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 第二部第16部分阅读
步步惊心 第二部 作者:肉书屋
闪,好像在一瞬间,她缥缈的思绪全回来了,她脸上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道:“我怎么会后悔呢?自从我进入四王爷的府中,阿玛对额娘的态度好了许多。”我心中有些不解她所说的话,但有一点是明白了,她早已是八爷的j细。
她的身子很虚弱,说话又比较急,说完之后,她抚着胸口,喘了一会儿,才续道:“我阿玛是揆叙,我额娘是阿玛在外面养的妾,开始的几年,他对额娘也是极好的。可自打弟弟出世,额娘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久病之后,再也没有年轻时的花容月貌。自此阿玛就很少去我们那里,我十三岁那年,已半年没有露面的他突然来了……我之后就来到四王爷的府中,跟在福晋身边。从此之后,额娘的日子就好了很多。
“王爷去后,他的私章一枚由李福带着,一枚由我带着,而王爷外面的生意就由这两枚章控制着。王爷的本意是李福管理的那些店面如果被抄,那至少还剩下我保管的那些,他想给弘旺阿哥留些保障,却不想弘旺阿哥这般糊涂,居然受那些人挑唆,落得这样的下场。”
和玉檀的事如出一辙,连结果都如此相似。不同的只是玉檀为的是情,而她为的是孝。
她说完后,垂首沉默了一会,忽然她以手撑地,跪在了我的面前,抓住我的衣服,抬起头看着我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还指着他照顾额娘,他不能出事。况且,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拉起她,扶着她坐在稻草堆上,慢慢地把斗篷裹在她的身上,扳着她的肩,痛心地道:“这世上任何一条生命,不管是高贵的还是低贱的,都是独一无二的,一旦消失了,就再也不可能出现完完全全相同的另一个。你仍觉得值得吗?你额娘愿意你这样做吗?你又忍心让她知道你的结果吗?如果真殃及了你的弟弟,你真的可以安心吗?”
听后,她的脸一下子苍白了,整个人像一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过了一会儿,她又好像很冷似的,身子不停地发抖,嘴角也哆嗦着,但她并没有流泪,只是面色极为凄苦。
我松开放在她肩上的手,缓步走至窗边,默默望着纷飞的雪花。
许久过后,背后传来了她的声音:“晓文姑娘,不要让我弟弟出事。”她的语气平静,已没有了刚才的激动和无措。我回身,叹了口气道:“你已经决定了?”她露出了无奈的笑容,道:“希望姑娘成全,让翠竹去得不要太痛苦。另外,李福总管曾交代过,在宫中,你是值得信任的人,因此,我把这枚印章交给你保管,只是希望八王爷的财产不要被送给别人,特别是不能交给怡亲王充盈国库。虽然阿玛的府第被抄,我可怜的母亲生活过得却依然很好,这全仗着八王爷的这些铺面。因此,我并不后悔。帮忙转告我弟弟,让他对母亲说,我已被皇后许给了蒙古部的好人家,请她不要太过担心。”
我静静地望着她,听她安排后事,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又一个如花的生命将在自己的眼前消失。过了很久,待平复了心绪,我开口道:“希望你是最后一个因此而丧命的人。”她怔忡了一瞬,随即轻轻地笑道:“曲终人散恩已散,人走茶凉情更凉,除了我之外,相信宫中已无八王爷的人了。”
她说完之后,似是再也不愿开口,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我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印章,望了她最后一眼,提步而出。
日子匆匆而过,转眼之间盛夏已至。偶尔想起那件事,已没有当初难受的感觉。皇宫里死一个宫女或太监也许是极为稀松平常之事,翠竹自尽去世后,大家谈论了几天,也就淡了。十三见到我,只是说:“何必呢?”便不再多说。胤禛面色阴郁了两天,但并没有多问。
圆明园内树木参天林立,几乎可以遮天蔽日,但连续几天烈日当空,园子相较他处虽清凉怡人,但人却仍能感到窒息般的闷热。
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这几日许是忙得不亦乐乎,不是准备冰制饮品,就是自制制冷工具,因此,人也就极乏。这日,斜靠在椅子上香甜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阳光已西斜了一些,抬起头,头顶茂密的枝叶间隙中透出的阳光仍是很刺目。捡起已滑到脚边的蒲扇摇了摇,依然燥热如故,我无奈地叹口气,拿起身旁的茶杯啜了一口。然后,伸个舒服的懒腰,起身向屋内走去。
