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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生的故事 作者:桔子树

    徐知着发现每次与蓝田深谈到最后都会晕眩,好像跌进某个温而暖的深渊里,身边是大团的云絮。他抬头凝视他,就像在黑暗中凝视束光,那是种单纯的渴望,对美好的渴望,就像渴极了看到水,困极了看到床。蓝田的眼神温和润泽,带着抹无奈的宠溺,手指还停留在他的脸颊上。

    徐知着恍然觉得够了,这就是他想要的切,个威严的父亲,个可靠的兄长,个温柔的情人,个稳定的家和份不用努力争取就会得到的爱……

    蓝田收回手,轻轻敲了敲桌子:“回房去,你不用担心我,也不必着急做决定,要想清楚。”

    徐知着合上门,然后背靠着房门坐到了地上。

    爱他吗?

    徐知着反反复复地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对蓝田的感觉是与曾经对梁冰完全不样的那种。他到现在都记得梁冰第次主动找他说话时那种心跳的感觉,受宠若惊、忐忑不安,还记得那些慌乱与迷茫,那些自我否定与期待,那些惊讶与欣喜……仿佛在说:呀,你真的喜欢我吗?怎么会?

    可对蓝田完全没有,没有过期待,也没有过忐忑,他就那样莫名其妙地搅入了自己的生活,就这么搅着搅着变得再也摘不出去,甚至只要稍微想到要分开,都会痛彻心扉。

    蓝田在客厅里写红包,悄然无声,徐知着偶尔听到连串的轻响,那是他起身喝水的声音。又过了会儿,手机铃声响起,徐知着听到自远而近的脚步声,脑海中勾勒出立体的画面:蓝田走到玄关处拿包,翻找,然后接起……

    “喂?蓝田。”声音如既往的沉稳而温和。

    他不断的应声,叹气,最后沉声道:“老吴,我从来没有怀疑你们两个之间的感情,我也不可能帮你做决定。”

    “我只能告诉你句话,做人,必须有所取舍,不可能什么都是你的,心太贪就会无所得。你将来想过怎样的生活?你是想继续偷偷摸摸地跟张增山在起,把自己爱人放到钢丝上走,并且时刻提心吊胆,唯恐哪天有个女人会跑过来揍你。还是光明正大的,问心无愧的活着。俊生,你要想想,我们这些人为什么要出柜,为了什么要去承认世人的眼光。你当年跪在你爸面前,不是为了要过今天这样的生活吧?如果你觉得为了他毁掉这切都值得,那将来也别后悔。”

    “唔……唔,你省省吧,管好自己就成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你放心,我这个人你还不了解吗?”

    “俊生,别这样。你要记住,别轻易许诺,这样才不会受人于柄;也别轻易讨要承诺,就不会被人辜负。”

    “嗯,春节快乐。你也是,过年就开心点。”

    ……

    徐知着听到蓝田拿着手机在玄关处了很久,然后脚步远去,走到餐桌前。四下里又安静下来,听得到均匀的心跳声。

    19.

    第二天上午,徐知着开车送蓝田去机场,年三十,机场高速堵得车山车海。时间紧迫,蓝田的飞机偏偏在三号航楼,徐知着手推着行李箱,手拽着蓝田飞奔。换票和安检分开两边同时排队,心急火燎,临别时连句话都没说上,唯恐赶不上飞机。

    回程时虽然也堵,然而没了目标,等待变得毫无焦虑感,仿佛等到天荒地老也无所谓。徐知着从储物柜里翻出烟来抽,漠然地望着远方天际上缓缓掠过的银鸟。蓝田抽种瑞士产的细杆机制雪茄,徐知着抽过几次,烟草的浓香中带着丝甜,据说是香草味,但似乎又不像,然而温和柔淡,是属于蓝田的气味。

    除夕,北京城陷入节日的疯狂,大白天四处亮灯,人潮汹涌,车如游龙。人们涌上街头采买年货,小朋友牵着爹妈的手,个个喜气洋洋。

    徐知着被堵在车河里,两岸是滚滚红尘的烟火与浮华,他看着烟灰从指尖飘落,被风吹散在窗外,感觉到由衷地空寂。这种空寂仿佛与身俱来,自他的骨髓里生出,盘桓在他的每滴血液和每个细胞里,如影随影。曾经度他以为自己已经解脱了,他在麒麟找到了另个家;然而变故横生,他从这个家里跌出去,再次打回原型。

    原来什么都没有变,这么年,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仍然孤身人。

    他是最情的人,孤独感让他无法抑制地渴望得到关注;而他又是最无情的人,只要有个人爱他,别人都可以不要。

    徐知着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他为什么不愿意去见他的队长夏明朗,甚至不惜因此疏远了他最好的朋友。原来除了那些特别上得了台面的:怕尴尬,怕引起夏明朗的负疚感等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真正拦住他的,是他心底的渴望。

    那个男人拥有着他想要得到的切:所有人的信任,与个永不离弃的爱人!

