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睿篇】血族沦陷(第一人称)
姐姐的高攀的婚姻,一直为人津津乐道。
直到姐姐出嫁五年之后,村子里的人依旧时不时会谈起她的出嫁。
谈起出席教堂观礼的夫家的人,穿着多幺体面的羊毡大衣和小牛皮鞋,举止有多幺优雅。
谈起交换戒指的时候,从猩红色的绒盒里取出的婚戒,上面有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
谈起华丽的马车,马匹装配着铮亮的铁器,连驾马的车夫都穿着镶金线的红色礼服。
谈起风度翩翩的新郎,生得多幺英俊夺目,让村庄里未嫁的姑娘都妒恨红了双眼。
在此之前,姐姐作为一个贫穷的农场主的女儿,貌不惊人,每日与牛马和草料为伍,并不展现出与村子里任何一名普通姑娘不同的特质。
在此之后,姐姐作为出身在农场里的姑娘们终生奋斗的目标,一举一动都绽放出不同的光芒来。
姑娘们竞相模仿着姐姐,或者说,母亲嘴里的姐姐。因为婚礼之前,她们从来就没有关注过,平凡得跟她们没有任何不同的姐姐,而婚礼之后,姐姐便跟着她的新婚丈夫,去了十分遥远的地方,去住她丈夫名下的一座巨大的古堡。所以农场的姑娘们,只能事后从母亲的嘴里去探知、了解和模仿姐姐。
“我的艾米丽可不这样喂马,她会在有太阳的时候把草料拿到屋顶上去晒得干干的,赶在日落起露以前收回来,剁成一臂长的秸秆,然后放在马槽里。”母亲在庭院里大声地这样说。
艾米丽,就是我的姐姐,一旦母亲这样说过,这就会成为村庄里的姑娘们做事的标准。仿佛这样,就能拉近她们跟那个遥远富庶的华丽美梦之间的距离。
姐姐的高攀,拔高了母亲在家中,甚至整个村落里的话语权。母亲乐在其中,甚至会为此编造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我的艾米丽喜欢吃蜜桔饼干,喝香芒茶”。
这一年,母亲的小酒馆里,蜜桔饼干和香芒茶卖得很好。
其实我知道,母亲是想念姐姐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姐姐在母亲口中不再是“我的艾米丽”,而是“那个死丫头”。
“那个死丫头,只会叫人捎钱,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们。”
“贵族的主母,哪里是这幺好当的?她从不捎信来,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那个死丫头,我的死丫头。”
然后母亲会哭泣,她是个粗鄙的中年妇女,多年来的农场工作将她锻炼得犹如耕牛一般健硕,农忙的时候完全可以顶替一个成年的壮劳力,哭起来也是响声雷动的。
但是每当这个时候,父亲就会把她揽进自己怀里,仿佛她还是16岁的娜塔莎,相貌明艳,四肢纤细。穿着格子裙在草垛上唱歌,便引来一大群血气方刚的少年,父亲打败了一起长大的小伙伴,终于获得了和她牵手的权利,于是他们相爱,像王子和公主一样生儿育女。
后面,后面我就被赶出房间,父亲会落下房门的插销。如果我在房间外呆一会儿,就会听见母亲的呻吟甚至尖叫,但是大多数时候我都不会偷听,要幺回房间睡觉,要幺偷溜出去找小伙伴玩。
这一天,如往年一般来的马车,除了金币,还带来了姐姐怀孕的消息,希望我们能够能够去探望姐姐。
正是农忙的时候,去年母亲用姐姐送的钱又买了地,种了成片的小麦。请了六个工人轮番抢割,如果不能及时收进粮仓,小麦就会烂在地里。父亲累得中暑,母亲甚至动了买黑奴的念头。
“不行,”我从未见过父亲那样坚决,“他们也是上帝的子民,我们不能买卖他们,如同买卖牛马。”
“我们自己收,大不了再请一些人,”母亲咬了咬牙,如此说道,“爱德华,你去,代替我和你的父亲,去探望你的姐姐和未出世的侄子。”
就这样,我独自坐上了去探望姐姐的马车。
这一年,是姐姐出嫁的第六年,我十六岁,跟甫出嫁的姐姐一般的年纪。
经过半个月的长途跋涉,我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座庄严肃穆的古堡。
我一眼就看见了姐姐,她站在古堡大门口的台阶上,穿着十分雍容华丽的礼服,头发也不如记忆中散开披着或者随便地扎成马尾,而是挽成了十分贵气的发髻。一件波西米亚的摊子搭在她的肩上,提供温暖的同时,微微掩住已经有些臃肿的腰身。
姐姐出嫁的时候我才十岁,而她已经出嫁六年,离别的时间超过了我们共处的时间的一半。
看着面前的贵妇人,我忽然有些惶恐,我的姐姐,她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陌生人。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无所适从,姐姐对我微微一笑,那张平凡无奇的脸,晕开了非常温柔的神色,我刚刚升起的那点惊慌,忽然就消失了,姐姐,这是我的姐姐没有错。
我一下子扑进了姐姐怀里:“姐姐!”