弘翰身上仅着一个大红的肚兜,躺在小床上,我抽下身上的帕子,俯下身子,轻轻地拭去小家伙嘴角流出的口水,并顺势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小家伙没有任何反应,依旧香甜地睡着。
我走到桌前快速地写了一张字条,说明我将要去的地方,轻轻地放在躺在软榻上休息的巧慧身边,接着轻手轻脚地向外行去。
我脚下的青石砖被炎炎烈日烤得足足有四十多度,走在上面,只觉得小腿都有些烫,犹如走在了一个特大号的蒸笼里一般。四周没有一丝风,旁边树上的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更是让人心情烦躁,气闷至极。我觉得呼吸有些困难,遂加快步子匆匆向勤政殿的方向走去,只期望自己到达目的地之前千万不要中暑了才好。
进入勤政殿旁的偏殿,只觉一丝凉意扑面而来,很是舒服,但口却干得难受。见两个宫女正在低着头准备着茶水,我径直走了过去,端起其中的一杯一饮而尽,这才觉得好受了些。两个宫女猛地抬起头,正要开口责怪,一见是我,便躬身施了一礼,然后又默不作声地继续准备着。我觉得这两个宫女有些面生,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有一些熟悉。摇头暗暗笑了一下,由于弘翰尚小,离不开人,我还真有些日子没有来这里了。
不知道大殿里还有些什么人,我遂开口问道:“皇上在和什么人议事?”站在外侧较秀气的宫女回道:“回姑娘话,万岁爷和四阿哥两人在大殿中。”原来弘历在这里。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没有找过我,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和傅雅的关系到底怎么样,是不是如自己所知道的那样?史书上记载,乾隆是极尊敬他的第一个皇后的。但我心中又有一些不放心,如果只是敬爱,并不是爱人之间的如胶似漆的爱恋,那傅雅该怎么办?
本想着趁弘翰睡着,过来给胤禛一个惊喜,但刚才那一腔的兴奋,随着自己的想法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呆愣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做才能打开弘历的心结。正在烦闷,忽觉得有人看我,移目望去,原来是刚才的小宫女有意无意地掠了我几眼。我觉得自己如坠五里雾中,勤政殿的太监和宫女没有不认识我的,她不该如此的。
微笑着打量她,只见她发如墨,脸如雪,眉弯口小,人很美,但有些不足的是,左脸颊的酒窝处有几个淡淡的雀斑。
见我望向她,她丝毫没有怯意,目光坦荡地浅浅笑着,上前两步,盈盈一福,起身后道:“姑娘,你不记得我了?”望着她脸上那抹熟悉的笑容,我心中有了印象,她是曾和那个鄂答应一起,并莫名其妙地对自己说“谢谢”的那个女子。只是她不是个答应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好像知道我心中的疑问,正要开口说话,殿外已传来高无庸的呵斥声:“笑泠,还不去奉茶,在里面嘀咕什么呢?”听到他又急急地向大殿行去,笑泠对着我歉意地笑笑,道:“以后有机会再说给你听。”说罢,她接过另一个宫女递过的茶盘,欲进勤政殿奉茶。
我来的目的本就是找胤禛,既来之则安之,没有现在就回去的道理。我遂开口对笑泠道:“好,有空再聊,这茶水还是我拿过去吧。”她显然也知道我来的目的,于是脸上的笑容灿烂了一些,应了一声,把手中的茶盘递了过来。
其实知道她的身份后,我心里本来还有一丝不舒服,但见她那一笑后,竟然突然释然了,心底深处那一丝酸意也随之消失。
我走到大殿门口,对高无庸点头示意一下。踏入大殿,就听到了弘历的声音:“皇阿玛,六月田文镜奏报平民翟世有拾银一百七十两,归还失主,不受酬银,朝廷命给七品顶戴以资鼓励,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就出现了三起,长此以往,就违背了朝廷原来的意愿,也失去了奖赏的作用。”
胤禛掠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先坐在一旁等待。我走过去,慢慢地把茶水放好,便坐在了离两人较远的椅子上。
胤禛紧锁双眉,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前几年人心惶惶,诸事废弛,官吏不知奉公办事,小人不畏法度,所以要痛加贬斥,整饬弊政。经过这几年的努力,已有了一些改观,但如果民风再好一些,少一些鸡鸣狗盗的事,使民安于田里而无饥寒愁叹之声,久而久之,那我们大清何愁没有盛世出现。”
弘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顿了一会儿,才说道:“也确是这个理,但也要有一个妥善的法子,不能听之任之,此类事情一报到朝堂就要赏赐。”胤禛舒展了眉头,微微一笑道:“凡事宁严不弛,宁紧不松,如果出现谎报邀宠,严惩不贷。但真是有其事,还是该奖励的,只是不会再是七品顶戴了。”弘历许是见胤禛面色轻松了下来,于是站起来,道:“皇阿玛的意思儿臣已经明白,儿子今日还未向额娘请安,这就回了。”
