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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世记第20部分阅读

      避世记 作者:肉书屋

    人驻足围观,姑娘的家人骂了一阵见柳嫂子并不回嘴,只是向旁人撒气,也觉得没意思,问姑娘摔得怎么样,姑娘见张丰被骂得可怜,便说自己没事,这家人也就没有多做纠缠,继续往前去了。

    等他们走远,柳嫂子把张丰拉起来说:“快走吧。”张丰朝她笑笑,悄声问:“到手了?”柳嫂子笑着说:“没想到你还挺机灵的。”

    房东家只有房东大娘一个人在家,见张丰回来忙问她找到良人没有,张丰哭丧着脸说:“还是没见他从城里出来,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现在就回去报信,请公公带人来找他。”随后结算房钱和伙食费,她也是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连房东大娘多算了两人三天的伙食钱都没发现。

    张丰对房东大娘说柳嫂子是自己请来送她回去的人,房东大娘觉得张丰要请人的话应该和她家里说,不该自作主张随便请个不知根底的人,可是当着柳嫂子的面却不好直说,只能一再提醒她路上当心。张丰和柳嫂子进屋拿了行李出来,等房东大娘验看了,确定房里的东西一样没有损毁缺失,便和柳嫂子一起离开了房东家。

    进城时查验身份证明,张丰用柳嫂子偷来的那份证明顺利地过了关。铁锹和剑都被包在被卷里,本来张丰还担心被搜出来惹上麻烦,柳嫂子却大包大揽地说:“你放心好了,都在我身上。”既然能保住,张丰当然也不愿扔了这些宝贝,但心里仍然免不了七上八下的,没想到守城门的士兵真的像柳嫂子说的那样,见她们是城中居民,又都是女人,而且她们扛着的东西也是一目了然,便仅仅瞅了一眼那些被子就放行了,为了防备万一,本来柳嫂子还准备了一套说辞,这时也完全没有了用处。

    柳嫂子家住在城南的安吉里,那地方脏而且乱,明显是个贫民区,与触目所见的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相比,柳嫂子和张丰身上所穿的半旧衣裙简直可以称得上光鲜。从闲聊中得知,柳嫂子夫妻是杀猪的,而那个满脸忠厚的胡三居然是个混混!

    胡三是柳嫂子的兄弟,据她说是个非常聪明非常仗义的少年,安吉里无论大人小孩没有不服他的,而张丰的理解就是:这是个黑社会头目。

    柳嫂子家的院子里充斥着血腥味和臭味,张丰不好意思掩鼻,只得屏住呼吸随她来到屋里。放下行李,张丰正想向柳嫂子打听朱挽他们的计划,她却说一句:“你在家呆着,我去卖肉。”便大步走出去,从厨房里扛出两个半片的猪,搭在一只油渍麻花的独轮车上轻松地推着出了门。

    张丰想说和她一起去,张张嘴又闭上了,待她出门后关紧大门回到正屋呆着去了。

    柳嫂子半下午的时候就卖完肉回来了,见张丰已经做好了晚饭,很高兴地夸奖了她几句,也不等朱挽等人回来,一径盛了两碗粥,捡了几个窝头出来,招呼张丰一起吃饭。

    “柳嫂子,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你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吗?”张丰端着粥碗问。

    “管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回来有饭吃就行了。”柳嫂子一边用力地嚼着窝头一边满不在乎的说,“你男人盯上了一个晋人,想让他把你们带出去,今天出城就是找他的晦气去了。”

    “。”张丰应了一声,低头喝起粥来。

    柳嫂子吃着饭看了她一会,说:“你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娘子,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为何要跟一个穷小子私奔?”

    张丰闻言,差点被粥呛着,愕然抬头,涨红了脸说:“你说什么哪!”

    柳嫂子撇了撇嘴说:“这可不是我编排你,是你男人自己说出来的,我也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就是想不通你到底图啥,随便问一句罢了。”

    张丰低下头小声埋怨:“这人,他怎么什么话都说呀。”

    柳嫂子哈哈笑道:“你不好意思,他可得意着呢,男人就是这样!不过这也没什么丢人的,你就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吧!”

