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颜第6部分阅读
诛颜 作者:肉书屋
他身旁席地而坐,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手中还有个小动作,轻拽着他衣摆,虽然我自己也觉得这个动作非常幼稚,但万一他半夜一个人开溜了,我找谁带我出山?
翌日,我在鸟鸣声中惊醒,眼中空空,手中空空,惨了,他果然自己走了。我懊恼不已,我怎么会睡那么沉,我不住地埋怨自己,难道今日又要在这大山中瞎撞一气?
一道青影闪过,假面人蓦然出现在洞口,手中拿着几个果子。见我醒了,他丢了两个给我。原来,他去找吃的了。
我道了声谢,学他模样,把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放到嘴里咬,这种非常时候,也不管卫不卫生了。他站在那里,看着我吃果子,突然冷道:“今日不要再跟着我了。”
为什么?我诧异的看向他。
他接道:“我走的路,你走不了。”
“你能走,我为什么不能走?”他激起我的倔强,我直直的看他。
“那好,你就走给我看看。”假面人声音陡然升高,忽然抓起我,脚下轻点,出了山洞,我紧闭双目,只觉得疾风扫面。假面人将我放下时,面前却是一条颇宽的大河,河上自然没有船。
他看了我一眼,“你能走,这条河你怎么走?”我无辜的看向他,你不也走不过去么。他像是看懂了我眼中的话,脚下一点,踏上河面,脚尖交替触了几次水面,便已飘然到了河对岸。看得我眼都直了,轻功,轻功,可我哪里会轻功,怎么过?游吗?我三脚猫的游泳技术只怕没等到河中央,就做了河神的老婆了。
我环视了一眼四周的环境,依旧是崇山峻岭,没有人家,若不跟着他,这里云深不知处,下场定然更糟。
假面人见我没有反应,以为我已认输,正要调头离开。
拚了,赌一把,赌这假面人还有人性。
我心中暗暗下了决定,冲到河中。在水中扑腾了几下,才发现自己的泳技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并且我极度不适应这流动着的水流,根本游不起来。
我心中已是一片恐慌,大脑中红灯乱闪,慌乱之下竟然连救命也忘了呼喊。只凭着直觉胡乱的挥动着手,水呛进了肺里,我想呼救依然不能,我感觉呼吸越来越紧,身体在缓缓下沉,意识开始模糊,却似乎还惦记着他竟没来救我。
“咳、咳、咳”吐出腹内的水,我的意识慢慢清明起来,看到眼前的假面人,我意识到自己赌赢了,他并不是一个见死不救之人。这个认知,让我莫名的高兴起来,冲他嫣然一笑,道了句“谢谢”。
“醒了能走就跟上,不行就自己留在这里。”假面人冷冷抛下这句话,转身就走。我急忙爬起来,虽然仍有些难受,我却很高兴他让我跟上。我直觉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虽然耳听他杀“鬼魅”,但我认定他是个好人,不会妄杀无辜。
他虽然也冷,但他的冷不比古痕,古痕冷到了骨髓,由内而外,无处不冷。他不一样,他面虽冷,心却肯定还是热的。
跟着假面人,他走的路果真不好走,沟壑、悬崖,独木桥,他嘴上很硬“过不了就不要过”,但每到关键时刻他却都会施以援手。
又走了一天,依然只见山峦不见人家。黑暗中我坐在假面人身边,心中对他的害怕早已淡去,“你是谁?”我好奇道,虽然问,却也没打算得到回答。
他却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冷道:“你很想知道我是谁吗?好,你听着,我是鬼域的天护法青冥。也就是你们口中邪魔歪道的魔中魔,恶中恶。不要以为我救了你,我就是好人。”他已经看出我心中所想?
“我相信你不是个烂杀无辜的坏人。”我自信道。
“相信?”他嗤笑一声,“姑娘,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自己都不相信我是个好人,你凭什么相信?你的相信本身就是欺骗。”
“是么?”我反驳道:“那是你的看法,总之在我看来,你就算是坏人,也是个坏人中的君子。”你连见死不救都做不到,又能坏到什么程度?
