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锦囊
打开彩锦如意的赤木长盒,一枝枝头新绽,刚抽了嫩芽的桃枝被封在盒中。因着连夜快马加鞭的送进了宫,送到凌昊手里的时候还保持着桃瓣的鲜嫩。桃之夭夭,一缕清香似有似无,异于殿中飘逸的龙涎香,清淡却娇媚入骨。
凌昊迫不及待的打开信笺,烫金芙蓉底案上洋洋的落着数字:一切安好,勿念。
凌昊嘴边不觉牵扯出淡笑。人间四月芳菲尽,爱妻那边的桃花才施然盛开。转眼竟已阔了这样久。他凝睇花颜片刻,刚硬的轮廓微缓,犹自轻叹。朝花夕落,桃花只知随着春气盛开,思念却是半点都不由人。
安福躬身在旁,瞧着凌昊神思游离的样子,忙是笑道:“太子定是瞧着桃枝夭美,特意送来与大王一同品看。可见在太子心中,陛下您才是头等的重要。”
他一意捡了好听的话来说,直到凌昊轻睨了他一眼,才笑吟吟的退了下去。
明知安福是有意巧嘴,凌昊还是不禁失笑。他手指抚过桃花粉薄的花瓣,鼻尖轻嗅幽幽花香,仿佛能臆测到龙慕折下它时欲与之同赏的欣喜。
到了晚上翻的仍是杨卿茹的牌子,这一夜明烛熠熠,她笔下桃夭风华,为凌昊阅遍古今,三千桃林始始盛开。
杨卿茹兰心广袖,长发松绾绾的梳了个灵蛇髻,鬓边簪了枝白洁玉兰。夜风轻起,吹拂起她黑发如瀑。双颊淡染脂粉,朱唇红而不妖,淡眉灵秀逼人,莹莹烛光下更衬她我见犹怜。她向来最是柔和温婉,这般低眉浅笑,直似万千碧倾中亭亭婉立的一朵白莲。她白嫩的手指端了一盏枸杞明目茶,劝道:“大王这样看书伤眼睛,先喝盏茶歇息下吧。”
凌昊抬头的瞬间颇是怔愣,杨卿茹始终柔婉的笑中也闪过一丝即逝的紧张,随又温顺的站到一旁。
枸杞明目茶入口时有一瞬的苦涩,很快又绵绵入口。凌昊品尝着舌尖上的缕缕清甜,望向杨卿茹的眼里更多了两分探究。厉如鹰隼,在夜中似冷刀刮锋,划过肌肤时有明甚的细痛。
杨卿茹强持的柔婉也不觉变色,“大王何以这样看着嫔妾?”
凌昊摩挲着指下细腻的盖碗,不以为道:“你这样打扮,细看下来,倒真是和太子有三分相像。”
杨卿茹不听则以,一听之下直骇得跪了下来,鬓边的玉兰倏忽而落,在大理石的地砖上碰得落白片片。
“奴婢怎敢和太子相较!”
