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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惊心 第二部第15部分阅读

      步步惊心 第二部 作者:肉书屋

    口气。

    望着怀中的小人意犹未尽地咂着嘴巴,我把他放在身边,盖上棉被,整个人僵坐在炕上,思绪飘了开去。过了好久,我觉得眼前的光线暗了下来,心中一喜,只道是胤禛回来了,抬头望去,笑容僵在了脸上,原来是弘历去而复返,我心中有些愕然。见我如此神色,弘历露出些许笑意道:“刚才忘了要送给皇弟的礼物。”他边说边自腰间解下所戴玉佩,又道,“这是我五岁时皇爷爷赐的,能辟邪赐福。”

    这玉佩的来历我是知道的,那是康熙年间的一次中秋佳节宫宴上,皇孙们比赛吟诗作对时弘历得的彩头,因圣祖皇帝的儿孙极多,而弘历当时却独占鳌头,曾让还是雍亲王的胤禛在圣祖皇帝面前挣足了脸面。

    我道:“这玉佩对你意义非凡,怎可以给了弘翰?你有这份心就行了,不必如此。”弘历沉默了一会,道:“就因为玉佩对我确实很重要,我才要送给皇弟。”他说这句话时面色淡然,没有任何表情,语气犹如一个谦恭的晚辈。

    我心中有些许安慰,但同时又有一些难受,但这件事总得有个结果,“解铃还需系铃人”。我犹豫一下,道:“你可知道你阿玛和若曦的事?”弘历剑眉一挑,眸中掠过一丝疑惑,轻提了一下袍角,坐在床前椅子上,道:“知道一些。”

    两人静默下来,我思索许久,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是从入宫说起,还是从来到这里说起?关键是要解释清楚自己就是若曦,只有让他相信,他眼前的晓文就是先前的若曦,他或许才会绝了心念。

    我的想法已定,于是,理了理脑中的思路道:“朝代的更替是谁也阻挡不了的,我们清楚地了解明朝年间所发生的一切,只因我们处于今朝,当然后人也会明白当朝发生的一切,这就是历史。我们存在的空间就是由这些历史形成的。”

    望着眼前有些张口结舌的弘历,我哑然一笑,不知他能否听懂我的意思。向后靠了靠,眼睛盯着帐顶,觉得自己像是在讲故事般娓娓道来:“三百年后,清朝将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的国家,而在那个国家里有个叫深圳的地方,有一个叫张小文的女子,在一次意外事件中,连她自己都没有办法解释,她的灵魂忽然来到了这里,并附身于马尔泰·若曦的身上。她入宫,到御前奉茶……她曾在这里待了十多年,做的事连她自己都瞠目结舌,但她唯一不应该做的,或许就是爱上了这里的人。”

    斜睨了一眼弘历,他坐得笔直的身子好似抖了一下,我端起桌上的茶水呷了一口,放下茶碗,双手紧紧抱住膝盖,眼光投向前方的地面。我知道他一时接受不了,又或许他根本就不会相信。过了一会儿,他嘴角掠过一丝笑容,道:“张小文、马尔泰·晓文……这中间还有关联?”

    心思百转,千般感慨和万般滋味齐涌上心头,这极为荒诞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自己虽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可如何令他人相信,我却是一点把握都没有。我坐直了身子,盯着他道:“若曦的躯体去后,小文的灵魂回到了家乡。可十多年来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又岂能说割舍就能割舍……张小文就是马尔泰·晓文,而现在的晓文就是我原来的面貌。”

    他瞠目看着我,喃喃地道:“难怪,你刚刚入宫就对宫中的人和事极为熟悉,那日我和承欢去找你,你梦中叫的名字真的是皇阿玛的名讳,我本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有,皇阿玛的一言一行都左右着你心绪的起伏变化,本以为是十三叔刻意安排你入宫,为了使皇阿玛早日忘了若曦姑姑,却不知原来是另有深意。”说罢,他不易觉察地扯了一下嘴角,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又道,“皇阿玛早已认出了你,作为儿子,我本不应当说这话——我不如皇阿玛。园子里你住的院子名称,那是犯皇家大忌的,可皇阿玛却执意如此,如果不是爱到了极致,又怎会这么做?如果不是我喜欢上了晓文,你不会说出来的,我喜欢的只是马尔泰·晓文,和张小文、若曦没有任何关系,因此若曦姑姑,你以后不必为我担心。”