“坏人中的君子?”假面轻嗤,不再与我计较。
“对了,怎么我落水之后,怎么衣裳仍是干的?”我一直颇感奇怪,却没机会问他。“我运功烘干了。”青冥突然回一句我意想不到的话。嘿,他倒是个细心之人。他的武功竟有如此神奇吗?不知道能不能直接用来升火煮饭。
“那你为何总带着面具?”这个我更好奇,居然连洗澡也不脱下来。假面冷喝道:“姑娘,不该问的不要问,要想活命就不要知道太多。”
[第一卷 满庭芳:第十九章 鬼山]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青冥回头冷斥。
又走了一日,日斜时分已经进了一个小镇。青冥以为到了镇上我便不会再跟着他。可是,此处我人生地不熟,加上身无分文,容颜惹眼,我若不跟着他,一个孤身女子,一定会被四周的色狼、财狼五马分尸,吞干吃尽。
这时候,不能意气。我低下眼,颇为委屈道:“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青冥便不再说什么,转过脸继续走。我跟着他,进了一个客栈,他正跟店主说着什么。一霎间,里面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看我,惊艳吗?这里的民风真古怪,青冥戴着半张面具到处走,也没人惊诧的看一眼,却总是盯着我上下打量。我知道这里仍是醉城的地界,醉城的人果真与别人不同啊。
“姑娘?”店小二突然唤我,“您的房间在上面,请跟我来。”青冥也给我要了间房?我跟着小二上了客栈二楼,转个弯,停在左手第二间房门口。撞见青冥正从第一间房出来,就要离开,我想跟上,他突然冷道:“我去澡堂,你也跟来?”说完大步离开。
小二已经打开了我的房门,“姑娘,您的洗澡水小的准备好就送上来,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叫小的就是。”
我打量着房间,“谢了”,这房间的布置跟电视里客栈的房间差不多,可见,电视也并非完全唬人。
小二转身出去,替我关上了门。
不一会儿,装着热水的澡桶和干净新衣便被送了上来,我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上新衣,倒也合身,小二说是老板娘亲自去买的,果然还是女人最懂女人。当然,钱应该是青冥给付的,我想。
吃完小二送上来的饭菜,虽然比不上皇宫御厨和古府的厨师做出来的东西那么美味,但总比尽吃野果有味多了,我竟也吃了两大碗饭。
坐在客栈的窗前,下面是小镇的主街,虽比不上鸿城与醉城大街,但小镇也有小镇的风情,平平淡淡,没有浮华虚幻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却古朴的真实。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这才是真正的生活。而我之前所经历的不过是舞台上的一场戏,繁华总有尽,戏也有谢幕的时候。倘若能永久的这么真实生活下去,即使粗茶淡饭,陋布粗衣,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想到这里,我眼前浮现出水墨宇的影子,这个淡淡的人儿,像水墨画中的一抹剪影,淡淡的,但只要他在画中,这画便温暖了。我喜欢他,也喜欢他身上的温暖。我暗暗决定,待我摆脱现在的窘况,我便去追寻他。
这世上总有些东西值得去追……那是红夫人么?我蓦然一滞,一身白衣胜雪,一个我见犹怜的女人从马车上下来,盈盈款款,不正是红夫人么?她不在城主府做夫人,却来这个小镇,做什么?红夫人提着一包什么东西径直进了对面一家药店,不一会儿出来,手上却没了东西。她是来送东西的?还是来卖东西?卖给一个小镇的药店?
太不可思议了,她是堂堂城主府的夫人,什么事?居然劳她大驾。“别在这里丢他的脸”,蓦然想到她曾说过的话,古痕?她是为古痕么?看来她并不如外表看上去那么柔弱。
一想到这,我心一惊,心中泛冷,古痕,这个我心中的恨,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能让嫁作他人妇的女人,仍一心一意惦记着他,为着他?他又在做着什么样的事情?掠一国的公主这么疯狂的事对他来说,竟都是轻描淡写的。
忽然听到隔壁有响动,我担心青冥离开,急忙冲出门外,他正开门,像是刚回来又要出去,“你要去哪儿?”我柔声问。
他瞥了我一眼,“我晚上出去办事,明晨回来。”
望着青冥下楼的身影,我没有追上去,我相信他会回来。回到房间,我心中想着水墨宇很快便进入梦乡。奇怪的是,自从我那日救下宫女荷花,晚上做了那个恶梦后,我便夜夜有梦,梦境各不相同,大多数时候梦中都没有人。有时候,我会知道自己在做梦,想醒却醒不过来;有时候,梦中极不安稳,便会惊醒过来;有时候,却如梦如幻,究竟是梦还是现实连我自己都分辨不清。
今晚我又惊醒过来,却是半夜。突然听到门外有沉重的脚步声,步步逼近我的房间,我害怕得紧缩在床角,心想会不会是色狼来劫色,打定主意,他要敢进来,我就大叫。结果却听到有人低呼“李霓裳”。
是青冥!他居然直呼我的名字,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他不是说清晨回来吗?难道事情办完提早回来了?我冲过去,开了门,迎面闻到一股血腥味,接着青冥整个人扑倒在我身上,粗重的喘气。
我急忙将他扶进屋里,他气血攻心,喉头一滚,呕出一大口血来,他捂住嘴的手满是热血。“这是怎么了?”我焦急的询问,他的武功不是很高吗?谁能把他伤成这样?