凌昊的灼目温吞下来,不急不缓道:“太子早允你不称奴婢。你既是嫔妃,就别坏了规矩。”
“求大王恕罪。”他这样说,必是早已知晓一切。杨卿茹含了两分绝望,电光火石间已转念悲声道:“嫔妾知道隐瞒家世是死罪。如今宫中忌讳前朝,嫔妾不敢奢求大王宽恕。”她立生了泪意,“嫔妾不敢隐瞒大王,嫔妾自小就受了分离之苦,早已忘却前身,更不敢对陛下有丝毫怨怼。如今能够进宫侍奉大王,才是嫔妾余生之福。”
寝阁中沉静得如一池深潭,杨卿茹伏跪片刻,却连凌昊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她白净的脸上已经一丝血色也无,戚戚道:“嫔妾有罪,只是入宫以来,幸得了太子哥哥的垂怜嫔妾才能无恙至今。无论大王有何惩处嫔妾绝不会有怨言。嫔妾斗胆只求大王能让嫔妾最后再见一见太子哥哥。嫔妾只想给太子哥哥多磕几个头,以报太子往日的赐怜。””
她句句滴水不漏,又把龙慕牵扯其中。凌昊眼中倒是露了赞许之意,“要说忌讳,太子又何尝不是前朝之人,本王何曾在意这个。你这样聪明,真罚了你岂不可惜。”
杨卿茹直沁了一头的冷汗,“嫔妾实在愚钝。”
凌昊的声音渐渐持重,“能不动声色的拨了虞贵人的珠子,又引了淑妃牵怒。纵看这宫中,谁有你这样的细密心思。”
杨卿茹张口要辩,可一触到凌昊锐利的眸光,惊的手足都失了力气。
凌昊话中的泠然不减,“你很聪明,本王喜欢你聪明。”森冷之意再度蔓上唇齿,出口如冷泉刀锋,“只你这份心思,不该落在太子身上。”
……
四月已近了一半,畅游园中的桃粉争艳。怒盛如粉蒸的云霞,朵朵尽要泄尽芳华。逢上这日天澄明净,漫漫长空几不见半丝杂质。六宫奉旨,同在灼华阁共赴饮宴。
灼华阁依湖而建,一面环水,三面临花。阁中长窗尽开,临水照花,四面风雅之景全收眼底。湖中波光粼粼,水鹭停息;岸上凝霞满林,灿烂芳菲。又因是大王在首,座下众妃无一不是精施脂粉,巧心争研。按着位份而延,大王左手侧是韵贵妃,右手侧是淑妃。二妃同是盛装而来,一雍容,一倾城。有了淑妃在场,座下万千娇艳顿也失了颜色。幸而她请安之后也就是自斟自酌,不说不闻,一如以往宁静致远。
程楚君虽早失了宠,但依然在例。她浓妆而来,却遥遥坐下首,掩在那一群巧艳姿色中实在毫不起眼。她一腔苦闷的饮酒,冷眼瞧着那几个近来颇受宠的嫔妃。想着自己娇如春花,却被冷落至此,心里越发的不畅快。正看杨卿茹端了一杯酒敬她,她冷嗤一声,不作理会。
凌昊似乎兴致颇好,连饮了几杯,又命歌舞换了新曲子助兴。席间娇声细语不断,无论哪位嫔妃敬酒,他都是仰头饮尽。
洛玉鸢也起身斟了一盏酒,盈盈敬过。
待她坐下之后,音婉仪以团扇覆面,倩笑着,“瞧着大王时不时的都在往这边看,定是在仔细妹妹了。”
洛玉鸢俏脸飞红,“青天白日的,姐姐也这样戏弄人。”边说身体已经略显腻烦了偏了过去。前几天因着她的原因大王频来舒敬殿,于是连带着冷落已久的音贵人也得了赐封,从贵人晋为婉仪。自晋封后音婉仪更是时时讨好在侧,洛玉鸢真真是厌烦到了极点,却又不能真撕开了面。
只是听她提及了大王,洛玉鸢心口少不得一软。便是冲着他对她的情意,她也必定会和后宫和睦相处,绝不会让他为后宫之事烦忧。虽然疑惑这等愚蠢之人怎会被选进宫来,然她在宫中年岁已长,少不得打听道:“妹妹也不知该不该问,只是今日阖宫饮宴,可看淑妃娘娘却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音婉仪把嘴一撇,“她啊,一年到头都是那个样子。”又讽刺一笑,“生得美又如何,大王还不是对她淡淡的。从前是因着那个前朝妖……”她啐了一声,“今天是好日子,还提那个人做什幺。妹妹全当我说混话,咱们喝酒。”
她虽然略过不提,洛玉鸢隐约还是能猜出来,“是……太子?”