    被人问这种问题,张丰也很想笑,嘴角忍不住上扬,连忙咬了一下嘴唇收住,看了不解、不屑的柳嫂子一眼,又马上微微别过头去,低声说:“还能怎么想?不过是没有他就活不下去罢了。”

    柳嫂子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张丰没听出来,也不想计较,抬头看看天色,转移了话题:“天都快黑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柳嫂子说:“不急,你在这里好好等你男人回来吧,我回娘家看看孩子。”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走了。

    张丰只好收拾碗筷,然后坐在门槛内呆呆地望着天空一点点变暗。

    鼻端充斥着难闻的气味,耳边是猪的呻吟声,和不知什么人的尖叫,恍惚间张丰有种处身非人间的感觉,回神后忽然害怕极了——自己以后是不是也要过这样的日子?自己没有钱,没有力气,没有依靠,也没有什么本事,凭什么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就能过什么日子?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当初虽然确实是凭着那点粗陋的手艺,和裕儿一起过了将近一年安宁的日子,可是稍微出点事就无法把这种日子维持下去,而一旦沉沦,就再也难以挣扎上岸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了,自己这几年的经历不就是最有力的证明吗?为什么到现在还这么天真!

    心下正惶然之时,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张丰一惊,下意识地想要躲起来,便听到有人喊道:“姐,怎的也不点个灯!”张丰安下心来,猜这人应是胡三,忙回答道:“柳嫂子去看孩子了,我不知灯在什么地方。朱大哥,你回来了吗?”

    “嗯,我在这里,”朱挽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不用担心,大家都没事。”

    柳四点着灯放在堂屋的桌子上,张丰忙看向张裕和朱挽,见两人都没有什么不对,便放下心来,正准备到厨房去拿饭,却发现胡三从麻袋里放出一个人来,不由吃惊地看了几个男人一眼,然后再看向那个被绑架的人。

    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量比张裕高一点,也稍微壮实一些,他被捆着手脚,嘴被堵上,眼睛也被蒙上了,此刻正在地上挣扎。

    “这是?”张丰虽然心里有点明白,却还是问了出来。朱挽说:“为了让他父亲把我们带上,只好请他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等他父亲下次来就可以把他接走了。”张丰默然点头,胡三见她面有不忍,憨厚地笑道:“嫂子放心,我们不会亏待他的。”张丰无言地轻施一礼,说:“都饿了吧,我去拿饭来。”

    这时柳嫂子也回来了,一边抓了个窝头陪吃,一边问着事情的经过,显得心情很好。这时人质已经被丢到厨房去了,张丰说:“那个孩子估计也饿了,我去喂他吃点饭。”柳四说:“你是客人,怎么好总是劳动你呢,等下我去喂他。”张丰说:“柳四哥辛苦一天了,这点小事怎么好再让您操心,还是我去吧。”说完便通过小门走到厨房去了。

    胡三看着朱挽笑道:“嫂子心软。”

    柳四说:“是个会体贴人的。”

    柳嫂子剜了柳四一眼说:“快点吃!吃完了去喂猪!”

    张裕在阴影里悄悄地抿着嘴笑,朱挽却是神色不动,吃喝如常,颇有大哥风范,然而柳嫂子下一句话就让两人全都变了脸色,柳嫂子说:“哈哈!朱兄弟,弟妹说没有你就活不下去,你到底用了啥手段让人这么死心塌地?能不能教教我家三儿,让他也开开窍为我爹娘讨一个好媳妇回去。”

    闻言,张裕和朱挽的脸色全都变得古怪起来,张裕的目光看向了朱挽,而朱挽的目光则射向了厨房。

    柳嫂子的嗓门这么大,张丰当然也听到了,当时自己亲口说出来时倒没觉得难为情,这时从别人口中说出反而让她觉得羞恼,偏偏又不好计较,只能装作没听见,不免在肚子里骂几句。

    柳家一排三间房子,内里都是相通的,除了卧房之外,堂屋和厨房都另有一个开向外面的门,可以独立成一间。晚上,胡三自回家去,柳四夫妇理所当然住原来的卧室,张丰朱挽被安排在堂屋,因为张裕是朱挽的兄弟,当然不能和嫂子同住一屋,于是只好和人质一起住厨房。好在他们有自己的铺盖,一人一只睡袋,睡在什么地方都问题不大。

    张丰和朱挽的睡袋紧挨着铺在同一张草席上,熄灯之后,张丰在黑暗中悄声对朱挽说:“我觉得把人质放在这里不太合适。”

    “怎么?”朱挽把头凑过来问道。

    “这地方特征太明显了,就算蒙上眼睛也能知道这是一家屠户,今天还好说,明天杀猪的时候就再也无可隐瞒,到时他说给家里人听,只怕人家不会就这么算了。这襄阳城的屠户应该是有数的吧?到时查起来……会很容易的。”