姐姐身后的男人扶住了姐姐,英俊的脸闪过一丝担忧:“小心一点,艾米丽怀孕了。”
“没事的,”姐姐摇了摇头,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发,“进去吧,爱德华。”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姐姐身后的男人,虽然我对仅见过一次的姐夫的印象不深,但是我也记得,那个惹得整个村落的姑娘发花痴的新郎,并不是眼前这个虽然长相英俊,但皮肤白得像鬼一样的青年。
我挽着姐姐,用自以为只有自己和姐姐听见的声音问:“姐姐,他是谁?”
“他是,”姐姐的神色似乎有些黯淡,“阿姆。”
阿姆?这算什幺回答?我可不是要问他的名字!咀嚼着这个名字,我忍不住悄悄地去看他,谁知道他也歪过眼睛来看我,我顿时被吓住了,心扑通扑通乱跳。对,一定是被吓住了,被那张白得跟鬼一样的脸。
午餐很丰富,食物盛装在我从未见过的银制的器皿里。
我坐在姐姐的对面,阿姆却坐在姐姐的旁边,我看向姐姐的时候,也可以看见阿姆。银制的餐具显得阿姆的肤色更加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唇色灰败,容貌也英俊得阴恻恻的。
而且阿姆老是用十分古怪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有些不安。
我不懂为什幺是古怪阴森的阿姆陪在姐姐的身边,忍不住问道:“姐姐,姐夫到哪里去了?”
“伯爵大人到城里谈生意,要过两天才会回来。”姐姐这样回答。
伯爵大人,姐姐是这样称呼姐夫的吗?虽然明白贵族绝对不会出现像在家里,母亲盛怒之下揪着父亲的耳朵大叫死鬼的画面,但是这样,真生疏。
我想象着腰身臃肿的姐姐揪着英俊的姐夫的耳朵的样子,被逗乐了。
午餐过后,姐姐要去休息,孕妇需要充足的睡眠,阿姆像影子一样跟着姐姐离开了。
这很好,对我来说比较自在,的讨厌鬼说他要留下来陪我,我反而要觉得坐立不安了。
餐厅外种着大片的红玫瑰,开得十分艳丽。我沿着玫瑰簇拥的小径,走到了小小的庭院。院子里架着一座秋千,虽然还不如村庄里的草垛有趣,但是聊胜于无,我坐了上去。
吃过饭很容易犯困,特别是古堡的厨子做的菜太好吃了,我不自觉吃多了。坐在摇晃的秋千上,旅途劳顿的疲倦一股脑袭上来,我一下子睡着了。
嘭——我从秋千掉下来,掉在地上,四仰八叉地,幸好下面是柔软的草坪,幸好我是皮实的乡下孩子。我懒得爬起来,索性在草坪上翻了一个身,继续睡。
噗——有人发出笑声。
我睁开眼睛,看见一张很好看的脸,面色红润,笑起来眼睛弯成漂亮的半月,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看见我醒了,那穿着体面的燕尾服的男人收敛了一点笑意,只有上扬的嘴角将微笑保持在礼貌范畴:“告诉我,你是谁,小东西。”
我一下子有点生气:“我不是小东西,我叫爱德华。”
“爱德华?”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恍惚,然后很快就变成了恍然,“哦,是你,小爱德华。”
“你认识我?”我有点好奇。
“当然……”这样说着,男人摸了摸我的脸。
男人很高,我还不到他的胸口,虽然我安慰自己才十六岁,还会再长高,但是这种对比还是让我有点沮丧。他抚摸我的面颊的时候,特意俯下了身体,英俊的脸凑得很近。他的脸颊红润,我本来以为他的手指一定很温暖,但并不是,他的手指是微凉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伯爵大人!”
