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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户人家第20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嫁进来的新媳妇,别说在婆家的日子不好过,甚至有过份的人家还会以此为由休了媳妇。

    心里先存了小心,叶如霜自然就加倍小意。接过田妈妈手中茶盏,叶如霜小碎步上前,恭敬地跪倒在地,低下头,把茶盏捧过额前。恭声道:“母亲喝茶……”

    一句话说完,她垂着眼帘。眼前下,那正红色的裙摆下,淡紫色的鞋尖,轻轻动了下。可手中的茶却仍然没有被立刻接过去。又过了数息,才觉手中一轻。

    抿了下唇,叶如霜没有抬头,只是笑道:“母亲,如霜初入于府,有许多规矩还不明白,以后还请母亲多加训诫。”

    手中茶盖轻轻扣在茶盏上,田氏抬起眼,看了看叶如霜,忽然笑道:“你很好,比我想得还要好……以后有你照顾子怀父女,我也算是放心了。”

    于清瑶在末座上,偷眼瞧着,虽然明知田氏这样的话也未必是出于真心,可看她的神情,却倒真是慈祥无比。

    “起吧……”田氏淡淡吩咐了一声。一直站在叶如霜身后的于子怀,脚步一动,手似乎是想要伸出去,可只是一下,就又垂了下去,到底没有去扶叶如霜。

    饶是这样,沈盈盈已经立刻笑起来:“看二哥,果然是很疼新嫂子的……”

    于子怀笑笑,也不说话,只是转过头去。叶如霜却是回眸看着他,眼中尽是笑意。

    田氏瞧着,嘴角似笑非笑地扬了下,才回手在锦惠捧着的托盘中取了一只玉镯,笑着套在叶如霜手腕上:“玉乃石中君子,谦仁有礼,望你今后温润如玉,为我于家传宗接代,光辉门户……”

    “媳妇必谨守本分。”淡淡答道,叶如霜深施一礼,又笑着转开,在田妈示意下,向在座诸人一一敬茶。只是不同于田氏,向孟慧娘、沈盈盈、于清瑶这样的妯娌、小姑敬茶时,却是由她这新嫁入门的新妇送上首饰。虽然不是多贵重的,却是个礼数。

    只是在孟、沈身后站着的几个姨娘却是不够资格受叶如霜这杯茶了。而那些小辈,虽不向叶如霜敬茶,却乱哄哄地叫着二婶、二伯母的,依着惯例得了些小礼物。

    忙了好一阵子,这些该尽的俗礼才算了了。田氏就笑着招了叶如霜近前坐下。拉着她的手,看了又看,才柔声道:“初到于家,你可有什么不太习惯的。若是有,尽管找你大嫂,她管着这个家,手里可是有不少好东西……”

    叶如霜笑笑,回眸看看孟慧娘,竟是真地笑道:“府里样样都好,媳妇之前真是不敢想自己竟会嫁到这样的好人家来……”说着话,她抬起手,拭了拭眼角,在田氏笑着轻拍她的手安慰时,忽然话锋一转,道:“只怪媳妇之前在家里住得惯了,对清槐院中有些地方觉得……母亲,媳妇想要重新修茸一下院落,不知母亲您意下如何?”

    “重新修茸?”田氏凝目看着叶如霜,一时之间并不说话。

    别说田氏,就连在稍远的座位上坐着的于子怀也暗暗皱眉。他实在是没有想到新婚妻子会在这时候提起这样的事来。虽然不知她究竟为何要提这个,可对于叶如霜竟不和他商量就做出这样的莽撞举动来,他委实有些不悦。

    虽然心中不悦,可到底还是开口嗔道:“娘子,你怎么还这样不晓事此次的婚事,所需俱是公中所出,你怎么还能再求什么修茸院子呢?”

    这话,听来似在责备叶如霜,其实却是暗中为叶如霜下台阶。于子怀心中有数,他所住的清槐院,如非必要,田氏绝不会让他搬动的。

    虽然是新婚,可是从昨夜所见,于子怀心里只觉妻子定然会明白他的意思。却不想,叶如霜咬着唇,眼中已隐约有泪意:“母亲,媳妇并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是想小小修一下院子,并不是要大修的……到底住了那么多年,夫君也是有感情的,我又怎么会闹着要搬呢?”

