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第84部分阅读
全本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作者:肉书屋
”顾廷烨忽的眉头一皱,“只我一人,觉出不对来。”到底夫妻一场,余嫣红不是笨人,既知会被戳穿,为何不早堕胎,还让顾家人把自己叫了回来。
“那是怎么了?”明兰奇道。
“我有个叫平贵的长随,曼娘对他甚是笼络,他也常为曼娘说好话,当时我并不以为意。自我离京后,已久不见他的。”顾廷烨笑容里满是戾气,“谁知我离去时,别院的门房却说,就在半日前,平贵来过,说是替我传话的。可我并不曾叫人穿过任何话!”
明兰惊问:“难道又是曼娘?”
曼娘最神奇的地方,就是每次顾廷烨不过想问些芝麻,最后总能得了西瓜。顾廷烨森然道:“我捉了平贵拷问,他就一股脑儿吐了出来。”
自打顾廷烨离京后,杳无音讯,曼娘如热锅上的蚂蚁,常嬷嬷不肯说,她就只好时时叫人盯住宁远侯府,尤其是嫣红的陪房家人。很快她就有了收获。一日嫣红借口回娘家,马车半道改路,嫣红戴着帷帽偷去见了位郎中。
曼娘随后就去找了那郎中,反正不知主顾是谁,看在银子的面上,那郎中毫不犹豫的说,那位蒙面夫人已怀有两月的身孕。曼娘大喜过望,立刻盘算起来;既要让顾廷烨能赶紧回来,又不能叫嫣红瞒住了,然后偷偷解决掉问题。
平贵的妹子在顾府内宅为婢,全府上下都知道烨二夫人是吃不得莲藕的,她就趁机在嫣红的饮食中丢了些藕粉,份量很轻,只叫余嫣红起了些小红疹子。但贤德的太夫人不肯让老侯爷以为廷烨一走,自己就怠慢他媳妇,坚持找了大夫来瞧病,这便瞒不住了。
事发后,嫣红又惊又怕的缩在别院里,等待着对自己的处置。就在这个时候,平贵来了,他说顾廷烨不愿张扬丑事,只要她把孽种堕了,待此事风平浪静后,便跟她和离。
这个饵,实在太诱人了。顾廷烨本就恶名在外,如今又弃家出走,若两人和离,全京城的人都会以为顾廷烨不好,而她也能全身而退,待过个几年,让宠爱自己的父母再寻一门亲事就是了。平贵又强调,一定要快,否则事出有变,就不好了。
嫣红哪会不从,当下赶紧让人去抓了副虎狼之药,为怕药效不强,她还一气吃了两贴,胎儿是打下来了,但也送了性命。
明兰听的全身冰凉,张口结舌:“…都那份上了,曼娘何必还…?”
“曼娘说,她只想叫嫣红吃些苦头,出口气罢了。”顾廷烨冷笑道,“谁知反叫我看出了端倪,我当夜就跟她摊了牌,说清了,从此一刀两断。”
此事后,老侯爷内外交困,又气又病,很快就病故了,顾廷烨没能赶上见老父最后一面。
前因后果,明兰俱是明白了,却说不出话来。两人久久无语,过了半响,顾廷烨忽的翻身伏在明兰身旁,目中满是歉意:“你怪我么?我没处置了曼娘。”
明兰一愣,失笑道:“怎么处置?”
