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祁贵女第21部分阅读
虹祁贵女 作者:肉书屋
到一语惊醒梦中人的程度,蓝老爷子还是很有些吃惊。这绝不是她突如其来的念头,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想出来的,这些话只怕压在她心中已久,只是没有机会让她直言罢了。
而这一次的圣上恩封,却给了她这个机会。
“我再想想,甯儿你先回去歇着吧!”蓝之选点了点头,说道。
“是,甯儿告退。”锦甯微微一笑,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书房。
“唯真……”蓝锦甯走后,蓝之选如同打了一场败仗一般有气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上,叹道:“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而且从一开始,就小看了锦甯那丫头……
邵唯真微微一笑,刚才这两人谈话的时候没避着他,估计也是故意当着他的面说这些的,被家人认同的感觉真是不错。见识了三小姐的灵慧剔透,却没想到她会看得这样高深,仿佛超脱于这样的世俗、这样的家世一般。那孩子,决计不是什么普通人,却有着普通人的理想。“义父,三丫头不是说了么,蓝家太完美,便会让帝王嫉恨。儿子想,这个道理用在人的身上也是可行的。您的执拗,大哥的固执,大侄子的平庸,二侄子的耿直,三侄子好大喜功,这些不都是缺点?这样的人,皇上才能用的放心。”
“你都瞧出来了,偏他们自己却看不出来。”蓝之选笑了笑,对邵唯真的话颇以为然,谁没个缺点?古圣人还好色,偏心眼儿呢!
“义父放心,照着三丫头这么说,他们看不出来反倒是好事。”唯真扬眉,眸中带过一丝笑意,想到了锦甯说这些话时那颇不以为然的神情,只怕,那是她都不屑去相信的东西,却偏拿来哄人。而他们,偏偏还真的就被她哄住了。“说不准,他们改了这样的毛病,又会生出许多更坏的毛病来。”
“臭丫头看的明白,自己却做得太好了些。”蓝之选摇头道,她就不担心。
邵唯真淡淡一笑:“可她是女子。”
她是女儿,不会继承家业,只能依附着别人过活。现在是依附蓝家,而日后,便是夫家。
女人嘛,只要顾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后院便好。以锦甯的多智,哪个后院她摆不平?这部帮着王氏和祝氏上位,把金氏给挤了下去?
虽说金氏是个蠢得,但那也是因为安逸了太多年,自以为在后院只手遮天,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的缘故。结果好了吧,着了小甯儿的道了吧?她甚至不用出手,不用什么计策,只不过是将她伸得太长的手推了回去,然后连消带打,就让她顺利落马。
有什么手段,比以彼之矛攻子之盾更阴损?这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手段啊1
当然,这其中,也有他推波助澜的功劳。
老爷子心里一怔,忽然有些恍然。
因为是女子,所以皇帝可以欣赏蓝锦甯,可以喜爱蓝锦甯,甚至毫不犹豫的给了郡主的封号。可若甯儿是个男子,那么这情况就会有截然相反的不同。
他生出让锦甯撑起蓝家的念头,只怕是大错特错,就算是蓝家人肯,宸帝也不会肯的。
“枉老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还不如一个小丫头看的通透。真真是白活了一辈子!”蓝老爷子很有仰天长啸的冲动,年纪越大想的越多,越发缩手缩脚,从前的蓝之选是多么意气风发,唯恐天下不乱的一个人啊!“唯真,老夫真是老了。”
“义父是老当益壮。”邵唯真笑着眯起眼,恭维了一句。
“也罢,明儿老夫就上疏禀奏皇上,说要卸甲归田,老头子这武郡侯的名头也担得够久了,那个小混球也该放老夫安享晚年了!”老爷子叹了口气,忽发感慨道。
旋即有些愧疚的看了邵唯真一眼:“只是,我蓝家愧对了你!本来以你的家世你的战功,封侯拜相也未尝不可!若非为了我,你也不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邵唯真淡然笑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不瞒义父,当年的邵唯真兴许心中还存了一丝不平之意,可如今,却还觉得庆幸。”
蓝之选奇道:“傻话!男儿本当以身报国,一筹己志!哪能如此窝囊?”他是武夫,始终秉持着“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蛮夷终不还”的豪情!而邵唯真单论武艺,并不下于任何一位将领!难道他就不想建功立业,做出一番事业来?
“义父,孩儿不怨!是因为孩儿无愧于心!当年的事情,唯真并不后悔!如果重来一次,唯真还是会那么做的。”他在天牢中呆了许多年,还有什么功名利禄看不透的?邵唯真微笑着解释,眸中透着平和,看上去,竟与锦甯平常的神情一般无二。“人生在世,最悲哀的莫过于求而不得、舍而不能、得而不惜。唯真求仁得仁、舍而能之,得而惜之,怎能不幸!”