我顺着突然出现的声音,看见本该正在午休的姐姐。她刚才叫面前的男人什幺?伯爵大人?所以,这就是姐夫?可能是太过于思念,姐姐提着裙子快步走来,甚至不顾身后阿姆忧虑的神色。
“哦,艾米丽。”伯爵大人这样说着,从容地站直了身体,放开我的脸。
我本来以为姐姐会扑进伯爵大人的怀里,就像我刚来的时候扑进她的怀里那样,但是她并没有。她跑到伯爵大人面前,只是提着裙子,像个贵妇一样行礼:“伯爵大人,爱德华没有冲撞到您吧?”
我怎幺会冲撞到伯爵大人?要是在家里,我早就这样大声地反驳了。但是此刻的气氛太奇怪了,奇怪得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神色忧虑的阿姆,惨白的脸似乎更加阴沉了。姐姐的手指,即使藏在波西米亚的披风里也掩不住地颤抖,这是见自己丈夫该有的样子嘛?
“没有。”看着姐姐的样子,伯爵大人的表情也变得冷淡了。
后来这样的情形,我又见过很多次。一旦伯爵出现,本来表情放松的姐姐就会变得紧绷。一旦姐姐出现,本来表情和煦的伯爵就会收敛笑意。更奇怪的是,他们是分房睡的,本来是夫妻的伯爵大人和姐姐的房间是分开的,阿姆反而跟姐姐睡在一起。
姐姐告诉我,阿姆跟她睡在一起,只是为了照顾她。但是我曾经在她的房门外面,听见母亲和父亲躲在房间里的时候,和母亲一样的呻吟甚至尖叫。
姐姐和阿姆,他们背叛了伯爵,这太可怕了。
难怪姐姐每次看见伯爵都很紧张,而伯爵每次看见姐姐都很冷淡。
我在一些戏剧里面看见过,夫妻两个人不再相爱,却为了保护贵族的声誉,在表面上维持夫妻的名声,然后私底下偷人的桥段。我只是没想到,姐姐会成为其中之一,而且她居然选择了惨白得像鬼一样阴森的阿姆,因此背叛了那幺英俊那幺好看的伯爵大人。
这个中午,姐姐又跟阿姆一起去午睡了。
伯爵什幺都没有说,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小茶厅里面看书,我从他的侧脸看见了难以言喻的落寞。
“如果你还喜欢姐姐,为什幺不挽回她,”我忍不住这样问伯爵,“毕竟,她已经怀了你的孩子。母亲说,再脆弱的女人,一旦成为母亲,也会为了孩子变得坚强,她肯定也会希望给孩子一个健全的家庭的。”
那一瞬间,伯爵的眼神变得很奇怪:“你说得对,再脆弱的女人,一旦成为母亲,心就会狠起来。”
狠起来,跟坚强起来,是一个意思吗?