“要了她性命么?”她缓缓的坐起身来,顾廷烨也起身,和她对面而坐,“说实话,倘若侯爷取了她性命,我是决计不敢叫蓉姐儿再留在身边的,非得远远送走不可。蓉儿再怎么明白道理,到底是母女连心。我不敢赌这侥幸的。”
“可若真杀了她,又有些罚过了。”这事明兰早就在肚里过了几遍的。嫣红的死,曼娘只能算作恐吓欺诈,而向自己撞过来的那一下,属于未遂,这两样罪都不足以判处死刑。
“那就要罚了,可该怎么罚呢?”明兰苦笑道,“说实话,以曼娘的性子,再打她骂她,甚至动大刑,她也不见的能悔过的。”她还不像康姨妈,至少康姨妈爱她的孩子,有了软肋,就能拿住她。可似乎连孩子的安危都不能使曼娘却步。其实,对于这种潜伏伤害性的精神病患,最好的处罚就是终身监禁,但这话她不能说。
明兰把两手一摊,笑道:“侯爷把她远远送走了,倒也是个法子。”
顾廷烨怔住,他实没想到,此时此刻,明兰居然还能这般理智冷静的分析,说的头头是道,丝毫不带半分情绪,他心头忽然百种滋味起来。
“还有朝堂之上,府邸之外,这事越快了结越好。”他忍不住辩解一二。
“这事原本就是不好闹起来的。”明兰立刻表示同意,并且道,“曼娘一不是你的妾,二不是府里的奴婢,人家正经的良民一个,咱们凭什么要打要杀的。若是良民犯了过错,也不该以私刑了断,要过堂审问然后定罪,到时候,公堂上一闹,咱们的脸还要不要了。夜长梦多,若耽搁久了,叫你的对头拿住,就没完没了了。”
倘她是顾廷烨的政敌,一定会拿这件事做伐,把事情闹大了不可。若真叫人参了私德不修,那顾廷烨没准也得和沈国舅一样,在家思过了。两位心腹一起思过,皇帝可要烧眉毛了。
顾廷烨定定看着明兰,神色复杂,默了半响,才道:“在绵州,我给昌哥儿置了百亩田地,又叫人看着,只盼她能念在儿子份上,就此消停。”说着,他脸色倏然一变,厉色道,“再有一次敢作恶,我就顾不得了,立时取了她性命。”
明兰点点头,随即又挥挥手,叫起来:“哎呀,其实这不是关口啦!要紧的是那一位,我说你到底想出辙来了没有。”她满面惧色,“我可再不敢和她一道住着了。”
名义上的长辈,打不得,骂不得,真是处处掣肘。
看她才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转眼又如只受了惊的小兔子般,顾廷烨不由得莞尔,“放心。便是你敢跟她住着,我也不敢。我已经布置好了,这就分家!”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区里讨论的如火如荼,某关也不好意思沉默了。这里申明几件事。
首先,不少读者认为曼娘太幸福了,伤害了这么多人,还能带着钱袋子去当土财主享福。
这怎么可能?事实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一个会出戏子的老家,那必然是贫瘠的,不然不会背井离乡去做戏子;然后,古代田地的利润率大约是百分之三(贫地)到百分之十(除非非常非常的肥沃的土地),就是说,若算十两银子一亩地,那么一百亩就是一千两银子,我来算个折中,按照百分之五的利润,也就是说,曼娘母子每年的收入是五十两左右的银子。
请问,五十两一年的生活费,曼娘能过怎么豪华舒服的生活。
另一方面,大家毕竟生活在现代,对真正的穷乡僻壤可能没有什么概念。
我写曹表妹流放那段日子的时候,有个很可爱的读者,详细分析了关于古代流放的状况,真的,古代的穷乡僻壤真不是闹着玩的。
现代人生活在小城市小地方,最大的不便,大约就是看不了iax电影或者上淘宝购物时,卖家会要求另加邮费,可在古代,穷乡僻壤是真正的生活品质截然不同。
像在西北地区,蔬果贫乏,人人脸上都是一层土,水的味道不是咸的,就是带碱味的,只能吃粮食和肉食,很容易得病又因为是贫瘠地方,所以连个好些大夫也请不到;至于学业,只能让孩子去附近的镇里,或是别的大户人家附学了。
读者们很气愤,顾二说要叫地方官照应。
可是在古代,男子方能立户,一个孤身女子,带着一个孩子,还有不少的财产,那些穷山恶水的刁民们,还不活吃了他们母子?!并不是真的让曼娘母子去横行霸道啦。
小地方,偏僻,闭塞,没有消遣,没有戏班子,连个shop都没有,需要每月或每半年去赶集,才能获得休闲娱乐品或一根钗。
除了每日看日升日落,听鸡犬相斗,曼娘的生活的确是算完了,所以她才会那么绝望。
对顾二而言,这就等于流放,把不安定的因素远远的隔开,等于放弃了那个儿子,当然,他的个人感情因素也是在的。
第177回
分家,可说是古代家庭生活中仅次于婚嫁的第二大命题。【虾米文学xiaiwenxue〗
照官方口径,自商鞅颁《分异令》,明令‘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日积月累,既能促进小农经济,又能减缓家庭矛盾,分家已经成为了深入人心的观念。