    叶如霜这样哽咽着开口,田氏反倒不好拒绝了。也只能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既然有不习惯之处,那就修修好了。选个宜动土的好日子,你尽管去找你嫂子商量好了。慧娘,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孟慧娘笑着应了声,神情却很是冷淡。叶如霜瞥见,立刻就道:“母亲,公里的钱到底是有数的,媳妇院里这点事,就不动用公里的钱了,要不然,媳妇更觉对不住大家了……”

    田氏笑笑,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另一头的孟慧娘忙出声表态:“二弟妹不用这样客气,修茸庭院的事,自然是要用公里的钱……”

    妯娌俩一个谦让一个坚持,还是沈盈盈笑着道:“二嫂别再客气了再客气下去可就不是一家人了……”

    叶如霜一笑,这才不再谦让。坐下去,又陪着田氏说了几句闲话,才在田氏笑着道:“你们都去忙吧”时,笑着告辞。

    知道田氏也是厌了一群人都在,于清瑶等人自然都起了身。可是往常总是请了安就走的于千韧和于重山,却是落在后头:“母亲,儿子有些话要同您讲。”

    于清瑶心中一动,立刻放慢了脚步,虽然她们前脚一出门,后脚锦葵就在示意下合了门,可是于清瑶却还是听到里头传来于千韧的声音:“母亲,昨个夜里,有人闯进了竹轩,打碎了父亲惯常用的一方澄泥砚……”

    第六十九章 身微命如草芥

    听到院门轻响,坐在正房厅里的于清瑶立刻就抬起头,看了过去。

    阳光耀眼,她一时之间,看不清匆匆奔过来的柳絮,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可是莫名的,她的心就是猛地一揪。心里闪过一抹慌乱,恍惚中觉得柳絮带来的消息未必是什么好消息。可于清瑶的脸上却仍是带着淡淡的笑,甚至连坐姿都没有再动一下。

    柳絮快步跑进正房,连头上的汗都来不及擦,就凑到于清瑶跟前,低声道:“小姐,奴婢听说已经找到人了”

    “找到人了?”于清瑶一惊,静默片刻后才沉声问道:“找到什么人了?几天前,大嫂不是说打碎澄泥砚的人一定在粗使丫头里,所以要在下面仔细盘查的吗?怎么——居然真的找到人了?”

    她几乎不敢相信。那天于千韧没有和田氏说起竹林的怪事,只说有人打碎了一方澄泥砚。田氏一听,就恼起来。

    这澄泥砚从唐朝时就是四大名砚之一,从来都是贡品。竹轩里那方澄泥砚更是老侯爷生前最喜欢的。只因为田氏一心想让竹轩保持着老侯爷生前的模样,这才没有收起来。

    因着田氏大怒,孟慧娘就更觉得尴尬。到底这个家现在是她在当。现在出了这种事,她也难辞其究。不过,或许,在她心里更怨丈夫居然有什么事,竟然不是直接同她说,而是透过母亲来向她施压。这样做,哪里还像是夫妻呢?

    只是,再怒再惊再怨,当着田氏的话却什么都说不出。只能笑着安抚,保证一定抓到惹出祸端之人:“既是夜已深了,那各房各院,都应该是闭户落栓才是。或许,是那些住在杂役院中的粗使丫头或是婆子吧……”

    孟慧娘的一句话,定下了彻查的方向。于清瑶知道消息后,又是庆幸,又是不安。虽说现在矛头一直半会指不到她这里,可是谁知道查着查着,就有什么人乱说话呢?

    “到底找到的是什么人?那天晚上,真的还有人……”收了声音,于清瑶揉着头,低声道:“柳絮,你真是打听清楚了?怎么会有人……”

    “小姐,人是大太太查出来的,既然大太太把那两个丫头都抓到慈萱堂去了,那自然就一定是她们打破了澄泥砚的。”柳絮截住于清瑶的声音,不急不缓地把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

    听了她的话,于清瑶就立刻醒过神来。被这样推出来,哪怕不是真的,都变成真的了。

    目光落在柳絮有些发冷的面色上,于清瑶不由得目光微闪,避开脸去。虽然脸上未显半分异色,可是柳絮的神情间,隐约带着些让人心颤的冷意。

    此时此刻,连她都有兔死狐悲之感,更何况同为丫鬟的柳絮呢

    “生而低微,人便视如草芥。鎌割于身,火烧于身,散作尘埃灰土,谁能听到那一声低泣?”支着头,于清瑶哀声笑出:“柳絮,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从前我咒骂叶吟霜,可其实我与她又有什么区别?在他人眼中,尽是草木愚夫,不堪大用,便注定要成为他人的垫脚石……可是,草木又如何?愚夫又如何?草木有情,愚夫有义,在上苍眼中,或许比他们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更值得怜惜……”

    微微笑着,她看着目中闪着泪光的柳絮,淡淡道:“人越视我草芥,我就越要视自己为珍宝。柳絮,你要记住啊不管别人怎么对你,你自己都要先善待自己……”

    挺直背脊,于清瑶微微笑着,从没有过这样的自信。不论别人怎样,她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慈萱堂那边有什么动静?是打算把两个丫头打发出府,还是直接叫了人牙子领出去?”