    “嗯——,噢,倒是没想到这一层,”空气轻轻振动,朱挽嗅着张丰的口气和从她睡袋里散发出来的幽香,有些神思不属,张丰说完话之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说:“不过就算他们知道了也没什么,这家商队把我们带出去,被人知道了他们的罪比胡三等人更重。不过为了避免姓方的私下出手,还是提醒他们一声。”

    “嗯。”张丰轻轻应了一声便转过头闭上眼睛,静了一会儿,张丰问:“他们不会一直绑着他吧?那样时间长了会残废的。”

    “不会的。你放心,我特地嘱咐了胡三,他会好好照顾那孩子的。”朱挽说。

    张丰听了便没有再说什么,重新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入睡,她把自己的脑袋想像成回收站,刚进行了两次清空的操作,便听见朱挽轻咳一声,凑近自己问:“你为何对柳嫂子说没有我活不下去?”

    张丰在黑暗中红了脸,轻嗔道:“她问我为何要跟你私奔,我不这么说还能说什么?你干嘛非要说我们私奔呀!”朱挽嘿嘿轻笑道:“谁让你总是装成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张丰不禁叹了口气,朱挽问:“怎么啦?是不是柳嫂子的话让你难堪了?她就是个粗人,你别放在心上。”张丰说:“我知道,我不在乎她说什么,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朱挽问:“那你因何叹气?”

    张丰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说道:“也许我以后也要像柳嫂子这样生活。”

    朱挽在黑暗中看着张丰,过了好一会儿,忽然柔声说:“你放心,我便是做强盗,也要让你过上体面的生活。”

    张丰心中泛起无边感动,忽然生出以身相许的冲动,轻轻叫了一声:“朱挽……”但后面的话到底没好意思出口,呐呐半天却只说了一句:“谢谢你。”

    曲折

    方通昨天丢了儿子,又被警告不许声张,更不许报官,否则就要对他的儿子不利,可对方当时又没提出要求,让他心里更加没底,一夜之间急出了满嘴的燎泡。

    第二天,听说有人求见,方通急步出来,看见朱挽时愣了一下,这不是昨天警告自己的人吗,他竟然独自一人找上门来!当即高声喝道:“将此人擒下!”

    这里是商号租来的院子,既是仓库又是商队成员的落脚处,方通一喊,几名壮汉立即围了上来,而且随着呼喝声越来越大,还有更多的人从旁边的屋子里涌出来。朱挽长笑一声,没等商号的伙计们近身,几步走到方通面前,左手架开他攻过来的拳头,右手随即递出,手中匕首直指方通咽喉,笑道:“我若要杀你,既使这些人全挡在你面前也没用,我若想离开,他们同样阻挡不了,不然我又怎么敢到这里来见你呢?”

    方通白着一张脸问:“你掳去我的儿子,到底意欲何为?”

    朱挽反转手腕,毫不在乎地收起匕首说:“我要你带三个人到晋国去。”

    方通松了一口气,苦着脸说:“您这不是难为我吗?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与其冒这种危险,我宁可舍了这个儿子。”

    朱挽哼了一声说:“你不必哄我,据我所知秦晋两国可是常有百姓互相投奔,只要能过去,无论秦晋都不会再追究的。晋国号称汉人正统,你不过带几个慕名来投的汉人回去,又何至于被抄家灭族?”

    方通说:“就算不至于抄家灭族,也是大罪过啊,如果被这边发现,整个商队的人都要受到牵连,不是被砍头就是被充军,只怕再也回不了家;如果被那边发现,没人找碴还好说,要是有人成心和我过不去,很可能就会被安上一个通敌的罪名,可不是要抄家灭族吗!好汉,你放过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的,行错一步就要连累一大家子人,咱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您何苦害我呢?”一边说一边打躬作揖,见朱挽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意思,不禁精神大振,赶紧又说:“其实您跟着我过去并不安全,这关卡重重的,不定在哪里出点差错就会被抓起来,连跑都跑不了,倒不如从小路过去,万一被发现了还能编个理由支吾过去。您看这样行不行,我给您找个路熟的人,让他带您过去,钱我出,您就把犬子放了,好不好?”

    朱挽干脆地说:“你要是真能找出这么个人来,我就是把令郎放了也无妨,不过你可别骗我,逼你带我过去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是真的帮了我这个忙,我自然记你的情,早晚会报答你,如果你执意不肯帮我,我最后也不会把令郎怎么样的,但如果你敢坑害我——我这人一向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到时莫怪我心狠手辣!”