“快,带我回‘鬼山’。”青冥艰难道。
“鬼山?在哪里?”我不知道,怎么带你去啊。
“在你……我走出的那片群山中。”原来,我无意中走入的崇山峻岭里竟藏着一座叫“鬼山”的山。
没等我搭话,青冥已经晕过去了。我一个柔弱女子怎么把他弄回鬼山啊?
我摸了摸他身上,果真有钱袋,挺沉的,应该还有不少银子。拿着钱袋,我直接去敲店主夫妇的房门……
果真有钱能使鬼推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店主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些内服外擦的伤药,又替我雇了辆马车。说好雇用费是十两银子,我也不知道是多还是少,掏出一锭银子,车夫看了,眼都直了。老实说我并不知道自己手中的这锭是多少银子,不过看车夫的表情也知道一定不少。
趁着夜黑,车夫驾马出了小镇。车内的灯忽闪忽闪,我真怕它熄灭,替青冥擦完了外伤药,我看着这瓶店主猛夸的内伤药发愁。其实青冥身上并没有什么外伤,那些青紫像是磕碰时留下的。
我也算个医生,虽然还没有毕业,也知道这药不能乱吃。可又怕不治会延误时机,白白害了青冥一条命。算了,死马当成活马医,就相信店主一回。我打开瓶塞,往青冥口中灌药,药却怎么也流不进他嘴里。
怎么办?难道学电视里,以口对口?我迟疑了片刻,看在他曾放过我一命,又救过我一命的份上,我就牺牲了,我虽没有古人那么封建,可这是我的初吻,我心中默哀了三秒钟。将药灌进自己口中,再慢慢对上他的唇,启开,将药水送到他嘴里,感觉他的唇是温热的。
就在我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他突然动了动,我一惊,将口中最后一点药吞了进去。他怎么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个时候醒过来?我急忙起身,脸如火烧,颇不自然道:“那个,我刚刚在给你喂药。”不是想吃你豆腐。
他似乎也颇觉尴尬,挣扎着艰难坐起来,过了半响才冷道:“我自己喝。”
我把药瓶给他,他浅尝了一口,“是好药,”又多喝了几口,“你从哪里弄来的?”我不好意思的笑笑,将他轻了很多的钱袋丢给他,他接过看了一眼,惊叫道:“你花了三百两买的?”
三百两?听起来好像很多。怪不得我随手递给店主三个元宝时,他笑得那么开心。
我心虚的低着眼,不敢看青冥,小声回道:“我从来没用过钱,我不知道是那么多?”我之前做的是公主和夫人,要什么跟人说一声就有,根本没有碰钱的必要。而我在宫里的那个娘估计也没想到我会沦落民间,根本就没有给我灌输过,这个时空钱如何换算,如何辨认。
青冥看了我一眼,“你到底是谁?”我知道他问的是我的身份背景。看来,他并不打算追究那三百两的事。
我扬起头,“如果我说我是个落难的富家女,你信不信?”我试探性的问。青冥却答非所问的说了句,“你做事超乎我的想象。”这到底是夸还是贬?
“你为什么受伤?”我想关心一下。
青冥突然冷硬起来,“我说过,你想活的长,就不要多事。”他不再理我,盘腿调息,应该是想要运功疗伤吧。这些练武之人还真是奇怪,一会儿吐血晕倒,像是要死了一样,一会儿又跟没事人似的。
马车行了一夜,到了天微亮的时候,车夫让我们下车,说是前边不能再去了。青冥依旧闭着眼靠在车壁上,我下车看了看,“前面明明还有路。”车夫朝车内瞟了瞟,“夫人,老爷怕是病的很重吧。”夫人?老爷?
