹙了蹙眉。

    沐清流猛然醒悟到自己谢错了。皇遗月说的是“不要谢”而不是“不用谢”。大抵是叫他以后不用再和他言谢的意思吧?

    一对父子会如此见外吗?沐清流的举动却代表——他很见外。

    红忆才刚与他谈过,即是告诫他要放开接受别人的感情。如今,他仍犯了这种低级错误吗?

    “爹……”心下一动,沐清流情不自禁唤出口。认为自己当真可恨。他这样的态度,对关心他的人不知是怎样的伤害?

    人流如海浪,淘淘海水卷岸。

    然而也许是静音决的关系吧,那种繁华喧嚣却如同离沐清流很远很远。远到几乎消失。所以他竟然只能听得到皇遗月的声音。

    听他的声音,如有一股冰泉自心上流去,十分舒畅。

    “你想跟他一起还是和我走?”

    沐清流道:“说师父吗?”

    “恩。”

    一种不好的预感爬上沐清流的心头。他急急问道:“师父他怎么了?”

    皇遗月从来不说废话!这是和他哪怕只见过一面的人都能轻易得出的结论。所以,他这个问题让沐清流立刻警觉了起来。

    皇遗月没有回答。他不用回答。

    轰隆——

    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整个街道都被震荡起来。沐清流闻声吃惊地扭头看去。

    黑烟滚滚。片刻,火光冲天而去。张狂的火焰顷刻就占据了视野的全部!

    待浓烟散去,人们才看清,一片残垣断壁!几片街区竟然被那巨大的力量掀起,刹那化作废墟!同时,还有几百人悄然惨死于其中,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

    火光是亮之处。是那条城内闻名的黑街。

    “师父……”沐清流心中一紧,跋足就往回跑。

    皇遗月一把拉住他,控于怀中。轻描淡写道:“危险。”

    沐清流不再动弹,自嘲一笑,黯然道:“爹……是我拖累他了……”

    “你不是。”皇遗月是全街唯一一个没有看着那片火染天空的人,他黑如夜明如月的眸仍未离开沐清流。

    沐清流苦笑道:“若不是为了照顾我,他也许早就这么干了。你来了,他便放心。我早该看出他和我说的那些话表示他已萌此意。”

    那一天,所有人都看见。城西那一片火焰。火焰竟然是往天上烧去的,似乎在努力挣脱着大地的束缚。

    有些人信誓旦旦地宣称,他们看见一只白色巨鸟自火焰中腾空而起,展翅直飞向九霄之外万里云天。

    没有一个人看到,离事发地不远处的一个街角,阴影中,有一个带着兜帽的人亦沉默地仰望着火空。兜帽间流泻出一缕金发,浅金。

    然后,那个人忽然弯下腰猛烈地咳了起来。指缝间有红色的液体滴落。

    那是血吗?却也可能是泪。

    或许,那只是人心里一抹血红色的记忆。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十五章

    章节字数:2821 更新时间:080720 21:22

    焰火熄灭后,两人迫不及待地回到原黑街之址。

    熟悉的地方。已经没有了熟悉的景致。

    沐清流穿行于一地瓦砾之中,仔细感受着空气里尚未散去的灵力残子,试图在水镜中映射出当时的情况。

    他身体微微颤抖,那颤抖甚至直达内心。只觉无论如何也不能灭去心里那忐忑与恐惧。他想都不敢想,如果红忆真遭不测……

    唯一的安慰是皇遗月冰凉的手。如同唯一的依靠。

    地上不仅瓦砾。尚有金铁碎片,和火焰之烬,显是激烈搏斗留下的痕迹。墙角静静绽放着一朵以血勾画出的莲花。

    沐清流蹲下身,惊疑不定地以指蘸了些未干的血迹,复又扭头探询地看着皇遗月。

    后者回了四个字——“婆罗门教。”

    沐清流神色一凝,温柔而不容拒绝地说:“爹,告诉我他们和白眉谷到底是怎么回事。”何等恩仇,下此狠手?当年追杀戴九歌母子的,不也有这些人?这些人又是何等厉害!竟然逼得红忆不得不使出独门绝技“红莲孽焰”来自保!

    皇遗月如何拒绝得了他的要求?

    虽是不愿把这种事告诉他,却仍解释道:“婆罗门教数年前侵入中原时曾遭白眉谷驱逐,于是立誓再入中原便是白眉谷灭门之际。如今他们早已潜入,近日开始活动。”

    白眉谷一代只收四个弟子。只有四个。其中不仅有红忆还有皇遗月。

    婆罗门教怎会不对他们下手?

