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第83部分阅读
全本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作者:肉书屋
我心里头害怕,怕那余大小姐不容我,这才迷了心窍的!”
“你从来没糊涂过。”
顾廷烨连手指都没抬一下,只冷冷的往下看着,“一步步,一招招,你都算的清清楚楚。我终究如了你的意,背父离家。若非我对你存了疑心,若非嫣红之事,我就该如你算计的那般,带着你远走江湖。然后以你为妻,对罢?”字字如剑,只说的曼娘哑口无言。
“……那,有什么不好?”
曼娘眼中漫起一层奇异的光,把脸柔柔的蹭着顾廷烨的膝盖,声音柔美轻缓如吟唱:“当初,满侯府的人都欺侮你。只有我待二郎是真心真意的。我不稀罕侯府的荣华富贵,我只要二郎,咱们远远的离了这儿,自己立起门户。二郎有的是能耐,到时候,咱们一家四口,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做一对神仙般的快活夫妻,有什么不好?”
“说的好。”顾廷烨看着曼娘枕在自己腿上,伸手把她的头缓缓抬起来,“你的盘算很妙。可你有没有问我一句。我是否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曼娘呼吸陡然急促,眼神躲闪起来,顾廷烨扭过她的脸,认真注视这她,一字一句道,“我今日把话跟你说清楚,我从未有一日,想过要娶你为妻。”
便是在当初两人最和乐之时,他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想好好对待这个可怜女子,叫她以后的日子能安享富贵,不再受人欺负。
曼娘瞳孔急张,嘴巴开阖几下,鼻孔翼张收缩,猛然间,她尖叫一声:“你不想娶我?那你想娶谁?那些只会家长里短,自命高贵,又琐碎无知的平庸妇人?!”
顾廷烨听了,居然笑了笑,“你说对了,我还就想娶这样的平庸妇人。能相夫教子,能妥善理家,关照族人,里外应酬,温善平庸的妇人。而非你这般了得的奇女子!”
听得出话中的讥讽之意,曼娘生生哽住了,几欲窒息,心中恨的几想抓出把血来,她艰难的吞咽了一口空气,缓过一口气,顿坐在地上,哀戚道:“你不过是瞧我人老珠黄了,如今的新夫人年少美貌,你变心就变心罢。说这许多做什么?天下男子多负心,只可怜我,一颗心全给了你,只落的如此下场。”
顾廷烨忍不住又笑了,他常想,倘若曼娘是个男子,定是个棘手人物,每当他下决心想把话说死说绝之时,她总能把话题岔歪,不让谈话继续下去。
“一颗心?呵呵,为着你的这颗心,我始终觉着负疚于你,处处为你着想。”顾廷烨站起身,双手负背,面窗而站,“可这几年,我细想着,若当初我不出手,那你会是何等光景?”
曼娘拿帕子捂着脸,心头却惶急。当初若非顾廷烨相助,自己兄妹的境况将何等不堪。
“为了你,我多番筹谋,想给你们母子好的生活;又几次忤逆长辈,连父亲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顾廷烨在屋里缓缓走动,然后停在曼娘身前。“我对得住你,我始终都对得住你。”
初入江湖那些日子,他手头再紧,宁可自己吃穿粗糙简陋,也定要省出银子寄去京城,给曼娘母子花销;直至今日,他终于可以理直气壮的说这句话了。
曼娘听顾廷烨的声音越来越冷,心知今日不妙,得想法子囫囵回来,便哀声祈求道:“当初之事,算是我错了。只求二郎瞧在孩子的份上,可怜可怜他…哦,蓉姐儿…她好久不曾见昌哥儿了,他们姐弟自小要好,怎好分开他们!”
“他们姐弟既已分开这许多年了,也不见活不下去了。”顾廷烨淡淡道,“况且,蓉姐儿又有弟弟了。”曼娘猛然抬头:“新夫人,生了个…儿子。”
顾廷烨眼中浮起戾气:“没如你的意,他们母子均安。”
曼娘宛如被抽干了力气,忽的直起身子,死死抱着顾廷烨的双腿,尖声道,“二郎有了嫡子,便不要可怜的昌哥儿了么?!你忘了,他小时候,你也抱过他,亲过他的呀!”
顾廷烨面无表情,声音冷硬:“我要过他的,你忘了么。娶盛氏前,我与你好声好气商量过,我把昌儿接来。明兰会好好待他,我也会好好教他。是你自己抵死不肯,这你也忘了?”
“二郎好狠的心,便是新人胜旧人,也不能生生拆散我们母子呀!”曼娘哭的声嘶力竭,“既那盛氏夫人这般好心肠,为何不能容下我!”