他以为我和青冥?算了,我懒得争辩,我轻轻点了点头,车夫似乎了然的叹了叹气,“我就说嘛,寻常人也不会到这‘鬼山’来,怕是老爷真是病得不轻。前面的路,我是不敢走了,夫人若要进山,就在这里下吧。”
我奇怪了,“为何你就不进山呢?我可以再多付些钱。”
车夫叹道:“夫人,这里是‘鬼山’,我可不敢进去,你们就快快下车吧。”
[第一卷 满庭芳:第二十章 鬼医]
我搀着青冥下车,给付了车钱,看着马车掉头离开。
“坐下。”青冥冷冷道,他摸出一个黑色小丸,随手一抛,那东西在高空炸开,化作一团红色烟雾,缓缓升空。
信号弹?这地方也有他的救兵么?
原来却不是援兵,他说他是鬼域的天护法,他回鬼山便是回家。鬼山是鬼教总坛所在地,我不知道,鬼域与鬼教有着怎样的牵连,也不知道青冥在鬼教中又有着怎样的身份和地位。我只知道眼前的这几间竹林小屋让我有了种回家的感觉。一种仿佛沉睡在理想国度的温馨感觉在我看见小屋的瞬间觉醒了。
我的心里升腾起莫名的惊喜。我把小屋逛了一遍,这里俨然世外桃源的仙家遗所,远离尘世牵绊,红尘烦扰,美得像是一首词,上阕是深山竹林,下阕是神仙逍遥。
这雅所周围野竹攒石生,翠色落波深,任我这般的闲人自如穿梭,别有一番闲情雅趣在其中。
踏着一脚的翠色,我从屋外回来,见到青冥的时候,他正盘腿调息,送他来的十几个鬼使已不见了踪影。他闭着双目也不看我。我觉得腹中空空,便折回厨房,厨房里有米,有腊肉,有锅碗瓢盆,有油盐酱醋,只是似乎许久没有人做过饭了,都落上了一层灰。
但我的心情却出奇的好,颇有兴致的收拾厨房,洗米,切肉,准备做一锅腊肉粥。只是该如何生火?厨房中有许多干柴火,那么火折子呢?我在厨房中四下翻找。
猛然一声怒吼,“你在做什么?”吓得我从垫脚的小木凳上摔了下来,幸好摔得不重。看到青冥紧握着双手站在门口,我小声应道:“我想煮粥,在找火折子。”
青冥走进厨房看了一眼,冷道:“不用做了,我叫人送来。”
“可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青冥没看我,转身要走,我急忙问道:“厨房的火折子搁哪儿了?”青冥回看我一眼,我的声音越发小了,“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
我以为青冥会递给我一只火折子,谁知他弯腰拾起地上一根柴火,随意拍了一掌,柴火居然就燃了,看得我目瞪口呆,他把柴火递到我手上,转身出了厨房。
结果我与木柴酣战了近两个小时,一锅腊肉粥终于做好了,我尝了尝,味道居然还不错。我盛了一碗,高兴的端着粥去找青冥,看见他时,他还在盘腿调息。
“粥可以吃了。”我得意地将粥递给青冥,青冥伸手接过粥,放在嘴边闻了很久,难道怕我下毒害他?接着,他却一口将粥全喝了下去。
“好吃吗?”
“哟,我们天护法何时也开始金屋藏娇了?”我正欲伸手接过空碗,却见门口进来了一个束高发的黑衣清丽女子,一身英气,身上有股奇特的味道,像是久与药草打交道沾上的药味。她意有所指、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我的事何时轮到你管?”青冥平静无波的看着黑衣女子,“鬼医大驾光临,不是专门来看我这里有没有女人吧。”
鬼医?