    柳絮抬手抹了下眼,虽然声调平静,声音却仍有些哽咽:“说是叫人牙子领去。”声音稍顿,她忍不住道:“既然说是打破了澄泥砚的,怎么可能轻易打发家去呢?”

    “若是让人牙人领出去,倒也好……”于清瑶笑睨着愕然看她的柳絮,笑道:“虽然也是她们倒霉,可是事情到底是因我而起。你放心,我不会坐视不理的。你现在就去唤了雪儿过来。虽然咱们不能当着面相帮,可是外面还有一个陆初五……那财主买两个丫头,可是正应当的……”

    “小姐,你真的要帮她们?”柳絮眼睛发亮地盯着于清瑶,见她笑着点头,喜不自禁,忙笑着深施一礼:“奴婢代她们谢过小姐救命之恩……小姐,直到今日,奴婢才觉得自己真是没跟错主子……”

    看着柳絮笑着跑开,于清瑶不由摇头,“这丫头,我就知道,从前仍对我多有戒心……”虽是这样抱怨着,可嘴角却不自觉地翘起。

    因着有雪儿传话出去,于清瑶也就放下一颗心,只等着陆初五传来好消息就是。

    过了两天,二门上的花妈妈过来传话。雪儿立刻兴奋地跑出去,可过了没多久,却是一脸沮丧地转回来。看见于清瑶,就涩声道:“小姐,事情没成……”

    吃了一惊,于清瑶却还是把事情往好处想:“可是去得晚了?要是真没赶上前,也就算了。去打听打听是卖到哪里,什么样的人家……”

    声音稍顿,她瞥着雪儿难看的脸色,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雪儿哭丧着脸道:“我哥只说了一句,说是她们死了……”

    心头一震,于清瑶怔了半晌,才醒过神来,接过雪儿手中的信,手却一直在发抖。

    “小姐、小姐……”柳絮的声音也有些发颤,尤其是看到于清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时。更是和雪儿一样,都带了几分哭腔。

    “柳絮,之前你去打听那两个丫鬟的事时,有没有人留意到你?”抿了抿唇,于清瑶沉声问着。看着柳絮摇头,她才松了口气。

    “去,把油灯点上……去啊”看着雪儿拿了油灯过来,于清瑶把手中的信折了又折,凑过去,看着手中火苗刹那间窜起来,才低声轻叹出声。

    看着信在地上烧成灰烬,她才转过头沉声道:“初五说,那两个丫头出了侯府,就立刻病了,不到一天,就病死在那个人牙子家里。等初五找去时,人已经被葬在乱葬岗里去了。”

    合了下眼,她低声道:“初五已经又买了棺材,重新好好安葬了她们……”哽咽一声,她没有办法再说下去。她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心中内疚惭愧之意,似大石一样沉沉地压在她心上。

    可是,她根本就不能为那两个代替她无辜而亡的丫鬟多做些什么,甚至,她连她们的名字都不知道:“柳絮,和我说说那两个丫头的事,我欠她们的……我没办法为她们做什么,只有在佛前为她们供上一盏长明灯,只愿为她们照亮通往西天极乐之路……”

    “小姐的善心,她们一定会知道的。”柳絮哽咽了下,忽然低声泣道:“其实,奴婢对她们也不是很熟的,只知道一个叫林儿,一个叫瑞儿,往常我去浣洗房送衣物时,旁的妈妈总是淡着我,可只有那两个小丫头笑脸相迎……小姐,她们两个都不过才十三、四岁,怎么就……”

    “柳絮”忽然厉声喝止住柳絮,于清瑶沉声道:“你记住了林儿和瑞儿,是因为重病而亡……不管是和谁说起,你都要这样说不,不要同人说起她们,哪怕旁人同你说起,你也要当作头一回听到……我们只能这样做……”

    虽然愧疚,可是她首先想到的却还是要保护自己。多自私?难道有人说人性本恶了?

