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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户人家第19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天已渐近黄昏。一对新人入了洞房,又是一连串繁琐的礼数,于子怀就被涌进来闹洞房的人拉出去敬酒了。

    一直跟在旁边看着的田氏就笑着挥了挥手:“都散了吧让新娘子先歇歇,慧娘,前面的酒宴可都安排妥当了?还有,后面这些太太们,我是陪不起了。就由你代劳了……”

    众人低声说笑着走了,于清瑶却特意留在了最后。

    看看周围,又一次陪嫁过来的正是青萝、青苹二人。从前就是常见的,于清瑶也就没有再避忌,笑着走过去。低声问道:“二嫂,可觉得气闷?饿不饿?我叫人拿东西给你吃啊”

    抬起头,虽然隔着盖头,可叶如霜却是低笑出声:“妹妹,你不用为我担心的。既然嫁都嫁了,那我就不会再为自己找闷气生……”笑着,她偏了偏头,忽然笑问:“房里,可是没有旁人了?”

    于清瑶才“嗯”了一声,她就立刻一把揭开了盖头。看于清瑶怔住,叶如霜却笑了起来。

    “熙姐儿是住在哪间屋里?好妹妹,你带我去看看她吧”

    “二嫂,你现在要去看熙姐儿?”于清瑶又是惊讶又是奇怪,可旋即就笑了起来。一半欣慰,一半开怀。她笑着拉起叶如霜,也不管什么吉不吉利的事了,直接就和叶如霜手牵着手,出了新房。

    “二嫂,我很开心。不仅仅是为了你会对熙姐儿好,更为你能这样看得开而开心。我想,以后你在侯府里的日子会比我想得要好许多……”

    “好许多?有多好?”叶如霜笑着,歪着脑袋,想想,笑问:“会比大姐还好?你是想这样说是吧?清瑶,我想得很清楚,我绝不会像大姐那样过活。既然嫁了过来,那我一定要过得好……和我的家人一起……”

    抿唇笑着,叶如霜回过头去,透过敞开的窗,望见桌上摇曳的烛光,那红烛,映亮整间屋子,一室暖意。她的笑容,便更深了几分……。。

    第六十六章 屈指堪惊红线收

    于子怀站在清槐院门前,仰起头望着树梢上那一弯新月。忽然间,牵起嘴角笑了起来。

    没有半分温度的笑容,带着嘲讽之意,连眼底那一抹微熏之意都被这冷意染作一片清冷。

    今夜,是他大喜之时,可是他的心中却全无半分欢欣之意。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婚礼定在这样一个诡异的日子,也不仅仅是因为这次的婚姻,又一次证明他还没有能力主宰自己的命运……

    他觉得更悲哀的,是他娶进门来的女子,又是一个牺牲品。而他,就像从前一样,无法为她做些什么……

    抬手抹了下脸,于子怀苦笑着,推门而入。从门口,可以看到正太房里的烛光。门上的红色喜字,在黑夜里仍然很是明显。

    整理了下刚才在酒桌上被扯乱的衣襟,于子怀轻轻推开房门。可是,烛光明亮,房间里却空无一人。望着桌上相对而燃的红烛,于子怀不由得掀起眉来。

    新婚之夜,本该在新房中等待人的新娘却不见了踪影。他还记得那个女子的……是叫如霜。和二妹一样,那个女子也是不太喜欢说话的人。想来,也和他亡故的妻子一样,也是个温和隐忍的人。可是,这样的女子居然会做出这样看似荒唐的举动……

    偏着头,于子怀走到门边,侧耳听着隐约传来的笑声。那是女子的轻笑声,好似就在后面耳房传来的……

    后面耳房,多是住的下人。只是因为这场婚礼,原本是住在厢房的熙姐儿和奶娘,也暂时搬到了后面耳房。

    觅着笑声,于子怀走到熙姐住的那间耳房。虽然旁边的屋子,有的仍亮着灯,可是却已经没有什么声响,只不知是都睡着了,还是跑出去看热闹,更或者,是装着没有人……

    因为这样的安静,从熙姐儿房里传出来的笑声就格外的响亮。那是年轻女子的笑声,带着欢欣和喜悦。是很久,他没有在这座院子里听到过的声音……

    脚步顿在门前,于子怀没有立刻推门而入,而是就那样站在门前,静静地聆听着门里的笑声。

    灯光下,门里,身影幢幢,他能看到里面的人究竟都在做什么。大概,都是没有照顾过婴儿的,几个女子围在桌前,哪怕是用了心思,却还是有些手忙脚乱。他甚至还能看到躺在桌上,乍着手脚的女婴,似乎还在依依呀呀地表示不满。

    不知为什么,于子怀忽然就笑了起来。等他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在笑,且笑得温馨无比时,不由得抬手摸了摸嘴角,有些尴尬地敛了嘴角。

    抬起手,迟疑了下,他还是轻轻敲响了房门。

    门里,正有人在尖叫:“啊,青苹,你小心点啊……”

    片刻的寂静,门里有人匆匆跑来开了门,在门打开的同时,于清瑶才叫道:“先不要开门啊”

    只是她叫得有点迟了。于子怀一步迈进门来,看到眼前的情形,也是不由得怔住。而刚刚打开门的雪儿,也有些手足无措。

    反是被于子怀盯住的少女,在片刻沉默之后,微微笑着福了下身:“夫君……”