    心中暗自掂量,我说的事情他是信了,可听着他模棱两可的回话,我还是猜不出他的想法。怔忡地觑了他一眼,沉吟了一下,我道:“傅雅年龄虽小,可她将来一定会是一个温婉大方的女子。女子一入宫门,就相当于入了一个牢笼,如果得不到心爱之人的爱,她在这里将会生无可恋,一生悲苦。”这也是我自己的切身体会,因此说起来我鼻子竟有些酸酸的。在我心中,他一直是温和儒雅、精明聪慧的,希望他能听懂我的意思,也不枉我这一番苦心。

    他面色有些许苍白,过了良久,方开口道:“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你不同于其他女子,原来世间真有这些荒诞不经的事。”顿了一下,他好似忽然想起一事,急忙续道,“你既是下个朝代的人,那今朝的事你应该很清楚,前些日子,你曾把皇弟托付于我,那皇阿玛和你……”我猛然回神,早已料到他会问些事情,只是没有想到他最先想到的竟是我们,心中一暖,我道:“我虽是下个朝代的人,但历史我知道得并不多。上次之所以把弘翰托付给你,只是因为我和你阿玛已届中年,早晚会去的,弘翰尚小,我一直放心不下,因此,你不必过多担心。”

    他一阵沉默,蹙着眉头沉思了半晌,面色恢复了正常,道:“弘历明白姑姑的意思,也知道以后应该怎么做。只是此事过于荒诞,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宫中严禁传神鬼之事,恐怕会落了口实。宫中的规矩虽被皇阿玛整顿得好了许多,但宫中之事,谁也说不准,还是小心为上。”这些话曲折婉转,入情入理,全是为我着想,我心中一阵感动,紧接着又是一阵轻松,这么多天,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下来。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站起来,把玉佩放在弘翰身旁,躬着身子道:“姑姑,弘历告退。”

    望着窗外铺天盖地纷纷而下的大雪,我叹了口气,终于熬到了满月,可以下床了。

    背后的胤禛轻笑一声,道:“一个月终究是过去了,大家都得偿所愿。”我心中微怔,继而明白了他的意思,面上一热,回过身,睨他一眼,娇声道:“在儿子面前,还是这么不正经。”闻言,他闷着嗓子笑了起来,上前几步环住我的腰,抚了一把我的脸孔,托着我的下巴,道:“都已经做了额娘,脸皮还是这么薄。”

    掠了他一眼,拨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道:“弘翰看着呢。”他的手往前一收,我不由自主地贴在了他的胸前,他温言道:“他只是个婴儿。”我正要开口说话,他已截口续道:“你是不是提醒我,弘翰应该由奶娘带?”我心中气恼,抬起头瞪了他一眼,欲推开他,他似是早已料到我会有如此反应,放在我腰间的手又紧了一些,他低着头在我耳边轻声道:“晚上身边没有你,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似的。”

    这阵子他一直在东暖阁休息,而我一直专注地照顾着弘翰,的确是冷落了他。身子不再僵直,也如他一样,双手环住他的腰,抬起脸道:“这些日子你瘦了许多。”他轻吁了口气道:“国库空虚,而江宁织造却欠着国库几百万两银子,命他限期归还,而他不但还不上,竟然在回京的路上,又在山东长清县等处勒索费用、马蚤扰驿站。我撤了他,他竟转移财物,企图隐藏。还有,前几日,宝泉局匠役聚众抗议官员克扣粮食,这可是天子脚下……”

    后世之人评价他,说是生性阴鸷、睚眦必报,可真正身在其中,我却明白他为何会以整顿吏治为宗旨,清肃纲纪、严整刑律。只有如此,他才能使国富,只有国富才有民安,民安才有太平。

    我加重手臂的力量,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道:“圣祖年间的吏治腐败过于严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是四五十年形成的问题,又岂是数年能扭转过来的。”内心略一思量,我又续道,“因为有你,我们大清会有最璀璨的时刻。”顿了一会儿,他叹道:“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了。”

    他扯开我的双臂,握着我的手坐于床边,待两人坐定,他紧紧地盯着我,眸中透着热切的光芒。四目相望,我只觉得自己双颊滚烫,身子竟还不自觉地轻轻颤着。我垂下眼睑,靠在了他的怀中。两人静静地依偎了片刻,他捧起我的脸,黝黑的瞳孔涌出丝丝暖意。我竟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般,呆呆地望着他越来越近的脸,直到他冰凉的唇覆上我的,才反应了过来。