    心里不舒服,午后躺在床上,仍是很久都没有睡着。索性起身,也不叫在内间在梦中也偶尔抽泣几声的雪儿,她一个人独自走出秋雨轩。

    在园子里逛了一会儿,不自觉间就走到了清槐院的门前。还没进院,就先听到里头传来男人的说话声。听着大嗓门,分明就不是侯府里的人,更似哪儿来的粗汉。

    心中暗暗奇怪,于清瑶不记得有听人说今天清槐院修茸的事。如果真是来了外面的工匠,内宅里各房各院怕是要吩咐回避的。

    她心里还在奇怪,就突然听到一声参杂不齐的呼喝声,随着男人的呼喝声,传出沉闷的一声巨响。

    心中惊讶,于清瑶抬起头来,才发现清槐院中那棵高出院墙许多的老槐树不知怎么的,竟被剪去大半枝叶。随着这一声巨响,老槐树周身一震,叶落如蝶,就连有些弱枝都颤微微的,好似随时要断掉坠下似的。

    看得瞪大了眼,于清瑶顾不得里头是不是还有外人,忙冲进院中。一迈进清槐院,就见到院中老槐树下,站着五六个壮年汉子,正手持利斧,狠狠地劈砍着那棵老槐树。离得远些,是一脸兴奋的青苹,在指点着:

    “砍这边……再用力些……”抬起头,瞥见于清瑶,她的声音不由一滞。摸着头正不知要怎么回答,正房里已经传出叶如霜的声音:“二妹,进来房里坐,仔细让外人冲撞了你。”

    不好再看,于清瑶快步奔入房中,隔着一道竹帘,她回眸再看那棵震荡不已的老槐树,又惊又怕地厉声喝道:“二嫂,你疯了不成?”

    第七十章 院有老槐倒

    于清瑶心急火燎地吼出,叶如霜却是不慌不忙地笑起来:“什么疯了?二妹,你莫要急,有什么话坐下来说好了……”

    “二嫂,”于清瑶拉着叶如霜,低声道:“你怎么叫人砍掉那棵老槐树呢?这事要是让母亲知道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叶如霜已经笑起来:“母亲知道怎么了?我之前不是已经征得母亲同意才修茸院子的吗?二妹,你的话说得我好生奇怪……”叶如霜的话说得极慢,而且很是平缓,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说出这样一句话的。

    于清瑶闻言一怔,看着叶如霜,过了许久才醒过神来。

    叶如霜说的这话,的确是没有错。她是征得田氏同意才修茸清槐院的。只不过,之前她从未说过要砍这棵树罢了。而且于清瑶觉得现在在外面砍树的那些工匠,也未必是府里常用的那些人……

    在于清瑶若有所思地望着叶如霜时,叶如霜忽然站起身来,笑着走到门前,望着院中忙碌的工匠。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笑睨着于清瑶:“二妹,你为什么觉得母亲会生气呢?母亲一向仁善,对子女媳妇都一视同仁,疼爱有加。之前一听我不习惯,就立刻答应让我修茸院落。想来,她就是知道我叫人砍了这棵老槐树,也不会生气的——你说是吗?妹妹。”

    于清瑶想想,垂眉苦笑。

    她可以说叶如霜说得不对吗?田氏一向都标榜安乐侯府仁善传家,她自己更是知名的善人信女。背后里如何,可当着外人的面,谁又会说她曾亏待过庶子庶女呢?

    俗语有云:桑松柏梨槐,不进府王宅。

    自古以来,就没有人家在院落之中种植槐树的。只因“槐”是带着一个“鬼”,所以阴气极重,就和与“丧”同音的“桑”一样,都是不适合种植于住人的院落的。

    可是,虽然人人心知肚明,但田氏从没有当面说过什么恶言恶语,又轻描淡写地把关于这样的事情丢在一边。安乐侯府里又有哪个会那么不识趣跑到田氏跟前揭露她的心思呢?

    于子怀的生母,死在这座院子里。叶白霜,死在这座院子里。别说是有这棵老槐树,就是没有,也会觉得阴气森森了。

    在叶如霜嫁进于家时,于清瑶曾经想过,她可能会提换个院落住。那时候,她还在想:母亲一定不会答应的。

    可是,她没有想到,叶如霜居然这样大胆,竟然一不作二不休,竟直接喊人把这棵老槐树砍掉……

    抿了抿唇,于清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可是,站在叶如霜身边,听着后面工匠齐声喊号,一起挥斧的情形。不知怎么的,她就笑了起来。好像,忽然之间,心里就照进了一缕阳光般,亮了起来。

    眼角睨着她,叶如霜却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外面,微笑着:“我喜欢站在院子里,抬起头来,就看到阳光灿烂……”

    于清瑶没有说话,垂下眼帘,嘴角牵出一抹灿烂的笑。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突然传进院里的一声厉喝,让于清瑶的笑容渐渐敛去。转过头,望着叶如霜,她低声道:“二嫂,既然做了,那就做到底吧!”

    转目看她,叶如霜只是微笑。仰起头来,慢步走出正房,叶如霜看着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而入的孟慧娘,笑着福了福身,柔声唤道:“大嫂,您贵人事忙,怎么好劳动您亲自过来看我呢?”