“是我信不过你。”顾廷烨冷冷道,“你已叫我做了一次鳏夫,还想叫我做第二次么。你这次进府来作甚?还敢抱着孩子去撞夫人,当我不知你的用意!”
曼娘无话可说,只能哭道:“实实是盛夫人要烧死我呀!”
“要烧死你的,是秦氏太夫人!”顾廷烨断声喝道。要不是他在廷炜院处放了把火,太夫人自顾不暇,估计他们母子就叫烧死了,“你明明看见向妈妈带人过去放柴薪的,这当口了,居然还不忘栽赃别人,真是蛇蝎心肠!”
“二郎!二郎!”曼娘扯着顾廷烨袍服下摆,苦苦哀求,“我是不好,可昌哥儿到底是你的亲骨肉呀。你忍心叫他流落在外?我不进府也成,叫昌哥儿认祖归宗罢,我只要每月,不,每年见他一次,不不,不见也成呀!”
“不行。”顾廷烨背过身去,斩钉截铁的拒绝,“如今你闹了这么一场,叫明兰再如何教养昌哥儿。”而且他也信不过昌哥儿,七八岁的男孩子,想闹怪容易的很,自己七岁时已会往廷炜小床上丢苍耳棘了。况且他此时性子也定了一半,若有仇恨,怕也埋下了,待他一日日大了,如祸患在卧榻之侧。说句凉薄的话,他是不会拿嫡子去冒险的。
曼娘不哭了,一把抹干眼泪,冷笑道:“张口明兰,闭口明兰!她如今可是你的心肝宝贝了,你又怎知这回没瞧错了人!没准又是个能做戏的!”
顾廷烨笑着转过身来,“你以为我还是当年的二愣子?我是怎么查你的,就是怎么查明兰的。我信她,不是因她三言两语,是看她行事。要论聪明,她不在你下;端看这阵子,其实她有的是法子整治那帮。”
想起明兰,他不由得心头发暖,深吸气道:“非她不能,而是她不愿。她跟你不一样,她心底有根线拦着,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似你这般伤天害理?哼。”
早在成婚之前,他就细细查探过盛家内宅,对明兰而言,最有想象力的阴谋,大约就是在父亲面前装装哭,或者乘人不备扔块猪油在姐姐座位上。这样的品性,也许迂腐牵扯了些,可是正直可敬,叫人满心信任。
听男人说话的字里行间满是情意,曼娘又妒又恨,心头火熊熊燃烧起来,正想发几句狠,顾廷烨忽蹲□子,对着自己道:“当初,是你替昌哥儿作的决定。你是知道我的,说出口的话,就不会收回。此生此世,昌哥儿都不会入顾氏族谱,叫他自己另立门户罢。”
“你,预备怎么处置我们?”曼娘木木道。
顾廷烨站起身,思忖片刻,道:“京城你们不能再待着了。我会着人将你们送回你徽州老家。到那里,你们可以置办田产,重新过日子。我会跟地方官吏打招呼,不会有人为难你们母子的。昌哥儿,便当没我这个父亲罢。”
“那……我呢?”曼娘泫然欲泣,“我这辈子,就这么完了么?”
顾廷烨面带讥诮:“当初我叫你把昌哥儿给我,然后自去好好嫁人。可你说自己都这个年纪了,也嫁不了什么好的,若连儿子都没了,就再无依靠了。为了这句话,我才留昌哥儿在你身边的。怎么,又变卦了?”
曼娘抬起头,怔怔的看着男人:“你就这般厌弃于我?连见都不想见我了。”
“说实话。”顾廷烨看了她一会儿,静静道,“我是怕你。”
心机,耐性,坚忍,曼娘就好像常嬷嬷故事里的蜘蛛精,织下一张张又黏又密的网,锁定目标后,便将之活活困在其中,怎样也挣脱不得。若再叫她纠缠下去,他甚至觉得,只有杀她一途了。离开她,仿若逃出生天。
“我今日给撂下句话。”顾廷烨走到门边,忽回头,看着犹自坐在地上的曼娘,“你若有急难之事,可叫人来通传于我。昌儿到底是我的骨肉,我不会坐视不理,但倘若……”
他面冷如霜,目含戾气,缓缓道,“你再敢踏入京城一步,或借故寻上门来,不论何事,一次,只要有一次,我就叫你永生永世也见不到昌哥儿!”