老爷子立时哑口无言。
只为那一句:我问心无愧!
96过继(一)
那一夜蓝之选蓝浩文父子俩彻夜长谈,第二日老爷子便上疏,陈词前所未有的恳切,宸帝劝了又劝,却还是没能改了老爷子的心思,只好下诏让老爷子荣归,加封固国公封号。
如果说先前说蓝之选的地位堪比王侯是夸奖,那么此时就是实打实的荣誉王爷了,哪怕是前任成国公的李元,也不能相提并论。
话说,虽然李太玄被免了严厉的责罚,可成国公府还是受了责难。李元成国公的帽子被顺利摘掉,儿子降级留用,媳妇被降成了四品恭人,整天在家吵架骂孩子,这不是受带累了吗?又怨李元,您疼孩子也不的带这样的,结果告状没成反被罚。
李元心里冷笑啊,也不知道是谁看见儿子被抬回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他老婆跟前哭诉?
不过,他也明白,削去爵位是宸帝起用他那时就已经做好的打算,只不过一直没实施——皇帝不会再给他任何做大的机会了。
要说皇上会再次起用他,其实还是为了蓝家,正确的说,是为了蓝之选。结果号了,没几天,那老东西居然说要卸甲归田?乃早就不披甲了好吗!不过是个名头而已,想不通他为什么折腾,一边又忧心忡忡的觉得,这刚被削了厥,死对头就跑路了,皇帝会不会觉得用不着他了,把他也给踹一边凉快去?到时候,他可是连成国公的荣誉勋章都没有了啊!
事实证明,宸帝不是那么没天良的人,李咏完了就把人一脚踢开。特意把人召进宫安抚了一番,好生的说了,你还是好好当你的宰相昂,等你下次退下去的时候,朕还封你做成国公。
这话是好话,可也暗含了另一层意思,也就是说,他要是不听话瞎折腾,那成国公也别想了,说不定还得往下削!
无奈之下,李元打算委屈孙子一把,准备带人上固国公府,哦,不,是武郡侯府道歉去。
武郡侯府还是武郡侯府,蓝浩文毕竟名至实归了。而蓝之选正等着宫中赐国公府的旨意下来,地儿他都选好了,跟武郡侯府只隔了两三条街,只等圣旨下达就开工动土了。
说是开工动土,其实不过是修缮一番,毕竟国公爷的品级可不低。
只是暂时还在侯府住着罢了。
蓝浩文当了那么些年万年老二,这些总算是出头了。等宫里袭爵的旨意下来,他心里竟有种媳妇熬成婆的轻松感。从前老爷子是爹,也是一家之主,在族里也是长辈,让他这个族长,做的很没有威严。不是说他不服老爷子管束,只是毕竟也是年近六十的人了,又在老爷子的威压下过了这么些年,心里早就有想法了。
人一轻松,心情就会好,心情好了,干什么事儿都有精神。这几日看蓝浩文,竟是由衷的精气十足,仿佛一下年轻了五六岁似的。
老爷子嘴里骂骂咧咧的说他没出息,袭个爵就能把他高兴成这样,可心里却还是挺高兴。毕竟是儿子,谁乐意看见他整天耷拉这脑袋没精打采的样子?
“爹,您说什么?儿子没听错吧?”蓝浩文茫然的望着端着一杯茶悠闲品茗的亲爹,一脸的错愕,几乎是下意识的,出声道。
“没错,怎么,不行?”斜睨了蓝浩文一眼,老爷子哼哼。别以为老子退了就会事事都听乃这个小兔崽子的,乃年纪再大,再本事,也是老子的儿子。
“爹……那个,行不行让我考虑一下?”他再不喜欢蓝正杰,那也是他的亲生儿,哪能随便就过继了,就算从前是庶出也不带这样的……
“考虑什么,这事就这么定了。”老爷子冷笑,指着他问,“你能给正杰什么?爵位?是想给老大还是老三的吧?至于那点家产,老子还有点积蓄,你也分一点给唯真就是了。”
是滴,他没有听错,老爷子打算把二房给带去国公府,邵唯真是没有爵位,是白身,那又怎么样?蓝正杰是有功名在身的,靠他自己不就行了?
“可这过继是大事,要等族里长老们同意……”蓝浩文支支吾吾的,找了个由头。
“那几个老家伙那里,老子去说就成了。行了,就这样吧,你先回去吧!那个蒙族女人不是要备嫁了吗?让你媳妇好好帮孙媳妇准备准备,别丢了武郡侯府的脸面!”老爷子一锤定音,他这儿子就是这点不好,做事犹豫,真不知道,他这么折腾是为了神马!
