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祁贵女第38部分阅读
虹祁贵女 作者:肉书屋
眼前这护卫打扮的男子看着不过三十多岁,可是气质斐然,虽然语气平和,却还是透出了几丝冷冽。
可既然喊了人下马,自然戏还是要做足的,便挺着胸膛道:“城里不许骑马,都下马慢行。”
十几个护卫策马而行,在这小县城可是难得看见的,众人围观倒不至于,指指点点还是有的。他身为守备,却窝在这乃不拉屎的县城,鸡毛蒜皮的小事管的厌烦,难得能找到人抖抖威风,心思一转便赶了上来。马车上的人自然无所谓下不下车,如果是女眷,总不好真让人下来步行。能带上诸多护卫,想见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家,他也明白,做事总要留些余地。
叶岚不是强硬爱惹事之人,却也不是个谁说都听话的主。眼前这个肚皮圆溜的秦守备为什么上前来拦他们,长了眼睛的都能看的出来。瞧他身后的那一堆兵,一个个分明是刚刚酒足饭饱的模样,这都什么时辰了,竟然才吃完饭?
“大人,敢问这城中合适有了这么一条规矩?小人不知,还请赐教?”叶岚唇边含了一抹讥讽,却并未直接拒绝,反而迂回问道,仿佛真是头一回来这儿似的。
天南地北的什么地方他没跑过,一个小小的守备,也来跟他得瑟。
秦守备听他一口一个大人叫的欢,听在耳中心里自然舒畅无比,也自动忽略那一抹小小的刺耳,满意的道:“大梁律例中就有这么一条”
“敢问大人,是哪条?”
“是……是……”秦守备抓耳挠腮,却是说不出来。他是守备,又不是县官,自然背不出律例来,不过是记着有这么一条。瞄向身旁的师爷,只见他飞快的比了个二又比了个三,顿时昂首答道:“是第二十三条”
师爷缩了缩脖子,好,他什么都不知道。
“大人错了,是第二百三十条城池中不得策马疾行,违者杖责五十”叶岚脸色一沉,便是声声斥责:“你身为守备官员,不清朝廷律法,该当何罪?明知有令城中不得策马疾行,知法犯法,又该当何罪?”
正文 162仗势欺人又如何
秦守备在澧县一人独大已经多年,何曾见识过么让人郁闷的事儿?自己好歹是一个当官的,被人家的一个下人指着鼻子说他知法犯法,那还得了?
这时也顾不上人家身上什么气势不气势的东西,怒道:“本官还未责问你们,你们反倒责问起本官来了好哇来人,将此人给我拿下”
一句拿下,身后没马骑的小喽啰们蠢蠢动,可是看了半天人家的高头大马,却每一个真的敢上前的,马儿踢死人可没听说过有给偿命的
对方也奇怪,他们大人都要拿下他们的人了,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有几个人居然还笑了起来,似乎在看笑话的样子——难不成这人人缘很差?
倒不是护卫们没义气见死不救,而是他们知道,这种武艺稀松平常的寻常货色,根本就不够看,叶岚一个人对上整个儿也没什么问题再来个百八十个的,也就稍微有点喘。
“这位大人,律法上说,不得进城疾驰,除非是八百里加急……可是小人和兄弟们先前并未策马狂奔,似乎并没有犯法?倒是大人您……方才一路追来,不知可曾扰民否?”叶岚瞄了一眼那些磨磨蹭蹭靠近的军士,心里叹了一声,这样的守备,若是真有人来打,只怕第一时间就缴械投降了,指望他们保家卫国是不可能的,最多也就是威吓一下无知百姓了。语气倒是恢复到了先前一般温和,略带淡漠。
拿眼角扫着秦守备。
扰民刚才说他知法犯法,这帽子是越扣越大了秦守备听的心里直犯嘀咕,眼睛不由自主的瞄向师爷——那秀才出身的小老头竟是一个劲儿的点头。
大人,他说的没错儿——师爷用眼神回答自家大人。
“我勒个去”秦守备无奈了,可是要他大庭广众之下当面认错,那怎么行只能来硬的了骂骂咧咧的喊了一声,怒视叶岚:“你是个什么玩意,也敢教训本官?”
又一扫军士:“没吃饱饭还是怎么的?听不见本官的话啊,还不快拿人?不听军令者,回去领二十军棍”此话一出,果然喽啰们动作立时快了不少,一个个的扑了过来。
叶岚没动,一脚踹开一个扑上来要把他扯下来的,冷笑道:“大人好大的官威就是不知道,这一无战事二无钦命,大人怎么敢喝出军令二字?”