    方通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服了他,顿时惊喜万分,连忙保证道:“不敢,不敢,这个人以前经常私下里贩运货物,最近才加入宋老大的商队,昨天去看龙舟赛的时候我还看到他,我这就亲自去找他,您放心,他一定能把您平平安安地带过去。好汉,你是在这里等还是跟我一起去?”

    朱挽当然是一起去。

    “那就走吧。”方通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此时他比谁都急于把朱挽送出秦国。

    两人径直到韦氏客栈去找那个名叫万全的偷渡客。

    宋老大的商队是一个由零散商客组成的杂牌商队,像茶和酒这些最赚钱的生意自是没他们的份,只是贩些杂货卖卖,不过即便这样,也需要不少本钱,万全做了十几年的走私生意,总算攒起了一份身家,却不想再让儿孙们吃苦冒险,便挤进了宋老大的商队,带上儿子学做正经生意。

    方通却是一个正牌商队的头领,虽然规模不大,却比宋老大的商队财雄势大多了,按说不会理会一个走私贩子,但方通却是个玲珑的人,而且他一向认为能赚到钱就是本事,能赚别人赚不了的钱就是大本事,对于那些有大本事的人,他从来都很客气。

    方通找到万全,说了两句闲话后,便指着朱挽对他说:“这位兄弟想和你谈笔生意,咱找个清净的地方坐坐如何?”

    万全本是个恶客,但面对方通却还是要客客气气的,一来方通对他很客气,再者双方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除非是疯子,否则没人能够无视这种差别。所以方通一说,万全立刻应诺。

    “这位兄弟看起来可不像个买卖人,”三人走出客栈,万全打量着朱挽说道,“不知有何生意要照顾万某?”

    朱挽此时对方通的话已是信了七分,不禁心情大好,笑道:“当然是你最熟悉的生意。”

    万全看向方通,方通忙道:“过会再谈,过会再谈,万兄放心,一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万全目光闪了闪,随即豪爽地说:“有方当家这句话,万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但凭吩咐就是。”

    找了一家生意清淡的食店,方通要了一些吃食,然后三人便坐在角落里谈起了生意。

    方通急于见到儿子,因此不遗余力地周全,面子和钱财一齐舍出去,很快就打动了万全,然后在他的促请之下,万全答应下午就出城送朱挽等人过境。

    随后万全自回客栈安排,方通问朱挽何时放他儿子,朱挽说等下就放,说完径自去了,一个时辰后便把方通的儿子送了回来,表达了歉意之后,又掏出一个钱袋递给方通说:“这是请万全当向导的钱。”方通此时不仅看到了朱挽的实力,也看到了他的诚意,知道他是个恩怨分明的好汉子,便不肯收他的钱,成心要卖一个人情给他,以期结个善缘——他也知道有些人的承诺比钱更有用,反正这点钱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朱挽却不肯占他这个便宜,把钱丢下就走了,在市坊买了一些干粮,便和张丰张裕一起出城去了。

    这时离约定的时间还早,朱挽带着张丰姐弟经过约定地点,见万全没来,便继续往前走了一里多路,让张丰张裕藏进高粱地里,他才又折回去隐在树上等候万全。到了约定时间,万全只身前来,朱挽确定了并无不妥之后才与之相见,然后汇合张丰姐弟一起上路。

    因为军队的布防是南北向的,在一定的地区东西走向的路基本畅通无阻,所以他们在大路上走了两个时辰都没有遇到任何关卡。傍晚时分,几人在万全的指点下折向北面,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进入另一条东西向的路,又赶了将近三个时辰的夜路之后才停下来休息。

    这里是个一树林的边缘,万全说了句天明再走,又叮嘱了一句小心野物,便走到一边睡觉去了,朱挽摸索着用绳子圈出一片宿营地,张丰张裕也摸索着解开行李,铺开睡袋,紧挨着躺下休息。

    天刚蒙蒙亮时,万全起身,把绳床和当作被子的一块兽皮利落的收进包袱里往肩上一背,便去叫朱挽等人起床,却见树林边上一块用麻绳拦出的空地中,朱挽抱剑睡在左边,张裕抱着一把短柄的铁锹睡在右边,张丰被两人夹在中间,这么暖和的天气竟然全身上下都裹在被子里,连头上都扣着个纱罩子,让人想看一眼都不能。