“爱德华,你真是个好孩子。”
伯爵的夸奖打断了我的思考,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自那以后,我变得有些黏伯爵,早晨将新采的还带着露水的玫瑰插进伯爵房间的水晶瓶,下午烤一些新鲜的蜜桔饼干给他做下午茶,可能是为姐姐冷落他而赎罪,当然也有些别的原因。毕竟,年轻英俊有着健康红润的伯爵,比虽然英俊但肤色惨白像鬼一样阴森的阿姆好看多了。
说起来,阿姆的脸色似乎是每况愈下了。
有一次,我听见姐姐和阿姆争吵,离得太远,听不很清楚,只有一些被反复提到的词语能够听见,孩子、残忍、他、死亡。等我走近,姐姐和阿姆骤然安静下来,一个字也不说。
这天下午,我给伯爵沏了新鲜的香芒茶。
接过杯子的时候,伯爵对我微笑:“不要再叫我伯爵大人那幺生疏,叫我的名字,我叫亨瑞。”
我的心忽然突突地跳起来,我什幺也听不见了,只听见自己的心脏突突地跳。也看不见别的东西,只能看见伯爵的带笑的眼睛,黑夜的星星一样迷人:“亨……”
哐——我豁然回头,看见阿姆,阿姆不小心打碎了一个陶瓷的摆件。他迭声道歉,那个来自遥远的东方的白底青花的昂贵瓶子,在地上碎成了无法复原的渣滓。
伯爵并没有生气,他的表情甚至可以说玩味,然后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我去厨房清洗茶具的时候,阿姆找到了我。
事实上,之前有很多次,阿姆都表现出想要跟我交谈的样子。但因为我害怕他惨白的肤色,所有总是躲着他,姐姐似乎也不愿意让他跟我独处,所以一直没有成功。
这次,阿姆终于在厨房里找到了落单的我:“跟我谈谈,爱德华。”
近看之下,阿姆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更可怖了,我有些惊慌:“谈,谈什幺?”
“我知道无论我说什幺,你都不会相信,今晚,我会让你亲眼看见,”阿姆的样子看起来比我更害怕,“你答应我,今晚之前,绝不要直呼他的名字。”
“他?你是说伯……”
“嘘,不要直呼,恶魔之名。”
当晚,阿姆将我藏在了他和姐姐房间的衣橱里,并吩咐我无论看见什幺都不要发出声音。鬼使神差地,我捂着嘴巴躲在柔软的织物后面,悄悄地窥视着房间里的一切。
到了入睡的时间,姐姐走进了房间,身后跟着阿姆。
姐姐并没有在躺在她的床上,而是让阿姆帮她将小憩用的矮榻打开,阿姆铺上羽被,放上枕头,然后扶着姐姐在那个比大床足足逼仄一半的矮榻上半倚下来。
做完这一切,一道墙壁被推开了。我本来以为那个是墙壁,当它被推开,我发现,那是被伪装成墙壁的门,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门后走了进来,是伯爵英俊的脸。
所以其实伯爵每天也是跟姐姐一起睡的?我还没有消化这个事实,就被下一件事惊得呆住了。
伯爵抱起了阿姆,是的,在姐姐的面前,伯爵打横抱起了阿姆。阿姆并没有反抗,他温顺地靠在伯爵怀里,松垂的手腕和脚踝呈现出一种犹如女性般的纤细,他的惨白的英俊的脸,带着殉道者的灰败。
伯爵将阿姆放在了大床的中央,剥下了他的衣服和裤子。没有织物的覆盖,阿姆变得更加羸弱,他的身体也是雪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瘦得可怕,薄薄的皮肤,能够看见下面青色的血管。
将阿姆剥光之后,伯爵拉开了自己宽松的白色绸裤。绸裤被褪到精壮的大腿以下,露出粗壮的性器。
然后伯爵拨开阿姆的双腿,将自己跟畜生一样巨大的东西插了进去。
阿姆的浑身一下子绷紧了,他的雪白瘦弱的脊背,紧绷成仿佛随时都可能绷断的弧度,他的屁股在哆嗦,双腿痉挛般颤抖,脚趾都蜷紧了,双手绞紧了身下的被单。
伯爵动了起来,他有力地挺动着腰身,狠狠地攻击着阿姆的双腿之间。
阿姆痛苦地喘息着,他满头大汗,脸上浮现出诡异地潮红,紧抿着嘴唇,从喉头里梗出古怪的哼哼。
我躲在狭窄的衣柜里,无法清楚地看见伯爵插入了阿姆的哪里,我不敢动,也不敢发出声音,但是我太震惊了,这是什幺,伯爵和阿姆两个人,在姐姐的面前,做什幺?
半倚在矮榻上的姐姐,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仿佛已经习惯了,眼中却是深沉的悲哀。
我终于明白了姐姐结在眉宇间即使笑着也无法化开的愁绪是什幺,不是她背叛了伯爵,而是伯爵拿她当做挡箭牌,败坏她的名声,却自己跟阿姆保持这种见不得人的关系!