女子冷笑,“我听说护法受伤回山,本想看看有没有用得着小妹的地方,”她冷看我一眼,看得我发寒,“看来是小妹多事,反倒打扰了护法与佳人亲热。”听这女子的言谈就知道定然不是善类。
青冥“哈哈”冷笑道:“怎么几日不见,堂堂鬼教的神医不喝药酒,改喝醋了?”喝醋?莫非这黑衣女子喜欢青冥?难怪会用那种厌恨的眼神看我。而青冥显然也知道这女子喜欢他,只是可惜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黑衣女子稍显窘迫,冷道:“小妹只想好心提醒护法,护法练的是绝情绝义的‘天鬼神功’,”她又意味不明的看我一眼,“神功未成之前若妄动真情的话,只怕小妹的‘回魂丹’也救不了护法。”
青冥冷哼一声,“就凭你也配提‘神功’二字?你若没有别的事,可以请了,恕不远送。”
“你!”女子冷喝一声,停顿片刻语气忽然转柔,“这是鬼教的地方,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此刻我并不想走。”
“你最好搞清楚,”青冥冷笑道:“这是我的地方!我留在鬼教并不受任何人差遣,包括你当教主的大姐,我这地方不是鬼教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我若不召唤,擅入者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从青冥口中蹦出的“死”字,听起来狠绝之极。
女子微微晃了晃,脸上既有愤怒也有畏惧,表情无比凶狠,这场面剑拔弩张,我动都不敢动,但对峙到最后,紧张的情景在女子叹息之后都化成了死一样的平静。青冥盘腿坐着,一动不动。
良久,女子突然开口道:“我二哥被阴寻杀了,”她轻叹,“大姐已经召集了鬼众要去‘雪盟’找阴寻复仇,让我来通知……”
“我说过,我不接受鬼教的调遣。凭你大姐也请不动我。”青冥冷漠的插话。
“可我二哥死了……”
“是吗?”青冥冷笑,打断女子的话,“还真是可惜,本来倒想看看你们姐弟妹的春秋大梦何时破灭,谁知鬼魅竟然英年早逝,看来你们要想一统江湖更没指望了,哈哈哈哈——”
“青冥,你!我的忍耐是有极限的!”女子握拳喝道。
“你也知道忍耐有极限?那还不快滚!”青冥的语气陡然变厉,“我今日虽有伤在身,但要杀你也是易如反掌!”那模样,青冥真是动了杀心了。
女子不再说话,狠命的咬咬牙,面部表情极为丰富,随后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摔袖离开。
青冥赶她,她瞪我作何?这女子可真会转移发泄目标。
她是鬼医,称鬼魅为二哥,那不就是……“你杀了他哥哥?”我心中想到,一不留神口中居然说了出来。青冥阴森的转向我,把手中的碗狠狠一砸,碎片四溅,“你说什么?”他吼道:“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听你说我杀鬼魅的事。我杀他是因为他该死,他挡着我收复鬼教,重振鬼域,一统江湖。凡是妨碍我大业的人都该死!”
看着青冥抓狂般的怒吼,我瑟缩着,不敢回话,不敢动弹,直到青冥拂袖离开,我才长长舒了口气,我并不担心他会杀我,可他发怒的时候真的很可怕。
他说他要收复鬼教,重振鬼域,一统江湖。
这野心,这狂妄,这自负……真真骇人!
接下来几天我因为害怕,一直有意躲着青冥,想待他心平气和的时候,再找个时机请他助我出醉城,再去和国找寻水墨宇。青冥似乎也不大想见我,每日早出晚归,但我特意留给他的饭菜他都会吃,只是不知道何时吃的。木屋这里果然没有人来,每日会有人送些瓜果蔬菜,但从来都是只见东西不见人影。
想来鬼教的鬼使们是十分忌惮青冥的,至于鬼医,那日之后,也没有再来过。不知道是不敢来了,还是终于想明白,不再来自取其辱了。
吃过午膳,我在屋里闲逛,又看了眼那间房——青冥的卧房,我从来没进去过,因为不敢。可是今日,我实在忍不住好奇,趁着青冥不在,终于推开了房门。
扫了一眼,并没有什么特殊,房间的布置很简单,但也显得整洁,不像我想象中男子的邋遢房间。一张雕花渡漆的大木床,一张楠木书桌,桌上放着些武功秘籍,不,不是武功秘籍,我随意翻了翻,全是解毒类的医书。
青冥看这些书作什么?难道他中毒了?早出晚归是去找解药?可我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中毒了,一点儿迹象也没有。
呵,墙上还有一幅美女图,桃花树下,玉池边上,一个绝色女子展颜一笑,仙姿绰约,顾盼流转,眉目浓情,令人痴醉,莫非这个就是青冥的意中人?怪不得他看不上鬼医,我要是男人也定然会为这个画中女子倾倒,谁还看鬼医一眼?
情不自禁,我伸出手想触摸这个美如天仙的神秘画中人,却只是轻轻触了触,我站的地板竟然开始剧烈晃动,地震了?我还没反应过来,脚下的地面已经露出一段往下延伸的阶梯,地下室?里面有光,难道还有人住?