照宗族耆老的说法,树大根深,枝繁叶茂,分支以旺根苗,同族同心,共同进步。
若是管不住儿孙的老父老母,他们会叹着气说,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呀。
轮到顾廷烨了,他的理由更简单,他后娘要烧死他媳妇的说——为了避免局势进一步恶化,防止内部分裂继续扩大,保持仅剩的骨肉亲情,还是用距离换美感罢。
头日进宫面圣,顾廷烨虽是一身干净朝服,但面颊鬓边还有手背都有火灰烟燎的痕迹,汇报完两淮工作情况,作为一把手的皇帝当然会问两声,顾廷烨十分有技巧的把火灾现场描述了些,然后略带阴郁悲愤的表示了一句,大约他家要分了。
宁远侯府的家事,皇帝在就藩时就有耳闻,他原以为顾廷烨一袭爵就会驱逐继母,没想他倒心存厚道,硬是过了多半年,还为弟弟谋了个好差。谁知那继母依旧贼心不死,顾府大火,半个京城都看见了,皇帝也是广布耳目,焉能不知。
忠心的臣子为自己跑了一趟远差,任务圆满完成,谁知差点老婆孩子没了,这点子正义皇帝还是要主持的,当下他温慰道:“朕时闻轶事,民间子孙分枝,继母亦多随亲子,卿之念头,并无不可。”一番谢恩,顾廷烨顺带第n度表了忠心。其实皇帝就喜欢这种臣子,又能干,又忠心,时不时有些烦心事,需要向自己求些半轻不重的恩典帮助;唉,不过百姓还能分家,话说他何时能把压在自己头上的那个二妈从宫里给分出去呀。
既给上头通了气,剩下的就好办了。略做了两日准备,这日一下朝,照例先去亲亲老婆和儿子,结果被刚吃饱的儿子吐了一口奶在衣襟上;顾廷烨原本打算穿着朝服去谈判的,却叫小家伙捣了乱,刚会看人的小肥仔尚不知情,只睁着一双无辜滚圆的大眼歪头看着。
顾廷烨笑骂了句臭小子,小心翼翼的托着儿子的脑袋,交到明兰怀里,他轻声道:“我去那边了,很快回来的。”明兰自知何事,她接过襁褓,低头亲亲儿子,抬头轻道:“犯不着和那起子人置气,侯爷定心办了就好。”顾廷烨摸摸明兰的脸,低低嗯一声,换衣出去。
金乌西坠,萱芷园里一片寂静,草木无声,暑气灼人。那日澄园起火之后,便是再迟钝的仆众也依稀觉出不对了,偏一连数日,顾廷烨始终不曾有分毫发作,澄园作息一概照常,反叫人生出‘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终到了这日,眼见顾侯领一行侍卫随从,俱是乌鞘灰衣,沉面肃穆的径直而来,园中仆众都各自缩回屋去。
作为元凶罪魁的那人反倒不惊不慌,听人传报后,便径自端坐于正厅上座,定然的翻着佛经,见顾廷烨进来,她微微掀动嘴角:“侯爷现今是大忙人了,屈尊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顾廷烨只身而进,四下一环顾,见屋内空荡荡的甚为清冷,只向妈妈一人在旁侍立,他淡笑了下:“有件事,和向妈妈要紧的,来与您商量下。”
太夫人似是早有预备,一脸镇定:“何事?”
“前几日家里走水,有人说,瞧见向妈妈领人抱着柴薪。”事到如今,也不必遮着掩着了,顾廷烨冷眼瞥过去,却见向妈妈依旧低头垂首,神色丝毫不变。
太夫人轻讽的笑了两声:“家奴纵火,兹事体大,若是坐实了,非同小可。不知是哪个眼尖的奴才说瞧见的呢?”
顾廷烨扯动嘴角:“是曼娘。”
太夫人当即放出两声尖利的冷笑,转头对向妈妈道:“你可认罪?”
向妈妈面无表情:“绝无此事,若侯爷信不过,不论是见官,还是族中各位老爷,老奴都敢与曼姑娘当面对质。”
“呵呵……”顾廷烨似是遇到什么滑稽之事,一手撑在扶手上,一手掩口,不住的发出笑声,直笑的身仰背拱,满屋皆震。
面前这老妇当的是心思慎密,纵火一事谋划的极是周严。当时天色渐暗,众奴仆都翘首静待主母生产,不免松了些管辖,尤其澄园地广人少,本就空置着许多院落。当时,先是一偏僻处起火,于是一部分奴仆过去救火,不待须臾,四处零星火起,众奴仆平日在明兰手下虽很规矩,但到底时日尚浅,眼见事出骤然,情势不免乱起来。
这时,危机蔓延至嘉禧居;一片人来人往的慌乱中,好些穿着顾府奴仆衣裳的人往嘉禧居冲,亏得屠二机警,领一帮护卫牢牢守住主屋,不论周围如何个乱法,坚不离步,这才没叫人惊了里头生产的明兰。【虾米文学xiaiwenxue〗
无论是当时逮着两个形迹可疑的,还是事后盘查出来的,人人都咬死了当时是去澄园救火的。事实上,他们当时还真抱着水桶。彼时天黑事乱,人人奔走,仓促之间,竟无人注意他们,顾廷烨冷眼一看,这些人都是太夫人当初带来的陪房,身契家小都在她手里。
他们心里都门儿清,纵火一事,若咬死了不说,谁也没个证据,还能有条生路,若松了口,别说自己家小要遭殃,自己也未必能脱罪。
即便是顾廷烨真拷问出些什么来,太夫人指着那些伤痕累累的奴仆,反咬一口是屈打成招,只消其中有一个死士反了口,顾廷烨这‘逼害继母,栽赃陷害’的名头就有的说了;倘若太夫人再哭哭啼啼的弄条绳子去寻死觅活的,就更有趣了。
可偏偏曼娘亲眼看见了向妈妈,这是为何?