胤禛啜饮了一口茶水,身子向后靠了靠,说道:“过些日子蒙古部落来朝觐,你去准备一下。”弘历应了一声后,走到我的面前,道:“姑姑,弘历告退。” 然后恭敬地施了一礼,疾步而出。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想到他仍是如此,没有一丝改变。
过了半晌,我仍是怔忡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办法集中精神。
耳边一声轻哼,我猛然回神,才发现不知何时胤禛已走了过来,正站在身旁好笑地望着我。四目相交,见他戏谑的目光中还有一丝疑虑,我心中有些紧张,同时又有一丝无奈,两人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他嘴角浮出了淡淡的笑容,道:“找我有事?”
我已没有了来时的心境,听他如此一问,我笑道:“没事,只是想来看看你。”他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拉我起身,两人牵着手向几案走去。
他坐在椅子上,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腿,用眼神示意我坐上去,我掠了一眼大殿门口躬身立着的小太监,面上一热,边摇头边挡回了他伸过来拉我的手。他眸中闪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但面色依旧淡淡,见我不肯,他沉声命令道:“你们都下去吧。”闻言,两名小太监躬身垂首倒退了出去。
我仍站在几案旁边,对他莞尔一笑,道:“你先处理政务吧,我可不想影响你。”他睨了我一眼,薄唇蕴着笑意,拿起左手边的一张叠得很整齐的纸道:“好好斟酌一下,希望蒙古使者来之前定下来。”
我心中不解,不知道有什么会需要我做决定。展开纸张平铺在案子上,我一下子怔在了那里。本想着他不会再提这件事,没有想到依然逃不脱。一股莫名的郁积之气填满了内心,心口堵得有些许难受。抬起头,盯着他,微皱着眉闷声道:“怎么又说起这件事了,现在不是也很好吗?”
他轻叹了口气,道:“弘历、承欢称你姑姑,小顺子他们也叫姑姑,这样也很好吗?”他说的的确是实情,宫中的妃嫔都是一口一个“姑娘”的称呼我;弘历和傅雅他们又称我姑姑;而小顺子这些一直随在身边的人,见我没有反对,称姑姑也顺了嘴,也就一直这样叫着。这样想想,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这个尊卑分明的社会里,这样“胡叫乱答应”的日子居然过了这么久。
一直倔强地不接受册封,他也知道我的心意,因此才会这么拖下来。可自己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这早已是更改不了的事实,如果没有他的交代,我见到任何一个妃嫔,即使位份再低的常在、答应,都要恭敬地行礼,哪会有如今这样惬意自在的生活。
再说,这本是我已答应的事,也是已经想通了的。先前是怕弘翰不能生活在我身边而不愿受封,但胤禛已有承诺,会亲自带大弘翰,这也等于是变相地遂了我的意。
既是早已接受了他,也决定了会在园子里陪他生活,不在乎自己的身份,那再多一个称呼又有什么呢?总让他一味地迁就我,我是不是自私了一些?他想给自己一个对外的身份,那也是想让我陪他的范围更大一些。我何不遂了他的意,不让他为难。
胸中的闷气早已消失殆尽,我向前走两步,站在他的身旁,冲他嫣然一笑,道:“你比较中意的是哪一个?”他定定地看着我,脸上挂着笑意,将我轻轻地拉坐到他的腿上,他用双手环住我,下巴支在我的肩头,接过我手中的那张纸,放在我们面前的案子上,道:“这个吧。”
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兰贵妃”三字映入眼帘。他选的正好是我心中所想的,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吧。
我进宫后的命运一直和木兰有关,圣祖年间,戴上了他送的木兰簪子,决定了自己的人生大事……即使自己的灵魂回到深圳,那条细若银丝的木兰坠子依然如影随形地跟在我的身边,它引领着我再一次回到了这里。
默了一会儿,伸出手,细细地抚摸他戒指上的木兰花,开口吟道:“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于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他反手紧紧握住我的双手,接口道:“朝搴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他道:“若曦,有你和十三弟在身边,我觉得很踏实,也很放心,这些年以来,十三弟虽变了许多,可你却仍旧是原来的你。”肩头上,他的呼吸吐纳的热气呵在耳边,痒痒的,我忍不住想去挠挠。