后面一句话他没说出来,但曼娘知他甚深,深知若真到了那步田地,带走昌哥儿之后,就是他处置自己的时候了。
说完这话,顾廷烨用力打开门,一脚踏出去,头顶是耀眼的日头,后山林子吹来的清风,怡人醒脑,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明日要早朝,叫备好车马。”
顾廷也微微转头,远远望向萱芷园方向,冷笑道,也该收拾他们了。
郝大成恭谨的应下:“小的领命。”
第176回
风吹完了,鼓也擂破了:真爱的代价【作者依旧有话说】
听到曼娘已叫人送走的消息,明兰默默亲了亲儿子的小脸,常嬷嬷坐在一旁,欢喜的把孩子接过去,又哄又逗,连日的发愁苦闷一扫而空,笑的春风满面,她身旁站着蓉姐儿,不言不语不哭不笑,木愣愣的,眉头锁着愁思,她这两日一直如此。
那日,曼娘眼见回天乏术,叫着死活要见女儿一面,顾廷烨冷笑着答应,急忙赶来的常嬷嬷亲把蓉姐儿领来。母女离别数年后相见,情形却只能以诡异二字来表:一边是驱动全身力量,鼻涕眼泪的来表达母爱之深,以及当初的情非得已,而另一边却是木木的不知所以。
不出常嬷嬷所料,唱念做打一番之后,曼娘便哭着叫女儿向父亲求情,又拉出儿子来叫相见,要是姐弟俩能互抱着痛哭一场,外加一个心碎的母亲,那就更煽情了。
可惜蓉姐儿叫送进侯府时才四五岁,昌哥儿就更小了,姐姐看着弟弟觉得陌生,不知说什么好,而弟弟压根认不出姐姐,场面冷的可笑,根本煽不起来。
“快来瞧瞧你弟弟。”
常嬷嬷笑着把孩子托过去些,蓉姐儿伸脖子来看,婴儿发出依依呀呀的声音,圆滚滚的大眼黑白分明,小女孩笑了笑,脸上有些凄然的意味。明兰心有不忍,柔声道,“今儿你也累了,回去歇歇。娴姐儿来过了,说明儿先生要查功课的,你去温书罢。”
蓉姐儿低低的应声,轻抬脚步出门,转身时连裙角都未动,只腰上系的翠色薄锦如意绦子微微扬动优美的弧度——她已早不复当年那个倔强不驯毫无礼数的野丫头了。
明兰望着蓉姐儿出门的背影轻轻叹气,常嬷嬷瞧了,便安抚道:“夫人放心,这两年蓉姐儿的书不是白读的,她晓得是非好歹。”
母女相见,蓉姐儿从始至终都低头不说话,曼娘从楚楚可怜的哭求,到愠怒,到用力拉扯女儿,常嬷嬷认为,若非旁边有人看着,她大约还会掐几下。眼见盘算落空,曼娘只能绝望的质问顾廷烨,忍心叫她们骨肉三人分离么?
这时,蓉姐儿忽的开口了。她道,若娘愿意,她这就离了侯府,随母亲和弟弟到山村去——这话便如正中了靶心,饶曼娘口舌再灵便,也一时回应不出。
过了好半响,曼娘才凄凄楚楚的解释,当初是为着蓉姐儿的前程着想,才叫她留在侯府的,并一再叮嘱蓉姐儿千万莫忘了自己和昌哥儿。谁知听了这话,蓉姐儿竟怔怔的反问:“那弟弟的前程呢?你当初又为何不肯了。”曼娘答不出。蓉姐儿神色木然:“你留我在这儿,可是想给夫人添堵?”这是她见到生母后,说的唯一一句话。
曼娘当时就要扑上去打她,常嬷嬷一把抱着蓉姐儿躲过,两边婆子们赶紧把曼娘制住了往外拖走,她犹自不甘心的疯狂大骂‘没良心’,‘忘恩负义’云云。
明兰不敢置信:“她真这么说?”
常嬷嬷轻轻哦声哄着孩子,转头对明兰笑道:“那蜘蛛精也就那么些能耐了!我领姐儿过去时就对她说了。她那没心肝的娘找她,也就两样,不是叫她帮着求情,就是叫她…那话怎么说来着…”她皱眉想了想,“哦,叫蓉儿身在曹营心在汉。”
就是说,要蓉姐儿一边受着明兰的种种照料和关心,一边要永远记得自己那可怜的娘,要多在顾廷烨面前多提起她们母子俩,若能给明兰再使些绊子那就更好了。
常嬷嬷育儿经验丰富,手法更是娴熟,才两下哄过摇过,适才还十分活泼的婴儿,已是东倒西歪的昏昏欲睡了;常嬷嬷轻手轻脚的将孩子交过去,由崔妈妈抱着去了隔间。
她目送丫鬟婆子们出去,才转头与明兰笑道:“还没恭喜夫人呢。哥儿真是好模样,浓眉大眼的,人也壮实有劲。瞧他适才吃奶的样儿,又吞又咽!能吃能睡就是好!”