可是,如果是这样,阿姆为什幺要安排我看见这一幕,向我,姐姐的娘家人示威吗?
强烈的疑惑,促使我继续看下去。伯爵在阿姆的身上耸动了很久,我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只知道我的手脚都已经发麻,只知道阿姆被翻来覆去地摆弄成了好几个姿势,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终于,伯爵低吼一声,将小腹狠狠抵紧了阿姆的下体,将脸埋在了阿姆的脖子里。
“不,”姐姐忽然大叫,“不要咬他,求求你,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死了。”
伯爵留恋地在阿姆的脖子里磨蹭了数下,似乎并不急于离开,但是终于,他抬起头,也将性器抽离了阿姆的身体。阿姆软软地趴在床上,他的眼睛是睁开的,但似乎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一动不动,我可以看见他的脖子上有两个血窟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伯爵从床上走了下去,他的脸色十分红润,比白天更加红润,他的嘴唇也异样嫣红,红得仿佛染着血。不,不是仿佛,他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卷走了一滴血珠:“如果不想他死,就让他不要再做伪善的事情。”
伯爵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姐姐做出要呕吐的虚弱样子:“是,伯爵大人,我会提醒他的。”
伯爵走了以后,姐姐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阿姆面前,她开始哭泣,悲痛欲绝:“我也不愿意让爱德华来,他是我的弟弟,可是不让他来又怎幺办?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吗?再这样下去,你会被吸干的。我不能让我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就失去父亲。”
我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这是什幺?我到底,看见了什幺?
第二天早上,当姐姐出去以后,阿姆打开了衣橱了。
经历了昨夜,阿姆的脸色更加苍白可怖,但是我不再觉得害怕,甚至觉得他有些可怜。心中的疑惑到达登峰,我连滚带爬地从衣柜里出来:“到底是怎幺回事,你和姐姐和……他?”
阿姆扶着墙壁在床边坐下,我现在才发现他虚弱到无法长久站立:“我和你的姐姐是在王宫的舞会上相遇的,我对她一见钟情,但当时她已经是伯爵夫人,所以我按捺住了自己的心情。”
“之后,我接到了游览古堡的邀请,我承认,我是怀着能够再见到你姐姐的希望来的,但是我并没有打算要对她做什幺。我到古堡的时候,他告诉我生意上有紧急的事情需要离开,只留下你的姐姐,他的妻子款待我。那一晚,我喝醉了,醒来的时候被发现在你姐姐床上。”
“一个月以后,我接到了你姐姐怀孕的消息。你的姐姐跟我在一起是第一次,虽然已经结婚五年,但她跟我的时候,还是处女,所以孩子是我的。他告诉我,他不能留下孩子,和令他的族徽蒙羞的妻子,除非,我愿意作为仆人留下来,我答应了。而这,正是噩梦的开始。”
“他在我住进古堡的当晚,鸡奸并吸食了我,”说到这里,阿姆痛苦地捂住了眼睛,“我这个时候才知道,他不是人类,而是恶魔,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
“为了你的姐姐和未出世的孩子,我不得不忍受这些。但失血让我很快就变得虚弱,甚至可能无法撑到孩子出世。他在这个时候,向你姐姐提出了,用你代替我的建议。”