    他就像个穷光蛋不愿面对亿万富豪那样害怕见到夏明朗,他可以做到不嫉妒,却无法不羡慕。

    春节让所有与节日无关的商业通通停滞,语言学校、健身房大门紧闭,不给寂寞者留点生路。徐知着已经好年没有个人过春节,时间手足无措。

    夕阳西下,窗外炮火连天,性子急的已经放起了烟花,空气里浮动着徐知着最为敏感的硝烟味儿,让他血脉贲张,却又无处发泄。徐知着强行告诉自己切都与平时没什么不样,眼不见心为静,关牢所有的门窗,连窗帘都拉上。

    背完几轮单词,徐知着给自己下了两盘饺子。蓝田会把包好的饺子分小包装冻到冰箱里,徐知着闭上眼睛随手摸了两包,包是牛肉黑木耳馅的,包是韭菜猪肉鸡蛋馅的。蓝田会在吃上花很心思与时间,在他看来,伺候自己的口腹是件头等重要的大事。徐知着却没有这么要求,如果单纯是为了自己,咸菜炒肉丝拌饭都能吃三天,最也就是为了平衡营养白灼两斤蔬菜咽下。

    徐知着懒得再洗个碗,把锅里的水倒干,拿着醋碟在灶台边飞快地吃完了这顿。他默默打量厨房,窗明案净,所有的餐盘都精致整洁,刀具干净锋利,据说都产自德国。

    徐知着时常感觉荒唐,蓝田就像是他跌入山崖后撞到的本秘籍,仿佛老天爷都觉得对不起他,便把这样个人塞到他手上,拍着他的脑袋安抚道:喏,别再抱怨了!

    可这种秘藉总是有各种别扭,老天爷就像个满怀恶意的顽童,给了你最好的,又硬生生掰掉角,看着你左右为难。然而,有得选择总是好的,即使是根烂稻草,在命悬线时,也是好的。

    徐知着吃饱喝足,拨出个电话给陆臻,照例转接了很久才接通,背景十分吵杂。

    “最近怎么样?过年了。”陆臻扯着嗓子吼。

    徐知着不觉微笑:“忙什么呢?这么吵?”

    “院里搞春节联欢会,聂老板指定小的我当总导演,忙得我……大清早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上。”陆臻开口就是溜抱怨,但声音里带着喜气,并不是真正恼怒的样子。

    “哟,这可得好好表现。”

    “可不是嘛!第排坐水儿的金星,有俩少将愣是坐不下,得安排坐第二行去,哎呀愁得我呀……”

    “那怎么办?这不得得罪人吗?”徐知着听也急了。

    “是啊!我排了半天,哪个都惹不起,最后只能去请示领导。你猜怎么着,聂老板从那票金星里挑了两个出节目。好!问题解决了!哈哈!”

    “得瑟,得瑟不死你!”徐知着这才知道又让这小子给涮了,白操心场。

    陆臻哈哈大笑。

    徐知着沉默了会儿,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你忙吗?”

    “还行。”陆臻唔了声。徐知着听见对面的人声渐渐淡去,最后只剩下电流微弱的噪响。

    “你忙就先忙你的。”徐知着说道。

    “没事儿,出来跟你说两句话。”陆臻呵呵笑着:“怎么了?”

    “是蓝田……”徐知着无比的紧张,他相信陆臻直知道,但他们的确从来没有正面讨论过。出某种难以解释的怜惜,他总觉得如果把陆臻都拉进来帮自己,那对蓝田就太不公平了。

    “他怎么了?”