顾廷烨慢慢止住笑声,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养尊处优的中年妇人,他这小半辈子的坎坷有多少是拜她所赐,这女人暗藏何等龌龊的心思。
向妈妈老迈,况且纵火之事,何须她亲自领人去做——她是故意叫曼娘看见的。
“瞧您说的。”顾廷烨站在当中,满是冰冷的温和,“这阵子京里天干物燥,偶有走火也是有的,自家人何必彼此相疑。那贱人害人不成,又来挑拨,我已把人打发了。”
这妖妇是有心把曼娘闹出来的,是特意引自己拿人去对质的;倘他怒急杀伤,大约她会立即去寻外头的对手来;但若自己两厢都不中计呢……
太夫人也不意外,微笑如湖上薄冰般,冰上已是冬日暖阳,冰下却依旧水寒刺骨:“我就知道你是个心软的,到了今时今日还这般。你护着曼娘,也不怕你媳妇心寒。”
“不劳您费心。”顾廷烨笑的比她还温和,心中却莫名起了一阵淡淡的苦涩,“我已和明兰说了,她都省的。”他微一敛神,转头道:“我今日来,是为着另一事。”
他忽提声道,“来人,带上来。”
还不等太夫人和向妈妈回过神来,两个昂健的侍卫已押着一人进来,只见他们把那人重重的摔在地上,那人发出呻吟呼痛;向妈妈已是失声道:“彪儿,怎么是你?!”
那人抬起头来,一头一脸的瘀青,他冲着向妈妈哀声道:“娘,救我!”
向妈妈顿时慌了手脚,无措的转头去看太夫人。
太夫人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廷烨从袖中抽出两张纸,缓缓放在太夫人身旁的小几上:“这几年,他仗着侯府的势,在外头为非作歹,强占民田,如今已逼出人命来了。人家告上衙门,人证物证俱全。”
太夫人拿起那几张纸来看,既有供词,又有花花绿绿的票据和画押,她越看越喘的厉害。
顾廷烨盯着这两个老妇的脸色,不疾不徐道:“向彪是家里的奴才,顺天府尹卖我个面子,叫我自行清理门户。您说呢?”
太夫人似是哽住了,艰难的喘出一口气,强自笑道:“这事不宜声张,真闹大了,你面子上也不好看。”御史最喜欢告权贵们‘纵奴行凶’这一条了,例证繁多,证据又好找。
顾廷烨朗声大笑,半响才收住:“您真多虑了。这向彪的不法之事,俱是两三年前所为。”那会儿,他还不知在哪儿刀口舔血呢,顶多坏了父兄的名声就是了。
太夫人脸色发白,其实自顾廷烨袭爵之后,她也自知不妙,当即着紧约束下人,不许再有惹事,是以向彪作为怎么也和顾廷烨扯不上干系。
“你想怎样?!”太夫人不用转头,也知向妈妈必是六神无主,她忠心服侍自己多年,全然顾不上自己,统共只这么一个儿子。
顾廷烨宛若逗鼠之猫,静静的盯着她俩:“向妈妈,你说呢?”
向妈妈手足颤抖,听着儿子一声声的呼救,心痛如绞,转头看了看太夫人,猛然一咬牙,硬起心肠,怨毒的看着顾廷烨,哑着嗓子道:“这小子败坏侯府名声,该怎么处置,侯爷就怎么处置罢。”
“好!”顾廷烨笑道,“两条人命,怎么也顶上一百大板罢。来人,动刑。”
两个侍卫早有准备,应声而呼,随即从外头又进来两个粗壮家丁,手中提着碗口粗的棍棒,两个侍卫把向彪牢牢压在地上,那两个家丁便一五一十的打了起来。落棍实心,棍棍着力,落在人身上,发声浑浊沉重,向彪当即哭天喊地的叫了起来。
向妈妈眼看儿子受刑,顿时失魂落魄,太夫人脸色铁青,不发一语。这种棍刑,寻常人三十也受不住,六十便要致残,一百大板下去,显是要取向人命。她清楚顾廷烨性子,软求无用,威逼无用,怕反要被他数落一通大道理。
向彪初时还能呼喊,随着一棍棍落下去,叫声愈发低弱,向妈妈摇摇欲坠,瘫软在地上,惨声叫道:“侯爷!起火之事全是老奴一人所为,与太夫人全无干系!请侯爷取老奴性命罢!”
