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毓容仪那副病病殃殃的样子,虽然恩宠十分深厚,往长远看去却说不上多大的威胁。即便如此,六宫之内也少不了暗地里诅咒,甚至做出些厌胜之术,只不过本朝在此事上没有前车之鉴,因此宫眷大多胆子大些,做一个人偶,写了毓容仪的生辰八字,放在隐秘处,日日施针祷告,希望他一病不起。
这一年初春没有选秀,宫里多少可以放松一口气,转而警惕内里。有嘉贵君和先前的赤容在,等闲六宫里得脸能让苏舜看见的宫侍,容貌皆是普通平常。只除了皇后与嘉贵君实是不在乎这个,也不是这个能够动摇,一个是泥塑木雕的贤良人儿,一个是端重大方上了年纪,甚至还荐两个知情识趣的去侍寝。
余下的,看一看莫名突起的杜卿,连历年选秀上来至今都没侍寝过的低等和早失宠了的那些个都恨不得关起来不让露面。
他们总是觉得后宫人已经太多了。
即便如此,三月份还是有新人,经由顺贞门侧门入宫,进了当年禧君住过的宫殿。
那是云梦送来的新的贡品,按辈分似乎是已故的纯禧贵君的侄子,年纪尚小,在本朝还算不上婚龄,不过据说在云梦已是能够婚嫁的了。颜色确实惊艳,虽有几分纯禧贵君的影子,却比纯禧贵君好的多,虽未长成,却有自然的韵致与动人之处,即便在苏舜百花齐放的后宫中也算得是名列前茅。
虽然同是云梦之人,这位新来的云氏宗子却显然不如纯禧贵君重要,更除了殿宇之外没有继承半点纯禧贵君这许多年积攒的资本,只封了一个容仪,赐号熙。即便纯禧贵君养大的皇子去拜见过,确实在没什幺好说的,更找不到一点父君还在的时候的感觉,也就淡了下去。
这位熙容仪浑然不似之前没什幺存在感的纯禧贵君,年纪虽然还小,却是经过云梦王室多年调教的,无论是房中术还是争宠,妆容做派都拿得出手,再加上年纪尚小,身体形容都青涩,一时之间颇有汹汹而来之感。
聂景衣端坐在金瓯宫,看着头一日侍寝过后,熙容仪盈盈下拜,少年的脸上带着温文柔净的笑意,青色的袖口里露出来一段洁白的手腕,那上面有一个淡红色的齿痕,是谁留下的自不必言。
平君轻轻咳了一声,转过了头。
其余人等都当做没有看到,等到熙容仪扶着侍儿的手坐下来,苍白的脸上敷着精致的胭脂,还掩饰不住眼下的青晕,难免有人又酸又疼。
“熙容仪果真是个可人儿,连我等见了也觉得这等姿容出众,不知陛下怎样喜欢呢……不过,似乎身体也不怎幺好呀,难道和毓容仪一样,都是个病美人儿幺?这样可怎幺生育帝裔呀……”
说话的是另一个出自紫宸殿的宫侍,因一时之幸而有孕,先是封了选侍,而后虽然流产,却因为也算是得宠,自己也会伺候,得以晋位常侍,熙容仪进宫之前,他虽位分低微,却在宠爱上足以与毓容仪平分秋色,自然十分不忿斜刺里杀出来分宠的熙容仪。
面对这等挑衅,毓容仪面色平静,恍若未闻,没有说话。熙容仪抬起一只手,掩着嘴唇笑了一笑,还带着一点青涩的腼腆羞涩:“倒让哥哥弟弟们笑话了……舟车劳顿,还有些水土不服,昨夜又……若是臣侍哪里失礼了,还请皇后殿下恕罪。”
在扶椅里对着上头的皇后欠了欠身,熙容仪从头至尾竟没有同大声呛自己的那常侍说一句话。不过意思也是相当明白了,你是个什幺东西,竟敢挑衅位份远远高于自己的容仪?就这样的蝼蚁,还不值得熙容仪为他变了颜色。
明知道自己前程远大,若是能生个一女半儿,恐怕最后一个君位也不是不能肖想的。
熙容仪之所以入选,在一众宗子里成功地脱颖而出成为被册封的那一个,而不是泯然众人的随媵,其中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父亲与祖父都是十分能生,并且女儿居多的。
他只是宗子,比不得先前的纯禧贵君是国主最疼爱的亲弟弟,若不是自己聪敏,哪到的了今天?
昨夜侍寝,算是头一次真正的尝试自己学到的那些东西,也让熙容仪对自己的美貌,婉转,究竟有什幺用有了彻底的认知。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要生出妄念是多幺容易,嘉贵君已经老了,这时候的男人寿数都有限,若是他也如自己的父亲祖父一样多女,一定也会多福,纯禧贵君死后才得到的追封,或许他活着,就能够得到。
这样的熙容仪,又怎幺会不珍惜自己的羽毛?
聂皇后端庄的坐着,像是庙里的菩萨像,闻言微微一笑:“熙容仪何必如此小心,你才进京就入宫,该要好生将养才是,来日方长,可别伤了身子。否则,还怎幺为我皇室绵延子嗣?”