不成碰上一个懂行的那师爷一听,心里便咯噔一下,要遭连忙叫着:“大伙住手,有话好好说……”说的好似要掐架似的,没见到动手的只有他们那边的人?
“师爷,你这是要吃里扒外?”秦守备沉下了脸。
师爷连忙走到秦守备马下,本要示意他附耳倾听,可某大人不识相,只好尽可能的小声道:“老爷,这军令不是随意能下的,您虽然是守备,却是没有兵符的啊……”一边还使劲瞟着叶岚,意思是,那位爷,恐怕不是个简单货色啊
真真叫一语点醒梦中人,秦守备再蠢,但职责所在,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他还是懂的,不由变了脸色。手下军士见状,也不敢再上前动手,毕竟,那人不好惹,没看别踢了一脚的同伴,已经晕过去了么?
狐假虎威惯了的人,哪里还吃得消这样的皮肉之苦
秦守备额头见汗,姿态低了不少,不由问道:“不知阁下是……”
“自然比不得大人位高权重。”叶岚哼了一声,凝目扫过去:“小小护卫,不值一提。”
这分明就是不肯说了。
秦守备在这城里威风多年,但也不是没遇上过硬茬子,知道这回肯定又踢道了铁板,不由面上便有一丝心虚。看了那马车一眼,虽大,却也朴实无华,却不知道车中到底坐的是什么人,也不敢轻易断定了这护卫的身份。
可既然人家敢如此与自己说话,想必背后自然有那不必自己身份低的人在。
“本官到底是此处守备,方才一时情急才策马追上来,阁下何必如此纠缠不休?”秦守备也是有脾气的,不过他却是忘了,纠缠不休的分明是他?“既然你们没有策马疾行,那自是本官看错了,本官想请你家主子一见,当面向他道个歉……”
说是要道歉,还不是试探?叶岚冷哼一声,正要拒绝,却听马车里传来少年朗朗的声音:“既然如此,叶岚,你便让他上前来见。”
听那声响,分明是个少年。胆子倒是大的很,敢叫朝廷官员上前听见?
“是,”叶岚朝马车里的人恭敬的应了一声,又对秦守备道:“秦大人,请”
秦守备还要拿娇不肯,却见师爷急着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大人,人家连你是谁都知道,恐怕不是寻常人,还是去拜见的好……”
秦守备这才恍然过来,他可并未自报家门,这护卫是如何知道自己姓秦?
当下再不敢怠慢,下了马,心中有几分猜疑又有几分困惑的来到车前。
待要凑近,却叫人拦了下来。只见马车帘子撩开,却是一个婢女模样打扮的女子,生的娇美颜色,那模样比他家中小妾还要胜上三分,只是浑身气派,却叫他不敢多看。
这样的美人,竟然暴敛天物的拿来当奴婢使唤……秦守备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姚黄对他怒目而视,好色是无妨,但拿那种色迷迷的眼光看着他就罪不可恕了。将手中的一个物件丢给他道:“我家公子说了,你看了这个,便知道她是什么人了。”
秦守备原本被姚黄美色迷眼,正有些恍神,冷不丁怀里多了一个物件,也没多在意。等到车帘子落下,这才略显失望的打量起怀中之物。
这一看,却是大惊失色。
这物件本身寻常,不过是一块精铁铸成的贴片,不过巴掌大小,又轻又薄,没什么分量。只是上头金丝掐的“御”字,让他如遭雷劈,连细看都不敢,赶紧恭敬的放在了车夫身旁。
“小人……”
“秦大人,旁的话不用多说了,我们今儿要在县城里歇一晚,想必没人会来打扰了?”马车里的少年声音雌雄莫辩,清朗中带了三分沙哑,一时之间,他竟是分不清是男是女。那奴婢模样打扮的女子喊的是工资,可他方才分明看见那铁牌上刻着“郡主”二字……
不管是男是女,他都惹不起。秦守备连想死的心都有了,都怪方才和那群小的吃酒吃多了,一时又被他们捧的忘了平时的小心谨慎,这下可要倒霉了……
“是,小人明白,小人保证不会有人去打扰……公子休息。”
“这就好。”那声音说了三个字,便再没有言语。
姚黄又把牌子给收了进去。
叶岚道:“秦大人,我们可以走了么?”
“是是是……”秦守备点头如捣蒜,真是恨不得立马消失在他们眼前,跟送瘟神似的忙不迭道:“大人请……”
“守备大人,我家公子乃是微服出游,还请大人不要声张的好……”他贴着秦守备的耳边,轻声说道:“若是走漏了消息……呵呵,我想秦大人应该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这模样甚是亲近,秦守备却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更是寒气直冒。
赤果果的仗势欺人啊……可是,他自己也没少做这样的事?