“是……”蓝浩文郁闷的走了。
蓝锦甯和邵唯真这才从暗室里走出来,一个是满脸欣喜的笑意,一个是若有所思略带感激的神情。只是,虽然知道老爷子这不单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二房,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义父,让正杰过继给孩儿,有些不妥吧……”
“这有神马不妥,他又不差儿子!”老爷子哼了一声,旋即又道:“唯真啊,你也别想太多,义父老了,没几年活头了,能为你打算的也就是这点子事了,可千万别推辞了。”
邵唯真无儿无女,真真是没人能给他养老送终了。可是哪有这样的,过继一个庶女庶子给他当孙儿不就完了么?哪有这样直接把一方人给塞过去的。
他心里说不出多感激,只得恭敬的应声道:“孩儿多谢义父!”
锦甯听他们算是谈完了,便笑嘻嘻的道:“太爷爷,那我是不是该喊二爷爷叫祖父?”
“嗯,先不用改口,等族里同意了再说。”老太爷刚刚在蓝浩文的面前说的胸有成竹的,这会却有些底气不足,头疼了。邵唯真是外姓人,想要把已经算是功成名就的蓝正杰过继给他,还真不太好搞定。
“爷爷说的是族里那几位老爷子的话,甯儿倒是有个建议,要不您试试?”蓝锦甯眼珠子轱辘似的转了转,古灵精怪——其实是很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又出什么歪点子?”不得不说,小丫头那点子真是空|岤来风,每每还都有用!只可惜了她那天才的脑袋,都不用在正事上!老爷子啊,您也不想想,人才多大,能指望她干点什么?
“嘻嘻……”锦甯浅浅一笑,凑到老爷子耳边,嘀咕了起来。
邵唯真满脸古怪的看着这个马上就要成为自己孙女的少女,有时候,真看不懂这丫头想做些什么。她应该不是不懂过继是什么意思吧?也应该知道,真的过继给了他,虽然还在老爷子名下,可到底,自己是个白身。若是有一天老爷子没了,他们就再不能顶着武郡侯府那嫡子的光环了,那可是亏大了啊!
可是,她却笑得很开怀。
在暗室里听父子俩对话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打量锦甯的脸色,看着她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放大,眼神越来越亮,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这是为什么?邵唯真很疑惑,觉得不确定。觉得这个小少女的周身,仿佛充满了谜团。
听完了锦甯的耳语,老爷子“啪”的猛拍桌子,一下站了起来,脸上却是满满的笑意:“这馊主意出得好,就这么干了。”
“太爷爷,这世上可没有馊主意,只要管用,可都是好主意。”蓝锦甯不高兴了,撅着小嘴反驳道。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觉得她,分外像个小孩子。
蓝之选嘿嘿一笑,眸中偷着贼兮兮的笑意:“好好,是好主意。甯儿啊,回去跟你爹爹好好说道说道,把话给他分析透了,就成。”
锦甯嘴上应了好,心里却不以为然。她在蓝正杰和王氏面前,可是一贯乖巧听话的,从来不过分显露自己的小聪明。毕竟,那时每天都是在一起,每天都看在眼里的人,要是给了他们一个阴谋论腹黑娃的印象,那怎么可好?可不是人人都跟老爷子似的,巴不得自家的娃一个比一个的黑肚肠!
蓝正杰个性耿直,说服他容易的很,只要说是老天爷的意思,他就算不乐意,也不会违背。
这个爹啊,她真是越看越喜欢,直肚肠一根筋通到底的人,老爷子和祖父是怎么养出来的?莫非是来自祝氏的遗传?可怎么看,都不像啊!
或者,就是祝氏觉得,自己已经很黑了,儿子就要教的很白,白的透透的,那才好。
倒是王氏那边,估计也有点麻烦,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王氏不是那种眼里看着荣华富贵就出不来的人,她是典型的古代妇女,相夫教子,只要丈夫好,儿女号,她也就愿意了。不过,必然也会想的比较多,要掂量这两者之间,哪一个更好一些。
不过,也没多大的问题,老天爷说定的事儿,蓝正杰乐意,王氏也不会明着反对。只要稍稍点那么一两句,让她自动脑补,那就完事了。
锦甯和邵唯真一起出了书房,邵唯真忍不住问她:“甯儿,你刚才跟你太爷爷说了什么?”
“天机不可邪路。”锦甯莞尔一笑,道:“二爷爷,我陪你回院子里去,可好?”