    万全走了绳圈边上,刚一触网便响起丁丁当当的铃声,接着就见朱挽迅速地跪坐而起,一面警觉地张望一面像头豹子般地蓄势待发,见是万全,他站起身走过去说:“万大哥。你先吃些干粮,我们马上就收拾好。”说完便动手解起了绳子,这时张丰张裕也都醒了,张丰坐在睡袋里一边取下面罩一边嚷道:“你们两个又没戴面罩!要是被虫子爬到耳朵里怎么办!”朱挽和张裕却都不理她,各干各的事就跟没听见她的话一样,张丰嘴上唠叨着,动作倒也不慢,穿鞋叠被打背包一气呵成,中间没有任何停顿。

    昨天,万全看到自己要送的人里面又是女人又是孩子的,本以为路上肯定要耽误不少时间,尤其是张丰,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虽然好看,但肯定是个累赘,没想到连续走了五六个时辰的路,她竟然一步都没有拉下,一声苦都没叫,那个小孩也是一样。算下来一整天两人最多也就拖累一个时辰的行程,这已经让出乎他的意料了,今天再见到他们起床的利落劲,万全就更加不敢小瞧了这两人,而朱挽,他就更加不敢轻视了。

    “从这片野林子穿过去就是荆山,到了那里就是晋国的地界了。快走吧,穿过这个林子起码要走五天,林中多有毒虫野兽,你们都小心点。”万全说完当先往林子深处走去,张丰等人连忙跟上。

    清晨的树林里空气清新宜人,各色野花在晨风中摇曳生姿,张丰一边走一边欣赏着烂漫的花,茁壮的树,茂密的草,脸上挂着愉悦的笑,张裕看到不远处有一丛深蓝色的花,觉得很好看,便跑去折了一枝递给张丰说:“姐,给你!好看吧?”张丰微笑道:“谢谢裕儿。不过别再乱跑了,不然等下没力气走路。”张裕乖乖地应了声是,便走到张丰前面去了。

    沿着林中小路走了两时辰后,便渐渐无路可循,太阳升起老高,气温也上来了,风也只是在树梢上打转,很少能吹到人的身上,空气闷闷的,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人的衣服也都被汗水打湿了,张丰只觉得两条脚像灌了铅似的重,再看张裕也是垂头耷脑的没有一点精神,可是万全没说休息,两人也只有咬牙坚持。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到了一个水潭边,万全才停下脚步说:“都喝点水歇一歇再走吧。”

    张裕立刻丢下行李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嚷道:“热死了!”

    张丰放下行李,到水潭边洗了把脸,就去朱挽的行李里面翻锅碗,朱挽说:“你歇着吧,我来烧水。”对于张丰自己不喝生水,也不让别人喝生水的毛病,朱挽一开始是抗拒的,现在却已经完全认命了。

    张丰说:“你生火,我去打水。”

    张裕有气无力地说:“姐,偶尔喝一次生水能怎么样?这么热的天,等熟水放凉人都渴死了。”

    张丰嗔喝道:“渴死也得给我等着,生水就是不许喝。出门在外的,万一生了病可不是好玩的!”

    万全却不理会他们,径自在潭水里俯下身去痛饮一番,然后便坐到树根上啃干粮去了。

    张丰和朱挽一起烧好水,又把干粮烤热,这才一人一碗水一个饼地吃起来,吃完后又烧了两锅水,放潭水里浸凉后装进水囊里,又用水浇灭了火,这才消停了下来。这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万全都已经眯了一觉,说了声起行,他们只好跟着背起背包继续在密林里赶路。

    算起来今天行走的时间和路程都没有昨天多,可是却比昨天更累。天黑之后,等朱挽在比较开阔的地方圈出宿营的地盘,张丰和张裕便迫不及待地倒在铺盖上,不一会就睡熟了。

    从天黑到天亮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再怎么累的身体睡上五个多时辰也都缓过劲来了,所以第二天天不亮张丰就醒了。

    她拿开面罩,看了会黑黑的树影和暗沉沉的天空,深深吸了几口新鲜却散发着腐叶气味的空气,又大大地伸了懒腰,才慢慢扒掉套在身上的睡袋罩子坐起来。——,她把睡袋整个垫在下面,直接钻进睡袋

    因为嫌热,张裕和朱挽连被卷都没解开,把蓑衣铺地上就睡了,张丰看了看右边,见张裕蜷着身子仍在沉睡,昨天睡前自己亲手给他戴上的面罩却又被扔在了一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转过脸又去看左边,却见朱挽浑身是血,直挺挺地躺在旁边的蓑衣上一动不动,张丰的呼吸顿时停止,随后嘶声大叫道:“朱挽!”