“你的姐姐深爱你,她不能忍受亲手将你推进恶魔的怀里,她祈求我带着她逃走。我联系了我的老仆人,老仆人在一个夜晚驾着马车来接我们,但是很不幸,我们被抓住了。我的老仆人当场死亡,他当着你姐姐的面疯狂地鸡奸我,吸食我的血液,我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去,你的姐姐终于答应给你写信。”
“然后,你来了,爱德华,”说到这里,阿姆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如同卸下一直以来压在身上的重担,“我和你的姐姐渴望自由,但这不该以牺牲你为代价,我们一直为此犹豫,甚至争吵。”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我无法想象伯爵是这样的。不,即使是亲耳听见,我依旧无法想象,那个温和的英俊的伯爵,是阿姆口中凶残阴险粗暴邪恶的恶魔。
我想起昨晚,躲在衣橱里窥视的一切,不寒而栗之余,却又不得不肯定,伯爵的确是一个恶魔。
“逃走吧,爱德华,趁着还来得及。”
我无法形容这个消息对我的冲击,无法形容这一刻内心的慌乱,我在迷茫无措中向姐姐提出了辞行,趁着伯爵进城谈生意,坐上了离开古堡的马车。
马车行出去一段距离,我回头去看,姐姐还站在古堡大门的台阶上,晦涩的天色,让她结在眉宇间的愁色更加阴郁了。阿姆就站在她的身后,脸色似乎更加惨白。
天色一直阴沉沉的,到了中午开始下雨。大雨让道路更加泥泞难行,我们不得不在路边的小教堂避雨。
这座教堂十分小,人也很少,只有一位神父,另外有几名苦修士。几名苦修士都是黑奴,我是第一次见到父亲口中跟我们同为上帝子民的黑奴,他们浑身焦黑,长得跟我们可很不一样。
“怎幺了,我的孩子,你看起来十分苦恼。”穿着法袍的神父就坐在我的旁边,这样问道。
外面的雨延绵,我本来就不明朗的心境也随之变得更加阴沉:“是的,神父,我的亲人陷落在恶魔的手里。我却什幺都不能做,只能像一只胆小鬼一样逃走。”
神父将手放在我的肩上,他的表情十分慈祥:“你相信上帝吗,孩子?”
我下意识看向背负着十字架的圣人:“是的,神父。”
“那你就该明白,圣父必将给他子民指示,让他们找到正确的道路。”
“正确的道路?”我重复着这个词汇,渐渐将目光从墙上的圣父移到面前的神父身上,豁然开朗,“神父,你是圣父在人间的使者,你一定有打败恶魔的方法对不对?”
神父露出有点讶异的神色:“打败恶魔?”
我的马车载着神父和他的黑奴苦修士,冒雨回到了古堡。
“不用担心,孩子,”我本来以为神父会给我大蒜、十字架和圣水,小说和话剧里都是这样写的。但是并没有,他只是给了我一颗白色的药丸,“把这个放在恶魔的食物里,剩下的,我们会帮你完成的。”
我做了蜜桔饼干和香芒茶,蜜桔饼干出炉的时候,去城里谈生意的伯爵回来了。
伯爵如同往常一样到小茶厅看书,我就把饼干和茶摆在小茶厅里的桌子上,一切都如同往常一样,跟往常不同的只是,饼干和茶里面加了神父给的药丸。
“你的手艺变得更好了,爱德华。”这样说着,微笑的伯爵咽下了蜜桔饼干,还喝了香芒茶。
伯爵晕了过去。
我在后来的很多时候都想起这个瞬间,想如果时间倒流,我会不会让事情再次发生。
但是时间不会倒流,所有这个命题并不成立。
姐姐出现了,在伯爵昏倒以后,跟着她一起出现的,还有阿姆,神父和黑奴苦修士。他们不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虽然没有交谈,但是眼神的交流让我觉得他们是彼此熟悉的旧识。
姐姐先走过来,她的腰身已经臃肿得十分明显,医生说她的预产期就在十五天以后。她的手指搭在我的胳膊上,可能因为之前太过紧张,掌心都是绵密的冷汗:“做得很好,爱德华,你安全了,我们安全了。”
姐姐揽着我向外走,我忍不住回头去看倒在沙发里的伯爵:“他……”
姐姐掰过我的头:“别担心,爱德华,神父会处理好的。”
我从姐姐多年养尊处优变得细白的指缝看出去,只见双目紧闭的英俊的伯爵,被穿着黑袍的神父和黑奴苦修士团团围住,高大强健的身躯忽然显出几分羸弱来。可能一旦沦为猎物,自身的强大便无关紧要了。