    他的吻由温柔渐渐变得炽热,我则随着他的引领,不由自主地配合着他。“哇”的一声,弘翰的哭声骤然入耳,我急忙推开他,向床上望去,只见小家伙手足并用,踢腾着棉被,身子扭来扭去。我心中明白了怎么回事,面上不禁一热,竟忘了给他换尿布。掀开被子,拿出自己亲手做的类似睡袋的小棉被,小心地把弘翰裹在里面,放入胤禛怀中。

    弘翰已经满月,此时的小脸粉雕玉琢,胖嘟嘟的,十分惹人喜爱。可清宫家法“父道体尊”,讲究抱孙不抱子,胤禛虽是几个孩子的阿玛,可真正抱儿子,大概次数并不多。我收拾完毕,坐在床上,看了他们父子俩一会儿,发现胤禛身子僵直,姿势有些许别扭。

    “皇上,坤宁宫差人送来了补品。”我正欲开口要回孩子,房门外已传来了高无庸的通传声,自弘翰的满月家宴以来,每日都会有各种礼品和补品送来,一般都是由小顺子直接接收,这次许是因为是皇后宫中的才会送到这里。我起身举步走到胤禛面前,道:“还是我来抱吧。”他小心翼翼地递过孩子,才道:“进来。”

    一个宫女踩着细碎的步子疾走进来,站定后,微微地垂着首,轻声道:“皇后娘娘差奴婢送来了一些干枣,温水泡发后可以生食,已经问过太医了,对补血很有效果。”我正要开口说话,忽地觉得此女子竟十分面熟,凝神细想了片刻,恍然憬悟,她是那名叫吕岚曦的黑衣女子。

    我心中微愣,这是第一次近距离端详她。只见她俏眉微微蹙起,蹙起处呈八字形向鬓边掠去,鼻微翘,口紧抿,面色白皙如故。

    胤禛掠我一眼,我忙回神,对她淡淡地吩咐道:“放下吧。”吕岚曦利落地把东西放下,盈盈福了一福后,欲转身回去。

    “吕岚曦。”我理顺思路,猛地开口叫了一声,她身形一滞,随即仍快步向外走去,我心中不好的预感不减反增,我又叫道:“姑娘,留步。”

    她回过身恭声道:“奴婢瓜尔佳·岚冬,听候姑娘差遣。”仔细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确信她就是张毓之的师妹,我道:“回你主子一声,改日我会去坤宁宫谢皇后赏。”她依旧微微垂首,应了一声后,若无其事地转身而出。

    第十六章

    这是今冬的第二场雪,下得不如第一场雪那么急,那么大,也不似第一场雪那样一直是雪花夹杂着冷雨,下完也化完。这场雪开头便是鹅毛大雪,慢悠悠地在半空中盘旋,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在空中翩翩飞舞,并不急于落地。

    我站在门前,望着眼前披着银装的宫殿楼阁,回身走到弘翰的小床旁边,掖了掖被角,仔细交代了巧慧后,带着菊香向坤宁宫方向走去。

    刚走到乾清宫外的胡同里,飞雪已不再是一片一片往下落,雪花像是在空中结成了团,一个个松软的雪球直降下来。虽然我极喜欢这种雪景,可心中却有些后悔,应该用暖轿代步的。但即使现在回去,也已落了满身的雪,我只好加快步伐,匆促地向前行着。

    “姑姑……”我回身一瞧,原来是小顺子领着四个小苏拉抬着一顶暖轿疾步走来,待一行人走近,小顺子道:“今儿雪太大,奴才怕姑姑身子顶不住,因此特意备轿赶了过来。”菊香掀开轿帘,我正欲入轿,却见这大冷的天,小顺子的脑门子上竟沁出了一层细汗。瞅着地上的一层薄冰,我心中一暖,道:“擦把汗,别着凉了。”小顺子笑嘻嘻地接口道:“姑姑这样说就折杀奴才了,如若不是这几年姑姑对奴才这么关照,奴才哪会有今天。”

    小顺子本是雍王府的侍从,胤禛继位后才到了宫中。我有孕之后,高无庸便派了以他为首的几个小太监保护,自那时起,他俨然成了高无庸座下最得力的人,因而他常说是托了我的福。在王府时,胤禛家规极严,不要说侍从们,就是弘历他们犯了错,也是家法侍候,再加上这小顺子年龄本就小,因而刚入宫也是战战兢兢,唯恐出错。可在禛曦阁待了些日子后,脑子里的规矩也淡了许多,不过这在宫中却并不是什么好事,改日抽时间还是要叮嘱他一下。