    游侠个性

    张丰见朱挽浑身浴血,直挺挺地躺在蓑衣上,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悲嘶一声便爬过去摇晃他,见他没什么反应,就又用袖子去擦他脸上的血迹,这时她也没想起试试呼吸或是脉搏什么的,只觉得他这个样子一定是死了,她喊着朱挽的名字,眼泪一滴滴落在他脸上,泪眼朦胧中便没有注意到朱挽的眼角抽了一下。

    “姐,出什么事啦?朱大哥怎么啦?”张裕揉着眼睛问,说话间已经爬到张丰身边,待看清朱挽的模样,惊呼道:“朱大哥!这是什么回事?是谁伤了朱大哥?!”

    张丰抹了一把眼泪,咬牙切齿道:“一定是那个姓万,我们去杀了他!”说着便伸手去拿朱挽手臂下的剑,不料还没摸到剑柄,她的手便被人抓住,张丰诧异地看向朱挽,只见他已经睁开了眼睛,而且眼睛里似乎还隐隐含着笑意,说:“别吵了,我没死,只是和万大哥一起杀了头野猪,就在那边,你去过去看看,给我们做点好吃的吧。”

    “野猪?我去看看!”张裕兴奋地向朱挽指的地方跑去。

    张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不远处看见装满石头的大麻袋似的一堆,想到自己刚才的表现,不禁有些难为情,这时站在不远处的万全闲闲地说:“小娘子,现在还想杀我吗?”张丰立刻涨红了脸,赔礼道:“对不起,我冤枉好人了。”万全哈哈一笑,“我去看看猎物,今天可有肉吃了!”说着便走了开去。

    张丰没好气地踢了朱挽一脚,“你怎么也不洗洗换身衣服,这样子就不怕再招来野物吗?”

    “没有水啊,怎么洗?衣服也没什么换头,反正过会儿收拾野猪还得弄脏。”朱挽无辜地说。

    张丰皱着鼻子说:“臭死了。我去做早饭。”说完起身要走,却发现自已的手还被朱挽攥着,不禁羞红了脸道:“放开!”

    朱挽松开手掌,看着张丰慌张地离去,脸上浮起傻笑,那只空了的手掌也不自觉地握起,回忆般地揉搓了一下,紧接着便提着剑跟了过去——张丰说去做饭却空着手就走了,他好歹也得给她送把刀去才行。朱挽难得碰见张丰会有这么慌乱的时候,对此他心里暗暗欢喜。

    他用匕首割下一块野猪肉递给张丰,又把匕首交到张裕手上让他去帮张丰的忙,然后便和万全一起把好肉都切下来。虽说天热不容易存放,也不能把这么好的肉白扔了,总要设法多带上些充当干粮。

    “朱兄弟,张家姐弟是你什么人啊,你这么尽心尽力地护着他们?”万全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笑着问。前两天他什么都没敢问,现在熟了,说话也就随便多了。

    “恩人。”朱挽面不改色道。

    “噢?那可得以身相许!”万全调笑道。

    “那是!”朱挽强撑着不肯示弱,眼睛忍不住看向张丰那边。

    附近没有水源,张丰只能把带血的肉直接切片,匕首也不如菜刀好用,没办法把肉切得很匀,而且除了盐之外也没有别的调料。野猪肉的纤维很粗,为了把肉做得嫩一些,张丰把面饼揉碎和肉片拌在一起,放了点盐,又摘了一把野菜切碎掺进去,加了些水调成糊状,熬了些猪油,煎了几个肉饼。

    张丰尝了尝觉得有点腥,肉质也没有普通猪肉嫩,不过毕竟是用油煎的,这对于难得吃到油的他们来说已经算是美味了,因此每个人都吃得很香,吃完后几个男人都要求她再多做些留到下顿吃。

    野物的身上一般都没什么肥肉,野猪也是一样,不过毕竟是那么大一只,总归会有些油的,张丰便又煎了一批肉饼。刚吃过早饭的男人们便又吃上了,张丰默默数着,竟然足足又报销了九个,直到第十个肉饼出锅才算没有人伸手了。

    张裕被张丰管着,没能吃到十分饱,感到有些不够尽兴,一边烧着火一边看向那几大块野猪肉说:“这得够我们吃好几天了。”

    朱挽笑说:“那些肉还不知道能不能留过明天呢,最保险的办法还是吃进肚子里。”张裕便有些羡慕,向张丰道:“姐,让我再吃一个呗。”张丰说:“不行。”

    万全抚着肚皮笑道:“张大娘子的手艺真不错,朱兄弟,你可真有福气啊。”

    朱挽看了眼张丰没有理他。

    张丰有些羞恼,却只能故作不知,对那两人道:“万大哥,朱大哥,麻烦你们把那些肉切成条抹上点盐腌上,待会烤一下应该能多放一天。”

    万全和朱挽应了一声便切肉去了,张裕的目光追逐着张丰的身影,忍不住问:“姐,你会嫁给朱大哥吗?”