    收回正打量着那些工匠的目光,孟慧娘挥手退下身前那个厉声喝问的婆子。淡淡道:“弟妹,你说的修茸院落,就是要砍掉这棵树吗?”不等叶如霜回答,她就又笑道:“本来,弟妹你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有些事我不该太苛责你的。可是,弟妹也算是官宦人家出身,这男女有别,内外宅各不相同的事情也该是知道一二的。怎么今天竟这样失了规矩,让这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内宅呢?”

    当着众多奴仆的面,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很不给叶如霜留面子了。可叶如霜却是没有半分恼意,只是一副好脾气地连声应是:“是是是,大嫂说得极是。是我不该只一心想着不能给大嫂添麻烦,就失了分寸。”说完这话,她立刻就扭过头去,笑着吩咐青苹:“青苹,你去告诉他们,快点把事情做完了!要是再耽搁,那工钱,可就别想要了……”

    “弟妹,”皱起眉来,孟慧娘偏过脸去,因那又响起的伐木声而更觉烦躁。“现在这时候动土伐木,大概不吉吧!”

    “怎么会不吉呢?之前我查过黄历,说今天宜伐木,我才敢叫了这些工匠入府的……大嫂不信?”叶如霜一笑,回眸道:“青萝,你去把我那本黄历找出来,让大太太看了也好放心。”

    不远处的青萝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转身,而是捏着衣角,有些忐忑不安的样子。

    叶如霜挑起眉,虽然没有再催,可是嘴角却是扬了起来。青萝瞥见,立刻就转身要往屋里去……

    孟慧娘蹙着眉,“罢了,既然二弟妹是看过黄历的,那我也就不用再看一遍了。我多这么一句嘴,也不过是不想二弟妹因小误大,坏了咱们王府的风水,说起来,咱们府原本可是御苑的……”

    “会坏了风水吗?”叶如霜惊呼一声,回过头去看。还没有说话,就忽听有人大声叫道:“树要倒了,贵人们还请避避……”

    唬了一跳,孟慧娘也顾不得再说别的,被仆妇丫鬟们拥着,匆匆跑出院去。才奔出不远,就突听得轰然一声。

    烟飞灰扬,几片碎瓦片横空飞来,无巧不巧地就掉在孟慧娘的脚下。饶是孟慧娘平日最重仪容,也被这突发状况吓得变得脸色,脚下踉跄,如果不是身后的丫鬟扶住,早就一下跌倒在地。

    抬起头,看着墙头露出的半截树冠,孟慧娘又气又恨,指着那被树干砸坏的半边墙头,竟是一时之间没有说出话来。

    “真是了不得了……果然不愧是叶家的女儿……”恨恨说完这一句,孟慧娘拂袖而去。走出不远,却又顿住脚步,回过头吩咐墨书:“去告诉二太太,这砸坏的墙,公里不好出钱修补,还要她自己出钱……反正她也知道到哪里找到工匠的……”

    墨书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就返身往回走。而孟慧娘冷着脸沉默了片刻后,果然又道:“算了,这些话不用同她说。公里也不缺那么点银子……现在树也砍了,那些粗汉,就痛快地撵出府去。你叫人去各房各院支会一声,叫那些个年轻丫鬟们少出来走动!还有,老太太那里,还要二太太她自己亲自去解释一下。”

    “奴婢知道了,”墨书应了一声,自转回清槐院中。只是,自然不是照着孟慧娘的原话告诉叶如霜的。

    有些话,主子说得,她这样的奴婢可是说不得的。

    “有劳了墨书姑娘了,还请墨书姑娘回了你家太太,我这头打理妥了,就立刻过去见老太太。”叶如霜声音一顿,睨着一直往正房里瞅着的墨书,笑着拔高了几分声音:“墨书姑娘!可还有别的事吗?”

    “没、没有……”墨书慌忙收回目光,恭顺地施礼,可在往外走时却还是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难道是她看错眼了?可刚刚怎么觉得正房里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好像是二小姐?摇了摇头,墨书把那一抹疑问压在心里,转身出了清槐院。

    “二嫂可是想好了要如何面对母亲?”没有走出正房,于清瑶就站在竹帘后,低声问着。可心里却并没有多担心。既然敢砍掉老槐树,那叶如霜一早就该已经有了分数。

    “能怎么样?若是母亲觉得我做错了,那我就认罚呗!要是母亲实在是消不了气,就是打我、骂我,我也一样顺从就是……”

    叶如霜淡淡说着,可转过头去,声音却透出几分厉意:“把那树根也给我拔出来!哪怕是掘地三尺,我也不想再看到这这半载树桩!”