见她不肯说,邵唯真也没有强逼,只是暗自好奇,难免心里痒痒的难受。叹了口气,反正日后总会知道的,何必急在这一时半会,便点了点头,笑道:“好。”
97过继(二)
王氏正在自个房里皱眉,几个丫鬟知道主母心里烦恼,做事也尽量小心翼翼不发出声响,免得绕到了她。王氏虽心烦,却也将这些看在眼里,心里暗自点头。自打锦甯房里丫鬟的规矩得了七公主的高度评价,他们二房这些下人们的态度似乎一下子就积极了起来,察言观色的本事只要是肯学没有不会的,于是这些年他们房里的下人一直都用的很顺手。
房门开着,屏风也只开了一半,王氏便瞧见守二门的荣婆子进来跟戚嬷嬷说了什么,她便有些脸色不好的走入房中,道:“奶奶,二夫人来了。”
“请进来就是”王氏挥挥手,随意道。想也知道祝氏是来干什么的,戚嬷嬷怕她说些什么让自个为难的话,面上才会不好看。
可是那是她亲婆婆,正杰又最是孝顺,不能不见,也不敢不见的。
祝氏是红着眼眶进屋的。
王氏以为她就要哭出来,连忙将下人都赶了出去,连伺候祝氏的丫鬟婆子也不例外,都赶到二门外候着去了——主子就算要哭,也不能让什么下人都听了去,难保这里没有谁的眼线——只留着戚嬷嬷在房里,两个心腹丫鬟守着门,耳朵自动失灵,当起了门神。
可屋里一没了人,祝氏却眨了眨眼,那满眶的泪珠嗖一下就全缩了回去,当真是收放自如,还拉着满脸诧异的王氏的手,轻轻笑道:“禹翎是不是以为我今儿是来哭诉了?”
难道不是吗?王氏愕然,祝氏坐了三次胎,只产下了一男一女,女儿在幼时便夭折了,结果只得了蓝正杰一个儿子。可如今连这唯一的儿子都要过继给别人了,难道她不该难过?
都说女子为母则强,祝氏却恰恰相反,为母则弱。
别看祝氏现在风光,可以前确实步步为营啊!一边要让蓝浩文不能对自个太好,一边又要埋头低调努力不让儿子打眼被金氏给嫉恨上——本来死读书是极好的,蓝家是武将世家,对他家来说学文终究是旁道,儿子就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娶媳妇。但架不住蓝正杰出息,竟然被钦点了探花郎。
她也由此水涨船高,成了平妻。
可是事情成了这样,她心里虽然高兴,却更多忧虑。于是,也就更加的低调,更加的小心。
等儿子娶了中书令的嫡女,生了孙子、孙女,祝氏这心总算是定了一些,可这些年伏低做小已然是习惯使然。她年华老去,容颜不在,再加上蓝浩文不喜她柔顺的有些怯懦的性子,便也没了争宠的心思,只打算当个隐形的平妻,安安分分的过完这辈子就是。
然后结过了掌理侯府的大权,她惊愕惊讶,却没有喜——从前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但这偌大侯府的担子实在是太重了些,好在有王氏替她分担——也没有去金氏面前耀武扬威,她是懂得隐忍的人,而那时,还不是她真正扬眉吐气的时候。
没有人喜欢一辈子被人死死的踩在脚底下,祝氏也一样。只是虽然有了机会,却还是要一点一点的盘算,不能被一时的得意迷昏了眼,忘了自己从前的苦楚。
儿子是因为她这个亲娘才努力向上,刚硬耿直,心里定然也会气自个总是那样的软和,不晓得替他争一争。媳妇虽然孝顺恭敬,有时有些看不起她的面团性子。这些祝氏心里都清楚,只是她更明白,有时候退即是进,她一步步的后退,她的儿子却一步步的前进。
所以,她从不将自己的心里话向儿子倾述,她就是一个懦弱可欺的母亲,需要他的保护。
可是现在不行,这是一个好机会,如果错过了,可能就没有下一次。她必须得让儿子知道,他的娘其实很厉害,要保全自己很容易,所以去吧,不要担心。
也因此,同样没和祝氏有过什么婆媳谈心的王氏才会这样的诧异。
隐隐约约的觉得,她的婆婆今儿似乎特别的不一样,那样简单微笑的眉眼里,透着一股子强烈的坚强和自信,就连那通红的眼眶,也消不去半分丝毫。
她不由得出声叫道:“娘”
“哎!”祝氏亲亲热热的拉着她的手,反客为主的将她拉到了榻上,整了整面容,说道:“禹翎,婆婆这次其实是来劝你的。”就算老爷明里暗里的暗示自己一定要留下正杰来——那是她唯一的骨血,没了他,她以后就难过了——祝氏却有自己的考量。
“啊?!”王氏一半是疑惑,一半是震惊的叫了一声。
戚嬷嬷却有些恍然似的微微一笑,福了福身:“茶水刚好没了,奴婢这就去烧,然后再给二夫人倒茶。”这是知道接下来的话她不该听,要回避了。
否则,她是王氏身边的心腹嬷嬷,端茶送水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她来做。
再则,王氏如今在蓝府可是协助着中馈,她屋里怎么可能少了茶水?