    张丰嗔怪地瞪他一眼,随即正色道:“朱大哥是游侠,一个意气飞扬的少年侠客是过不惯平凡乏味的农家生活的,你别指望他会一直陪着咱们。”

    “。”张裕答应着,心里失望的同时又莫名地觉得放了心。他一直很崇拜朱挽,这两个月的朝夕相处更是让他对朱挽产生了很重的依赖,现在张丰说朱挽会离开他们,他当然舍不得,可是想到将要有人分去姐姐的关注和疼爱,成为她心中比自己还重要的人,张裕又觉得不高兴。

    然而姐姐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如果她想嫁给朱大哥……总归比嫁给别的什么人要好。张裕心里纠结着,便沉默起来。

    煎好饼,烤完肉,几人背上行李继续在森林里穿行,这时候,花草树木、鸟雀松鼠什么的已经很难让人产生惊喜的感觉了,蜿蜒而行的蛇虫也不会再让人吓得发抖,在这种封闭的环境中,人的神经都变得渐渐麻木起来,此时张丰开始对自己的隐居计划产生了质疑——隐居,不仅是危险的,而且也会非常孤独,那样的日子可不是好过的。

    万全和朱挽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把张丰和张裕夹在中间,林中很静,这了打破这种寂静,两人隔着七八上十步的距离不时大声交谈几句,有时万全还会扯着嗓子唱一支小调,朱挽也会长啸几声,走在两人中间的张丰和张裕却只是沉默地行走着,很自觉地把每一分力气都用在脚下,尽力不拖累别人。

    入夜,张裕照例是倒在地上就睡着了,张丰虽然也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可不知为什么却全无睡意。万全和朱挽要轮流警戒,防止野兽袭击,朱挽值守前半夜,见张丰辗转反侧,便低声问道:“你怎么不睡,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张丰索性坐起来,“我不困。朱大哥,我来守夜吧,你睡一会。”

    朱挽说:“不困就陪我说会话吧。”顺手把两个被卷摞起来说:“来,靠着些。”

    张丰依言靠上去,望着头顶巴掌大的一片星空轻轻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朱挽向她这边移了移,“你在愁什么?”

    张丰笑笑说:“没愁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很舒服。”

    朱挽倾身去看她脸上表情,好一会才下结论似的说:“骗人。”

    张丰没有吭声,刚才朱挽看她的时候离得有些近,她的脸现在有点热,而且她觉得也没什么好说的,朱挽不会喜欢平静无波的生活,当初他答应送她和裕儿到晋国,等到了晋国之后他也就完成了自己的承诺,以后的事自己也不能再靠他了。

    见张丰不说话,朱挽不满的说:“你总是有很多心事,又总是不肯对人说。”

    张丰说:“我哪有什么心事,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多心了?”

    “不说就算了。”说完这句,朱挽往地铺上一滚,翘着腿,枕着手臂躺在那里,再也不说一句话。

    张丰侧身看了看他,轻声问:“你生气了吗?”

    朱挽没有应声,这种事本轮不到他生气,他以前也从没在乎过别人的心事,他的朋友们都是有话直说的,不说,那就意味着用不着他帮忙,他也就不必操那个闲心,如今竟然因为张丰不肯对自己诉说心事不高兴,这种事他如何说得出口?

    张丰轻叹一声,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心绪纷乱,张丰只好一遍又遍地清空回收站,可是脑子里却像电脑中毒似的,清空一次又塞满,清空一次又塞满,正忙着,就听到一阵悉索声,接着便感觉到朱挽靠近了来,张丰睁开眼,正对上朱挽的目光,暗夜中看不清情绪,张丰却莫名地感觉到他的紧张,她有些害怕,但却什么没都做,只是一动不动地和他对视。朱挽躲开了她的目光,问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张丰连忙坐起来,“不,怎么会呢?”

    “不是,我是说,”朱挽在脸上抹了一把,一副豁出去的架势“你是不是看不上我?”