    “或许,这清槐院,该换名字了。”于清瑶垂上眼帘,低低地说着,可是抬起头,透过竹帘,仰望着再没有半分遮拦的天空,笑容不由更深了几分。

    笑着撩开竹帘,她睨着叶如霜:“二嫂,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准备着去给母亲请安了……在秋雨轩睡了一下午,我还真想好好走动走动呢!”

    叶如霜闻言,立刻笑起来:“是啊,才不过半天没见,我竟都想二妹妹了……”

    两人对视而笑,于清瑶也不再留,小心地绕过横在院中的大树,走出门去。走得远了,还能听到院中叶如霜在吩咐青苹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于清瑶就是忍不住发笑:果然,不愧是白氏带出来的女子。她很想知道,叶如霜会不会也有一天像白氏一样,当着田氏的面撒泼无赖。如果真是那样,不知道田氏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低低笑着,她一路缓缓而行,尽是捡的僻静处。

    拐过转角,远远地看着匆匆自二门处走来的于子怀,于清瑶下意识地把身子往后闪了闪,躲到树丛之后去。

    这个时候从衙里回来,好像是早了些啊!难道,母亲竟是打发人去衙门里叫回了二哥?只不知,一会儿在慈萱堂里,又是怎样一场责难?!

    第七十一章 闲看中庭桅子花

    虽然觉得慈萱堂那头,可能会有一场大戏。又惦记着叶如霜会怎样应对,也很想知道事情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是于清瑶还是耐着性子,重新梳妆,另换了一身衣服,这才捏着时间往慈萱堂走去。

    不迟不早,正好是平日她来慈萱堂请安的时辰,于清瑶迈进了门。

    自重生之后,虽然还未做到冬温夏清,可晨省昏定,于清瑶却做得一丝不苟。甚至每次迈进慈萱堂的时间,都差不多。

    一脚迈进院中,她的目光就定在院中的身影上。

    “小姐……”跟在她身后的雪儿惊讶地“呀”了一声,还要说话,却立刻就被柳絮拉住了。

    于清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在跪在院中的两个人。

    时值七月,虽然不是最热的时候,又将近黄昏。可是暑气还未尽散,这样子直直地跪在青石板上,想来一定不是很舒服了。

    可是并肩跪在院中的两个人,却谁都没有发出一声抱怨之声。跪在左边的于子怀,垂着头,似乎根本就没有觉察到有人正在走近。于清瑶垂下眼帘,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隐隐看到他抿作一条直线的嘴角。

    转过头去,于清瑶还待去细看叶如霜,却先被叶如霜突然投来的目光吓了一跳。眼里带着笑,叶如霜虽然跪在地上,可是双眸中没有半分害怕或是慌张之色。与于清瑶目光一对,她就抿唇微笑,眨了眨眼,她转过头去,目光却是落在墙角一丛雪白的桅子花上。

    花香郁郁,那一丛桅子花是新开的,每一朵、每一瓣都是那么鲜嫩可爱,如同婴儿灿烂的笑脸……

    顺着叶如霜的目光望去,于清瑶想想,也忍不住笑起来。

    她真是越来越喜欢叶如霜了。被罚在慈萱堂院里,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跪在地上,居然也能这样宠辱不惊,实在难得。

    虽然知道叶如霜和她是不同的,可潜意识里,仍然对这个二嫂有些微妙的感觉。总觉得,如果二嫂过得幸福,那她将来也一定可以像她一样吧?

    垂眉浅笑,于清瑶故作惊讶地问道:“二哥、二嫂,你们这是……”

    于子怀没有抬头,只是低着头。叶如霜却是转过头来,淡淡道:“二妹,母亲抱恙,你还是快进去看看吧!”

    虽然心知肚明,可是于清瑶却还是作出震惊之色。就在她抬脚往正房走去时,青萝突然叫住她:“二小姐,您帮帮我们二爷和太太吧!老太太现在在气头上,根本就不肯见我们太太,我们二爷没办法,就只好这样……”

    于清瑶目光一闪,还未说话,叶如霜已经沉声喝道:“青萝,”虽然只是叫了一声,可是她这一声,叫得很是大声。青萝身子一震,不敢再说半个字,缩了下脖子,就退回一边。

    于清瑶瞥了眼青萝,暗道:这青萝从前看来是个稳重的,可今天怎么居然会这样莽撞?或许,她从前跟着叶白霜时,看得太多了,对老太太有太多的畏惧。所以,一旦觉得现在的女主人想要与老太太抗衡时,她就慌了神,不知不觉中忘了谁才是她在这个家里好好活下去的根本。