我思忖了半响终于止不住好奇的走了下去。灯光很亮,下面像是一个房间,家具齐备,而且布置考究,显示出主人是一位高贵典雅之人。
我轻轻的走着,这里有梳妆台,上面还有胭脂水粉,应该是一个女人的房间。想到上面的那张画,难道这里住着那位美貌的画中人?可是青冥为什么要让她住在地下,不见天日?
“你是谁?”猛然间一个苍老憔悴的声音传来,像是地狱里的呐喊,我心中一怔,莫非是撞了鬼?
我战战兢兢地循声瞥去,不是鬼,不过也差不多了。一个油尽灯枯的白发老人从我右手边的雕花床上坐起,他全身干枯,像是所有的精血都被恶鬼吸食干净,只剩下一层起皱的人皮,或者说是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不过他的眸子像黑夜中的星辰,特别亮也特别绿,仿佛他所有的生命力就只在这对眸子里了。
“我是青冥的朋友。”我低声回道,不确定他是否在听我说话,他一直死命的看着我,就像要把我看进他绿色的眸子中去。他象一座雕像,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似乎也要看到地老天荒。
随后,他淡淡地笑了笑,那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难看最狰狞的笑,我却知道他是在笑,笑得诡异,似了然,似得意,似惋惜,似无奈。而后他又开始哭,嚎啕大哭,没有一滴眼泪,他仍旧在哭,整张脸更加扭曲狰狞,仿佛悲痛至极,又像得意之极。
真是个矛盾的人。似乎连他自己也是在这种矛盾中挣扎,欲罢不能,欲停不止。树欲静,而风不止,连他自己也不能控制自己,或哭或笑,笑中有哭,哭中有笑,哭笑中既有忘形的得意,又有难控的悲戚。
我不敢上前安慰,他是个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的疯子,我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他哭了很久,像是终于哭累了,风雨停歇,他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只是一个苍老的老人,平静的坐在床上,幽幽的望着我,忽然招手要我过去,我害怕已极,哪敢妄动,他又看看我,用地狱传来的苍老嗓音柔声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第二卷 如梦:第二十一章 青冥]
“你给我讲故事?”我诧异不已,“什么故事?”他的眼为什么这么亮?亮得诡异。
“你过来,过来我就告诉你,一个关于青冥的故事,”老人急切的招唤,绿色的眼睛仿佛烧了起来,他眼中生命的华彩在一点点消逝,“你快过来,对,快过来……”
我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近这个老人,每走一步,他眼中的火便烧得越炙,干枯的身体也越显兴奋。他这种莫名的狂喜令我感到畏惧,我停下,他惊惶道:“你过来啊,过来,这是一个非常感人的故事,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老人急切的要我过去,眼中燃烧着疯狂,我不敢再近一步。他终于知道我不会过去,幽幽地叹了口气,伸出我一直没看到的,他的左手。他要我看的,并不是他的左手,而是他左手上粗重的铁链。难道他要告诉我,他被人锁住了?被人关在这里?关在一个女人的房间里。要我救他么?
我试探性的,“你想要我救你?”
老人摇了摇头,兀自喃喃,“你救不了我,却能救他,不,你不是救他,你是害他,你想害他成不了霸业,你想让我死不瞑目……我该死,我该死,我不能害他,我要帮他。”老人疯狂的锤打自己,果真要了结自己的性命一般。
我冲上前,却依然不敢靠近,大呼,“你做什么!这是要做什么!”老人忽然停下来,发亮的眸子看了我一眼,隐藏了热切,淡然道:“把你的簪子给我。”我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玉步摇,样式虽古朴却并不值钱,“你要这个做什么?它并不值钱。”
老人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的玉步摇,“你真想要它?”我认真地问。不论他为何看上我这只玉步摇,倘若他真喜欢,我便给他。这是个疯狂的垂死的老人,他想要的东西能得到的,不多了。
“给我!”老人狂贽地伸出右手,干瘦的像枯树枝一样的右手。我拔下玉步摇扔给他,他那样的颠狂难测,实在令我不敢靠近。老人欣喜的握住我的玉步摇,像是得到了毕生追求的宝贝一样,眼中的华彩又开始燃烧,用他的生命作油,以眼作灯,轰轰烈烈的燃烧起来。猛然间,老人狂笑起来,笑得山崩地裂,笑得神鬼动摇。
大笑方歇,时间停止,空气凝固,他居然……
“你怎么这么做?!”我惊呼中冲到老人身边,握住他的手,他手中紧握的玉步摇已经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窝。老人的面孔再度狰狞起来,那是我见过的世上最难看的笑脸,他奋力拔出玉步摇,血便汩了出来,“他成不了霸业,我该死,你也该死!”