    忽然一阵冷风灌入,几团雪花飘了进来,定睛一看,原来已经到了坤宁宫,菊香正掀开轿帘。出得轿门,我踩着雪,缓缓向前行去。进得正门,仍是一群小苏拉扫着雪,我的目光自众人身上掠过,最后定在殿门前侧着身子的岚冬身上。我站定,默默地注视着她,她身上有一种不同于其他宫女的东西,却又说不清是什么。见我站在那里,小顺子快步走到殿门前,声音较平常略为提高一点,通传道:“皇后娘娘,晓文姑娘来了。”

    岚冬回身下了台阶,走到我面前道:“地滑,我扶着姑娘。”她的面色在雪的映衬下越发显得白晳了,看起来似是没有一点血色。我望着眼前的她,不由得一阵恍惚,一瞬间明白了她身上那种说不出的东西是什么了,那是一种深到了骨子里的孤寂。我心中更是肯定了她就是吕岚曦。

    我道了声:“谢谢岚冬姑娘。”闻言,她猛然抬头,面色更白了一些,身子微微颤了一下。那日相见,她一直没有抬头,是以并没能见到我的面容,但作为知道她真实名字的人,她应该会记住我的声音。

    只在顷刻之间,她便恢复了平静,微微一笑,道:“皇后娘娘已经吩咐过奴婢,如果姑娘来了,不必通传,直接进去即可。”我正待开口说话,已看见皇后下了台阶,向这边走来:“妹妹,这么大的雪,站在这里做什么,快进屋吧。”皇后边说边轻轻地拂去了我身上的雪。

    我乍从雪地里进屋,觉得室内光线有些暗,什么也看不清,模模糊糊的。直到坐下,闭着双眼待了一会儿,再次睁开,才觉得清晰了一些。

    扫了一眼周围,发现躬身站着的宫女几乎都是新面孔,一个个都站得像庙中的菩萨,鸦雀无声的,却不见翠竹。我心中一动,道:“翠竹今日没有应值?”皇后微怔了一下,继而微笑道:“今年春上选了秀女,皇上只留下几名答应,其他的都充了女官和宫女,我这宫里原有的几乎都被放出宫了。”我面上不禁一热,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屋子里静极了,连桌上的炭炉里

    火星子迸发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这难耐的岑寂中,皇后一摆手挥退了众人,并吩咐岚冬道:“去小厨房拿些红枣汤来。”见众人都退了出去,她才说道:“姐姐并没有别的意思,既是今日妹妹来了,姐姐也就一并说了。”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又道,“皇上本喜禅佛法,不喜女色,但真正让皇上上心的只有若曦姑娘和你。曾有一阵子,我一直认为你是上天派来代替若曦姑娘的……皇上曾有口谕,后宫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你,这份心意是明摆着的,可能这对你来说,只是少了些烦扰,但对后宫其他人来说,却是梦寐以求的殊荣……宫中历来三年选一次秀,这是祖制,皇上虽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姐姐也希望你能理解皇上,他并不是存心瞒你,只是你当时怀着弘翰,怕你一时接受不了……”

    她娓娓道来,我默默听着。她的确是个无可挑剔的皇后,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不是为自己而想,一切都在为胤禛考虑。

    两人又静默了一会儿,她轻叹一口气,双眸紧盯着我,续道:“不管是若曦,还是你,对爷来说,都是意义非凡的人。姐姐不希望你们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是怎么也挽回不了的,可同样的事,无论是皇上还是我,都不会让它再次发生。姐姐知道你和若曦姑娘一样,不希望和我们有接触,可现在爷是皇上,选秀是避免不了的……”

    其实我一直都在安慰自己,认为自己只要看不见就好,这种心理,说得确切一点,本就是掩耳盗铃般的心态。皇后之所以明知自己不想知晓,如今却一再提醒,是因为以后仍会有这种事发生,选秀的制度不可能因为某个人而取消或是改变。

    此刻的我木然地坐在暖炕上,虽然目有视,但视的只是眼前几上的炭盆“哧哧”地冒着的

    火星子,耳有听,听的只是皇后的自说自话。虽然宫中的地龙烧得极暖,可我心中却冷意渐增,不停地抚着手上的戒指,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胤禛心中只有自己一个人。过了很久,我听到耳边一声轻叹,蓦然回神,只见皇后默默地盯着我,见我望去,她眸中淡淡的浅愁一闪即逝……