    心里想着,于清瑶就转过脸去看跟在她身后的柳絮和雪儿。她只希望,一旦自己真的和母亲面对面起冲突时,她身边的两个得力丫鬟,都能够坚定地站在她的这一边。

    似乎是觉察到她的目光,雪儿抬起头来,茫然地眨了眨眼,柳絮却是微微一笑。

    于清瑶笑笑,也不说话,直接就走上了台阶。

    廊下的绿毛鹦鹉尖着嗓子叫:“姑娘来了……”,可是绿豆眼歪着,瞥着于清瑶,却未必是真的认得出她根本就不是那个一群丫头教它叫的那个“姑娘”。

    小丫头笑着打起竹帘,正房里,锦绣已经笑着迎了出来:“二小姐,果然还是这个时间来的。”

    拿眼一扫,就看见田氏歪在里间榻上,而孟慧娘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明明听到声音,可是两个人却都是沉着脸,没有转过脸来看于清瑶。

    顿了下脚步,于清瑶看着摇头微笑的锦绣,低声问道:“三嫂还没有过来吗?”这样的沉寂,若是沈盈盈在的话,可能会很容易就打破了吧?

    “三太太还没来,”锦绣的声音一顿,才道:“奴婢听说好像是江南沈家那头派了人过来,说是都过了水门,三太太要在院里接待客人。”

    于清瑶点了点头,走过去,先是福了福身,才欠身看着合着双目的田氏,抬头问坐在榻下脚踏上轻摇绢扇的锦屏:“母亲这是怎么了?可是中了暑?这天气越来越热,母亲又一向惧热,难怪会觉得不舒服。啊,大嫂,不如打发那些婆子,坐了船到湖里采那新鲜的荷叶,煮了荷叶粥为母亲去去暑吧!”

    因为于清瑶的搭话,孟慧娘不得不接话了:“二小姐有心了,母亲若是知道你一片孝心,定然是很欢喜的。”

    于清瑶低头一笑:“这算得什么呢?可惜我没本事,要是学到姐姐的万分之一,也能做得更好……”她想想,忽然笑道:“我还记得,姐姐未出阁时,还常常驾了小船采了荷花上的露珠,献于母亲呢!”

    目光一转,她看着睁开眼的田氏,忙欢喜地坐过去:“母亲,要不然,我们打发人去王府说与姐姐,叫她再叫人采了荷花的露珠送过来可好?!”

    “尽说傻话!”田氏笑了笑,眼中尽是思念之意:“你姐姐现在贵为世子妃,怎么还能再做那些闺中玩笑之事呢?”

    “怎么是玩笑之事呢?明明是姐姐的一片孝心!”声音一顿,于清瑶似乎是自知说错了话,尴尬地笑了笑,却在片刻之后,忽然道:“母亲,二哥他可是惹了您生气?我刚刚看到他跪在院子里……二哥也真是的,从小就不明白母亲的心意,每次做错了事,都只知道闷着头罚自己,却不知道好好跟母亲来认个错……”

    目光一转,田氏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却并未点破于清瑶的用心:“你这丫头倒是知道认错!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劲地道歉认错……还好,你现在终于知道为母的用意了。”

    听出田氏似有弦外之音,于清瑶却只作根本没有听出来,只是笑着:“女儿从前是太不晓事了,现在才知道孝顺母亲真是大不孝!”

    微微一笑,田氏还没说话,就听到外面院里传来于钰的声音:“二哥,你这是怎么了?”

    皱起眉,田氏轻咳一声,淡淡道:“锦绣,你去同二爷说,就说今天的事,我也就不说什么了。我也知道,他是不知情的。可是,他媳妇今天这事儿做得实在是有失体统!就算我不罚她坏了风水之事,列代祖先会不会怨,我可还不知道呢!”

    锦绣会意,笑着应了一声就往外走去。在门前,正和走进来的于钰打了个照面。

    “娘,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二哥和二嫂都跪在外面?”于钰一进屋就急切地问着,又怨道:“母亲,我二哥是有功名,有官身的人,您就是再恼,也不好这样让他跪在外面啊!”

    “钰儿!”一声断喝,田氏皱眉道:“你是在指责为娘吗?且不说我有没有让你二哥跪,就算我让他跪了又如何?天地君师亲,难道我这个嫡母当不得他的跪吗?”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于钰摸了摸头,有些尴尬地陪着笑脸。一转头就冲着于清瑶招呼:“二妹,你总是比我来得早……”

    “是五哥学业为重……”于清瑶笑着奉承,目光却是望向外面。

    隔着竹帘,隐约看到叶如霜身形一晃,才站起来就几乎又要跌倒。站在她身边的于子怀立刻就伸手扶住她。虽然青萝立刻凑近,可是于子怀却没有松手,就这样一直扶着叶如霜走出了慈萱堂。

    过了片刻,锦绣走进来,笑着施了一礼,和声道:“老太太,二太太自知自己做错了事,自请去祠堂前跪着,奴婢拦也拦不住,只得任她去了。”

    拦也拦不住?!