只记得一道白光划过,我胸前一紧,身体霎时吃痛不已,老人疯笑不止,笑得颠狂。我用尽最后的神志和力量逃离老人,逃离坐在床上的干枯老人,却已经走不出这个房间。血,血从我胸前涌出。我拼命地用手捂住,血便从手指缝中流出,染红了我的白衣,也染红了我的眼,染红了我的耳,没有了狂喜的笑声,只有血,天地间只剩下血。
鲜红的血……
我的生命力在一点点消逝,随着我的血液从我的身体里流出。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杀我?他是个疯子,一个彻底的疯子。
青色桀骜的背影缓缓向我走来,青冥,青冥是你来了吗?你快告诉我,他为什么要杀我?我是不是就要死了,我不要就这么死去,我不能就这么死去……不,你不是青冥,你走开,你是古痕,你走开,你得意什么?你摆布不了我,我的命是我自己的,你走开,走开……我都快要死了,你还来做什么?你还想看什么?……淡淡的温暖,是水墨宇,仙人,你也来了吗?来看我最后一眼?你怎么了?你笑呀,我最喜欢你的笑,不要伤心,我想你笑……最喜欢你的笑,像春风,我想嫁给你,天天看你笑……
温柔的对着我笑……说我是你的小妖精,我愿意做你的小妖精……
“三天了,她怎么还不醒?”暴喝声?青冥?我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能听见他的声音,黄泉路上也能听见他的声音吗?他在和谁说话?
“天护法这是抱怨我的医术拙劣吗?”鬼医,我记得这个声音,是鬼医,鬼教的神医,她来做什么?难道我没死?她来救我?我没死?可我为什么睁不开眼,为什么不能动弹?谁来帮帮我?为什么我不能动弹,不能说话?
“你最好求神保佑你的医术精湛,否则她若死了,我要整个鬼教陪葬!”
“你!”
沉默……好静,没有人了吗?
“你到底是紧张她,还是紧张她肚子里的孩子?”鬼医说话了。
孩子?什么孩子?我么?我肚子里有孩子?怎么可能?绝不可能?这是天底下最荒谬的谎言,不要相信她,鬼医别有用心。
鬼医!说谎!
“我要你保住这个孩子。”青冥伤怀道。青冥,你不吃惊么?我怎么可能怀孕?你相信鬼医的谎言?相信我怀孕?
“什么?你要这个孩子?你不怕神功噬体?”无比的惊诧!
“这跟你没关系,照我说的做!”“啪”一声,桌子碎了。
“恐怕我没办法按天护法的要求做?”
“鬼医,不要试图激怒我!”
……
“青冥,正如你不想她死,我也不想你有事,你每天避着她,不就是怕自己会动真情?现在你却要留下这个孩子,这怎么能?”鬼医陡然提高音量,“况且,她失血过多,命悬一线,我保她只怕不能,又如何还能保住孩子?”
“她不会有事!你听好,她若有事,你就下去陪葬!”
青冥啊青冥,你对我竟能如此……?我蓦然一怔,你不是有意中人吗?那画中人呢?她是谁?
青冥为何如此待我?爱我吗?他爱上我了吗?他怎会爱上我?
“青冥,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我不得不告诉你,我只是暂时保住她的命,你若要救她,若想保住孩子,天下间恐怕只有行踪飘忽不定的神医涯农可以办到。”鬼医忧伤叹道。
“神医涯农?”青冥低语,“千金不换的神医涯农?”