明兰苦笑着摇摇头,自己存量不够,小家伙吃得几口就告罄了,只好求助外援。
“夫人。”常嬷嬷望着明兰怔忡的面容,小心翼翼道,“您莫要再想那了,她老家在绵州一个偏僻地界里,山高水远,水路不通。她这回去了,想是也不会再回来的。”
明兰愣了下,笑道:“嬷嬷想左了,我不是在想这个。只是……”她略叹了口气,“当初,侯爷到底是怎么遇上她的?”事到如今,她若再一句不问,就显得虚伪作假了。
提起这个女人,常嬷嬷真是满心感慨,时至如今,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了;她抬手捋了捋鬓发,思忖一下,才开口:“那是我家上京的第二年,自得知顾白两家为何结亲的前因后果之后,烨哥儿和老侯爷愈发不和了。”
若说之前的顾廷烨还只是半自卑半自暴自弃的生闷气,那在得知真相之后,他定是悲愤难言,明明是顾氏上赶着求来的姻缘,却人人嫌弃的看着自己,明明是白家救顾氏于危难,可那些自命高贵的顾家人却用鄙夷的口气谈论亡母。
常嬷嬷很是伤感:“烨哥儿一口冤枉气无处可说,只能照旧的打人生事;那年,他和一个恶少别苗头,牵连了一个模样俊俏的戏子,眼看那对戏子兄妹要遭难,烨哥儿看不过去,便出手救下了他们。”
明兰轻问:“那唱戏的,就是曼娘的哥哥?”
常嬷嬷无奈的点点头:“那会儿,我们一家住在京郊乡下,待哥儿来告我时,他已收留了那对兄妹。我跟哥儿说,戏子到底是下九流,不要多沾,免得叫人闲话,赶紧给些银子,叫他们走就是了。烨哥儿虽性子冲了些,人却不糊涂,立刻应了。谁知……”
她的口气充满了嫌恶,咬牙道,“那戏子竟撇下妹子,卷了银子自己跑了!”
“真的?”明兰讶异,世上竟有这么狠心的哥哥!
“假的!”常嬷嬷朝天翻着松弛的眼皮,“后来烨哥儿才查清,是那演的一场好戏,叫她哥哥拿了银子去外头做生意,她好留下来缠着哥儿。”
明兰有些发愣。这女人可真敢想敢做呀。
“如此,一个孤苦的弱女子,无亲无故,无依无靠,谁也不知该如何办,只好先把她安置在一处宅子里。烨哥儿还提议,叫老婆子收了她做干闺女,我却是不愿。可不知为何,我就是不喜这女子。”常嬷嬷凝思回忆,“老婆子总觉着,她那双眼睛看着就不老实,不本分。”
对于一个在家计最艰难时都不愿卖身为奴的有志老年妇女来说,她的理想是稳健的走在良民的道路上,然后大踏步的朝更高的目标前进,她怎么肯收一个戏子妹妹做义女。
明兰微笑道:“老人家就是有眼力劲。”
常嬷嬷只是苦笑摇头:“早知后来的事,还不如让我收了她,免得哥儿遭罪。”她颇有悔意,“那手腕厉害,时时生些事端,一忽儿装病,一忽儿说那恶少又来寻人了,引得烨哥儿时常去看望她。唉,哥儿那时才十来岁,少年郎血气方刚的,那又惯会狐媚谄人,这一来二去的……”她为难的看了明兰一眼,接下去的话十分难说。
谁知明兰竟一脸十分理解,还劝道:“嬷嬷放心说,多少年前的事了,我不会小心眼的。”这有什么稀奇的,大约就是某卖唱姑娘勾搭上某贝勒爷的桥段翻版。苦闷的侯府公子,无人可诉说身世冤屈,遇上个善解人意且长的也不错的姑娘,小酒喝着,小琵琶抱着,小曲儿唱着,然后酒酣耳热之际,帘子一拉,油灯一熄……此处省略不和谐字眼若干。事就成了。
常嬷嬷脸色难看之极,好似被生生灌了一坛子酱油:“我劝烨哥儿,这事做不得。别说他尚未娶妻,单以曼娘的出身,也难进侯府的;不如给些银子,叫她另去嫁人罢。哥儿本就也不见得多喜欢那,没什么舍不得的,当下也同意了。这回,老婆子跟着一道去劝说那。谁知那竟要寻死!又是投井,又是撞头的好一番闹腾,最后拿簪子抵住咽喉,跪在地上哀求,她说,她说……”老年人记性差,一时想不起来。
明兰很好心的接上道:“她定是先说,嬷嬷把她看成何许样人了!当她是能用金银收买的女子么?寻死觅活之后,又一番表白,说她不求名分,不要钱财,什么都不求,只盼侯爷垂怜,能时时记得她……”想了想,明兰又很恶趣味的添上一句,“就把她当做小猫小狗好了,扔在一边不用理睬,想见时来说说话就成。是这样罢?”
