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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梦语

      天还未擦黑,尚寝局的荣公公已经捧着漆木盘子诚惶诚恐而来。晏明殿前肃静如常,厚厚的暖帘隔绝了外间的一切嚣声。荣公公刚走到这腿肚子又忍不住的开始打颤。前些日子给的那顿教训实在过于深刻,他足足躺了十多天才能再起来走动。今日重新当差,一觉这晏明殿的威严,两腿又开始发抖。

    自大王开始宠幸后宫以来,的确有不少妃嫔明里暗里的求着他在大王面前为她们说上一两句话。这般毛遂自荐,他再取些好处,这从来也是宫中不成文的规矩,不过都是各取所需而已。可眼瞧着他不过在大王翻牌子的时候说了一句“大王似有些日子没去瞧虞贵人了”,立刻就被发落了一顿,险些还丢了掌事的位置。他当差都几十年了,还是头一次被教训的这样厉害。

    这才刚到殿前,安福已经揶揄道:“荣公公,身体可好了!”

    荣公公忙“唉哟”了一声,“安公公就别笑我了。”又是惶恐,“敢问公公一句,现下我进去递牌子,可算是好时机?”

    安福甩了甩拂尘,目光淡离的从荣公公手捧的红漆木盘上扫过,略略点笑道:“荣公公这话可严重了,咱们个也不懂尚寝局的差事。这宫里多的是如花的新人,公公只要挑准个好时间在大王面前美言几句。来日小主得了宠,公公就是头一份的大功。”

    荣公公脸色微白,“安公公也真别笑话我了。”

    这幺一说,他忽地想到一件事,脸色瞬时又白了几分。“公公请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安福和他笑过,冷眼瞧着荣公公踉跄而跑的背影,微露不屑。宣公公在一旁听得真切,也是道:“你何必吓他。”

    安福忙放缓了脸色,“不过才几天,他都胆敢在大王面前替人自荐了。太子不日就要回宫,我明里暗里必须要提点一句,免得这帮人来日瞎嚼舌根。”

    想起宫里的那些流言,宣公公神色也一冷,“这倒是,别失了规矩。”

    荣公公再来的时候越发的恭敬了不少,安福按着规律通报了一声,迎了他进去。这次荣公公可是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只躬着身把漆盘举的高高的,半晌听了凌昊狐疑道:“有个美人?”

    安福顺口接道:“大王容禀,就是大王在殿选的时候破例册封的洛美人。”

    “前几日倒不见。”

    荣公公忙忙开口,“启禀大王,前些日子洛小主身体一直不畅快。最近几天才能下床走动,奴才才把绿头牌挂上来了。”

    凌昊颇有些心不在焉,“就她吧。”

    荣公公松了一口气,忙喜滋滋的捧了漆盘退去了。只听得安福在背后问道:“那美人花可要赏给洛小主吗……”

    夜一深,尚寝局就派了人来传话。彼时洛玉鸢正在对镜梳妆,平静的听着底下宫人的贺喜,她仍是一副荣辱不惊的模样。素手芊芊,继续整理着如云发髻。

    莲儿脸上欢喜的一片红彩,“奴婢帮小姐梳妆。”她微红了眼眶,“等了这幺久,可终于盼来小姐时来运转的日子了。”

    洛玉鸢对镜自照,不甚为意,“大王既见了,就必然会召幸。既是迟早的事,又何必失了分寸,反让人笑话了。”

    莲儿略收了喜色,“奴婢知道。”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红鸾香车已停在了舒敬殿外。洛玉鸢一身水红纹锦,长发素绾,发间用了茉莉汁子染过,行走间皆带了茉莉花的素馨香气。她莲步慢移坐上了香车,听着赶车的内监长鞭一甩,透过车帘遥望着重重交叠,连绵不绝的殿宇,轻叹不决……

    她以指梳一梳散落肩头的长发,不觉含笑,对月轻吟道:

    汉帝宠阿娇,贮之黄金屋。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

    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念至最后一句,她如水的眸子染上了一缕忧伤。大王既然已经寻到了她,想来从此,她也只能以色侍人了。