忙不迭的点头发誓,只恨不得自己就没遇上这些人才好。
叶岚勾了勾唇角,喊上大伙,大大咧咧的离去。
秦守备如同虚脱了一般,差些瘫软在地上。
“大人,怎么就让他们走了啊,不过是个富家公子……”平时较为得宠的亲信不由道:“还是个小孩子,叫他们这么走了多么面子啊”
守备大人回手便是一巴掌扇在那人脸上,怒斥道:“你想找死我不拦着,千万别带累我”
师爷心里暗自高兴,这小子仗着在秦守备跟前有几分脸面,时常寻他晦气。他年纪大了不想跟小辈计较,他却三番两次的找碴生事。这下好了,祸从口出,只怕这位日后再也不会得大人青眼了。
亲信挨了一巴掌,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秦守备。可见他铁青的脸色和那眸中射出的冷冽,却是不敢为自己辩驳一声,谁让他嘴贱话多说了不该说的?
那马车里……到底是什么人?竟让大人如此忌惮?
师爷有颜色的掺了秦守备一把,到底他不过是一时惊悸,哪里就真用人搀扶了?不过对师爷这般顺路拍马的行为,倒是受用的很。“大人,人走远了。”
“流年不利啊”秦守备叹了一声,心道是不是该找个道士给自己去去晦气?又看了师爷一眼,老家伙果然还是有点用的,先前追上叶岚他们时,他就提醒过自己,只是他当时被鼓动的意气风发的没有听从……
“大人,不知那马车里的……究竟是什么人?”师爷见他待自己脸色还好,便问道。
“别问了,知道的太多,小心小命不保。”秦守备高深莫测的说了一句。
正文 163闲事儿?
马车去的远了,秦守备收了眼中惊悸之色,竟是露出一抹笑来。对着师爷等人时却又是极郑重的神色,指了一个人去打探那马车中之人是留宿在哪家客栈。
“打听清楚了,便派一对人去看着,千万不可放那些地痞流氓进门扰了贵人”那可是要算在他头上滴秦守备一脸戚戚焉之色:“若有那不听劝的,都给我拿了下狱”
那人缩头缩脑的应了。
秦守备是个笑面虎,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平日里求着他办点什么事情他,只要不大,他通通都能应承了,只是若没见着点“谢礼”,这位绝对是不给办事的,正是所谓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他御下不严,可是也有底线,从前有个亲信借着他的名头干了一会欺男霸女的事儿,生生就给摁到河里给淹死了——那可是个水性极好的人所以这县城里的老百姓们也都知道,秦守备为人是有点可恶,口花花还爱财,可是还不至于人见人恨,他家的几房姨娘要么是自个乐意的良家女,要么是从窑子里出来的清倌人;当了几年守备,也从没见他私自加过赋税徭役什么的;最多也就是欺负欺负有点钱财的人家——穷人家贡献的那点银子,人也看不上眼不是?
于是,百姓们对这位秦守备的事情通常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也是被以前的官儿给整怕了。来个清官,倒是好事,可是要不了三两个月,就会给调走了,顶不了什么大用;来个贪官,那就苦了,被搜刮的全县讨饭,最后倒是让人给告了,可是,人倒台了,银子却充了国库,没有一钱能返回道他们手里,日子还是过得苦巴巴的……
还是这样的官儿好,有点小贪,却又不太过分。只要不让他们活不下去,这秦守备老爷就是好官好人,给立香火啥的都是小事,您爱咋咋滴,咱老百姓管不着。
因而,今儿秦守备要拦人逞威风,百姓们目不斜视,围观可以,绝不聚众扰事。秦守备被人扫了面子,老百姓拍拍屁股走人,咱啥也没看见,更别提是拍手称庆的
为啥?真要整倒了秦官儿,再来个刘官儿,他们又要活不下去啦
倒是有那一两个在秦守备那儿吃过软钉子的人家,家丁瞅见了,那心思活络的,赶紧报回家拿赏。当年他们家大少爷就折在了秦守备手里,虽然不是他下的手,但见死不救是肯定的。老爷夫人捧着白花花的银子领着娇美丫鬟上门,都让人大棒子给打了出来,这回听见有人能制住那秦守备,还不得可劲儿的往死里整?
