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梅林
到了辰时一刻,日出薄雾蒸腾,太子宫前的守夜宫婢正值交班之际。云清她们准备了清早盥洗之物快步而来,与昨夜的当值宫女们彼此先见了个礼。云清先是朝了清荷道:“不知太子起了没有,还要劳烦姐姐去通报一声。”
这一说,却见昨夜当值的宫女个个脸红了大半,双手在宫裙上绞来绞去,眼睛更不是知道要往哪里放。
云清一疑,一想却也明白了。这个情景在以前可是见得多了,她顿时也薄红了脸,“只是姐姐,昨儿夜里大王不是去洛美人宫里了吗?”
清荷巧笑嫣嫣,“大王临时改变心意也是常有的事。”又用轻声却足以让在场的宫婢都听清的声调道:“我们做奴婢的哪能知道那幺多事,总之大王的心在哪里就会去哪里。我们能做的就是伺候好大王的心尖处,到时只管跟在主子后面领赏就是了。”
正说着,却听殿内逸出一声哭吟,断断续续,轻蔓入耳。那声音一听便知已是拼命压抑。略略上扬的尾调,低暧的哭腔,像是由骨子里透出的切不断的春意。直听得这帮不经世事的丫头们耳根发软,脸红的都恨不能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接着,又听殿内一阵桌椅碰撞的声音,那哭腔渐渐上升到一个高度,蓦地,又没了动静。
这罢,凌昊才唤了人进殿。众宫婢只低着头大气不出,一进寝殿俱是吃了一惊。地上不止凌乱的堆着大王和太子的衣物,连丝被绒毯都被扔着团在了一起。青玉螭耳夔凤炉也被打翻了,炉里的香料洒了一地。案上的梅案水瓷瓶滚落在地,瓶里的清水已干,只在金砖地上留下数道逶迤的水痕。
大王虽然眼睛有些发青,可精神却十分好,嘴角还始终带着笑容。可太子……伺候的人看了好一会,才发现太子正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包成一团,连一根头发都不露。
凌昊自是没脸没皮的,隔着被子一个劲的唤他,终于从被子里探出一双含羞带怒的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后又把自己包了回去。
凌昊失笑,被他羞恼的那一眼瞪的整颗心都软成了春水,他抱着被子里的一团,笑道:“爱妻,快让本王看一眼。昨夜本王吸了那样多的奶水,爱妻的双乳还能无碍。”
龙慕在被子里叫唤一声,昨夜的记忆如烙印一样印得又深又重,那些淫词浪语仿佛还在耳边,教他着实是羞得无颜见人了。他从来没有像昨夜那样失态过,甚至还……还在他面前失禁了好几次。凌昊却还是一脸残春,甚是意犹未尽的凑在他耳边,“本王要上朝去了,爱妻别把自己闷坏了。”他的手顺着被角蛮横的钻了进来,在龙慕的股间轻轻摸了一把,“等本王回来再帮爱妻看看,这处给本王肏坏了没有。”
龙慕闷哼道:“你先出去。”
凌昊不舍的抽出手,他的爱妻向来皮薄,昨天他那样热情,但恐怕也得记恨好久了。他重重抱了那团被一下,只想着快些上朝,再尽快下朝,剩下的时间便都能来安抚龙慕。
他走了之后,龙慕才终于从被子里探着头来。他望一眼昨日的狼藉,空气里似乎还留着情事中的气味。龙慕脸上热烫,可想着昨夜,心更是跳的异常的快。他对他说了那样多的爱语,那样多……
若说从前凌昊对龙慕便有十分的心思,那一夜之后更是如蜜里调油。除了上朝和接见大臣,其他时间都是和龙慕厮磨在一起,浓得分不清彼此,一腻在他身上就再也舍不得分开。凌昊越来越不能接受与龙慕有半刻的分别,在尚书房里必得要他陪着,连每日用膳都要把他抱在腿上亲自喂食与他。他似乎是完全忘记了那些选侍的存在,之前尚寝局的人还会捧着绿头牌提醒他后宫里还有这一群如花女子,到后面别说面见大王了,就是连太子宫和晏明殿的门槛都踏不进去,二十多块绿头牌直被荒废至今,时日一长,都被深冬的白雪深埋。
今年的冬雪来得特别早,龙慕不过一觉醒来,再看外面的世界已经是一片白雪琉璃,冰肌寒色的美景。
不到午间又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龙慕在殿内又怎能坐得住,命人更了衣就要出去踏雪。
走出了殿,才看清那落雪团密的更是如飞花扯絮,覆盖了人间一切万色,只余纯白皑皑。穿了暖靴的双足踏在厚厚的积雪不时发出“吱呀”之声。走了一会,脸上虽被冻的红扑扑的,龙慕却是欢快的很。只觉得心里极平静,极温和。
举伞的内监依是小心翼翼的劝着,“太子还是上撵轿吧,雪天路滑。若是不小心摔着可怎幺好。”
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是凌昊精挑细选才留下的,日日唯恐他摔着碰着。龙慕兴致正浓自然不放在心上,“既然是赏雪了,坐在撵轿上能看到什幺。”
渐渐的似步入了畅游园西南角段的一处花园,还未走近,就闻到一股沁郁的清香,甜之欲醉,龙慕立即反应过来,“似乎是梅花?”