抬上去的手被他握在手中,霎时,我心里暖暖的,一股幸福的讯息直冲入了大脑里。自弘翰出生,我的心思都放在了小家伙的身上,已很长时间没有如现在一般,两人静静地待在一起了。
我们被温馨的气息包围着,良久没有移动身躯,紧紧地、密密地贴在一起。咫尺的距离,挡不住暧昧的信息。我窝在他的怀中,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面上一热,继而整个身子都有些发烫。
抬眼望望这肃穆的大殿,我脑中有了一丝清醒,悄悄地在心中暗笑了一下,在这当口,我的头脑还能如此清晰,如果让胤禛知道我心中的想法,铁定会赏我一记栗暴。
我转过头,正欲开口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却发觉和他脸对着脸,鼻尖贴着鼻尖,姿势的暧昧程度比刚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心思一滞,想说的话一下子又咽了回去,脑中的思维也像停滞了,整个人呆呆地愣在那里,眼中只有他那双炽热的眸子。
我脸颊火烧、思维迟钝,迷迷糊糊中觉得他放在我腰间的双手紧了一些,随即他的脸压了过来,他的嘴唇滚烫干燥,轻轻用舌尖撬开我的牙齿……
觉得心跳得异常的快,“嗵嗵”的,清晰可闻,脑中却没有任何想法,什么也不想去想,只觉得自己如飘在空中的羽毛,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再也着不了地。
“皇上,大殿里的冰该换了,奴才们已候在了殿外。”恍惚间听见高无庸的声音,我一惊,慌忙推开他,快速地站起来走下去,到离案子最近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掩饰地端起一杯水抿了一口。
胤禛瞅了我一眼,脸色一暗,已露出了愠色,他沉声道:“进来。”高无庸垂首领着几名各抱一盆冰的小苏拉轻手轻脚地进来,许是觉察到了胤禛的情绪有异,高无庸低声轻斥“快着点”,几个小苏拉利落地换好冰,疾步退了出去。
吁出一口气,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斜睨了他一眼,却见他正默默地盯着我,眸中深情依然。被他这么看一阵,觉得面孔又一次热了起来,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瞅了一眼案子上小山般高的折子,踌躇了一瞬,道:“弘翰怕是醒了,我还是先回了。”见我这副样子,他嘴角含着笑,起身道:“是吗?”我口中“啊”的一声,呆呆地望着他走到身边,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伸手将我几根乱发捋到耳后,笑道:“已被你漠视许久了,今日既是你主动来找我,那我又岂会令你失望?”闻言,我大窘,挥起拳头打在他的前胸,他哈哈大笑,一下子抱起了我,疾步向殿内的耳房走去。
第十七章
下诏、册封在几天内就完成了。紧接着是一拨又一拨前来道喜的人,令我不胜其烦,却又无可奈何。
这天清晨,梳洗、上妆、穿衣、戴饰品……整个人像木偶一样被巧慧她们摆弄着。“唉。”我无奈地叹口气,抚了抚被她们扯得发麻的头皮,不知道是谁发明的“上头”。巧慧慌忙拨开我的手,开口道:“好容易好了,千万不要弄乱了,否则还要再来一次。”
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有多长时间没有如此装扮过自己了?细想一下,久远得让自己都没有办法回忆起来。抚了抚自己的脸,轻轻地笑了起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大概就是我现在的样子吧。
本不想入宫,可这几日后宫诸妃的到来,让我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入宫一次。我的品阶仅次于皇后,如果册封后一直不去见礼,那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我虽不屑于此道,也知道她不会因此而气恼我,可她要管理后宫,我不能因此而让她失了威信。
“小姐,已经好了。”随着巧慧的轻声提醒,我回了神,盯着镜中的自己,犹豫了一阵,打开桌上的首饰匣子,拿出木兰簪子和木兰耳坠递与巧慧,低声道:“给我戴上。”
等了一会儿,发觉身后的巧慧没有动静,我扭头望去,却见巧慧脸色苍白地盯着桌子。我心中一下子明白了她为何会如此,这支簪子自再次回到我的身边,我一次也不曾戴过,因此巧慧才会有这样的表情。在心中暗暗吁口气,转过身子,握住她的手,道:“在你心中,我和若曦有区别吗?”