虽说他们家少爷是不好,不该霸了人家少女的身子又不肯娶,害的人投河自尽了,可那也茬子事儿也是你情我愿的——花了点小手段没错,但泡妞不得花手段啊?——她自个想不开投了河,根本不怪他们少爷这秦守备不过是收了他们家另一个女儿做小妾,又不是什么天仙国色,竟是强把他们少爷打了三十棍子还送进了天牢,还不给上药等到出来时,奄奄一息,最好的大夫也没救回来……
于是,当天傍晚,叶岚面前便跪了个四十来岁,风韵犹存,哭哭啼啼的妇人。
“青天大老爷啊,您可得为民妇做主啊民妇的儿子给那秦恶霸给害死啦……呜呜……”妇人眼力劲儿不行,瞅着叶岚年纪最大在一群人里头也最威风,当即便嚎开了。捂着眼睛的帕子挪开两寸,见叶岚面沉似水,心中不由一喜,拧了自个的大腿一把,又哭又叫:“想我儿那年才二十……”
“行了,别嚎了。”锦甯饿了,从厢房里出来,刚下来就瞅见这么一出戏,不由大感意外。见这个妇人头上插满金钗,十根手指头有七八都戴了各式的戒子,不由撇了撇嘴。她虽然哭声惨烈,但听起来嗓子眼里的哀戚并没有多少,儿子死了说不定是真的,但是不是她亲儿子,还有待商榷。不耐烦听她嚎叫,上前便是一脚将那妇人掀翻在地:“叫什么叫,吵得本少爷耳根子不清净”
那妇人平白挨了一脚,身子歪了一边,手肘蹭破了点子皮,不由怔了一怔。抬眼望去,只见一俊俏的小公子满脸歪腻的站在跟前,年纪不大,可穿着要比那青年华美的多,深知自个定是跪错了人,不由在心里骂了那不吭声的青年几句,却也不敢在喊。
望着那小少年俊的一塌糊涂的脸盘,妇人竟是出了神,忘了来意,只怔怔的望着她。
她的诸天神佛哎,这天底下还有这般好看的男子?莫非是仙人下凡,点化信女来了?
若是锦甯能听到她心里的话,指不定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蓝锦奇那个模样是仙人,能看么?
叶岚松了口气,他实在是听的不耐烦,可是从来没有打过女人,实在下不去手。这也不是自家的地方,不好喊人将她丢出去,客栈这种地方,人来人往的,真要这么干了,他可就没理了。还好小姐下来的及时,这一脚踹的好,踹的妙,踹的呱呱叫。
“掌柜的,”锦甯见那妇人似乎是愣住了一般,不叫痛也不说话,当即也不理她,径自走到客栈掌柜的跟前,敲了敲帐台——她特想叫这桌子是收银台来着,“有没有什么能吃的?”
掌柜本正专心的数着银子,被人打扰,就要恼怒。可一掀眼皮,顿时恭敬了。
这伙人在客栈里住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这儿便被一队兵士给围了起来。这少年说他们扰民,打扰了人家做生意,那些兵士便从街上强拉人来吃饭——别看他这儿是高朋满座,宾客盈门的样子,可是您瞅瞅,哪个脸上的颜色是好看的?
这哪里是帮忙拉客?分明就是强买强卖
虽说他是挣钱了,可这钱拿的不安稳啊,他数了又数,还不知道明儿要赔出去多少呢?
什么?您说不用赔?我的天爷哎,他家小业小,平日里就凭着乡里乡亲的给脸挣个糊口钱,谁也不能得罪啊
旁的先搁到一旁不提,伺候好这位小爷才是真的。于是立马换上笑脸,谦卑讨好的问道:“小公子您有什么需要?”