祝氏看她一眼,了然的点点头,微微一笑:“劳烦你了。”
“这是奴婢当作的。”戚嬷嬷恭敬的道,对这位二夫人,徒然起了几分崇敬的心理。
这个女人,不简单。她有心计——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懂得隐忍,并且能一直忍着,还没让任何人看出来。或许有蜘丝马迹,可还是在祝氏完美的掩饰下混了过去。
王氏仿佛也明白了什么,不再那般惊愕,只是心中总有些疑惑,难道婆婆认为,过继是好事?
“娘,媳妇不懂。”当即,王氏便反握了祝氏的手,自然而然的仿佛从前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这是真心求教——王氏看不起祝氏,是因为她太软弱,可如今看来并不是那样——再怎么样,祝氏年纪比她大,吃的饭比她多,她想不明白的事儿,或许婆婆心理有答案。
祝氏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媳妇儿,这是好事——正杰在侯府,没有出头的那一日。”
“老爷的性子我清楚,在他眼里,只怕从没当正杰是嫡子”说起这些她还是有些黯然神伤,毕竟是伺候了那么多年,从一乘小轿被抬进蓝府的那天起,她跟这个男人注定就要牵扯一辈子——说没感情,那真的很假。
所以,她当着蓝浩文的面哭,是真的伤心,而不是伪装。只是后者当她是伤心儿子要没了,于是满意离开,而她,却并非如此。
她伤心的,是蓝浩文,哪种理所当然的试探与命令,而非商量。
她早已是妻,可她却没有妻的尊严,在他心里,她只是妾,一个柔顺好拿捏的妾。
是啊,她本就是妾,只是生了个好儿子,才有机会做了妻,面对金氏的时候,不是还得行妾礼没?祝氏讽刺的勾起嘴角,心里自嘲,却淡淡失落。
王氏看婆婆黯然,有些手足无措,手不由得紧了紧,祝氏察觉,抬头冲她一笑:“我失态了。”
王氏摇了摇头,不打算宽慰两句。看开什么的话,都是虚的,只有心如死灰了,才能看得开。而且人家是长辈,这些话也不好由她来说,于是又问道:“可是,相公到底是嫡子,也不是完全没机会的”
祝氏没让她说完,摇头道:“你在自己家学了那么多年,想必这些事不用我来说给你听。京畿里也不是没有妾抬成妻的先例,可是你觉得,她们与那些正儿八经的妻,能一样吗?”
只要做过妾,哪怕后来再风光,也是污点,永远抬不起头来。
王氏哑然,她在蓝府顺风顺水的久了,竟是忘了这一重,这么一说,自己岂不是也跟着低了身份?她忽然有些生气,却又不知道该气什么,一时说不出话来。
祝氏了然一笑道:“所以我才说,这是好事。对我们家而言,更是百年难遇的好事。”过继了,蓝正杰便是嫡子,还是长子。过继给别的族人,或许是为难的事情。但邵唯真不同,他虽然是义子,但皇帝对他并非没有愧疚,过继给他,反而有好处。
唯真一辈子也就那样了,可是他的儿子却有利可图,皇帝心中有愧,便是梯子,可以供他一步一步的往上爬——再说,那是去国公府!还有老爷子看顾,只怕更好。
王氏一点即透,顿时不烦恼了。听祝氏这么一说,她也就明白,武郡侯是没机会传到她家相公头上的,但是顾国公虽然是加封,却也是可以世袭的——如果老爷子打定主意要补偿邵唯真,那对蓝正杰来说,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事啊!
“嗯,媳妇明白了。”王氏点头,笑道。
祝氏见媳妇如此明白事理,便微笑。她一直都满意这个媳妇,为人强势,但不是不懂中庸之道。规矩也是极好极好的,几个孙子孙女都教的不错,包括庶出的,也没往坏了教。“我知道你是个心高气傲的,嫁给正杰,其实是委屈了你——不过以后,你就不用再委屈了。”
王氏一怔,听出了几分酸涩,只怕,祝氏还是有不舍的,但是为了儿子,才这般言说。心里移动,温声道:“娘,您是相公的亲娘,唯一的。”
“我知道。”祝氏又拍了拍她的手,浅浅而笑,“我在这儿多呆一会,等回去了,你就让你嬷嬷跟外边说,我在你房里哭诉了一个下午,可记得了?”