    香车迎美人,终到了晏明殿的偏殿。寝殿中熏着一层暖香,雾气袅袅飘回在冰绡帐内。殿中的点饰皆随了冷肃。只有梨木桌上的天青色梅枝瓷瓶里供了一蓬的美人花。那美人花显是精心挑选过的,朵朵瑰丽绯红,香气馥郁,怒放如丽人最缠绵悱恻的俏脸。

    洛玉鸢微睐,转眼就听有人走进了殿。她的心急遽一沉,那一分不敢置信终于极快的沉淀下去。她福身而跪了,“舒敬殿洛美人拜见大王,愿陛下福泽安康,长寿无疆。”

    就如她那日的初见,刚容肃颜,眉宇凌厉。也如她所想,他果然已经料到是她,纵使再见,面上也无一丝惊异。

    今夜之后,她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妃了……

    脸上才刚蔓上一层红晕,已听得那把低醇的男音,“给本王宽衣。”

    洛玉鸢依言走近,怯生生道:“嫔妾服侍大王就寝。”

    夜色渐凉,香料凝聚不散,袅袅轻烟被困在帐内氤氲团绕。美人花的颜色随着香气逶迤,绯艳到了一个极致。经夜之后,才慢慢褪去旖旎。

    迷蒙绯丽的都像是一场梦境,洛玉鸢悠悠转醒,身上所觉已是软枕丝被。她侧首过去,月光洒落的身侧躺着的正是她终身的依靠。一场情事下来,她也并未觉得身上有多少酸楚,想来他是极为体贴的。

    洛玉鸢失笑,静看着凌昊,眉头已经蹙紧。今日之后,再想独善其身,终是成为奢望了。

    清冽的月光覆得殿中沉静如一汪银水,鼻间的香气已经淡然不解其味。洛玉鸢抬手捋了捋头发,讶异发间的在珍珠细钗犹在。她正要重整长发,身侧之人忽地“唔”了一声,于梦中泄出一丝低声。

    洛玉鸢立刻噤声,凌昊却好似睡不安稳,胸口微微起伏,轻声唤着,“我一直等你。”

    原本绵愁的心思忽地被淋成了细雨,洛玉鸢双手微颤,被巨大的疑喜充斥着,让她怀疑还在梦中,一时误了自称,“我,我在这里。”

    “爱妻……爱妻……”他轻声喃语,男儿心肠都随着这几声低唤彻底的绵散扩去。他浓眉舒展,面色恬蔼,左胸甚至轻剧了搏动。语中深情漫漫如斯,阔之拟海。这极低而又极温柔的声音落在耳中,胜于满地月光柔和。洛玉鸢被他的呢喃所震,惊喜的眼泪霎时盈满眼眶,“大王……你,你竟这样待我……”他以万金之尊称一个“我”字,“我如何受得。”

    “爱妻……好慕儿……”

    洛玉鸢已然哭成了个无声泪人,万分郑重的靠在他的肩上,眼泪点点如碎银,很快濡湿了凌昊身上的素锻寝衣,“玉儿?你是在唤我吗……你竟这样待我……”

    他以天子之尊对她动了真情,那她呢?纵然知晓他坐拥六宫,这样的深情,她又如何自控呢!

    情泪绵延不绝,于天亮才轻轻拭去。

    晨起之后,安福已领好人将昨夜的侍寝之物撤去。洛玉鸢安静的坐在一边任宫婢宽衣,她眼角一飞,时而落在凌昊伟岸的背后。女儿心思荡漾,又不舍离去。

    一整个早上由宫人侍弄,她甚至来不及和凌昊说上一言半语。眼看上朝的时辰已至,凌昊也正要阔步离去。

    想到昨夜那声轻唤,洛玉鸢也是情难自制。他已投以木瓜,她唯有暂报琼琚。云霞般的红锦绣上了脸孔,也是轻声道:“凌郎。”

    凌昊已落足的脚硬生生一顿,回过头一脸的惊异难测。恰了安福提醒道:“大王快些去吧,别让百官久等了。”

    安福一擦额上的汗,深深看了洛玉鸢一眼。急匆匆的忙把凌昊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