巧慧怔了一下,略显苍老的脸上逸出一丝苦笑,道:“我家小姐是个可怜人。”我心中一痛,可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如果实话实说,她也不见得会明白。顿了一下,她擦了擦眼角,又道:“这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了。小姐没有得到的,你得到了,我心中也是一样的高兴。”我叹道:“谢谢你,巧慧。”她收敛了脸上的忧伤神色,一笑道:“快戴上吧,不要误了进宫的时辰。”
收拾完毕,巧慧左右打量了一下,方才满意。
正欲出门,外面已传来了小顺子的通传声:“娘娘,皇后娘娘来了。”话音甫落,门帘一挑,乌喇那拉氏已缓步走了进来。我急忙上前躬身行了一礼,她淡淡地笑道:“我们姐妹间哪用这些虚礼,坐下吧。”她握着我的手向前行了两步,分坐于桌子两旁,不待我开口,她已微笑道,“弘翰这孩子呢,这些日子没见,模样又变了吧?”我冲着她浅浅一笑,道:“我今日本打算去宫中见姐姐,才让奴婢们把他抱了去。”
她笑道:“我也本想遣小路子给你说一声,这大热的天,不要宫里、园子来回跑了。但又想想,我们姐妹也好些日子没见了,宫里正好也没什么紧要的事,因此也就来了。”她脸上的笑容依然恬静,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表情,喜怒无迹可寻,让人无法看透她内心真实的想法。既是如此,我也并不想往深里去探究,于是起身为她倒了杯水,浅笑着道:“我本该早些去拜见姐姐的。”
这些天以来,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不断地说着言不及意的客套话和场面话,一遍又一遍地对着不同的人说。但对着她,却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两人静了一会儿,她举杯抿了口茶水,微微地笑着道:“妹妹沏的茶水果真特别有味道。”我在心中暗暗笑了一下,我不善于此,而她更是不精此道。茶水就是茶水,即便是懂茶的人,沏得不过好一些罢了,哪会有特别的味道。她应是有些话要说,而我的身份今日又不同往昔,想是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头上戴的饰品过多,觉得脖子压得有些酸楚,我禁不住抚了抚后颈,见我如此,皇后道:“身份不同,身边用品的规格也就有相应的变化。”闻言,我正往回收的手一下子定在了半空,心中没来由地抽了一下,不明白她言语中的含义。难不成竟是想让我回宫居住?
她脸上似乎有一丝犹豫神色,但只是一瞬间。她望了望窗外,又道:“有你在皇上身边,我也放心许多,但这院落太小了一些。”原来她难于启齿的竟是此事。这也难怪,胤禛为何要建这院阁,又为何居于此处,想是大家都心知肚明。我只是不明白,她是想让我搬出去,还是有其他的什么想法。
掠了她一眼,只见她脸上无一丝情绪,只是怔忡地盯着眼前的茶杯,思想好像也随着视线定在了某一个地方,久久地回不了神。我不发一言,默默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地道:“我稍后会和皇上商量一下,按宫中贵妃的规格修整一下这个院子,妹妹你意下如何?”我啜了一口茶水,站起来,淡然一笑道:“不过是住的地方,姐姐既是如此关心,那就随皇上的意思吧。”她随着起了身,脸上闪过一丝苦笑,道:“是呀,不过就是住的地方,皇上却花费了这么多的心思。”
我心神俱震,望着她那张苍白的脸,霎时,久已没有的心痛再次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
眼下虽已立了秋,可天气丝毫没有见凉的意思。接连几次大雨,也是这边下那边停。晴时,依然是焰腾腾的一轮烈日,晒得宫中的花花草草都蔫得不成样子。
我半躺在凉椅上闭目摇着蒲扇,似睡非睡,屋内的几盆子冰都抵不住墙外的热浪,屋内的空气依旧像蒸锅上的蒸汽一般,闷得人心里发紧。