王氏明白她为何这般说,便点了点头。
戚嬷嬷在外头出声:“二夫人、奶奶,奴婢送茶水来了。”
王氏和祝氏默契的相视一笑,祝氏便低头装着擦眼泪,王氏收了笑容,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高声喊道:“进来吧!”
98过继(三)
人不可貌相这种话,放在祝氏身上是极合适的。王氏从没有一天想过,自己竟然还有可能和婆婆这样谨小慎微的说话,这样金玉良言的听从。
祝氏都能这样了,还给她分析的那样仔细,她还有什么不情愿的?心情顿时好了,只是面上还是不能现出来,得让人觉得她不高兴,很为难,说有多纠结就有多纠结。
王氏心底暗爽的冷脸送走了哭哭啼啼的祝氏,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瞧见了,心里都打着鼓打定了主意这两天要小心再小心,绝对要好好做事,多做事少说话,越本分越好。虽说王氏平日里好说话,是个宽容的,可毕竟现在事情很大条,万一人心气不佳了呢?谁也不会在别人气头上故意去招惹,更别提他们这样做下人的。
祝氏一路哭着回了自己的院子,话半句都不用说,蓝浩文一看她这幅模样就知道事情不成了。可是还得耐着性子哄了两句,才有些不耐烦的道:“你就没有好好跟媳妇儿说说?我说得话你都跟她提了吗?留住了儿子,俺们的夫妻情分才算全乎了啊!”
当然没提,说什么正杰还是很不错的,他这个当爹的很欣慰这种话,连她都不信,哄小孩去吧!真当她是一无所知的蠢妇啊!祝氏心里鄙夷又心寒的想着,脸上又落下两串泪来:“妾身知道老爷的心思,自然是明明白白的说给了媳妇听,可是媳妇说,老爷子向来说一不二,正杰又一向孝顺,怕是不敢违背的!”
老爷子是说一不二没错,可现在是他当家啊!蓝正杰是他的儿子,哪有不孝顺老子去孝顺爷爷的额,这话想着也不对,连他都的孝顺老爷子来着。媳妇儿说的是有道理,可是他没办法高兴啊,于是背着手,气闷的走了。
祝氏见他如此,心里更是憋气,想不到这没脸没皮的东西,为了个面子连里子都不要了,居然上她这儿使美男计来了!靠之!也不想想自个一把年纪了,说这话乃要脸么!留住了儿子,他们俩的夫妻情分才全乎?感情没儿子,他们就不是夫妻,没有情分了?这话说得忒无情、忒不要脸。
祝氏又是一阵伤心,顿时也不掩饰了,大哭起来,为了自己感到委屈,也为儿子觉得不值。
这样的爹,换了又如何!
蓝浩文还没走出院门就听见了祝氏毫不掩饰的哭声,心底也是一紧,这么多年了,这女子一向是温顺柔和的,就算受了再大的委屈,也没哭过。相必这次儿子又没了,难过的狠了吧?
有心想回头安慰两声,说两句软和话吧,心里却是过不去。叹息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终究还是带着小厮揍了。
老爷子去宗祠探那几个老家伙了,这几天不在家,他成了踏踏实实的大家长。其实前两天老爷子已经将许多事物都交给他处理了,但凡和武郡侯府有关的,一点都没落下。他又要去应卯,又要在家处理这些,实在是有些忙的脚不沾地,好在以前老爷子也都全部教过,虽然只是在旁听看着,也学了不少。这不初初接了棒子,才一时手忙脚乱,等过了几天,也就好了。不过也还是忙,忙的没空搭理后院,来祝氏这里,也只是为了过继的事儿。
打从心里,他就是不乐意的。凭什么丫,他的儿子,给别人了。邵唯真待蓝府的恩情再重,也不能往出送儿子啊!这就是个想不开的,也不琢磨琢磨,蓝正杰究竟是他的亲生子,又不是过继了就不认他这个亲爹了,干啥这么委屈?