“正是。她伤在离心不足半寸之地,若不是你日日用内力护住她的心脉,她早就死了。但以内力护心不是长久之计,倘若半月内找不到神医涯农,到时只怕神仙也难救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必须让她躺在千年暖玉床上,她才有可能再支撑半月。否则,就算你灭了鬼教,我也只能保住她两日。”
神医涯农?暖玉床?听鬼医的语气,神医涯农行踪难定,极难请到。暖玉床,难道是罕世之物?才能有奇效,护住我的残躯。
“暖玉床。”青冥喃喃,似乎若有所思。
“护法应该知道到哪儿找暖玉床,可这暖玉床是他家的传世之物,从来不示于人前,怎会轻易出借?要借到这张床,只怕比登天还难。”
“行了,这事我自有主张,”青冥突然冷道:“你先出去。”
良久,似乎鬼医已经出去。
我感觉到一双很温暖的手轻轻抚在我的脸上,抚过我的眉,我的眼,我的嘴,留下无限的疼惜……最后,温湿的唇轻轻落在我的唇上,眼上,眉上,萦绕无限温情。
原来。
青冥,真的爱我。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愿放手?”青冥痛苦的低吟,“我明明知道你是毒药,沾上你我会痛苦不堪,我明明知道留你在身边会无法自拔,深陷泥沼,我却不愿放手。你可知道,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想爱的人,想用生命保护的人。”
青冥爱我如此?我的思绪越来越乱,他爱我,他真的爱我,可我爱他吗?我不爱。一个声音告诉我,我爱的是水墨宇,我是水墨宇的未婚妻,将来和国的六王妃。可感受到青冥的痛苦,我为什么会心痛,痛彻心肺的痛,因他的告白而感动么?但心为什么会痛。
“可你却偏偏是我不能爱的人。为什么,为什么?”青冥似乎已痛苦不已,“你既已是他的人,他却为何还要送你来,他这样只能让我更加无法爱你。我若是他,怎么舍得把你送人,怎么舍得?我知道,他一定也舍不得,他对你的爱,比我更痛苦。”
震撼!我大惊,他?他是谁?谁把我送给青冥?没有人,没有这个“他”存在。我就是我,我……
我骗不了我自己,我心中隐约想到了这个“他”。
是古痕么?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心中疾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放心,我很快就送你回到他的身边,你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会。”青冥的声音消沉而低哑。
一声冲霄的长啸。
脚步声越来越近,“鬼使参加天护法,不知护法有何吩咐?”
“速去准备马车,我要出山。”
“领命。”脚步声渐渐远去。
“霓裳,你放心,你一定不会有事。”青冥府下身抱起我,足下轻点,我知道他在使用轻功,没有疾风吹面,我只听到风吹衣袍的猎猎声响和青冥的心跳声。
马车急行,我动不了,看不见,我只能听,听见马的嘶鸣,青冥的心跳,感觉到青冥的紧张,感受到他对我的在乎。
[第二卷 如梦:第二十二章 会面]
马车行得很快,不足一日的工夫,似乎已经到了醉城主街,纵使不看,只听也能分辨出喧闹中与众不同的繁华。我心中也隐隐知道青冥要带我去哪儿,如果没猜错,定然是古府。
马车停下了。
青冥抱起我,下了车,停住。他并没有如我想的那般,直接入府,而是静静地在门口站着。他在迟疑,又或是等待,抑或是害怕。我感觉到他心绪烦乱,甚至抱着我的手也在微颤。
“不知这位爷有何事?为何站在古府门口?”青冥的停伫引来了古府的齐管家,我认得这个声音,柔中带韧,最适合他八面玲珑的性格。
齐管家走近青冥,忽然惊叫道:“哎呀,是夫人,夫人这是怎么了?这位爷……”青冥未等齐管家说完,抱着我径直往前走,该是进了古府的大门。他一身肃煞之气,古府的下人有心想拦他,却又不敢靠近。齐管家在他身后一路追着叫:“这位爷请留步。”
眼见拦不住,齐管家这才急忙喝斥身旁的小厮,“都跟着做什么,赶紧去城主府通知少主。”
青冥突然停步,回头冷道:“告诉他,我在沂兰厅等他。”
古府众人似乎都是一怔,连我也没想到,青冥居然知道古府花厅的名字。看来他与古痕早就相识,而且还交清匪浅。
齐管家心中约摸也有几分琢磨,态度缓和了许多,一面吩咐小厮速请少主回府,一面安排丫鬟备茶、点心,果然是古府的管家,会察言观色,见机行事。
青冥抱着我继续走,行了一段路,像是到了沂兰厅门口,他又停了停,终还是进去了。以前我在古府的时候,并没有到过沂兰厅,只从小兰那里听说与沂兰厅相连的庭院是城主以前的一位夫人住过的,不过她很多年前病逝了,后来少主从城主手中要下古府,便将沂兰厅和庭院封住,除了每日打扫的人外,任何人不得进入沂兰厅。
而关于院内曾住过的那个夫人的情况,古府现在的下人基本都不知道,或许几个正副管家会知道,但要从这几只老狐狸口中掏消息,成功地几率为零。所以我后来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再说了,哪家豪门会没点隐私呢?
因此,也难怪古府的下人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