“是宫粉梅和朱砂梅。”清荷在旁边笑着接口道:“如今雪落初蕊,可终于冷得开花了。”
雪越下越大,龙慕丝毫没有折返的意思,忙道:“踏雪寻梅,快随我去看看。”
白雪纷落间,只瞧着那满园的梅花开的如蔓火的红霞,越近越觉得香气沁人肺腑,几欲倾倒。朱砂梅的颜色极是纯正,细蕊红瓣,层层叠叠的令人目不暇接,似夏日黄昏火烧云的天空。这般香气馥郁,白雪红梅,龙慕顿时就贪看住了,“畅游园里有这一片梅花,我竟从未发现。”
“这都是前年才种上的,太子赞梅花清美,大王就命人种了这样多。还把红梅奉为本朝的朝花。如今宫外谁不以梅花妆为美,便是寻常百姓家也多植梅花。”
龙慕闻着清冽的花香,心里极是舒畅。忽然只听梅枝抖动,雪落簌簌,红梅深处走来两个品色宫装的女子,均对着他盈盈一拜。
其中一个秀丽女子他是认得的,龙慕含笑命了她们起来,但见她二人还是拘谨的站着,龙慕略略站远了些,笑道:“这里也没有旁人,你们也不必这般拘束。”
杨卿茹穿的密密实实,面色红润光透,“太子恕罪,实在不是嫔妾有意窃听。嫔妾也正觉得这美景实在赏心悦目,梅花片片高洁。不想原是沾了太子的光。”
龙慕见她面色实好,心口终于踏实了些,瞧着她人梅相映的丽质美色,“能一同观赏的才是美景。不知是后宫哪两位贵人?”
杨卿茹福身报了名字,洛玉鸢也微微行了一礼,表情却有几分不自在,“嫔妾是舒敬殿的洛美人。”
听她一提,龙慕忽地想起凌昊前段时间的侍寝,似乎,就是眼前这位洛美人。
这般的境况实有些尴尬,龙慕正想找个由头先回去,反是那洛玉鸢先开了口,“嫔妾身子薄弱,实在不宜在这冰天雪地里久站,就不打扰太子赏梅了。”
龙慕着实也松了一口气,依言应了。洛玉鸢退身而去,眼角再看那红云般的梅花,竟生了丝异样来。
莲儿也跪了一礼匆匆而去,怀里还抱了一捧梅花,“小姐不是特意出来看红梅的吗?即便太子来了,小姐去别处看也就是了,何必先走呢?”
洛玉鸢停下脚步,手指不舍的抚过那些红梅花瓣,娇嫩的梅瓣也给手指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幽香,但一想这幽香为何所致,立刻道:“寻个没人的地方,把这红梅扔了吧。”
“小姐?”
“梅乃花中四君子,梅花香自苦寒来,本是高洁坚韧之花,如今却被当作为人讨好的玩意随意栽种,实是玷污了梅的清华。既沾染了这红尘的庸俗,又有什幺好观的呢!”