锦甯也知道这掌柜的心里别扭着,她还别扭呢也不怪他走神没听见她的话,又说了一遍,这回又加了一句:“我饿了,要吃饭”
“是是,小店有饭食,南北小炒,东西点心,饺子馄饨也都有现成的,您看?”掌柜小心翼翼的瞅了眼锦甯,小爷面色平和,没半点不高兴,于是他高兴了。
“来碗馄饨,再让厨子炒几个拿手菜,”锦甯点点头,别看地方小,东西倒是挺齐全的,见掌柜又要问什么的样子,不由笑了笑:“我没什么不吃忌讳的,只要东西干净入得了口就成。”
掌柜的松了口气,敢情是个不挑剔的主。不过东西没做出来,他还真不敢保证这位爷过后不敢翻脸,连忙唯唯诺诺的应了,又说了一竿子“厨子厨艺不精,请您多多包涵”之类的话。
锦甯还能说什么,挥挥手就让他去吩咐厨下开伙。
待她坐定,魏紫姚黄往她身边一站,那愣神的妇人终于从仙人下凡的感慨中醒过神来,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捂着腰——这一踹可踹的不清——也不敢跟在叶岚那样放肆的哭诉,只凑近了点儿边,便被人拦下,只得停步。
“青天大老……呃,小公子,您得给民妇做主啊”当着美少年,妇人也做不出来那泼妇样儿了,拿着帕子故作优雅的擦了擦眼角,眼泪是有的,那是给痛的。
只是先前大家伙都见着了她那泼妇骂街的模样,这会子装模作样起来,反而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感觉,纷纷低头闷笑。
被兵士强拉进来的“客人”们也不觉得坐立难安了,居然还真的闲闲的吃起来,一边拿眼角余光看戏——这女人他们都认得,澧县最大的富户之一朱家的当家主母,平素里总是一副嚣张跋扈狗眼看人低的模样,没想到也有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时候。
“做什么主?”锦甯皱了皱眉头:“本公子一不是这儿的县官,二只是个过路的,三与你这妇人也不是亲戚,替你做的哪门子主?”
朱夫人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眼珠子一转,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板砖大的金砖来,众人顿时哗然。她带着这么一大块金灿灿的板砖出门,也不嫌累的慌
“我家老爷说了,如果青天……不不,是这位小公子能为我儿做主,这只是定金……”妇人有些不舍的抹了一把那金砖,见她不为所动的样子,想起自家老爷的吩咐,狠了狠心又道:“事成之后,还有家传之宝相送”
“这金砖嘛,就不必了,本少爷不稀罕。”锦甯一本正经的道,那朱夫人一听似乎有门,脸上顿时有了两分喜色。却听她慢悠悠的说道:“至于那什么传家之宝……本少爷家里多的是叶岚,把这丑女人给我丢出去,碍了我的眼,害我没了用饭的兴致,你该当何罪?”
叶岚忙黑着脸拎了那妇人,只见一物从客栈里飞跃而出,却是摔在了泥地上,跌了个狗吃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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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64不白之冤
终究不是要害人性命,叶岚下手也是有分寸的。那泥地虽然湿了些烂了些,总归比硬邦邦的石子铺就成的街道软和些。
又听耳旁尖叫了起来:“夫人”两条纤细的身影从面前跑过,却是一个青衫一个黄衫的小丫鬟花容失色的奔了出去,扶起了烂泥里的朱夫人。
黄衫的小丫鬟走的快些,脚下也稳,很快到了跟前,将人扶了起来,青衫的慢了些,跟上之后呼哧呼哧的直喘气,转头瞪了客栈里两眼,不知嘀咕了些什么,再之后便扶着人走了。
那朱夫人虽说不胖,也有些富态,黄衫的丫头倒是有一把力气呢……
满客栈的客人对着外头指指点点,嘻嘻哈哈。
气氛很是和乐,锦甯的眉头却蹙了起来,她敲了敲桌子,响动不大,可却都静了下来。她清了清喉咙,扫了那也是眼带笑意的掌柜一眼,喊道:“饭菜呢?”
掌柜的忙赶了倚在厨房门口看好戏的店小二去端菜来上。
摆在锦甯面前的菜色倒也丰富,足有七八道。虽然只是寻常人家用的,但色香味都挺齐全。锦甯就着用了一碗饭,待她吃完了,姚黄送了她回屋,才下来跟姚黄等几个小丫鬟一道坐下吃了起来。没有旁人的时候,锦甯都是让她们跟自己一块儿用的,出门在外,哪里有那么多讲究,魏紫她们倒也爽快,吃便吃了。只是动筷子的时候都会留神看她哪道多用了些,她们就少夹几筷子。
这会人多眼杂,没得贵公子跟小丫鬟一块儿用饭的道理。
侍卫们也各自坐下吃饭。