顾廷烨坐在太师椅上,神色肃然淡漠:“向妈妈糊涂了,我已说过,天干物燥,有个走水也是寻常。”京城夏日是一年中最湿热的,何来天干物燥,可他偏这么说。
向妈妈忍无可忍,纵身扑到儿子身上,哭叫道:“这便打死了我罢!我替他偿命!”
那两个家丁训练有素,其中一人停棍,钳住向妈妈押在一旁,另一人继续落棍击打,向妈妈挣脱不开,只哭的气断声噎。
眼看那向彪出气多进气少,向妈妈已半昏厥过去,顾廷烨忽的一笑,转头悠然道:“我走南闯北这些年,也见了不少人,发觉一趣事。人心真奇,不论何等样歹毒之人,对别人能多少心狠手辣,一旦遇上自己骨肉,便也与常人无异。”
太夫人直如木雕泥塑一般,不发一语,脸色青的几乎不似人色。
“不过这也不奇,便是牲畜也怜爱幼崽,何况人了。”顾廷烨继续嘲讽。
太夫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要怎样?”
顾廷烨敛去笑容,只动了动嘴唇:“分家。”
太夫人倏然转头,毒蛇般的目光盯着他,顾廷烨山岳般纹丝不动,冷冷的直视回去,他不等她反驳,又道:“这次火势虽凶,但好在人都无恙。不但明兰平安生了孩儿,连三弟和侄儿也好端端的,真是天佑人和!”
最后四个字刻意拖长,偏落于金铁之声,血腥之气张牙舞爪而来。
太夫人急促的喘着气,死死看着眼前青壮高大的男人。顾廷烨看着晕厥的向妈妈,微笑着轻叹:“真乃忠仆。若是寻常人,为着自己孩儿,怕是什么都顾不得了罢。”
耳畔尚传来木棍落在肉上的声音,沉沉的,绝望的,向彪身下一片淌血,已无声响,太夫人心头发凉,生平第一次,她觉着束手无策了。
因家事繁多,明兰索性省了洗三,不过坐蓐期间,两边的亲戚也陆陆续续来看望过了,众人都听闻明兰生产那日恰逢顾府大火,神色言谈之间,不免有些疑心痕迹。
几位妯娌都是熟知内情的,尤其怀疑,却又不敢多问,躲闪着说吉利话,至于华兰则直截了当道:“你这婆婆,比我家那位还狠!”明兰立刻纠正她,严格来说,其实她的婆婆只有那块牌位。盛老太太也亲自来瞧了她,心疼的抚着她的头发,嘴里却只简短道:“否极泰来,这哥儿,端是有后福的。”
没过几日,府里传来消息,向妈妈的儿子没了。自那日起,向妈妈始终缠绵病榻,连太夫人大病一场。还没等团哥儿满月,分家事宜便被提了出来,太夫人居然也默认了。请出了族人耆老,外加四五两房长辈,这就分起家来。
明兰不在场,只知最终的结果是,功勋田不动,祖业不动,侯府宅邸不动,其余产业分为两份半,按女儿以半男算,其中半份给娴姐儿,剩下的两兄弟均分。
这个议案,太夫人原不同意,按着顾门规矩,无论是否丧父,出嫁女只需陪份嫁妆即可;可顾廷煜毕竟是做过侯爷宗嗣的,他遗下的独女自不一般。顾廷烨很愉快的把当初太夫人用来抬高顾廷煜丧葬身价的话都还了回去,顺带拿廷灿婚事做比。
太夫人无奈,只能认了。邵氏当时就喜极而泣了,她自己娘家寻常,手上只有大秦氏的一些嫁妆,可这些年过去了,也剩之不多。这下可好了,娴姐儿将来不用愁了。
其后,太夫人又以家底之事异议,认为顾廷烨隐没了许多,可无论如何查点,顾廷烨除了皇帝御赐的田庄,还真无其他产业,什么店铺,股息,田地,一概全无。
兄弟分家,总不好连皇帝的赏赐也分了罢,可顾廷烨到底有多少家私,除了明兰,旁人竟无有知晓的,太夫人只得悻悻作罢。
得知此事后,明兰忍不住跳下床,挪到里屋去摸摸那把缠了精钢链子的双鱼锁,隔层里头还有砌在墙里的暗阁,然后她双手合十,感谢老天爷给她生了个慢性子。
顾廷烨当然攒了许多家底,南边刚转手的产业,军功的丰厚所得(打仗很赚),抄家时的潜规则,皇帝的直接赏赐。规格相同的金条被她恶趣味的搭了积木,堆出个小巧玲珑的南美金字塔,银票厚实的捆成一卷一卷,还有散在边上的契书账册,更别说在澄园库房里的好些御赐奇珍古玩。明兰本也有心做些谋划,但因着新婚事多,又满脑子防备,里外里的风声鹤唳,她根本来不及置办什么产业。阿米豆腐!哈利路亚!