    “啪”,一声茶碗落地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呵斥声自门外传来,“你这个丫头,进宫这么些时日了,还是如此不懂规矩,端着汤碗站在外面做什么,真是的……”紧接着响起了吕岚曦的回话声:“路公公,奴婢正准备端进去,不成想公公急匆匆地来了……”大概是坤宁宫的主事太监小路子和岚冬撞在了一起。

    门口的棉絮帘子“呼”的一声被掀了起来,紧接着冲进来一个太监,可能是走得较急,他在门槛处好似绊了一下,身子一个趔趄,趴在了地上。他扶正帽子,边起身边道:“皇后娘娘,那件事……”他说了一半,也许是觉得气氛不对,猛然抬起头,见我在,他瞠目望了望皇后,随即面色一紧,打了一千,道:“奴才见过姑娘。”我对他一摆手道:“公公不必多礼。”

    见小路子站在那里进退两难,两手不停地相互搓着,面色很是焦急,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向皇后禀报,碍于我在此,不好开口。于是,我站起来,道:“姐姐,前些日子的补品你费心了。弘翰这孩子也该醒了,妹妹这就走了。”她的面容略欠血色,看上去显得有些苍白,但笑容却依旧淡雅,她站起来道:“也有些天没见弘翰了,改日我去看看他。”

    我裹了裹身上的斗篷,徐徐下了台阶,摆手招来仍在扫雪的小苏拉,问清小厨房的位置,举步行去。

    未行几步,便迎面碰见了端着汤碗的岚曦。她似是一怔,随即笑道:“晓文姑娘,不会是专门来寻奴婢的吧?”我凝神望了她一会儿道:“吕姑娘,好久没见。”她面色平静,像早料到我有此一问,微笑着注视了我一会儿,又状似无意地掠了眼四周,隐去脸上的笑容,回道:“姑娘好眼力,不过见我两面,就记下了。”

    一阵风吹来,头顶上方树上的雪纷纷落下,落在我的脸上,凉凉的。我心中暗暗佩服她,这份镇定自若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但我却不接话,只是默默地望着她。她拂去脸孔上的雪水,眼神黯了下来,说道:“我阿玛是朝中的四品大员,而我是他唯一的女儿,也是待选的秀女。”顿了一下,她又道,“一入宫门,可能就永远出不去了,因而我求了阿玛,入宫之前过我想过的生活。但我毕竟是待选秀女,在外面便化名为吕岚曦。”

    这个解释也合情合理,没有任何破绽,或许真是我多虑了。我再次轻叹,这种滋味我是经历过的,又何尝不明白她的心情呢。

    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过身,看见小顺子扶着巧慧匆匆地走来,巧慧边走边埋怨我:“小姐,说好了一会儿就回,怎么这么长时间?小阿哥醒了,哭得嗓子都哑了。”我只顾岚冬身份的这件事,却忘了已出来了好一阵子。

    巧慧鬓角已有了白发,腰好似也佝偻了一些。这些年来,她已真的把我看作了若曦,一心照料着我,现在又一心照顾着弘翰。我心中涌出缕缕感动,道:“巧慧,你差个人来就行了,雪大地滑,当心摔倒了。”

    一声闷响自身后传来,回身望去,一个汤碗在地面的薄雪上滴溜溜地打着转,红枣粥撒了一地,粥旁的雪瞬间融化。岚冬面色微红,呆呆地向前望着,我一愣,待选秀女入宫后就在储秀宫学规矩和礼仪,如若不合格,是没有资格留在宫中的。岚冬入宫已经近一年,不应在一天之内打翻了两碗粥,究竟为了何事,她会失态至此?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前面除了巧慧和小顺子以外,没有旁人。

    巧慧走上前去,捡起汤碗递与岚冬,道:“以后小心一些,宫内不比其他地方。”然后催促我道,“小姐,快回去吧,小阿哥饿了。”我应了一声,仍凝神望着岚冬,心中的疑虑复又回来。从上次她在胤禛面前从容应对我的回话来看,她不应该是如此冒失的女子。过了一会儿,岚冬许是觉察到了自己的异常,把汤碗移到托盘的正中,盈盈施了一礼后,缓缓而去。

    本想通过与她交谈来寻一些蛛丝马迹,可事与愿违。出得坤宁宫,我举步向轿子走去,却见对面一棵三人合抱那么粗的树旁站着一个小太监,也许已站了很久,他全身上下披着一身白,连帽子上都堆着小山般的雪。