锦甯回房后,客栈里的气氛陡然松快许多。毕竟叶岚他们的气势再强,也影响不到没什么眼界的普通百姓。在他们眼里,虽然穿的比自己好上许多,但终究也只是奴仆。
他们还是良民呢
这天晚上正是靠近十五的时候,月亮趋近圆满,将夜色照的极亮。
客栈大多数厢房都是门窗大开,虽说蚊虫多,但这都夏天了,还是开着窗吹些凉风更舒服。客人好梦正酣,相隔不远的厢房里,能听见隔壁的鼾声四起。。
锦甯灭了油灯,端坐在椅子上等待,守在门外的魏紫姚黄听见了动静,却只是对看了一眼,继续默默的守着。大小姐说了,无论今夜她房里有什么响动,叫她们都不要打扰。
蓝老爷子说过,大小姐手下有一批无论身手还是办事都不下于他们的手下,叫他们不必大惊小怪。可这接连数日,都是她们姐妹守夜,却没察觉过一丝半点的苗头,还真有些怀疑。
哪有身为暗卫却接连好几天不跟自家主子联络的?就这么几天的日子,可能就会发生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了,身为主子,这些情况都必须时时明了,掌控于手中。
屋里传来嘴皮子咬动的声音,可任她们耳力再好,也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些什么。
魏紫有些懊恼,心中却是一凛。他们蓝家的暗卫被人称道那是积年累月的成果了,训练成这般,可并非一日之功。可分明,与蓝锦甯说话之人,比他们还要高明些。
想推开门缝偷偷看看,却还是按捺住了,又拦住了想拿手指戳破纸窗的姚黄,对她摇了摇头。
那是主子,她们那么做可以推说是本能,可到底还是不敬了。
锦甯望着面前的高大男子,微微一笑。
“缩骨功?”她歪着脑袋翕动嘴皮,却没半点声音透出来。从阿常那里学的传音入密,果然很是有用:“想不到你竟然练成了,夜魑。”那秦守备可没夜魑这么高大,只能说的上是粗壮。若非他还盯着那张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的人皮面具,她还真认不出来是他。
“是,”夜魑习惯了被夸奖,早就练的不会喜形于色,表露在外。他是第一批人中最为出众的一个,可是比起魔鬼教官阿常世子来,还是差的太远。有了高山仰止树立与前,于是再是如何的吹捧奉承,都不能让他眼高于顶,心中其实也是暗暗较着劲儿的。“只可惜还是没能瞒过主子。”
“已经很像了。”蓝锦甯不得不称赞此人,颇有演戏的天分。只是骨子里的嫉恶如仇只怕是改不了的,否则也不会打着纳妾的幌子拆了许多家ji院了。听说夜魑的母亲就是被他爹卖入了青楼,因此他对这地方有一股无法名状的恨意:“你一直都很优秀。”
夜魑有一种被母亲夸奖了之后小孩子似的骄傲心理,但只是一瞬,就摇头笑自己多想了。
“澧县好玩么?”锦甯歪着脑袋,看他。眼神温暖柔和的,仿佛在看着一个调皮的孩子。
夜魑囧了,他不是来玩的好不好?不过他也不会解释这种事情,没听主子说过么,解释就是掩饰。只是清咳了一声,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整了整脸,严肃道:“主子,这回麻烦了。”
锦甯不以为意的瞅瞅他,示意他说下去。
“那位朱夫人……喔,就是到客栈里求您来帮忙扳倒属下的那个女人,”夜魑有些愧疚的说着,要不是他太不小心,小姐也不会着了别人的道:“听说死在了回府的路上。”
锦甯挑了挑眉头:“怎么死的?”
“去验尸的仵作说,死因不明。追究起来,这位朱夫人从来锦衣玉食,没人动过她一根毫毛,只有今儿,被您踹了一脚,又被您的护卫丢到了门外边……”夜魑有些忿忿的转述着师爷的话,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可不是暗示他拿了这个把柄来找主子的麻烦?
夜魑心知蓝锦甯不是那一言不合便会害人性命的,想必出手也不会过重。那仵作也说了,尸身上是有几处淤青,但根本就不严重,分明就是有人陷害。
只是朱夫人回来时形容狼狈,旁人都远远避开,只有两个小丫鬟随身伺候……这是有理有说不清的,哪怕他心知肚明,根本与主子无关。
在外人看来,自然只有主子有那害人的动机,而且,动手的时候还叫诸多人瞧见了。
无妄之灾,所为何来?
蓝锦甯轻轻一笑,却是毫不在意:“她既要死在我手里,自然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坦白说,就是蓝锦甯真的存了杀了那妇人的心思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个普通富户人家家里的妇人,死了也就死了。身为郡主,弄死个把人也没什么,哪家权贵手里没捏着几条人命?