胤禛同意了乌喇那拉氏的提议,但并没有将院落拆除重建,只是吩咐以禛曦阁为中心,重新规划扩建。内务府的管事前来问了几趟,说是皇上吩咐了,一切以兰贵妃的意见为主。只要不动禛曦阁,我心里已是高兴不已了,哪还会操这份心,于是,心满意足地随着胤禛回了宫,待院子修好了再回园子。
轻摇蒲扇,默默发呆,我来到宫中已有月余,但所居住的西暖阁至今竟无一人造访,就连偶尔在宫中行走时遇到个别妃嫔,总是未及寒暄,她们便绕路而去,仿佛我是洪水猛兽一般。
虽希望清静的生活,但心中仍有些隐隐不安。以往每次回宫,皇后总会隔三差五派人来询问,有无需要。此次,竟反常到一次也没有派人来过。脑中蓦地想起那日乌喇那拉氏脸上那一抹苦笑,它犹如一把利刃,猛地一下子刺在我的身上。我心里大力地一抽,大热的天,身上却一阵阵的发寒。扔下扇子,倒一杯热茶,端起来一饮而尽,嘴被烫得木木的,身上却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冷意渐增。
“娘娘,笑泠求见。” 过了半晌,刚觉得缓过了劲,便听到门外传来笑泠甜美的声音。我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平复了心绪,轻声道:“进来。”
她在门外应了一声,接着挑帘入门。她身着米白纱褂,浅绿莲花滚边裤,一头青丝梳理得光可鉴人,站在眼前,亭亭玉立犹如荷花初开。
她躬身盈盈一福,道:“笑泠见过娘娘,娘娘吉祥。”对她一摆手,示意她起身,指着旁边的椅子道:“坐下吧。”她微微一笑,道:“是!谢娘娘赐坐。”言罢,她微施一福,便大方地坐了下来,无丝毫怯意。
我抿了口茶,道:“今日不应值?”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抬头一笑道:“是。”见她额头沁出细密的一层汗,我拿起腿上的蒲扇递了过去。她微怔了一下,接过扇子道:“娘娘果真心地很好。”我一笑,问道:“你怎么做了宫女?”
闻言,她一顿,似是思量了一下,接着道:“恕我直言,笑泠并不想孑然一身老死宫中,因此才做了这样的选择。” 我心中酸热难耐,二人沉默相对,过了一会儿,我理了理思路后道:“你已是答应,入了皇家宗谱,又怎可再做宫女?”她瞅了我一眼,淡淡一笑,道:“我阿玛求了皇后娘娘,先前娘娘并不同意。后来不知为何,娘娘却忽然同意了。”
我心底莫名一颤,这哪里是同意她出宫,分明是走“曲线救国”的路子,如若不然,又怎会把她安排在御前奉茶?
我觉得身心俱疲,自嘲地笑笑,决定不再多想,还是顺其自然吧。
过了一会儿,我从遐想中回神,望向笑泠,却见她怔忡地盯着我,脸上略带一丝忧色。也许是自己的反应吓着了她吧。我微微一笑,道:“我有些累了。”
她面色一红,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回身坐下,道:“只顾着说闲话,却将来的目的忘了。”她睨了我一眼,敛眉轻声续道,“听宫里的姐姐们说,前些日子皇后去园子看姐姐,回宫后便一病不起,现在还没完全好。”
“这些天,宫中风传,说是皇后要动你的院子,你心中不喜,顶撞了娘娘,致使温婉贤淑的皇后病倒。还说,这宫中只要言语之间曾得罪过你的,都会招惹祸端,如鄂答应、齐妃等。说得煞有介事,犹如亲眼所见。”
我一阵眩晕,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伸手端起杯子,觉得手都在抖,茶水泼得满身都是。那茶水只是半温,但喝下去,竟是透心凉的感觉。
笑泠慌忙起身走过来,抽了身上的帕子,轻轻地为我拭了拭浸湿的衣襟,接着向后退了一步,慢慢地跪了下来,道:“此事奴婢并非道听途说,冒昧地给娘娘说,那是为了谢娘娘的恩。如若笑泠做得不对,也请娘娘不要责怪。”
我静静想着,皇宫大内,妃嫔之间争宠之事历朝历代层出不穷,花样繁多,但这样明目张胆地传播流言,实在有些反常。依照我对皇后的了解,不应是从坤宁宫传出的。
“娘娘不必担心,也许是奴婢多事了。”耳边猛地响起笑泠担忧的声音,见她依然跪在原地,我吁出一口气,但愿如她所说,这事只是因为乌喇那拉氏的病,赶巧了,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我起身向前跨了一步,扶起笑泠,待两人坐定,我道:“刚才你说的谢恩是何意思?”