音婉仪果然面生薄怒,却听另一个娇声盈起,“今日着实是托了大王的宏恩,嫔妾才能赏此春色。还请陛下能赏妾身一个薄面,满饮了此杯。”
得了应允,杨卿茹才缓步走上前去。音婉仪一见是她,顿生了两分不屑,“她可真会巴结,前两日还总往虞贵人那跑,这会又来对着大王献媚。”
话才刚说完,周围已经讶异声连成一片。音婉仪也被惊着,伸长了脖子去看。只见杨卿茹就在离得大王的三步远处倒了下去,手上的酒杯滚落远处,已经是不省人事了。
韵贵妃忙唤了内监把她抬起,喝道:“快挪到小楼去,再去请太医。”
内监手忙脚乱的把杨卿茹抬了起来,正要把她扶去小楼,一直沉默不语的淑妃却突然开口道:“等等。”一时众人的目光都移到她身上,淑妃不急不缓的走到杨卿茹身边,从她刚刚倒下的地方拾起一个小小的金蓝嵌宝的锦囊。她缓缓看了一眼锦囊里掉出的屑物,肃声道:“杨才人是本宫宫里的人,本宫也就前几日才见过这个锦囊。杨才人当时递与本宫看的时候本宫就觉得气味怪异,现在想来,也不知是否和这个锦囊有关。”
果然凌昊目光一沉,“拿与本王看。”
凌昊的话并不重,其间厉害却如出鞘的冷箭,喝的人心头一寒。“啊!”一声惊叫,遥遥下首的程楚君似不小心跌在了地上,脸色差的厉害。她扶着身边宫婢的手正要起来,一见凌昊厉眼看来,顿骇得又倒了下去。虽然什幺也没说,可她又惊又怕的表情已经证实一切。凌昊只冷冷丢下两个字,“去查!”
杨卿茹足足昏迷了半日,惩戒院的人最是雷厉风行,不过傍晚就查出了蛛丝马迹。证实杨才人的确是有轻微的中毒之迹。她杯中的酒无毒,关键就在那个香囊上面。香囊里装的都是些散碎香料,只是夹了些紫穗槐和曼陀花。这两类花料本身就带有毒性,长久佩戴在身会慢慢侵蚀女体。本来还要经段时间才会发作,不过因着杨才人多饮了几杯凉液。劲酒加上曼陀花,少倾就会昏昏欲睡。而据淑妃所言,那个锦囊杨才人不日前才佩戴在身,听她提起过一次,似乎是虞贵人所赠。
惩戒院立时顺藤摸瓜,得了大王之允后遍搜了虞贵人的宫宇。一番翻箱倒柜,硬是从一个已经废弃的软枕里搜到了这些香料,且做锦囊的锦缎不日前也只有虞贵人的宫婢领过。种种证据直指了程楚君而去。掌事总管禀告之后,又被大王呵斥了一顿。虽然东西是从虞贵人宫里搜出来的,可香料局查过了没有,宫中对这些东西向来谨慎。那到底是宫中有人私相授受,还是从宫外流进来的?
得了严令,惩戒院的人更是提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将那些宫婢一一严审之后, 虞贵人身边的小宫女终于吓的全招了出来。那些有毒的香料并非宫中所有,而是从宫外,由程楚君的母家宁郡公送来,再偷偷混在锦囊里转送给杨才人。
消息一传出,凌昊又派了人去宁郡公府上,果然发现了那些香料和几封程楚君的书信。信中提及了程楚君在宫中所受的委屈和对淑妃的怨怼,字字激烈怨毒。书信的时间正好和那宫女出入宫门的时间相对。一列列证据搜罗下来,纵然程楚君百般辩解,也由不得她不承认。
此事一出,尤其还牵扯到了开国郡公,立刻生出一片哗然。众人心知肚明,程楚君那样骄矜,明着毒害的是杨卿茹,不过是因为杨才人和淑妃同住,她真正要针对的只有淑妃。
这一番透查,大王自然勃然大怒。原以为程楚君不过是恃宠而骄,不想竟会使出如斯毒辣手段。按照宫中规律自然要严惩,只是念在她往日侍奉的功劳,又是宁郡公之女。可免死罪,降为选侍,搬出现今居住的宫宇,迁去长巷殿。宁郡公因着教女无方,几番纵庇,于是停俸一年,罚去京郊思过三月。这般惩治下来,待杨才人身体无恙后,又给她贵人的位份当是宽慰。赏罚得当之后,此时也总算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