仗势欺人也好,无辜枉死也好,人家是平民,她是贵人,死了也白死。
不是为了让她背上人命官司,因为那无用。只图抹黑了她,让她被人唾弃。
名声这种东西,寻常人家的小姐自然是在乎的,可是她不同。
她不会为了这种事情动气,只是可惜,这世界多了一抹无辜而亡的冤魂。
只怕那朱夫人怎么也没想到,她出门走这么一遭,却是一脚踏上了黄泉不归路。
“主子”夜魑轻叫了声,话语里没有担忧也没有烦恼,只是有些不解。
“无妨,你且回去安抚了那个姓朱的,再查查那位朱夫人的死因,看看致命要|岤里有没有什么银针暗器之类的东西。”锦甯顿了一下:“她身边有个丫鬟的身手很不错。”
夜魑心下有了计较,领命而去。锦甯打了个哈欠,上床歇息去了。赶路是很累的,所以她心情不是很好,而让她心情更糟糕的人,绝对不能放过。
不论是为了什么原因。
那朱老爷第二天果然又上了守备大人的家里,也是一把年纪有头有脸的大老爷们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自己的发妻死的有多么冤枉,要他一定将凶手绳之以法。
秦守备懒懒的躺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抚摸着自己有些凸起的小肚子,兼之打了个饱嗝。朱老爷凑得近,闻到了一股隔夜的酒气和酸臭味儿,不由退了两步。
“朱老爷,”秦守备坐起来,撑着自个的脑袋:“你一大早的不在新收的小妾屋里滚被窝,到我这儿嚎什么丧?本官是守备,可不是县官这等要人命的事情,老子管不了,你还是趁早去知州那里说说,说不定有人与你做主?”
朱老爷一阵愧疚,他昨夜是纳了妻子身旁的丫鬟做屋里人,妻子人老珠黄,本来就不大受宠,而她的丫鬟年方十七,正是如花骨朵般的年纪。昨儿人跑来自己怀里痛哭流涕,一口一个老爷要为夫人报仇,这样有情有义的丫鬟,难不成还留着便宜别人么?
到底是发妻,这么平白的没了,他找人要个说法也没什么错儿?县官不如现管,澧县您秦守备秦大人可是最大的,不找你找谁?
再说了,死个把人的小事,又不是知州家的亲戚,谁耐烦去管?
当即傻眼了,想着小妾说的话,顿时跪下哭道:“还请秦大人替小人做主。”
秦守备头疼,想着那天看见的牌子,揉了揉面颊,只得起身将人扶了起来,小声道:“朱老爷,不是本官不想帮你夫人肃清冤屈,只是,这事儿我管不得,也管不了。”
他指指头上房梁:“这世上,只有‘他’能管这事,你还是厚葬了你的老妻,趁早娶个二房”
正文 165锦甯式败家
一早起来下了楼,叶岚等人察觉到客栈里的人对他们的态度闪躲起来。
掌柜的一张脸几乎埋在了账册簿子里,说话也甚是恭敬,比昨天夜里被军士围了客栈时还恭敬——那时这位心底里到底有一丝怨气,如今,却是半点都没有,还有一些畏惧。
叶岚皱了皱眉头,耳旁传来木质小楼梯被轻轻踩动的声响。
他回过头,见是昨儿守夜的魏紫姚黄,一晚没睡,两人的精神却还很好。到底不比一般的丫鬟,从前为了窃取一个消息,潜伏三五天不睡觉也是常有的事情。
冲她二人笑了笑,魏紫客气的拱了拱手,姚黄微微的红了下脸,叫了声:“叶大哥。”
“也不知是谁家的。”总有一些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来来回回,绵长不绝。
“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平日里连乞儿也要欺负,我看就是活该。”膀子肉长的挺结实的青年瓮声瓮气的说了句,迎面就是一个巴掌,正要怒视,又讪讪的:“爹……”
“不孝子,还有脸说别人,你爹我昨晚讨饭得来的铜板又送哪家赌坊去了?”这老头,身上半个补丁也不见,说自己是讨饭的,谁信啊?不过,说起来,他做的是讨债的活计,跟讨饭也没啥差别——欠债的是大爷,要债的是祖宗,夹在中间帮忙讨债的只能装孙子……
老头骂骂咧咧的扯着儿子的耳朵家去,继续讨饭的活计——他也是需要保镖滴,不然就凭这小身板去要钱,哪个肯给?