    于清瑶嘴角微扬,看着于钰苦起脸,却无话可说的神情,嘴角笑意便更深了几分。

    好一个自请!看来,二嫂今晚,是不能回去自己房中过夜了。

    陪着田氏说了一会闲话,一众小辈纷纷而至,吵闹着嬉戏着,慈萱堂中一派热闹,天伦之乐,足以羡煞旁人。

    因田氏留饭,于清瑶吃过了晚饭才回去秋雨轩。走到半路,她停下脚步,嗅着空气中那弥漫而至的桅子花香。忽然间,就改了主意。

    “雪儿,你不是同守二门的花妈妈交情不错吗?你去看看,今个儿可是她值夜,如果是的话,咱们去一趟祠堂那头。”

    “小姐想去看二太太?”雪儿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就往二门跑去。

    柳絮微微一笑,也没劝阻,只是道:“奴婢先回一趟院里,去取些吃食吧!想来那些大厨房的人是想不起来给祠堂那头送吃的。”

    于家的祠堂,是在外宅与内宅之间,一条长长的甬道,要拐过去,走进院里,才能看到院里宽敞的祠堂。

    小时候,于清瑶不喜欢祠堂,虽然她从来都没有真正走进去过。可是,光是站在院子里,看着那高高的屋脊,蹲在屋脊上的那两头怪兽,还有门里那些笼在一片幽光中的牌位,就觉得心里发慌。哪怕是逢年过节,跪在院中,看着兄长们跟在父亲身后走进亮起一片亮光的祠堂,她也仍觉得那扇门是一张只要一合上嘴就能吞噬一切的大口。

    这样的心态下,她从来都是排斥接近祠堂的。不过,就算是她想要接近祠堂,也是不可能的。

    于家的家规,于家的女子,一生之中,只可有一次机会进入祠堂拜祭。

    新妇者,入门三日可拜;出嫁女,离门时可拜。其他时候,唯一能进入祠堂的女子,就只有在祭祀时奉祭品的长媳。而那个时候,其他的媳妇、女儿,就只能站在院中。或许,单只凭这一点,孟慧娘也足以傲视于妯娌之间了吧?

    迈进院中,于清瑶还要出声,却在看清院中情形时,立刻缩回了脚步,退回到门口。

    叶如霜仍然是跪在祠堂前。祠堂中,忽明忽暗的光,映得她清秀的脸也显出几分朦胧。而就在她身边,一个男人静静地望着她。那是于子怀。

    刚才虽然没再在慈萱堂见到,可是于清瑶一直以为他已经回了清槐院,却不想竟是赶在她之前到了祠堂。

    歪着头,于清瑶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知是这光还是她心里想得太多,总觉得有些阴沉。

    “小姐……”身后的低响才起,于清瑶就回过头竖起手指,嘘了一声。退出来,想了想,于清瑶还是又透着门缝往里看去。

    “后悔了吗?”于子怀的声音传出来,声音略有些沙哑,可是却听不出喜怒:“为什么做事这么莽撞呢?这样的大事,竟然不曾事先和我商量。如、如霜,你不是说要视我为天,视我为地的吗?”

    “我没有说谎啊!”叶如霜抬起头,脸上的笑容仍是那样温和:“夫君,正因为我视你为天,所以我才不能让那棵老槐树挡住天空。也正因为我视你为地,才不能让它一直盘系着大地……夫君,我不后悔!即便是被罚跪,被喝斥,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你不觉得,站在院子里,仰头就能看到阳光,是件让人很开心的事吗?”

    沉默下来,于子怀久久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蹲下身去,默默地自脚下的提篮里,取出一只碗来。“这会儿,大厨房里已经熄了火,我只在咱们院里的小厨房里找到这一碗粥……有些冷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叶如霜已经笑着接过碗。对着他灿然而笑,眉眼弯弯,连原本并不出众的容貌都似突然亮了起来:“知我者莫若夫君,我真的是饿坏了……”

    看着叶如霜捧着粥碗,大口大口地吃着,于子怀低下头去,嘴角却是微微翘起的。

    收回目光,于清瑶不自觉地笑了下。手指滑过身边泛着凉意的墙壁,她幽幽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