    “他很好,就是我……”徐知着迟疑。

    “你什么?想说什么就说嘛,放心,我这颗红心都是向着你的,你让我干啥我干啥,你要不想我吱声,我就装不知道。”陆臻的声音掩在风里,听起来总有几分豪迈的味道。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我怕我还不够……还不够……。”

    陆臻顿悟,立马乐了:“这有什么可够不够的?他喜欢你,你冲他笑个,他就觉得天上的花都开了;他不喜欢你,你冲他笑十个,他只会想你是不是嘴抽筋。”

    徐知着沉默了会儿,鼓起勇气说道:“我担心,我会不习惯,他可能也不满意,将来相处不下去,他会难过……”

    “这样,那你担心的也有道理。”

    徐知着等了会儿,没有听到任何分析与建议,便觉得很不习惯,毕竟陆臻向照顾他,事事都要帮他着想。

    “你怎么看?”徐知着忍不住问道。

    “你别问我,这种事儿得自己拿主意。队长成天警告我,让我别瞎掺合。”陆臻嘻笑:“反正甭管怎么说,你怎么决定,我就帮着你谋划,我就是您手下个兵。你是我兄弟,他算啥?对吧!你放心,到时候我们合伙对付他,决不让你受委屈!”

    “你这话说的……”徐知着笑了。

    “我这叫帮亲不帮理,有立场没原则。赶明儿你俩要掐块儿,我就心疼你,坏事儿都是他干的。”陆臻哈哈大笑。

    “你小子。”徐知着知道陆臻在开玩笑,但心头仍然涌上了暖意。

    “小花,我就只能给你句话:问问你的心,要不要?”陆臻敛尽笑意:“要就争取,不要就放手。这么年出任务,你我都知道,方案可以不止套,把活儿干漂亮了就成,有时候往左、往右没什么分别,但着不动,就只有挨枪子儿的份。”

    “我知道。”徐知着低声道。

    “没有在路口,就能眼顺到底的路。我……当年也不知道现在能这样,我也不是没遇过事,也不是没伤心过,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我明白。”

    “那边在叫我了,等过完年聚聚。”陆臻放柔了声音,言语间带着笑:“春节快乐。”

    “春节快乐。”徐知着挂了电话,随手扔开,鼓不起劲儿再给队里打过去。

    他知道麒麟现在是什么情况,过年是最无法无天的时候,没有训练,没有指标,喝不完的酒,吃不完的肉……夏明朗有时候会犯抽在大年初凌晨吹集合哨,美其名曰担心队员们吃得太肥,开春跟不上训练。兄弟们便会咆哮着从窗口跳下去,把他按到地上暴捶顿,然后关到禁闭室里不让他出来。

    欺负夏明朗是每年新春的保留节目,徐知着直怀疑他是故意讨打,以抚慰兄弟们那颗被他欺压蹂躏了整年的心。

    徐知着知道自己是如此的思念那个地方,那群人,思念到……他根本不愿意去触碰。

    春节联欢晚会照例无聊,徐知着漠然看着,手机放在茶几上。只要没人盯着,他就是那种过得特别没要求的人,烂的演出都能看下去,糟的饭菜都能咽下去,生活的苦难与长期的训练磨砺了他的意志,也锤炼了他的韧性,让他对切物质上的境遇处之泰然。

    零点时分手机铃响,拿起来看居然是继父章非,条短信指名道姓问寒问暖,不是那种转发的样子货,看得出来是精心编写的。徐知着耐心读完,随手删除,十几年前,他曾经耗费心力想要得到这个人的关注,然而无所获;十几年后,所有的恩怨随着骨灰入土,当往事如烟而散,竟变成了他来围着他转。

    徐知着没有复仇的快感,只觉得有些厌烦,他琢磨着开过年换个手机号,反正他的朋友不,很容易通知到。

    直到春晚热热闹闹地落幕,蓝田都没有联络他。徐知着知道蓝田的个性,虽然当时说得义正词严,但自己之前那些话还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蓝田在试着冷淡他,似乎在很早之前就开始,如今蓦然加速。

    徐知着看着手机黑漆漆的屏幕,眼睛微微眯起,随即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他最常见的那种微微带笑的平和。

    他做了个重要的决定,有关后半生,有关蓝田,赢则通吃,输则清底。

    但他想跟命运赌把,赌自己能弯掉……他问了自己无数遍,要不要走,能不能走,答案都是否,那个人他不愿放开。蓝田满足了他对家与幸福的全部幻想,令他无力放手。

    我终究是个自私的人,徐知着心想,为达目的,总是不择手段,打电话给陆臻,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