    沐清流心一紧,眸里流露出深深的关切,目不转睛地锁住那衣白如霜雪的男子。

    “自九年前,他们都未找上过我。”皇遗月只望见了沐清流那一眼,忽然淡淡地移开视线。

    “那就好,”沐清流这才松了口气,然而顷刻又忧上心来,“那么师父他……”

    见他如此,皇遗月轻柔地将他拉起来,随即淡淡道:“不必想他。”

    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沐清流这才完全放松了起来。他信任皇遗月的话。而皇遗月这么说了,就代表红忆定是平安无事。

    沐清流仍有些惆怅。红忆拉着他讲话的那种语气,仿佛今生再见都难。

    “对了,师父那时候留给了我一个锦囊。”脑中灵光一闪,沐清流忽然记起了这件事。立即打开锦囊,展开里面的信纸。

    红忆的字如他的人一般。不羁,随性。

    ——如来。天府汇同宫。

    沐清流虽是释然一笑,心中却也奇怪。红忆留的这句话,有些不对劲。红忆和皇遗月一样,都不喜欢废话。所以他的话一定是有意义的,却又晦涩难懂。

    天府若汇与同宫星,则暗示人被孤立。谁将被孤立?如来又是什么?

    皇遗月的视线越过沐清流的肩头,看清了纸上字。忽地隔空弹指,激射出一股内劲,将纸张震得粉碎。

    “爹?”沐清流疑惑道。

    皇遗月沉默地握住他的手,忽然间就凌空而去。

    沐清流任他拉走自己。

    迅速的退去中,蓦然回首,惊见最后一根还挺立着的房梁木轰然倒下。烧焦的躯体在空气中四散而去。一时灰落了满天,迷乱了沐清流的眼,模糊了视线。

    突然想起,原来他已在那里住了九年。然后那里就这样毁去。

    突然发现,他竟觉得无妨,如果红忆不在,哪里都不是他的师门。就象如果没有皇遗月,哪里都不会是他的家。

    幸好,在这里还能有个家。

    “此地不宜久留,”冷风中,传来皇遗月带着凉意的声音,“我们去青城。”

    “青城?”冷风刮得人生疼,然而沐清流不觉得。只因他已被人巧妙的挡住。

    皇遗月道:“恩。去会婆罗门教。”

    沐清流笑容轻浅,悠悠道:“我只记得师父说过青城城主是他的三师兄。”白眉谷门下,皇遗月排行第二,红忆最末。

    “恩,”皇遗月颔首,又加快脚程,“出师之前他住在白眉谷如来殿。”

    如来。天府汇同宫。

    沐清流立刻就了悟这句话的意思!红忆这是在暗示婆罗门教这次袭击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真正目标却是青城!

    事情关系到那两个人的同门师兄弟,沐清流爱屋及乌,也关心起那个素未蒙面的人来。不禁拉住皇遗月,焦虑地问:“我会妨碍你吗?”

    “不会,”皇遗月斩钉截铁道,声音又覆上冰雪之冷,“那群废物连你一根寒毛都碰不到。”

    沐清流低叹一声。若婆罗门教真有他说的那么容易搞定,红忆怎用使上“红莲孽火”?知道皇遗月这是不想承认,又道:“你可以将我放到一个地方,日后再来接我。”

    皇遗月索性侧过头去,仪态孤高,如蒙冷雾的眼眸淡淡地望向远方,竟然不再答话。

    有时,他不说话,是允了。也可能是表示无论如何此事就不用劝他了。

    这种情况显然是后一种。

    仔细看去,那双美丽的眸里却有分淡淡的不确定。

    此去青城,危险至极。哪怕皇遗月一人独去,有几分把握尚不知。然而多事之秋,纵然皇遗月将沐清流留下只怕也安全不到哪里去。即使是重影楼,他亦不信任。

    去是险留是险,不若带在身边。

    然而这些理智的选择并不是他心情的全部。他的心情其实很简单,只有五个字——想留在身边。

    方再聚,为何要这么快就分离?

    于是他们没有分离。

    日月兼程,披星戴月。乘千里马以驰骋。

    青城距扶柳城可是足足半月的路程。皇遗月独自,时间减半。带上沐清流,至少耽误了三天。倒不是沐清流拖沓,是皇遗月每天至少会停下三次用以半个时辰来休息。

    即便是沐清流表明他并不累,皇遗月也只是用那双比夜更深的美丽黑眸淡淡地看着他,然后什么话也不说。

    就象今次一般……

    沐清流口干舌燥与他说了许久,皇遗月却最多“恩”一声,“恩”了许久也不见人动。沐清流终于放弃,起身无奈道:“爹,你等我,我去打点水。”

    自马背上取下水袋,沐清流转身走入林中,循着低得几乎不可耳闻的水声而去。

    皇遗月依然倚树静坐,置剑于膝上。敛眸不知看向何方。

    然后他头也不抬地冷声说:“蛇。”