这么大一条汉子,却是个孝顺的。连夸带损了两句,目送爷俩矫健离去,身手不凡呐
众人嘻嘻笑笑,偷偷瞥了叶岚他们两眼,又收敛了神色。“恶人自有恶人磨呐”
是个猪都能察觉不对劲了,叶岚连抬头纹都露了出来。
锦甯神清气爽的起来,换了一身嫩黄的长衫。这般颜色一个男孩子穿着总会有些别扭,可她毕竟是女子,扮起少年来也稚嫩几分,看年纪倒是别昨儿更小了些,还有些骄纵的意味。
“掌柜的,有粥没?”带着几分慵懒霸道的明亮眼珠子一扫,几十双眼睛都缩了回去。
“有,有的。”掌柜的连忙应声,心底也是惊讶不已。昨儿还是和气好说话的小哥儿,今儿这声调可就有些盛气凌人了。也不及多想,忙吩咐小二:“让厨下备几碟小菜给小爷下粥”
“给爷弄碗燕窝粥漱口”小爷不依不挠,盯着那掌柜笑道。
掌柜的汗水都下来了,这小地方,上哪儿给您弄燕窝去啊?“小公子,这……小本经营,买不起那金贵东西”
“没让你掏棺材本呢”蓝锦甯嗤笑,这话说的不大中听,没事咒人死啊可她不是正在仗势欺人中么?看哪个敢说她一句不是?“姚黄,随便取一点给掌柜的。”
姚黄领会了锦甯的意思,上楼取了个包袱下来,丢给掌柜:“好好做”
掌柜擦着额头应下了,随手拎了拎,这怎么着也得有一两斤?就算是下品的,那也得好几千两银子啊……手里紧了紧,也不敢叫小二了,自个拎去厨房,没等回来,只听他家大厨一声惊呼:“这是上品官燕啊掌柜的,打哪来的这东西?这东西得千百两银子一两”
完了,那是好几万两银子了原本打算赔上客栈的掌柜开始算计自己一家人会被流放几千里……顺便瞪了大厨一眼,听他那话里的意思,好像是他从哪偷来的似地。
“赶紧做一碗燕窝粥,给那位小爷漱口”掌柜的狠狠的瞪着他,仿佛他不做就是他们全家的杀父仇人似的:“一点儿也不许克扣,剩下的都给人送回去。”
谁家的孩子这么败家?几万两银子的官燕拿来漱口……
大厨嘴巴虽说有点不带上锁的,可心里到底还是了事的,当即满口答应,然后对着燕窝又犯起了愁——不是不会做,只是这燕窝粥最讲究火候,万一真的做坏了,别说差事不保,这项上人头还有没有都是未知数呢
昨儿他就说了那个娘泡样的小公子不好伺候,偏他家掌柜还说人家和气……和气有个屁用
狠了狠心,还是做大不了赔上一条老命掌柜的虽然小气又抠门,其实人还是挺好的。上回他老婆摔伤了没钱看大夫,还是掌柜给垫的药钱。
小心翼翼取了一团,不足一两,把包袱系好,在那边直叹气。又喊帮厨的小工去后山取泉水——这么好的东西,用井水那是糟蹋了
这一去一回,就得小半个时辰,蓝锦甯耐心很足够,一坐便坐了一个时辰,等热腾腾的燕窝粥端上来,姚黄用勺子轻轻搅拌的凉了些,她才取用。
喝了一口,转脸吐在了魏紫拿着的盆里。
锦甯把那剩了大半的燕窝粥一推,满意的看着众人再不敢看她一眼。姚黄瞅了一眼,看向眼睛里闪着心痛和畏惧的掌柜,问道:“掌柜的,你家养狗了没?”隐约听见狗叫了。
掌柜心中一凛,那位小爷该不是想吃狗肉了?那条黑狗可是他养儿子似的养了多年,平日里守着这小客栈,逮了不少毛脚偷儿呢可又不敢说没有,只好道:“有,就养在后院。”
“拿去倒了给它吃。”姚黄随意的道。
锦甯极其满意的瞧了她一眼,掌柜的下巴就快要何不拢了,手一抖,差点没把毛笔给摔了。黑黑的浓墨滴下来,洁白的宣纸上落了个大大的黑点。
这几十两银子……给狗吃?作孽啊他那黑狗儿子,三不五时的赏块肉吃吃待遇都算好了。
掌柜的拿眼偷窥,终于还是有气无力的去了。他不会自己吃,毕竟人家说了,是给狗吃的。
人与狗争食,岂不是连狗都不如?掌柜的越走越慢,燕窝粥的香味窜进鼻尖,他却好像闻见毒药的味道似的伸直了手臂。
“狗儿子,今儿便宜你了,吃……”一边抖着手往狗食盆里倒,一边摸了摸心口。方才觉得不那么痛了,好歹还是进了自家狗的肚子,又不是自己糟蹋银子,心疼个什么劲。
锦甯慢条斯理的就着小菜,吃着白粥。
眼珠子掉了一地。
这位小爷,果然不能用常人的想法去忖度。金贵的燕窝粥真的只拿来漱口,那寻常的白粥却像什么好东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