    见我望过去,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站在了那里,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放在路上,撒腿就跑。我心中忽然想起了他是谁,正欲开口吩咐小顺子,小顺子已拍了拍轿前的两个小苏拉一下,三人一起向前追了去。

    我捡起地上的荷包,抽出里面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请速救翠竹”。荷包仍和上次的一样,绣工相当精细,可是,这次的字与上次的娟秀小字却有着天壤之别,显然不是出于一人之手。另外,这次也并没有用带有八爷印章的纸张。

    我怔在了原地,久久地回不了神。翠竹不是已经出宫了吗?可这字条上的翠竹又是何人?难道乌喇那拉氏撒谎?可她为什么会对我撒谎?虽然我和翠竹曾相处过一阵子,可如果翠竹真的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我也不会开口说什么,毕竟皇后才是她的主子。

    打量着手中的荷包,我忽然打了一个激灵。上次荷包里的内容和弘旺有关,而且用的是带有八爷印章的纸张。这次之所以没用,或许是身藏这印章的人出了事……我脑中“轰”的一下,人也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只觉得从脊背传来一阵凉意,以此为中心,向四肢游走。翠竹是八爷的人,我不能相信,八爷已去世了这么多年,却……

    我惨然一笑,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会有如此长远的打算,为什么要这么没完没了地算计,为什么不顾及这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他那张面如美玉、目如朗星的面容,他不是说过吗,“胜负已见分晓,不会再做无谓的事”,可今日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我盯着手中的纸条,心中的郁积之气渐增,觉得胸口胀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把手中的纸条慢慢地揉成一个小团,紧紧地攥在手心里。移开视线,望向越来越近的四个人,小顺子走在前排,而那个小太监则是被抬轿的小苏拉一左一右夹在中间。

    我摆手让小顺子等人退了下去,见身旁的巧慧一脸犹豫神色,翕张着双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无奈地摇摇头,也退了下去。我举步向树后走去,过了一会儿才站定,出神地凝望着眼前的雪景。如果这皑皑白雪能涤荡人心底深处所有的阴暗,该有多好。良久,我发觉跟来的小太监居然如锯嘴葫芦一般,一声不哼地站在身后。

    眼睛被雪晃得有些生疼,我回过身,才发现那小太监肃容跪在地上,许是腿上温度较高,膝盖处已湿了一大片。默立了一会儿,见他仍是那个姿势,我道:“不开口,怎么救人?”闻言,他接连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时,脸上已被雪沾得白糊糊的,瞬间过后,雪融化在脸上,顺着脸颊淌了下去,一滴一滴地滴在雪地上,打出一个个小坑。

    他用袖子擦了一把,仍跪在原地,道:“翠竹姐姐说过,如果有一天她出事了,我有什么为难之事可以找您帮忙。”眼瞅着他腿上浸湿的范围越来越大,而他却恍若不觉,我心生不忍,在二十一世纪,他应该还不算成年人。我道:“起身回话,翠竹究竟出了什么事?她不是出宫了吗?”

    小太监顿了一下,似是犹豫着应该不应该站起来回话。见我面色淡然,根本没有注意这些虚礼,他便站起来道:“奴才最先也听说翠竹姐姐被放出宫了,可前些日芓宫女太监们又传言说皇后原来的贴身婢女被关起来了,奴才心中疑惑,便去看了看,果真是翠竹姐姐,这才想着用以前的法子,来求姑姑救助。”

    一团团飘下的雪落在脸上,刺激着我的神经,我细想了片刻,仍是没有丝毫头绪。翠竹的确是出了事,但至于是何事,我却不得而知。

    我心中突地冒出个念头,想了一会儿,觉得此事的确应该落在那个人的身上,他是最合适的人,因为他也答应过八爷,护弘旺周全。心思已定,我开口对他道:“你先回去吧,我先了解到底出了什么事,如果能帮上忙,我会帮的。”

    步出林外,却见高无庸正立在轿旁训斥小顺子:“以后姑娘出门,要事先知会我,我会多派几个人跟着伺候。下这么大的雪,居然连个撑伞的人也没跟来,姑娘正在坐月子,身子骨虚着呢,如果落下了病根,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吗?”小顺子躬着身子低眉顺眼地应着,四个小苏拉更是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我走上前道:“高公公,今日不要责罚他了,是我走得太匆忙,不能怪他。”高无庸躬身垂首道:“既是姑娘吩咐,老奴领命。小阿哥哭闹了许久,不见姑娘回去,皇上命奴才过来寻一下。巧慧已先回去了,姑娘坐上轿子快些回去吧。”