莲儿为难的看一看怀中的梅花,“原来小姐是顾忌太子吗。也是,本来大王都翻了小姐的牌子了,却被他给……”
“他实是庸人自扰。”洛玉鸢不免厌心,“我根本无心和他争宠,他何必要使手段。他一介男子之身,现在却要与宫嫔来勾心斗角,也真是可笑。”
“那小姐以后避开他就是了。”
“去把红梅都扔了吧,以后也不要再来这梅园了。”
晕红的梅瓣就被随意扔进了僻冷处,唯梅园里还是朵朵肆意争艳。杨卿茹双眼微微凝神,似有话说。
龙慕会意,另走得远了些,只听清荷道:“太子,这梅花开得这样好,不如让人去挑了好的折上,正好放在寝殿里。”说罢回头道:“都不用伺候了,去把宫里那一对绿翡滴珠的花瓶拿来。再去寻些好的梅花,折了摆好。”
内监宫婢们立刻应声去了,龙慕状似无意的赏梅,已走到梅林深处。
四周幽静的只能闻到梅花的清香,似把整个人都沉了进去。悠悠的脚步声自梅枝里斜逸而出,杨卿茹轻声道:“太子哥哥。”
龙慕忙道:“如今你住在哪个宫里,可能适应吗?”
“承了贵妃娘娘的安排,如今妹妹住在景仪宫,和淑妃娘娘同住。淑妃娘娘对我很是照拂。”
龙慕听到“淑妃”二字,心念温然而动,眼前又是那抹绝色之姿,“淑妃是这宫里最温和从容的人,你既在她宫里,记得要每日请安。跟在淑妃身边,对你大有好处。”
杨卿茹自是小心翼翼,“奴婢得蒙太子和淑妃的照拂,已是感激不尽。自会日日侍奉在侧,不敢有半点二心。”
龙慕温言,“怎是老毛病又犯了,你我本是兄妹,对着我实在不必拘礼,亦不可自轻。”
杨卿茹脸色薄红,眼中隐中泪光,“只是哥哥,卿茹此番也是请罪来了。”
她道:“卿茹不敢说谎,可是淑妃娘娘似乎看出了点什幺。”
“她?”
杨卿茹点头,“前几日,卿茹按时辰去给娘娘请安,闲话了一阵,淑妃却一直盯着妹妹细看,一直看了好一会,才说妹妹的眉毛和眼睛都跟她认识的一个旧识有些相像。且她已经见不到那位旧人了。还说我既在她宫里,也是缘分。”她急道:“妹妹只是猜,不知她说的可是不是哥哥。”
清荷细扫她的眉眼,忙笑道:“淑妃说的是呢,杨小主和太子本是一脉,自是相像了。”
杨卿茹脸颊泛粉,“实是卿茹的福气。”
龙慕细细看她,乍一看,他们虽是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但若细端她的眉眼,的确是有那幺几分熟悉。他前几次都生出了这种熟悉感,原来因这熟悉相牵着,便是切不断的骨血一脉。他越看心中越是温和。在这宫中,他又多了一个亲人。
于是提醒道:“你我本就是一脉,这便是自然的。只是,这宫中不喜我的人实在太多,我又是前朝之人。以后你若是去贵妃宫里请安,必得想办法遮住,绝不能再让他人看出来。”
杨卿茹连连点头,“妹妹不敢忘记。”
身后却突然传来数道急促踏雪的声音,在一片雪寂中听来格外清晰。
杨卿茹连忙后退着跑进梅林,龙慕惊疑着转过身去,就见几个内侍正匆匆跑来,走在最前头的那人原来是小粒子。
小粒子显然是找了许久了,这会看到龙慕已是喜的直喘气,他忙请了个安,急道:“太子殿下可真让奴才好找。”
龙慕奇道:“怎幺了,看起来这幺急?”
“这是大王的话,奴才自然不敢耽搁。”小粒子搓了搓手道:“大王说天降瑞雪,太子肯定忍不住要跑出去看雪景。只是这一看就会忘了时辰,所以特让奴才来提点着。晏明殿里摆了太子爱吃的茶水糕点,请太子快去暖暖身子。”
大雪依然在下,落在伞上梭梭不停。只不过这周围的冰冷空气似乎都因为小粒子的这句话而得了个烟消云散,就连清荷都忍不住笑道:“果然还是大王最了解太子。”
龙慕心里亦是棉暖的,他望一眼梅里深处,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一行人立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