常嬷嬷脸色讪讪:“叫夫人说中了。”具体的话她记不得了,不过大概意思还真是如此。
明兰几乎要翻白眼了;怎么连台词都一样呀?!
“这么一闹,老婆子也不敢过分逼迫,怕出了人命。想来想去,也没个妥当的法子,这便一日日拖了下去。”常嬷嬷越说声音越低,“何况,我想与其叫哥儿在外头闯祸,还不如和那说说话,好歹能排遣些郁气。我又想,待哥儿娶了位贤惠大度的太太,兴许能容下她也不定。现在想来,真是老婆子错的厉害!”花白的脑袋低低垂下,越说往事,她就越觉得无颜面对明兰,哪个好人家的小姐愿意这么‘贤惠大度’。
“可还没待我转过念头来,就出大事了。那,有了身孕。”
常嬷嬷磨着牙齿,恨声道“这次,老婆子才觉大事不妙!哥儿年纪轻,哪经过这些,一时也慌了手脚。”她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那死活不肯打胎,我也没法子,心惊肉跳几个月后,她生了个闺女。说句实话,老婆子真是松了口气!”
原来蓉姐儿是在这种情形下出生的,明兰轻轻叹气。
“没过多久,这档子事叫侯府知道了,一时间,又是闹的厉害。置外室,生孩子,加上那起子黑心肝的煽风点火,老侯爷把烨哥儿吊起来用家法打。”常嬷嬷忍不住哽咽了,“哥儿的性子,夫人是知道的。真真倔脾气,正跟老侯爷置着气呢,老子越叫他赶紧处置曼娘,他就越是不肯,越要好好安置那。老侯爷气的几乎要把哥儿送宗人府了!”
这世上最麻烦的两种人群,更年期的老男老女,和叛逆期的少年少女。明兰可以想象当时老侯爷的心情,莫名同情了一把。
常嬷嬷揩着眼角,无可奈何道:“哥儿那时执拗的很,谁也劝说不下,那又一副可怜,这事只好这么胶着了。我跟哥儿说,置气是一回事,可不能不顾将来呀。这回运气好,生了个丫头,到时候陪份嫁妆也过去了,要是个儿子…那烨哥儿还能寻着什么好亲事!哥儿也觉着不妥。可他一个少年郎,那又会作媚,万一把持不住……于是我亲自去寻了个汤药婆子来,安在那宅子里以防万一。”
想起这事,她尤其咬牙的厉害,“谁晓得,好容易宗人府那阵子风波过去,烨哥儿才去看了那两三回,她就又有身孕了!”
这件事很严肃,也很严重,可明兰却直想发笑。曼娘威武,效率真高。
“我赶去责问,曼娘只哭着说她是老实吃药的,那婆子也说自己是照规矩送药的。”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当时常嬷嬷几乎气晕过去,“一阵盘查之后,发现那婆子常爱吃酒,大伙儿便只好以为,大约是她吃醉了酒,胡乱购置药材,或熬药时偷工减料了。”
“这事就又不了了之了。可我始终存了疑心,那婆子虽爱吃酒,可办事从不含糊的。”可那时顾廷烨十分信任曼娘,她又没证据。
常嬷嬷起身把侧边两扇门都关了,又把窗口微留出寸余宽来透风,她咬着腮帮子,“当时我就给哥儿跪下了,舍下老脸去哭。说大约那曼娘身子太好了,寻常汤药对她不管用,只能求哥儿别再糊涂了,可不能再生孩子了!”
明兰扑哧,险些笑了出来。常嬷嬷也是位妙人,居然这么给曼娘下绊子。
“大小姐就他一个骨肉,倘若他一辈子没出息,岂不叫那起子黑心肝的看笑话?!老婆子就是到了地下,也没脸见大小姐的。哥儿若不答应,老婆子也要寻死去!”
这是常嬷嬷的得意之作,她说的十分开快,“哥儿果然听进去了。后头几年里,烨哥儿虽也常去瞧她,却是只说说话,看看孩子们,却不大与她亲近了。那惯于扮乖,不好反驳。只说是那汤药婆子的过失,我就说,万一不是那婆子疏忽呢?”