在这次分家过程中,煊大太太的表现很值一提,由于她十几年来行为良好,口碑颇佳,说出来的话很有人信。澄园大火经过她的努力宣传和着力渲染,已成了众人皆知的秘密,以至于大家看太夫人的目光,不是躲躲闪闪,就是厌弃指责,再有那好心的,也忍不住用眼神表示‘你做的也太明显了’。倒省却了顾廷烨去外头放风的力气。
当然太夫人的宣传能力也不是盖的,她强有力的提出,自己儿子的院落也遭了火,所以她是清白的。可惜,人是定向思维的动物,经过这两年顾廷烨的努力,众人也渐渐相信这位后妈并不那么洁白如羔羊。根据这种思维来演绎,廷炜院落的大火就成了这位后妈在放火的同时,弄出来掩盖罪行的烟雾弹。
何况,就算单凭脚趾来思考,顾侯年近三十,膝下犹空,再怎么讨厌继母,人家也不会在老婆生产当日,冒着失去嫡子的风险,紧着去放火栽赃罢。
分家那日,五老太爷什么都不想说了,只端着一脸道学面孔做摆设,四老太爷还记得当初自己分府出去时太夫人是怎么待自己的,十分卖力的拆了几句墙脚。如此这般,到团哥儿办满月酒之前,已是分家完毕,只等吃过满月酒,太夫人就带着儿子儿媳到别府去住。
满月酒席上,明兰特意熬了两夜不睡,把已经养白嫩的脸孔弄的憔悴些,再添上三分恍惚的神情,活脱脱受惊未定的柔弱模样。来赴宴的众亲朋瞧了,更觉可怜,人人温言慰问明兰,好生劝道;明兰努力挤出笑容,用哀弱的语调表示她很好,请大家不要担心。
一切效果良好。
稍嫌美中不足的便是那只吃了睡睡了吃的小肉团子,白胖滚圆,啼声洪亮,人家看着他招人喜欢,多摸了两下,小小的人儿居然还生了气,用大大的眼睛去瞪人,精气活力十足,实在不像母胎里受惊的孩子。见此情形,太夫人气煞,强自端出笑脸,心中怨毒之极。
看着众人簇拥着恭喜巴结,明兰满身的富贵风光,墨兰强忍着,只酸了两句,就闭上了嘴巴,如兰看着孩子,掩饰不住眼底的羡慕,王氏只瞥了几眼,就去开解如兰了。亲家母不给力,华兰作为长姐,索性帮着招呼客人,长袖善舞的待客说笑,倒得了不少夸赞。
顾廷烨是真心高兴,兴奋的把儿子抱出去献宝,对着一干交好的同僚好友,厚着脸皮把儿子从手指夸到鼻孔,小家伙连打个哈气,都打的那么有型有款,与众不同。
终惹的沈国舅瞧不下去,决心捣乱,叫郑骁小将带头起哄,众人拿起酒盏去灌酒,婆子这才得空把团哥儿抱了回来。
盛老太太尤其欢喜,抱着肉团子亲了又亲,团哥儿偏也喜欢她,在她怀里就能呼噜着睡着了,看着熟睡的小脸,老太太眼眶湿润,好像她一辈子的缺口都圆满了。
明兰窝在老太太的怀里,其实她已经很满足了,大家都能幸福就好了。
太夫人搬家那日,朱氏来了明兰处,静静的吃了两盅茶,也没说什么,坐了一会儿便走了。临出门前,她忽转过头,一脸怅然的低声道:“做女子的,其实许多事都没法选。”
明兰晓得朱氏的意思,太夫人的所作所为她并非不知,可是出嫁从夫,她再不赞成,又怎能去揭发自己的婆母呢,便只能怯懦自私的装聋作哑了。
顾廷炜有差事,有一个虽不愿帮扶提拔但也不至于会害他的二哥,有宁远侯府的门第可以依仗,她自己有丰厚的嫁妆,太夫人也私房不少,搬出去好好过日子,别去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未必能太平幸福,只看人心怎么想了。
明兰微笑着起身向送。
朱氏站在院中,温雅恭敬的缓身福了福,两妯娌就此别过。
作者有话要说:
偶家小堂妹要上学了,她要求某关履约,否则她就不去幼儿园了。