    “啊?没没没有啊。”

    “那你,你愿意嫁给我吗?”朱挽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睛在黑夜里发着晶亮的光。

    张丰往后挪了挪身子,同时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平复了一下心跳之后,轻声细语地说:“我们两个恐怕不合适。我喜欢恬静安稳的生活,你却喜欢仗剑天涯,快意恩仇,如果我们成亲,是让你守在家里做农夫,还是我改行做侠女?让你做农夫你一定会觉得很憋屈,让我跟着你去行侠仗义估计你会被拖累得再也快意不起来,如果我们各过各的,很长时间才见一次面,又何必成亲呢?与其成为一对怨偶,那就不如还做朋友的好,你说呢?”

    朱挽不服气地说:“谁说我就不能做农夫了?我能!”

    “你能,可是你会高兴吗?”张丰问。

    朱挽犹豫了一下,“做不了农夫,我可以做猎人,你不至于非农夫不嫁吧?”

    张丰说:“当然不是,可你做了猎人就会高兴吗?”

    朱挽认真的说:“我做游侠也不觉得有多高兴,我只不过是做不了别的,但做个猎人我还是能胜任的——这些年大多数时候我就是靠打猎为生的。”

    “呃,那就试试好了。”张丰拿起旁边的面罩扣到头上说:“我要睡了。”说完就把被套拉上来,把身子全部缩进去躺下睡了。

    朱挽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忽然跳起来翻了两个空心跟头,又在铺上打了一个滚翻到张丰身边,在她耳边嘿嘿笑道:“那就试试。”

    张丰心里踏实了许多,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早晨醒来,看了看熟睡的朱挽,知他夜里值守睡眠不足,起身的时候便特意放轻了动作,然后在比平时远些的地方烧水做饭,饭好了之后才叫醒了他。

    朱挽虽然比张丰少睡了一半的觉,但精神却好极了,一会儿上树摘果,一会儿离队折花,时不时长啸一声,每每一句平常的话、一件平常的事都能让他开怀大笑。

    张丰抿着嘴悄悄地笑,脚下似乎也轻快了不少,张裕问朱挽:“朱大哥,什么事这么高兴?”万全扭头取笑道:“是好事近了吧?”朱挽扬起手中的兔子说:“今天又有好吃的啦!”张裕看了看兔子,有些不信,这两天他们可没断过肉,反而是干粮不多了,打只兔子值得他这么高兴吗?倒是万全的话……似乎意有所指,他看向张丰,除了觉得她好看之外,也没看出什么不同来,不过毕竟还是起了疑心,因此休息的时候便悄悄问张丰:“万大哥说朱大哥好事近了是什么意思?”其实万全的儿子比张裕还大呢,按说应该称呼大叔,只是朱挽称他大哥,张丰和张裕也就跟着这么叫。

    张丰和朱挽的事本来没什么可隐瞒的,但是考虑到两人都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结果如何还不好说,而张裕又是那么喜欢朱挽,如果现在对他说了,最后朱挽却离开了,张裕一定会难过,所以张丰决定模糊处理,对张裕说:“万大哥取笑朱大哥呢,男人们总爱拿这种事开玩笑。”

    几人在密林中艰难行进,到了第六天上,树木终于变得稍稍稀疏了些,万全说天黑前就可以走出去了,张裕欢呼一声,张丰也暗暗舒了口气,心想:终于要出狱了!这森林简直就像牢笼

    心绪

    几人在密林中艰难行进,到了第六天上,树木终于变得稍稍稀疏了些,万全说天黑前就可以走出去了,张裕欢呼一声,张丰也暗暗舒了口气,心想:终于要出狱了!这森林简直就像牢笼!

    傍晚时分终于站在了树林边上,极目望去,只觉天远地阔,心胸为之一畅,万全指着远处的山影说:“那就是荆山。西去十几里就是荆山关,这林子边上就有军营,常常有人到这里打猎,为保险起见,咱们还是连夜赶路,早点离开这里。”

    朱挽说:“但凭万大哥安排。”

    万全问张丰姐弟:“小娘子和小郎君可走得动?”

    “请问今晚要赶多长时间的路才会到安全的地方?”张丰问。

    “少说也要走两三个时辰。”万全回答。

    “可否先休息两个时辰再走?”张丰问。

    “噢,这倒也是个办法,朱兄弟,你怎么说?”

    朱挽说:“那就还回林子里去吧,先睡一觉再走。”

    于是大家重新回到树林里,深入百十步之后万全停下来说:“就这里吧,不用现往里去了。朱兄弟,你也睡一觉,我替你看着动静。”

    朱挽一边铺着蓑衣一边说:“不用,你睡吧,我看着。”

    万全说:“朱兄弟不是信不过我吧?”

    朱挽一边继续铺着蓑衣一边毫不在意地说:“万大哥这是说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