明兰大乐,这招真是损极了。若曼娘总是作出一副深明大义样,用理解顾廷烨,支持顾廷烨作为卖点,她就不能在这件事上让他冒险不是?!不论那几年里顾廷烨有没有和曼娘保持纯洁的男女关系,至少定是少去了许多次,且曼娘再没生出第三个孩子过。
常嬷嬷这招算是成功了。
“其实那又不是千娇百媚,烨哥儿原先屋里的丫头,生的比她好的不知几个!她还真当自己是天仙了,男人见了就迈不动道儿?!就她那点子姿色,狐媚的本钱且不够呢!不过是仗着一张巧嘴,趁着哥儿苦闷,一意逢迎讨好,又装出一副可怜样来,引着哥儿不忍心弃了她!”常嬷嬷恨极了曼娘,越说越刻薄。
明兰笑了,其实她能听的出,常嬷嬷想为顾廷烨开解过往,这才话里话外的极力抹淡顾廷烨和曼娘的情分,不过她不用担心,自己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当初,她之所以和贺弘文死活计较曹表妹,是因为这位表妹不但是现在时,而且还要成为将来时,这就很讨厌了。
可曼娘呢?不论她以前和顾廷烨感情怎么样,甚至顾廷烨是不是对她有真感情,这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她已经是过去时了。现实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干嘛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追究那些有的没的。这是她这辈子学到最重要的一点。
说的现实一点。只要所谓的真爱没有引起现实变化,其实真不真爱,并不很重要。假若今日顾廷烨打算分一半家产出去,或要把爵位给昌哥儿之类的,那明兰当然很不满意了。但现在,顾廷烨把家产都交在她手里,决意叫她的儿子承袭爵位,又每夜睡在她的床上,还一有空就黏在她左右。那他到底真爱是谁,有什么必要去追究吗。
再现实一点。像戏文里的那样,出于某种原因,或是为了江山社稷,或是为了野心权位,男人不得不另娶他人,离她而去,那就算是他的真爱,又有什么用呢?
好吧,她是自私自利的现代人,十年的职业培训,只空装出一副温良贤淑的壳子,骨子里却丝毫不具备古代女性的传统美德。
“瞧嬷嬷说的,我还当曼娘的两个孩儿是侯爷有意要的呢?”明兰半玩笑道。
常嬷嬷心头一紧,叹息道:“夫人真是……唉,叫我说什么呢。夫人倒是想想,侯爷又不是糊涂的,哪个清楚明白的世家子,会在为成婚前,急吼吼的想着生儿育女呢!”
这句论调很有说服力,明兰点了点头。
“昌哥儿出世后,不咸不淡的又过了三两年,烨哥儿好容易决心与余家做亲了,谁知半道上,竟换了人。”常嬷嬷气愤道,“不是我爱说死人坏话,嫣红夫人实是太…”她咂巴了下嘴唇,端起茶杯喝了口,继续道,“还不如不娶!没娶她之前,烨哥儿好歹还能囫囵过去,可娶了她,反倒鸡犬不宁;日日的吵闹打骂,没一天消停的。过不多久,哥儿就跟老侯爷狠狠闹了一场,只身一人,出去闯荡了。”
说到这里,常嬷嬷眼眶又湿润了,泣声道:“可怜我的烨哥儿,自小锦衣玉食,连吃杯茶都要人伺候的,却在外头风餐露宿,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明兰从床上坐起来,伸手轻轻拍着常嬷嬷,轻声劝着:“嬷嬷别哭,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好歹老天有眼,叫侯爷出了头不是。”常嬷嬷抬起头,双手合十虚拜几下,念佛道:“大小姐在天有灵,没叫哥儿一辈子不顺。”
两人又说得几句,外头忽有人高声叫着:“侯爷回了。”
常嬷嬷揩揩眼角,起身站了,只见侧边门帘掀起,顾廷烨抱着襁褓进来,后头跟着愁眉苦脸的崔妈妈,他笑道:“不过瞧他睡的香,多看了几眼,这小子就醒了。”
“别堆词了,定是你把他闹醒的。”明兰笑着吐槽。
顾廷烨身上还穿着大红朝服,刚下朝连衣裳还不曾换过,就急着去看儿子,抱在手里就不肯放手,经过崔妈妈的调教,姿势还算标准。他看着婴儿,自管自笑道:“才几日功夫,就好看多了。当初刚生下来那会儿,又红又皱,跟只红皮崽子似的。”
明兰皱眉道:“那你那会儿还直夸他好看!”