于是某关于一日风和日丽的黄道吉日,十分庄重的对小堂妹学了狗狗叫,同时丧权辱国的请她吃了顿披萨,买了一对发夹,小堂妹开开心心的挎着小包包去上学了。
想必大家也能看出,快结文了,大家不要着急,很快就结束了。
该虐的会虐的,人人都会有结局的。
第178回
出了月子的头件事,当是把自己从头到脚连洗三遍,然后更是每日两洗,洗了再洗,想想这般暑热天日,居然那么多天没洗澡,明兰立时头皮发麻,叫小桃搓的再大力些,弄的皮肤一片片发红。崔妈妈瞧的心疼,其实坐月子那会儿,她每日都会拿温水投了柔软的巾子,给明兰身上细揩几遍,哪里就臭成这般了,非要这般,生生把自己搓下一层皮来才高兴。
半人高的澡桶热气腾腾,以西南运来的香柏木和紫铜丝细细箍成,明兰舒展的坐在里头,水中的香精,被滚烫的水汽一蒸,顿时满室芬芳。上回宫里赐的香||乳|花露还留了许多,她当时怀着身孕,因怕有影响方没敢用,这都攒了下来。这是也不知有否保质期,便索性往水里倒去,崔妈妈看的再度一阵嘴角抽搐。
卧榻之侧,暂无猛兽毒蛇酣睡。明兰前所未有的轻松,再不用隔几日去请安,每句话出口前都要想了又想,生怕着了道;每日睁眼起,就得思考防守反攻。往细里想,其实她本人与太夫人无怨无仇,本不用这般以命相搏,可那老女人够不着强大的正面对手顾同志,就只好拿同性同胞下手,于是自己顿时成了重灾区,纯属连带灾害。
这份工真不好打——明兰忍不住又往澡桶里倒了两瓶御制香露,有价无市,真过瘾。
氤氲香氛中,崔妈妈又无奈又好笑,拿着洁净的细棉布巾子给明兰擦拭着,自己的面庞却瘦削的厉害,皱纹如浴桶边沿上的柏木纹路般蜿蜒,明兰一阵黯然,崔妈妈岁数也不轻了,这阵子心力交瘁,活脱老了十岁般。叫她家去好好歇息将养,她却死活不肯,只整日守着团哥儿,好似一个不留神,就会有豺狼恶徒把孩子叼了去。
经丹橘小桃几个好说歹说,明兰又祭出绝招,哄道将来她还要生十七八个孩儿,都指着崔妈妈照管呢,崔妈妈这才让了步。
洗浴毕,明兰披着雪绫缎子的里衣,在那半人多高的镜子前来回转了三遍,大眼睛弯眉毛,白里透红的脸蛋,皮肤都粉扑扑,托太夫人费心算计的福,吃不香睡不好,因是都不怎么见丰腴,产后肥胖问题很快就解决了,很好很好,明兰十分满意。
穿好衣裳,她走到床边抱起孩子,看着团哥儿满是肉褶子的短胖脖子,她喜孜孜的用力亲了一口;小肉团子很有本事,把肉都长到自己身上去了,一点都没留给娘亲。
“夫人,郝管事使人来说,老鼎师傅已来了。”绿枝从外头进来,轻声禀着。
“叫郝管事领师傅去瞧房子,你和廖勇家的也跟着去。”明兰头也没抬,怀中的小肉团子蹬着手脚,发出咯咯声,“那几处叫烧坏的屋子,先不紧着修,要紧的是先把大嫂子要住的院子打理好,叫我知道偷省了木料,可不饶的。”
原本太夫人搬走,空出了主屋正堂,就该顾廷烨夫妇搬进去,奈何太夫人掌权数十年,那里一砖一石都充满了旧主的印记,非但明兰不愿住进那气息阴冷的旧屋,连顾廷烨也心生忌惮。夫妻俩一合计,索性将府邸中心转移,将原侯府的主屋重新翻修,只作别院之用。
这么一来,偏居主屋的邵氏母女便也得搬了。不知是因了前次起火之时不曾来救助,心生歉疚的缘故,还是娴姐儿平白多了半副身家的因由,邵氏此番特别好说话,明兰只提了一次,她考虑了一夜,第二日就同意了。
新居位于澄园西南,东临莲塘小池,西靠竹林,端的是景致风水俱佳,邵氏本还有些不舍亡夫气息,但瞧女儿一见了新居,便如脱笼的小鸟般快活,一忽儿小大人般指着这里如何布置,那里怎样排整,一忽儿又兴冲冲的去瞧新邻居蓉姐儿,她的些许伤感便也消退了。