    自那日后,我心中一直思索着究竟发生什么事。翠竹若是犯了错,为什么没有处罚,仅是一关了之,并且一关就是两个月?如果是被查出来她是八爷的人,那早就应该大张旗鼓地处置她,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

    我安置好弘翰,站在桌前摊开纸张,缓缓地研着墨。近一年的时间内,我几乎没有写过什么字,正好这几日心中有事,不能排遣,希望通过写字,能稳定一下不宁的心绪。

    蘸上墨,静了静神,提着笔,专注地写着,沉浸于自己的心绪中。

    “啪啪”两下拍手声自身后传来,不待我抬头,身侧已传来十三揶揄的声音:“连我这个经常看皇兄字的人都快分不清这到底是皇兄还是你写的了。”

    这几个月以来,平定西藏噶伦叛乱的进程已到了紧要的关头,如果不是对翠竹的事心生疑惑,我也不会让十三在百忙之中来此。虽然知道此事自己已没有立场开口说话,但我还是忍不住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我慢条斯理地放下笔,默默地盯着十三。十三见状,微微一蹙眉头,若有所思地瞅了我一眼,向前走了两步,坐在桌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脸上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表情了。”

    我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盯着他,直入主题道:“荷包的主人找到了?”十三向后靠在椅背上,叹口气道:“你想问的,大概是究竟是不是八哥安排的吧?”不待我开口,他收敛了脸上的浅笑,正容道:“你当初已选择了皇兄,你的心也确实在皇兄这里,又何必再管这些事呢?是八哥安排的怎样,不是八哥安排的又能怎样?八哥已经不在了。她们做的虽只是一些无谓的事,但站在皇兄的立场来说,这些都是不安定的因素,我们不可能让她们存在。”我愣愣地发呆,十三说的确实是事实,八爷和姐姐已不在了,弘旺又远在热河,我已没有了需要担心的人,确实不应该再插手这件事,因为翠竹虽是宫女,但从她的身份来看,却又是朝事。

    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八爷临去时平静的样子,我心中一动,十三既是已答应照顾弘旺,八爷应是去得心甘情愿,他已不可能再做什么安排。想到这里,我心中竟是一阵轻松,暗暗嘲讽自己,苦恼了几天,猛然间又发现自己是再一次自寻烦恼。

    又出了会儿神,我轻轻叹口气,轻笑着问道:“你怎么查到的?”话一出口,我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当日,他为了证实我的身份,曾经把宫中的宫女逐一排查,此次事关八爷,他当然会查得更细一些。我自嘲地笑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回答我的话。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放下茶碗,左右瞅了一眼,道:“弘翰呢?自他出生,我只见过两次,我这个做皇叔的还真有些想他。”这几日巧慧见我心绪不宁,孩子一醒,便抱去了偏房。我道:“巧慧抱出去了。”

    顿了一会儿,我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为什么没有处置她?这不是你四哥的作风。”十三怔了一下,说道:“不知宫中还有多少这样的人,这样做,只是想一网打尽。”

    我恍然憬悟,十三先查出了翠竹,刚好宫中新进了一批宫女和女官,于是,就将一部分宫女放出宫去,人员一经调动,那些与翠竹有关的人便不能得知确切的消息。隔些日子再放出翠竹被关押的风声,这些人必定会去探口风,如此一来,就锁定了调查的范围。

    抿了一口凉茶,我道:“我想见见翠竹,毕竟在皇后宫中应值时一直得她的照顾。”十三盯着我,静默了半晌后露出淡淡的笑,道:“随你吧,只是不要再做令皇兄为难的事。”我拒绝了十三同去的要求,细细地问了关押的所在,便不再谈论这件事。

    十三见我不言语,便起身道:“走了,这几日没见承欢,不知她有没有惹出什么祸端。”言罢,提步便走,走到门口,回身又道,“过些日子有你的老朋友来京。”我一愣,侧头盯着他,有些不解,我的老朋友来京城?在这里我好像没有什么朋友,并且还不在京城。

    凝神细想了一会儿,我有些懊恼地道:“他还会当我是朋友吗?”十三微怔了一下,继而又笑道:“也是,你的模样都变了,她不会认得你了。”十四一直以为若曦真的死了,虽然知道我有若曦的记忆,但在他心中,我只是晓文,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若曦,他又怎能当我是朋友呢?