顾廷烨笑着顶回去:“便是红皱,也比旁的孩子红皱的好看!”
这话说的大家都笑了,常嬷嬷伸头过去看,只见婴儿已是醒了,也不哭不闹,五官轮廓愈发清晰,只半迷糊着眼睛四下看着,似是还有些发困。
“生下来时越是红,待大了越是白胖的!不知取了名没有?”
顾廷烨苦笑着:“这阵子委实太忙了,回头待公孙先生回来了,请他帮着看看。”他对自己文化水平没什么信心,又疼孩子的厉害,不愿随意取名。
常嬷嬷道:“大名不妨慢慢取,先起个上口又吉利的||乳|名罢。”顾廷烨很觉有道理,转头问明兰道:“叫什么好呢?”
明兰玩笑道:“我听小桃说过,她老家最常叫的,什么狗剩,狗蛋,小狗子这类的。”
顾廷烨失笑,瞪了明兰一眼:“乱七八糟!还有狗腿子狗崽子呢,你舍得这么叫儿子么。”
常嬷嬷笑道:“侯爷这就不知了,越是贱名儿,孩子越是康健。便是大户人家,若有孩儿身子不好,还叫人写了名字,贴了四处让人叫着呢。”
“是么?”顾廷烨一脸怀疑。
明兰抬头看了那肉团子一眼,甚觉他白胖可爱,软乎乎的就跟只糯米团子般,“不如就叫团哥儿罢。”
顾廷烨一听,喜道:“是团圆的团?这个字甚好!”
屋里众人听了,都觉得好,既好兆头,又不与旁人流俗,叫着也上口;这便定了下来。
又聊了一会儿,常嬷嬷起身告辞,顾廷烨把团哥儿叫给崔妈妈后,自去梳洗又换了常服,才回屋来。约是朝中之事累心的很,他一下坐到床边,一边疲惫的捏着鼻梁,一边对明兰道:“往里头睡过去点儿,用饭前,我好歇会。”
明兰陪着常嬷嬷坐了半天,也觉着腰酸,正想平平躺下歇息,闻言不满道:“不是给你另置了屋子么?外头还有软榻,与我来挤什么。”
顾廷烨懒得和她废话,自己动手平抱起明兰,连人带薄毯稳稳放到里边去,然后仰身倒躺在她身边,他长长的松了口气:“总算把两淮的事跟皇上禀清了,圣上到底是心急了,沉疴多年,如何能一朝痊愈。慢慢来罢。”
听他声音里都是疲惫,明兰伸手帮他揉着太阳|岤,顾廷烨反手一把捉住她的手,覆在自己的脸颊上,侧过脑袋,直直看着她道:“对不住你了,没能早些回来。”
明兰想了想,促狭道:“崔妈妈说,其实我生的蛮顺当的,若是没有前头的闹事,没有后头的放火,其实你不来也不要紧。”顾廷烨侧躺过去,把头埋在明兰怀里,低声道:“以后定不会了。”明兰抚着他粗硬的浓发:“常嬷嬷也这么说呢。”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顾廷烨闭着眼睛,鼻息平稳。
“说了曼娘的事。”明兰静待着男人的反应。
果然,顾廷烨的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来,沉静道:“说到哪儿了?”