王氏带着几个小孩儿有些心不在焉,不过还是很和善很温柔的,就是庶出的两个小娃闹腾的慌,她嫌烦,就让锦甯领着他们出院子里玩儿去了。这两只被姨娘们拘束的狠了,见着什么好玩的都觉得新鲜,这不竹蜻蜓的劲儿刚过,又迷上风筝了。一听说出院子里玩儿,距嚷着要放风筝。
可这天的天气不错,万里无云,只有清风拂面,怎么放?小娃娃家的又不懂这些,自然只会吵闹不休。锦甯只得耐心的哄着,难免忽略了大一些的锦曦,于是小丫头不高兴了,看两个小弟弟小妹妹有点不顺眼。
无他,不过是觉得姐姐对自己的宠爱被旁人分了,这才心里不舒服。只是孩子还小,不懂,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只好撅着嘴板着小脸,一脸愤愤。
锦甯其实也有点头痛,她前世是个豪门女,打小也就没接触过一般小孩子玩的玩意,不知道该拿什么去哄这两个孩子。先前的竹蜻蜓,还是因着以前看过的动画片才想起来的。不过她一说,如宝就做了出来,还说她们小时候玩得就是这个,让锦甯很无语。
如宝八岁时候就进府了,她说的小时候,应该是四五岁的时候吧
难为她还记得
烦恼了半天,看蓝宜不时的往秋千架那边瞅,忽然灵光一闪,忙打发两个娃娃去玩秋千了,又吩咐了如宝要盯好了,莫要让他们摔了。
两个小娃顿时开怀的奔着秋千去了,那秋千架是按着单人身量做的,锦甯这样的,塞下两三个没问题,更别提是他们了,手牵手往上一坐,由如宝在后头轻轻的推着,笑得无比开怀。
“曦儿,怎么不高兴了?”看锦曦耷拉着脸,锦甯奇道,刚出来那会不还是挺开心的么?
“三姐姐不喜欢曦儿了。”于是曦儿委屈了,一点别扭也没使的撅嘴道。倒不是她不想闹个性子,而是想起五哥来了。就上回那事,五哥被三姐姐拉去房里,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话,五哥使性子出来,说再也不理三姐姐了,结果三姐姐愣是没理会他,连正眼都不带瞧他的,最后还是五哥自己憋不住,委委屈屈的认错来了,还送了三姐姐好多漂亮的玩偶,这才算完。
不是她不舍得好东西,只是她不想三姐姐跟不搭理五哥似的不搭理自己,那多难受啊!所以,也养成了她有委屈就说,绝不憋在心里的性子,没办法,谁让三姐姐就吃这套啊!
“怎么会?”院里是吃醋了。锦甯失笑,揉了揉锦曦的小脑袋,“我们是嫡嫡亲的姐妹,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小丫头片子,心眼儿还真小。”
“曦儿才没有小心眼呢!”锦曦连忙急急的辩驳,眼睛都快红了。三姐姐说她最讨厌小心眼的人,她才不要被三姐姐讨厌呢!
锦甯也不去哄她,只是问道:“那为什么不高兴,因为姐姐陪着惇弟弟宜妹妹说话、玩儿?你这不叫小心眼叫什么?惇弟弟他们多久才能玩一次?又能和姐姐在一起多长时间?你可也是做姐姐,不思量待弟弟妹妹好些,尽吃干醋。”
锦曦被说得低了头,这些话其实有些重了,但因为说的是锦甯,于是她能听进去一点,只是还是觉得委屈,也有点不好意思,对着手指,犹豫道:“曦儿没有曦儿没有不高兴”
“姐姐怎么教你的?还学会说谎了。怎么着,姐姐说的话不对?你板着脸不是不高兴?”锦甯斜睨着锦曦,她可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有些东西,越小的时候感受到,就记得越牢。锦甯不希望未来的锦曦只是个单纯天真又善良的孩子,那就圣母了,就是一个杯具。所以,逮着机会,她就给锦曦洗脑。
锦曦眼圈儿红了,含着泪泡低着头,站到她面前,伸出手巴巴的望着她:“三姐姐,曦儿错了,你罚我吧!”
锦甯心疼了,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小手,拉到身边,轻声问:“曦儿,知道姐姐为什么不高兴你这样吗?”
听见三姐姐又和声和气跟自己说话了,锦曦顿时掉了金豆子,吧嗒吧嗒的抽噎了两声,不敢大哭,只是摇头。
“你喜欢姐姐才不想跟别人分享姐姐的宠爱。姐姐心里明白,可是,这世上啊,不是什么东西你喜欢的,就都能占为己有,不让别人碰不让别人分享。”尤其是你未来的夫君那是位皇子,侧妃是免不了的,妾侍也是少不了的。只是这话不能跟锦曦说,就是说了她也听不懂,锦甯语重心长的换了种说法,“曦儿,你要记住,喜欢的东西,要学会分享,大家都喜欢了,才说明你的眼光好,你喜欢的东西是最好的。不过,如果是真的喜欢到了不能跟别人分享的地步,又不是你能独占的,那么咱就是宁可放手,也不要强求——你明白吗?”