其实在小孩子看来,旧居虽然气派高贵,但处处阴暗晦涩,她自小到大触眼都是死亡阴影,哪及新居阳光明媚,一开窗门便是满室的清新空气和鸟语花香。
母子俩笑着顽了会儿,团哥儿开始发困,明兰小心的轻摇着他,继续吩咐着:“把上回伏家送来的那面苏绣的玳瑁屏风送去,蓉姐儿有的,娴姐儿也得有。丹橘,你回头与嫂子跟前服侍的人说,缺什么摆设物件,只管去库房取。”
她说一句,丹橘就应一声,绿枝忍不住笑了:“瞧夫人说的,丹橘姐姐早就去说过了,偏大夫人小心,只说都尽够了。”
邵氏还算好相处的,属于不帮忙但也很少添乱的类型,时不时有些顾影自怜的哀怨,但很少表现出来膈应人,不过人家一个寡妇,不哀怨难道还镇日的欢欣鼓舞吗。反正明兰也不打算跟她做好姐妹,只消彼此客客气气的,尽了面子情就好。
“再有,跟老鼎师傅说,这府里如今人少地多,空旷着地方显冷清,索性将山林那块地再圈大些。栽几片竹林,种些笋菌,另再单辟一片出来,我要建一座暖房,大嫂子定然喜欢。还有,把原先侯府后头的园子圈起来,回头养些鹿儿兔儿山鸡什么的,也显得生气些。”
这是昨夜明兰刚想出来的,顾廷烨一听颇觉新鲜,自是赞成,其实以明兰的意思,偌大一座府邸,空地这么多,空闲人手又这般多,就是划出田垄来栽种蔬菜也尽够阖府人吃了,可惜这样太失雅观,只能养些山菌野味,既丰富下菜篮子,又能省些不必要的支出。
“府里这许多林子园子,是以栅栏和里墙定要修严实了,叫老鼎师傅别惜了工力,做的好了,我总是有赏的。”
绿枝笑着一一应了,依旧不敢大声,怕惊着团哥儿,转身轻掀帘子出去。
走了劲敌,明兰整个人都懒散下来,看着怀中的肉团子已是呼呼不省人事,她居然也跟着打了个哈欠,这刚起没多久,事也没理几件,居然又惦记上枕头了。明兰素来宽于待人,当然更加宽于待己,当即不再挣扎,搂儿子去小憩会儿。
待顾廷烨下朝回屋时,正见心爱的妻儿头挨着头睡着,看着两张一般白皙的面庞,他满心柔软。这些日子团哥儿有些大了,闹起来格外起劲,明兰惦记着孩子,夜里也睡不踏实,此时睡的正熟,一旁的小肉团子却是睡够了,不知何时已醒了,睁着滚圆的大眼到处乱看,一见到父亲,定住眼珠,便依依呀呀的发出声音。
一旁的||乳|母喜声轻道:“哥儿能认人了呢。”
顾廷烨也是高兴,俯身小心的抱起襁褓,觉着自己的儿子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婴儿,怎么看都不够,在团哥儿的小脸上亲了又亲,
“臭小子!”顾廷烨笑骂,团哥儿虽还未满月,力气却是不小,居然在襁褓里蹬了两下腿,“这小子真有劲。”手上微微用力,轻轻惦了两下孩子,团哥儿顿时大乐,咯咯笑了起来。这一动静,明兰便醒了过来,她揉着眼睛,依旧迷糊着,“侯爷回来了,今儿怎么这么早。”
顾廷烨笑道:“本不想吵你的,可也该吃午饭了,你先起来罢。”
明兰望望窗外,见日头已近正午,顿是脸上一红,颇觉不好意思,自己最近怎么跟个懒婆娘似的,怎么也睡不够。顾廷烨倒未注意这些,只瞧儿子小胳膊小腿上扎着的红绳皱眉,坐在床沿对明兰道,“做什么要捆着他?”又不是抓坏蛋。
其实明兰也不甚清楚,只好解释:“是崔妈妈说的,我们兄妹几个小时候都是这般,这还只是小捆,待再大些,还要大捆呢。我大哥幼时就是崔妈妈料理的。”依她推测,大约是为了防止罗圈腿或不让小手缩进袖子里去之类的原因。
顾廷烨想起盛长柏一派苍松挺拔的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