“到你只身一人,离府出走。”
顾廷烨慢慢转过身,和明兰头挨头,并排躺着:“那我接着说罢。”
明兰也平平躺好,洗耳恭听。
“其实,曼娘去余府之事,我是有些不快的。可是,一如既往,她总能把故事说圆了,我还是信她。”顾廷烨双手平平交握于小腹上,声音十分平静。
彼时的宁远侯府是场噩梦,不理解自己的老父,佛口蛇心的太夫人,享受着白家银子却鄙夷自己的叔伯兄弟,哪怕回到自己屋里,也满是别有用心的俏婢艳仆。处处不得志,时时憋屈,只有在曼娘处还能受些软语安慰。曾经的一段日子里,他真的非常信任曼娘。
人是惯性动物,一旦信任了某人,那么她的许多行为,就自发的合理起来。
“直至那日在广济寺,你的那番话,很有道理。”
说来可能没人相信,明兰是除曼娘之外,他唯一好好交谈过的女子。那个小小的女孩子,皱着眉,斜着眼,满脸的不满,但却不曾拿空话虚话来胡骂一气,而是认真的讲逻辑,摆事实。他回去后反复思索,怎么想,都觉得明兰的话都没错。
若曼娘真是只想当个妾,那实在没理由去余府闹。
人会受骗,其实只是没往那处想,若真查起来,很多人,很多事,其实是经不起查的。
“曼娘有个服侍多年的丫头,后来由曼娘出嫁妆,远远的嫁了人。我费了许多功夫寻到她,一番吓唬,威逼利诱,她终是开了口。”大凡有了丈夫孩子的女子,很少能忠心到底的。
“那丫头说的,俱是匪夷所思。先是曼娘的哥哥,他压根不是弃妹而逃,而是曼娘苦劝兄长走的。直到曼娘生下两个孩儿后,她兄长才假作懊悔的回来。曼娘一番苦求,兄妹俩做得好戏,叫我宽宥了她哥哥,我却还当她秉性善良。”
明兰没有说话,只呆呆看着床梁顶。
“再来是孩儿,还真叫常嬷嬷说中了。是曼娘叫人去引那汤药婆子吃酒,在药材上做了手脚。”顾廷烨语气涩然,仿佛叙述着一幕荒诞剧,“可我还是不大信,回京拘了曼娘宅里的人来拷问。这一问,竟又有旁的事。”
“她又做了什么?”明兰也开始心生厌烦了。
顾廷烨去握她的手,牢牢握住,才道:“她打听到嫣红的陪房家人常去的酒馆,叫人把自己的住处透了过去,又说了些招摇过分的话,嫣红听了传话,自然气急败坏的打上门去。她布置好了一切,只等我‘及时赶去救下’她们母子,再和嫣红反目。”
明兰深深叹了口气,挪过身子,侧身抱着男人的臂膀,把脸贴上去。
“得知这些,我一时竟是呆了。”顾廷烨翻身抱着明兰,手心冰冷,“我去与她对质,她辩无可辩,这才说了实话。她始终都是想做正房太太的,之前种种敷衍,都是哄我的。”
那日,当着两个孩子的面,他抓着曼娘的头发把她拖了出来,一顿逼问痛骂,曼娘见躲不可躲,便直言不讳了。他气的怒火攻心,重重的扇了好几个耳光,她面颊紫红肿起,却依旧淌泪而笑。他清楚的记得,那日斜阳昏黄,曼娘匍匐在地上,双手抱着他的腿,楚楚可怜的仰头哀求,还如做戏般的表白,说她是一片真心,望君垂怜,盼君珍重。
却不知,他心头已一片冰凉。人人都骗他,欺他,连这个他一直深信的人都不例外,那还有谁是可信的,这世上还有人可信么?
“那夜,我回府又和老爷子吵了一架。我越说越不像话,直把老爷子气的吐了血,他骂我是‘自甘堕落,无药可救,果然是贱种’,我再不愿待在这儿了,当夜就走了,一直到了南边,才给常嬷嬷去了封信报平安。”
明兰心里难过,贴着他的胸膛,轻轻叹了口气。
“我走后,老爷子一直寻我。好容易寻到了我,给我送的第一封信,便是叫我速速回府,说嫣红有身孕了。”顾廷烨道。
“啊?!”明兰大惊,“有这事,怎么从来无人提起过。”
顾廷烨露出一种奇特的笑容,仿佛是在嘲讽:“因为这是一件大大的丑事,上不可告天地,下不能告至亲。”
明兰已经猜到了些许,却不敢乱说。
“老爷子十分高兴,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以后就做爹了,要懂事,好好做人,不能再惹事了。可我却对他说,嫣红肚里的孩儿,大约也姓顾,但不是我的。”
老侯爷当时又惊又怒,连声责骂自己乱冤枉人,他离家一个多月,妻子怀孕两月有余,岂非正好。顾廷烨漠然回答,自那次因为曼娘,和嫣红闹翻后,他们就不曾再行房。
老父脸上当时的神情,顾廷烨一辈子也忘不了,那种震怒,那种惊慌,那种深入骨髓的愧意和歉疚,真是无法用语言形容。可当时,他只顾着自己的心情,狠狠把顾家上下嘲讽了一番,直骂顾家是个污糟的烂泥潭,没几个人是干净的。
至于给他戴绿帽子的到底是谁,他既没兴趣,也懒得问了,反正侯府之中,没一个人是好的。
“那,嫣然姐姐的妹子,到底是怎么死的?”明兰闷闷道。
顾廷烨黯然:“堕胎不顺,血崩而死。消息传来时,老爷子正和余大人理论着。嫣红虽是错了,可我也有不当之处,我从未想过叫她以命相抵。可我们赶去别院时,她已断了气。”
明兰一阵心头发凉,这种死法真是够报应了。
“所有人都以为嫣红是心急堕胎而死。顾家为着遮丑,对外头说是病逝,余大人也不敢多声张,此事便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