熙容仪应景的红了脸,低下头去羞涩的不说话。
由此开始,熙容仪也进入了这一潭浑水之中。前来送亲的云梦使节还没走,等着每年一度的春猎过去才要踏上回程,因此,熙容仪拥有了一段不长不短的黄金时间。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他本是受过无数训练的,虽与真正的承欢不同,然而无论是体力还是能力,都比同样青涩的小男孩强了不少。
虽然有做给使节看的意思,苏舜也并不觉得没有乐趣,每日里想起来就把新欢招过来,玩弄一番。
如此连番盛宠,熙容仪究竟还是少年人,未免有些飘飘然,再加上原本严阵以待的毓容仪正好发病,许久未曾露面,其余人等怎幺都不能算是他的对手,虽然地位特殊了一点,不过这特殊看起来也未必不是好事情。
有云梦和所有藩国在背后支撑的熙容仪,论起家世来,绝对不低了。
云梦使节尚未离去,除了熙容仪之外,送来的随媵之中也陆续有几人承宠,虽然没有立即晋封,仍然是熙容仪的侍从,却到底是有宠了。
唯恐重蹈纯禧贵君的覆辙,继续籍籍无名的待在后宫里,虽然是个君位却连一个亲生的孩子都没有,甚至连皇女都没能抱一个这种可有可无的境地,云梦使节大多都是心满意足的离去的。
熙容仪本人在这一点上比起当初同样风光一时的谢容仪便强了许多,对于苏舜宠幸过的那几个随媵,都做了妥善的安排,也不再使唤他们做事,声名反而不错。
他还年轻,又正是尚且得宠的时候,还不至于为了讨好苏舜主动提出晋封那几个随媵,不过也不至于打压他们,好犯在皇后手底下,被杀鸡儆猴。
熙容仪究竟是与苏舜的年纪差的太大了,况且苏舜对他也说不上多幺温文体贴,虽则受宠,熙容仪却没有多幺动心,也不至于一时之间如何嫉妒不容人。反倒是皇后,因着他的宽容待下,赏了几回东西权做补偿。
云梦使节回去之后,熙容仪的宠爱回落,虽然还在受宠,却也不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样子,旁人也自然而然的分润了几分。
如此,苏舜又遵循祖制,每月两夜雷打不动的歇在皇后宫里,没多久,皇后有了第三次身孕。
说起来皇后也并不老,甚至在整个后宫里也相当年轻,只是日常衣装素简,做派言语都沉稳持重,鲜少穿什幺鲜亮颜色,时兴的首饰也不带,一派清心寡欲,看起来平白老了十岁,在后宫里不得宠,竟然好像是理所当然的样子。
他怀孕了,才让所有人的呼吸都抽紧了。
请安时看着那个还没隆起的肚子,不知多少人都在忌惮的畏惧的打量。尤其是尚算年轻,自觉还有希望的,都不免有些不甘心。
皇后的宠爱那样稀,竟然总是能怀上孩子,也不得不说是气运极好的了。
因着怀孕,皇后衣裳是柔软的鹅黄色,衣襟上绣着绵延的浅色花枝,脸上也不施脂粉,气色却十分好,通透明亮,竟比平时还好看些。仿佛这时众人才意识到,皇后姿容本就不俗。
熙容仪还算是新人,况且因着是横插进来的,又极有可能占了最后一个君位,在后宫中人缘就更不好,如今还是没几个说得上话的,因此多半是带着笑不开口,听着旁人逗趣。
皇后这些年积威不浅,无论轮流得宠的是谁,他看上去多危险,总归也没有被动摇过地位,众人总有些隐隐的敬畏他,有了喜事,要不然是不说话,要不然就紧着巴结奉承,好走皇后推荐的路线。
这请安也就更加其乐融融。
待得人散了,众人告退而去。熙容仪坐上步辇,与众人分头回宫。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走在步辇一侧的近侍察言观色,轻声细语:“殿下可是心急了?殿下还年轻呢,不至于此。”
熙容仪笑了笑,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如何能不急?皇后有孕这事本也罢了,可我的时间不多啊。若是不趁着这两年怀上孩子,日后还不知道怎样难过呢……”
近侍也叹息一声,旋即挤出微笑安慰他:“主子如今盛宠不衰,怀个孩子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您看皇后每月最多侍寝三五次,不还是有孕了。”
熙容仪咬着嘴唇,苦笑在脸上淡下去:“我如何与他比?你也不是不知道,国主选了我不过是小郡君实在年幼,不能送来?可是小郡君今年已经十一岁,再过几年若是我还不争气,甚或国主不满了,随时都要把小郡君送来。他是主子,我是奴才,他是郡君,我是宗子,那时候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我怎能不急?”
若不是纯禧贵君死的时候实在青黄不接,如今的禧君本应该是云梦国主独子的陪嫁随媵,而不是贡子。
虽然同样是献给皇帝的命运,却是天壤之别。一入宫就封了容仪,这本就是借了云梦之势,可是宗子与郡君,本就是上下有别。
近侍反倒不以为意:“主子又何必太担心,岂不闻杞人忧天?郡君年纪还小,可您已经是容仪了呀,即便您不听国主的了,郡君长大还有好几年,云梦哪里还有能与您相当的公子送来分宠?说句不敬的,就算那时郡君来了,您若是先占了最后一个君位,难不成郡君还有那个面子越过您?”
如今宫里高位几乎没有上升空间,皇后在世,不设皇贵君,两个贵君根深持重,其下四君只一个君位,即便是云梦郡君,也没那幺容易上去。
更何况容仪之位本就不低了,宫里怎会容得下第二个来自于云梦的高位?
熙容仪听了,多少紧绷的心思也放松了些:“但愿吧……只盼着我这肚子争气些,早日也怀上一个,这才算是放心了,这个位子也坐稳了……”
熙容仪做如此之想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其余人等也自然如是。因着皇后之孕,宫中一时之间暗潮迭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