    沐清流脚下一滞,哑然失笑。记得以前他曾差点被蛇咬过一次,皇遗月竟一直记到现在。

    失笑后又微笑。“好的。”

    蓝衫一摆,隐入林中。周身柔和却坚韧之气自动将茂密的树丛分开一条道,供一人通过。

    走了一炷香,沐清流便看见那一弯清泉。泉水泠泠,流于石上,游鱼穿梭。一切于午后的阳光之中,静谧而慵懒,惹人喜爱。

    两旁居然生长着柳树。柳叶在凋零。沐清流边走着,柳叶边抚过他的发、眉眼、衣,甚至缠在了他的手腕。衬着清秀淡定的人,多了分飘然。

    这个季节居然会有落柳?

    沐清流来不及细想,就觉手腕上一阵刺痛。

    手腕上有什么?柳叶。不!不是柳叶!只见那狭长的翠绿忽然如同有了生命般扭动起来,竟然变作一条青翠的小蛇!

    皇遗月竟然一语成谶!

    沐清流微微抬起手腕,望蛇微笑。忽地淡淡道:“好高明的幻形术。”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十六章

    章节字数:2771 更新时间:080720 21:22

    “谢了。”

    凭空传来一个低沉的男音。忽见一棵柳树也模糊了轮廓,半晌变作个一身黑衣戴着鬼面的人出来。渐渐地,漫天柳雨竟然化作千万条翠绿的蛇,吐着信子,蜿蜒爬行将沐清流围在中央。

    沐清流视而不见,兀自对鬼面人笑道:“阁下不仅咒术上造诣惊人,耐性也极好。”

    “原来已知道我跟了你们七日。”他的声音里居然也是有着笑意的,冰冷却也愉悦。

    沐清流微微一笑。连他都已经觉察有人跟踪,皇遗月又怎会不知道?只是皇遗月冷淡成性,人家不来找他他也不去理会他们。

    鬼面人单手结了个古怪的印,群蛇蠢动。又无限快意地道:“不愧是白眉谷嫡系弟子,够镇定。”

    “阁下能否不再跟着家父与我?”沐清流柔声道,“家父近日操劳过度,怕会怠慢了阁下。”

    此句一出,对方却低低一笑。“你以为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眼神一动,腕间翠绿的蛇已绕的更紧。蛇在皮肤上缓缓蠕动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观者色变。

    然而变脸的不是沐清流,是控蛇之人。

    只因他见到对面的少年轻柔地解下缠在腕间的蛇,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下的蛇群之中。

    而这个人,本应被蛇蛊的毒麻痹在地!

    一瞬惊愕,一瞬回神。鬼面人冷笑道:“我倒忘了对于白眉谷的人,解个区区蛇蛊的毒根本不足挂齿!”

    闻名天下的五大毒蛊之一,岂能用“区区”来形容?

    千变万化的蛇蛊,一个“区区”怎能说尽?

    鬼面人手一扬,忽地满地蛇又变回漫天柳叶,漫天而来,铺天盖地!

    沐清流根本不敢稍有懈怠!以脚尖在地快速画出符咒,于中心轻轻一踏,几簇深红色的火苗接连迸起,燃着了一片片的柳叶。

    纵然成功地挡住了攻击,沐清流心中却是摇头叹息的。他平日里不喜修习火系咒术,如今临敌时竟只能使出如此招数……

    火,是热烈的。拥有吞噬一切的激|情。有什么是火不能吞噬的?沐清流眼前就排了个血淋淋的例子——那些蛇蛊。方化灰烬,落地竟然又分化出更多个体!

    不远处抱胸旁观的始作俑者却惊奇而古怪地望着沐清流,只听他奇道:“能被蛇蛊欺负成这样的高段咒术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五大毒蛊再强,其实便是随便一个二流术师也能解决,莫说白眉谷之人。南疆蛊术本是咒术的一个小小分支!

    沐清流无奈地笑笑,再无奈道:“蛇蛊似乎是连着养蛊人的心脉。”

    鬼面人心中一动,轻笑问道:“你不想杀我?”

    “其实便是我杀了这些蛇蛊,想必你也早有准备,”沐清流随手结了个结界,将众蛇排于外,静静笑道,“只是这些事能免就免吧。”

    很难说清沐清流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从不伤人。不仅可以被蛇蛊欺负,更是唯一一个见到下三滥的小流氓会瞬移遁走的咒术师。

    然而皇遗月何种行为他从来都不曾干预过。

    “哈哈,你好,”鬼面人闻言大笑,再一挥袖,只见柳叶顷刻象被抽去生命般,凄凄艾艾地飘落到地上,“哈,到此为止吧,我再拖下去,只怕皇遗月也干掉那几个家伙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