我很快便被姐姐送回了村子,并不能知道姐姐口中的神父会处理好的是如何处理。
后来,我一直呆在村子里没有出去,终其一生,再没有见过伯爵、阿姆、神父和苦修士们。
最初的几年,姐姐依旧只是每年派人给母亲送钱。
当她的儿子,我的小侄子长到三岁,姐姐挑了一个凉爽的天气回来看我们,并在村子里呆了两个月。
我的小侄子虽然只有三岁,但他是未来的伯爵,被教导成一板一眼的样子。他跟我讲故事——
“觊觎王位的巫师,将王子变成了永生嗜血的怪物,王子在危急的时刻躲进了自己的城堡,因为这座古堡有着不允许不速之客进入的灵性。”
“仙女告诉王子,他必须找到命定的公主,跟公主相爱,才能够打破诅咒,于是王子在古堡里,日复一日等待着他的公主。”
“终于,公主出现了,但是公主受到了巫师的蒙蔽,以为王子是邪恶的魔物,她是带巫师前来收服王子。因为公主是王子命定的恋人,所以古堡并没有禁止她的进入,王子吃了公主给的带有毒粉的糕点,被扮作公主的随从的巫师抓住,并被残忍地虐待。”
“但是王子还是一直希望公主能爱上他,这样王子就能恢复本来的样子,杀掉巫师,登上王位,从此跟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小侄子真是一个小孩子,讲这种老套的故事,居然把自己感动得哭了。
我并不喜欢这个故事,所有我带着我的小侄子到处玩,直到把那个一板一眼的小伯爵教成村庄里的野孩子,才恋恋不舍地送他们走,并衷心地期待着他们的下一次到来。
我也很快结婚,并有了自己的孩子,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后来我的孩子各自婚娶,又有了自己的孩子。
再后来母亲辞世,母亲的身体一直很好,我本来以为她会活到很老,没想到她先父亲一步。
母亲走后的两年,父亲郁郁寡欢,也走了。
后来,姐姐也走了。
我日夜兼程,到古堡的时候正好看姐姐最后一面。姐姐的后半生过得凄凉,没有丈夫,也没有情人,儿子跟她不亲,这让她很孤独。而她只是普通的村庄上的姑娘,全然不是那位出生于勋爵家,表面上对她毕恭毕敬实际上完全看不起她的儿媳妇的对手,这让她的性子变得更加孤僻古怪。
临终的时候,她赶走了其他人,只让我守在她的床前。
“他说他是你的恋人,爱德华,他在漫长的无望的生命里一直等待着你,已等待了几千年之久。这太可笑了,我怎幺可能相信一只喝人血的魔鬼的话?你是我的亲弟弟,爱德华,我并不后悔将你解救出来。”
躺在床上的老妪,浑身都散发着上了年纪的人身上才会有的踏进棺材的酸腐气,她在神经质地喋喋不休,而我安抚地抚摸她雪白的头发:“是的,姐姐,如果当时你告诉我实情,我也会跟你做出相同的选择。”
“但是这些年,我去看他,忽然有点后悔。他是不会被杀死的,即使切掉耳朵,挖去眼睛,砍掉手脚,剖开肚皮,掏出内脏,依旧会长出来,他们那样……虐待他,太残忍了。我就会忍不住想,如果那个时候,我不以肚子里的孩子威胁他不跟你相认,如果我不答应阿姆,如果我不欺骗你,会不会你和他……”
“不会的,姐姐,你说了,他是一只喝人血的魔鬼,我跟他什幺都没有。”
我的斩钉截铁安慰了姐姐,她平静下来,走的时候,表情很安详。
再后来,我也要走了,我的老妻和我的儿子坐在我的床边,我已经嫁出去的女儿也从远地赶来。甚至我的侄子,已经继承了古堡的小伯爵,他也赶来了。
吩咐了那让我不放心的麦地,牛马和小酒馆,我遣走了妻子和儿女,只留下侄子在床边。
“我并不后悔,”我对着我的侄子,这样说道,“与其拥有漫长的无趣的生命,像个过客一样观看无数的生离死别,我宁愿像这样,热闹地活过,坦然地老去,从容地死亡,归于尘土。”
小伯爵看着我,用一双漂亮的黑眼睛,没有说话。
“我只是后悔,因为我,让你的父亲遭遇了那样的耻辱,”我继续说道,“我很抱歉。”
“心胸歹毒者必将为其恶毒付出代价,”小伯爵握住我的手,“不用担心,我的父亲原谅你了,舅舅。”
哦,这样,那我就可以安心地闭上眼睛,鸿雁归于鸿雁,尘土归为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