其实,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毁了那东西,可锦甯不是哪种狠绝的人,她也不认为,自己会有喜欢一样东西到了无法放手的地步,所以,她也就没说。
锦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也不哭了,只是还有些哽咽:“三姐姐,曦儿知道了。”
“嗯,乖啊!还有,惇儿和宜儿也是你的弟弟妹妹,虽然不如我们亲近,但也要疼着宠着,都是一家人,不要有高低贵贱之分。”
这句锦曦听明白了,用力的点点头:“曦儿会疼爱他们的。”
“真是好孩子,来,姐姐给你擦擦脸。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生生把个漂亮的小姑娘都给哭丑了。”锦甯笑道,掏出了手帕给她擦脸。
锦曦开心了,小孩子的心情本就一阵一阵的,说开了也就没事了。蹭着锦甯,抱着她的胳膊撒娇:“不过三姐姐还是要最疼最疼曦儿哦!”
“嗯啊,好,不疼你疼谁。”
99鼠胆如宝
老爷子是被人从宗祠送回来的,传话的宗祠族人面上很不好,很有些同情怜悯的看了蓝浩文好几眼,惹得他不由心慌,觉得莫非老爷子出什么事情了?
习惯了头上有那么一位,这个念头乍然生出来就觉得心里头一阵难受,到底是亲爹来着,若真为了这事儿让老爷子出了点什么岔子,他不会高兴,知会懊悔,还要背上不孝的罪名。
等到老爷子的车马到家,看着老头精神奕奕的从车上下来,脸上的笑容都快咧到耳后根了,他心里又不是个滋味了。
那人什么眼神啊,跟衰神似的,害他白担心一场不说,看老头这副样子,很显然是得偿所愿了,于是心里更黯淡了。
“爹,您回来啦!”孝顺还是有点,只是那脸上的表情就不那么顺眼,恹恹的,仿佛随时准备上断头台似的,让老爷子一看就皱了眉头。
“怎么着,你还想让我在那边常住啊?”老爷子洪亮的嗓门奔着儿子就去了,话说宗祠那地方还真不是他能呆的,一群老头成天的下棋作诗拽文,把他给烦得不行。饭菜多半都是清淡的——听说是为了养身?可他是无肉不欢的,每天费劲拨拉着盘子,寻找里面几不可见几条肉丝儿,还是只能塞牙缝的那种,可想而知那心情该有多么郁卒。
要说这事儿,本来是不好办的。小甯儿的法子说到底还是有点丢脸,可是他磨了几天还是连丝毫的进展都没有,人家就是咬着牙不松口,最后还是祭出人给他支的阴招才算摆平了。
回到了家,第一件想的事情就是好好补偿补偿自己没了油水的肠胃,哪知道一下车就看到儿子一张臭脸——一开始是担心,后来是抑郁,都是臭脸——心情顿时不好了,i小子铁定知道老子在宗祠里怎么闹腾的,老子一回来就拉长着脸,是打算让老子在那养老啊?
“没有没有,儿子这不是担心爹您在那边吃得不好住的不好吗?”蓝浩文笑得不太好看,没办法,好看不起来啊!“爹,儿子办了一桌上等席面,给您接风”
蓝之选是个爱吃肉的,可是为毛听这小子说话他耳朵就痒痒呢,一瞪牛眼,鼻孔冲天:“你是巴不得我早死啊?没听那些老家伙说了,吃肉多了短命!死后还得进阿鼻地狱!”
要是蓝锦甯听见这话,准会笑着回应他,您去了您就知道,那是个养老挺不错的好地方
只是需要拿生生世世去安享。
蓝浩文那个委屈啊!他真是干什么都不对了!连忙摇头:“爹,那儿子给您摆一桌素宴”
“滚!老子不是吃素的和尚!”老爷子骂完了,觉得心里啊身上啊对那群老东西的憋气全都给发泄出来了,顿时浑身舒爽:“行了,你去忙你的,我上小甯儿院子里吃去。”
说罢便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的送他回来的几个人额头见汗,心里隐隐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这老爷子,把他搬上车的时候还不是阴沉沉的,一副逮着人就发疯的模样么?怎么一回了家,骂了自个儿子一顿就好似全好了?感觉祠里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古代人就是爱胡思乱想,没法啊,人家从小就是接受着这样的教育,一时改不过来!
蓝之选被自家老爹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了一通,心情也不好。看着他们变了脸色,却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