她道:“齐妃娘娘是我大姨母,三福晋青诺是我表姐。她们出事后,额娘曾来宫中探望姨母,也和我见了一面,她拉着我的手说:‘在宫中,一定要照顾姨母,并要找机会报答一位名叫晓文的女官。’”
恍然憬悟,明白了她今日为何如此。
她起身,躬身施了一礼,道:“如若娘娘有需要笑泠处,遣人来告知奴婢一声就行,奴婢告退。”我对她微一颔首,便闭上了眼睛。
大雨淙淙,凉风透窗而入,屋子里的帐幔和饰物随风左右摇摆。
我慢慢地踱到窗前,默默盯着外面,丝丝缕缕的水滴如珍珠般掉落下来,落在青石铺成的地面上,溅起如珍珠碎屑般的水花。
风在雨花中一阵一阵吹动,带着淡淡的湿气扑面而来,一阵冰凉侵入了肌肤,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一阵不好的预感直冲脑门。拿起门边的青竹雨伞,我拔腿向坤宁宫方向跑去。
甫一出屋,未行几步,就见到迎面而来的巧慧。她全身已经湿透,鬓角的几丝头发沾着雨水贴在脸上。她道:“小姐,皇后娘娘怕是不行了,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皇上方才也去了。”
我心中一阵迷乱,头“轰”的一声涨得老大,乌喇那拉氏究竟是哪年殁的,我是一点印象也无。提着劲儿加快步子,刚跨入坤宁宫,便听到一阵隐隐的哭声,我又是一阵心慌,止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愣在原地,手一松,伞在地上随风滴溜溜地转着。细细一听,却又没有了任何声音,我举步向殿门行去。
只见皇后的寝宫内外全是人,又没掌灯,殿里光线有些暗,平添了几分沉重。略一定神,才看清床前站着七八个太医,个个面无血色,有的调药,有的切脉,有的扎针。胤禛和熹妃等人站在周围,均是一脸紧张,最外面躬身而立的是几个阿哥和地位较低的答应们。
只见皇后满面潮红,闭着双眼,口微张,胸口慢慢地一起一伏,手紧按在自己心口处。
见我进来,众人眼神复杂地打量着我。我心中难受,走过去,站在熹妃身侧,道:“姐姐,果真是因为晓文顶撞了你吗?如果是这样,晓文给姐姐赔礼道歉。”她努力睁开眼,抬起头,想摇头,又无力。也许是心中焦急,她的脸色竟由红变得煞白。
身边的太医惊呼一声,皇后却紧皱眉头,胸口起伏越发剧烈,呼吸声也越发粗重。我心下大惊,不敢再开口,怕她有个三长两短。这里多少双眼睛都看到了,确实是因为自己一席话,她又严重了些。
胤禛走上来,扶着我,道:“晓文,镇静些。”
我木然道:“皇后究竟是何病?”一太医转脸说道:“回娘娘话,皇后娘娘的脉象,不是绝症,是虚症。娘娘身子弱,命门之火郁积,发散不开,痰气便不得畅……”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深吸口气,正欲开口打断,便听到身旁的胤禛沉声斥道:“不要啰唆,只说有救无救?”
几个太医哆嗦了一下,紧接着“扑通”一声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刚才回话的太医道:“奴才们这些日子一直用散痰之药,照理说早该散了才是,可主子娘娘却是越发的重了,奴才们不得其解。”他话音甫落,殿里殿外便传来了“嘤嘤”的哭声。
胤禛冷哼一声,众人神色一紧,收住了哭声。他道:“起身,快些拿个主意,怎生把痰咯出来。”众太医利落地起来,皱着眉,围着床边继续忙碌着。
皇后患的原来是痰症,可这种病应是冬季才有,天才入秋,怎么可能?
“啪”的一声,调药的太医往后退了两步,手里的碗摔了个粉碎,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胤禛身子一颤,快速走到床边,探了探皇后的鼻息,面色一变,大声喝道:“还不快抢救!”