    暗暗吁出一口气,对他耸耸肩,我叹道:“他守了这么多年的皇陵,委屈他了。”闻言,他瞅了我一眼,走回来坐在椅子上,微笑道:“你以为是十四弟?”我心中诧异,脑中又转了一圈,细细地想了一会儿,大喜道:“是敏敏,她要来了吗?”

    十三眉一挑,点了点头,道:“西藏的战事,蒙古的伊尔根觉罗部和硕特部都出了兵,皇兄已下了诏书,战事一了结,两个部落的王爷都会进京领赏,皇兄还特意在伊尔根觉罗部的诏书里加了必须携王妃同来。”

    我心中欣喜不已,已顾不了许多,隔着桌子一把抓住十三的袖子,急切地问道:“应该很快的吧,佐鹰王子果真已继承王位,是伊尔根觉罗部的王爷了吗?敏敏肯定是王妃,是吧?”十三笑着挪开我袖子底下的茶碗,道:“佐鹰王子已是伊尔根觉罗部的王爷了,西藏的事虽然已差不多了,但也说不准,许是一两个月,又或是半年。”听后,我心中虽有些失落,但转念又一想,即使等待半年,那也有相见的一天,低落的情绪又高涨了起来。

    我脑中不停地设想着和这个草原上的好姐妹重逢的时刻,直到此时,我才惊觉其实自己内心一直是渴望这些朋友的。觉得十三晃了晃胳膊,指了指我的衣袖,原来茶碗的茶水全部泼在了我的衣袖上。我拧了拧袖子上的水,却发现十三表情有些许古怪。侧着头,凝神望了他一会,抿嘴一笑,正想打趣他,十三已开口道:“绿芜知道敏敏要来,一定要亲眼见见她。”

    “扑哧”,一口刚喝下的茶水喷了出来,没有想到一向矜持敦厚的绿芜也会有这种要求。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我道:“你准备怎么办?”十三无奈地笑过之后,盯着我,用恨恨的语调说道:“如若不是你出的主意,安排了那场月中舞,也不会弄得人尽皆知。”想起舞后十三那婉转悠扬的笛声,我哈哈大笑,那种时刻,吹那首曲子,想是暧昧的信息早已传遍了皇城,只是没想到这件事能影响到十多年后的十三。

    十三站起来,边向外走边道:“事情既然是你惹出来的,到时我把绿芜交给你就行了,你带着她去见敏敏吧。”

    直到看到十三步出房门,我还是忍不住笑意,没有想到十三也会有这么一天。

    站在那破旧的房子外面,真有些不相信,华丽的宫中居然会有这种地方。

    雪下得越发的大了,风也好像感受到了此间的荒凉,不忍雪上加霜。居然停了下来。雪却不依不饶,团团片片直降下来。这儿不像宫中的其他地方,没有人经过,更没有人扫雪,地上的雪已深到膝盖,纜|乳|芟乱步岢隽艘桓龈龅拇蟊狻?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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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轻轻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在浣衣局的那几年根本不算什么。心底涌出一丝悲凉,这个时代里的人,生命都是那么的低贱。

    我推开房门,走进去,站定,静静地打量着她。她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两手紧紧地搂着双臂,整个人弓得像一个虾米一样,没有一点动静,不知道此刻是醒着还是睡着。

    我解下身上的斗篷,蹲下身子,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她的身子似是轻微地颤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出声。我向前探了探身子,拂开她脸上的乱发,夹在她的耳后。她并没有睡着,微微睁着双眼,无意识地盯着墙面,目光散乱而迷茫。

    捧起她的脸,我轻轻地叫了声:“翠竹。”她的脸颊深深地凹了进去,眼神有些呆滞,怔怔地盯着我,没有任何反应,好像从来不曾认识我似的。心中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我用力地摇了摇她的身子,说道:“翠竹,我是晓文。”

    闻言,她侧过头盯着我,喃喃地道:“晓文,晓文……”重复了几遍后,她无力地甩甩脑袋,抬起胳膊,用手揉了揉眼睛,盯着我望了许久,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她低下头无声地抽泣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挤出一丝苦笑,道:“晓文姑娘,以后如果我弟弟有了难处,望你看在我们以往的情分上,帮他一把。这样,我死也瞑目了。”望着她泪眼中透出的乞求,我心中一阵难过,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好好地生活,平凡地过日子难道不好吗?

    我道:“可是上次弘旺出事时送信的小太监?”她忙不迭地点头道:“他在更房应值,这次应该是他找你的,要不,你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我口中“哦”地应了一声,轻叹口气,盯着她,缓缓地问道:“现在你后悔吗?”她眸中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