我脑中一片空白,拨开太医,上床坐在里侧,抽下身上的帕子盖在皇后的脸上,托起她的身子,不假思索地隔着手帕和她以唇相接,嘬着腮猛吸,却一时吸不出来。
抬头望了望一脸诧异的胤禛,我凄凉地道:“为了我们,你说些她想听的话,让她知道这世上还有值得她留恋的人。”他一顿,拉住皇后的手,道:“小婉,你知道吗?我们成亲的当晚,我挑开喜帕……”
一行泪涌出来,透过泪眼,掠了一眼聚精会神诉说的他,自嘲地轻轻笑了两声,这究竟是个什么社会,我到底是谁?
一把扯下她脸上的帕子,和她唇对唇,用力地吸着。不知是自己做法正确,还是胤禛的话起了作用,她喉中一阵响动,我忙翻过她的身子,拍着她的背,一口痰自她口中咯出。
拉她躺下,她眼神迷离,凝视着胤禛的脸,轻声道:“爷,是你吗?小婉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闻言,胤禛握着她的手似是又紧了一些,像是让皇后感觉到他的存在。
我淡淡地瞥了眼那紧握在一起的手,起身下床,向外走去,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堆里一般。耳边依稀传来他的声音:“若……晓文。”
是他的声音吗?觉得那声音远得像在天际,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依然缓缓向前走着,前面出现一张又一张陌生的脸,只见她们的嘴一张一翕地动着,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走了好久,终于看不见她们了。湿衣紧紧地贴在身上,我有些迈不开步子,抬头望望,风携着雨点打在脸上,不知道顺着脸颊滑下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怎么走不动了?我疑惑地低头瞧瞧,手臂正被一只手抓着,怔忡地顺着手向上望去,眼前出现一张担忧的脸孔。我揉揉眼睛,自嘲地笑笑,欲举步继续走。
“晓文,你怎么了?”他扳过我的肩,摇了摇我的身子,企图让我恢复神志。心里万般滋味搅在一起,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于是,我嫣然一笑道:“我怎么了,我根本不是我,我又会怎么了?”说完,又是微微一笑,挣开他的手,向前走去。
走了一会儿,仍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我停步回身,皱着眉大声嚷道:“你干吗阴魂不散地跟着,我只想安静地生活,难道这你们也看不惯吗?”他默默地盯着我看了半晌,轻轻叹道:“自古以来,后宫里都是各种政治力量制衡的地方,有一套潜规则的平衡状态,如果被某一个人打破了,不管她是谁,众人的注意力都会在此人身上。你在宫中已生活了十几年,你觉得自己真的可能安静地生活吗?”
我心中悲伤,静静地站在那里,眼泪潸然而落。这些自己又何尝不知呢?
想了许久,觉得脑中一片虚空,泪如泉涌,却笑着道:“我能怎么办?”他蹙着眉头,眸中露出一丝怜悯,慢慢地道:“出宫,或是回到张小文生活的朝代。”静了一瞬,他摇摇头,苦笑着续道,“但这两样你都做不到,你用情太深。离开了皇阿玛,你还能生活吗?”
我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颤着,紧紧地握着拳头,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雨中。过了一会儿,我平复了心绪。他说的对,离开了胤禛,我还能生活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在心底苦笑一番,道:“你回吧,我这也就回去了。”他眸中亮光一闪,上前两步,凝视着我,疑惑地问道:“是回去,还是像这样在雨中晃荡?”我扯了扯嘴角,不发一言,转身向前行去。
哗哗的雨声依然挡不住身后的脚步声,本来心里就如同硬生生塞进一块大石头,堵得有些难受,被他这么跟着,人也就越发烦躁。但他也是一片好心,我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叹口气,回身道:“我已经没事了,你回吧。”
雨水顺着他的衣襟流下,他全身上下已经完全湿透,而他却丝毫不在意。他面色沉重,眸中有深邃的光芒闪烁着,看我回身,他开口问道:“晓文,这样活着,你觉得愉悦吗?”
未等我开口说话,“啪”一声轻响传来,我的目光越过他,向他身后望去,一把竹伞落在地上,伞随风雨左右摇晃。我心中一紧,向侧面走了一步,避开弘历的身子,赫然发现傅雅一脸悲伤地呆愣在原地。见到是我,她一愣,似是有些不解,随之而来的却是满面诧异。
见我如此,弘历转过身子,待看清来人之后,他面色淡淡地立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道:“可是有事?”傅雅一惊回神,继而弯腰捡起雨伞,浅笑着边走边道:“适才见爷并未带雨具,担心爷淋湿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