    于子怀“啊”了一声,却根本只是下意识地应答。目光仍是落在少女胸前那块发黄的污渍上。

    大红的嫁衣,胸前却染了一大块发黄的污渍,而叶如霜的脚下,是一块已经很脏的尿布。

    于子怀从没想到,他和自己的新婚妻子在洞房花烛之夜的碰面,是这样的情形。虽然有些呆怔,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嘴角就是不受控制地往上扬。

    终于醒过神来,于清瑶忙上前几步,笑道:“二哥,你回来的好早。前面宴席已经散了吗?”听到于子怀单音节的回答,她顿了顿,又道:“我们在给熙姐儿换尿布。不过,我想……还是去把奶娘找回来吧雪儿,还不快去……”

    有些心虚地扭头看看在桌子上手舞足蹈的熙姐儿。这孩子,明明是个女孩儿,怎么这么不老实呢?差点连小薄被都踢掉了,半个白白嫩嫩的屁股也露了出来。只是,“青萝,你没有擦干净啊”

    顺嘴嘀咕出来,于清瑶瞥一眼低下头去的于子怀,嘴角不自觉地抽搐着。推着叶如霜,她笑道:“二哥、二嫂,你们还是早些歇着吧这里就交给我……嗯,我等着奶娘回来就走了。”

    于子怀没有应声,只是低着头转身走了出去。

    没有人看到他嘴角牵出的那一抹笑。于清瑶更是因为二哥的冷淡而有些忐忑不安:“二嫂,对不起了,都是我……那个,你最好先洗洗……”

    嫁于鬼月,新婚之夜又粘上小孩子的秽物,这,是很不吉利吧?

    不比于清瑶的担忧,叶如霜竟是转过头对着于清瑶一笑,就带着青萝、青苹走了出去。

    “小姐,二爷好像不太开心啊会不会生咱们的气啊?”雪儿低声问着,迟疑了一会儿才道:“要不,咱们还是现在就走吧”

    “你去找回奶娘,我们才走……”摇了摇头,于清瑶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抱起熙姐儿。

    任她异能再厉害,可应付这样小的婴儿,她仍觉得脑子胀痛不已。

    且不提于清瑶如何应对怀中小小肉团。只提叶如霜跟在于子怀身后返回了新房。

    新房中,红烛才燃了一半,满目尽是喜庆的红。而一前一后走进新房的人却都很是沉默。

    看于子怀不说话。叶如霜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吩咐两个丫鬟打了水过来。在屏风后,脱了嫁衣,换了常服,洗了手,净了面,看着两个丫鬟拿着脏衣服退了出去。

    叶如霜才自屏风后缓缓走出。望着于子怀淡淡问道:“夫君可要人伺候洗嗽?因为青萝、青苹原来就在院子里做惯了差事的,所以我就叫这屋里的丫头们先去歇着了。要是夫君要人服侍,我就再去叫人过来。”

    于子怀抬起头来,看着面前一身蓝色常服的女子,有些许惊讶。总觉得,面前的这个女子和他印象里好像有些不同。当然,他其实对这个成为妻子的女子本来就没有太多印象。

    提起亡妻之妹,他的小姨子们,他能想到的只是娇艳爱说话的叶吟霜。而叶如霜,他只隐约记得有这么个人,甚至连她的脸都记不清楚。

    现在看来,眼前的人是如此陌生。可是,或许,两个彼此陌生的人就此要厮守一生……

    苦笑了下,他看着叶如霜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衣衫。心里闪过一抹怜惜之意。

    叶家这次的陪嫁并不多。其实,这些陪嫁都是于府使的银子,只是置办的时候,就不清楚有多少是入了白氏的口袋了。想来,这个同样是庶出的女子,也是受了很多委屈的。

    静了静,于子怀才出声道:“你放心,我会善待你的……”

    目光微闪,叶如霜望着他,嘴角上扬,一抹浅笑渐渐扩入眼底。

    “夫君,自然你这样说了,而且你我今后是夫妻,是一家人,那有些话,不妨我们今夜就开诚布公地说了吧”看着于子怀现出惊讶之色的脸,叶如霜只是静静地笑。

    新婚之夜,没有该有的羞怯,也没有半分畏缩之意,反倒是落落大方,从容而平静。

    这样的叶如霜,让于子怀既惊讶又感慨。或许,这次的婚姻,比他之前想的要——好一些?

    他在心里胡思乱想着,叶如霜已经柔声道:“夫君,请坐啊”他不自觉地按照叶如霜说的话坐下,看着叶如霜执起桌上的茶壶,为他倒了一倒茶。

    茶已经冷了,于子怀握在手上,并没有喝。而叶如霜居然也淡淡笑道:“夜已渐深,夫君只当体恤那些下人,凑合下吧”

    这话听在耳中,于子怀就是不想喝,也只能抬手轻啜了一口茶。抿了抿唇,他沉默了下,才道:“娘子所言甚是,既是一家人,自然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话说得轻柔,可是若是细听,仍能听出那一分不自在。叶如霜却似没有听出来一样,笑盈盈地坐在桌边,看看他,又低下头去沉默了下,才又抬起头来。

    “清瑶妹妹她同我说:夫君是个好人”在于子怀微怔时,她抿唇微笑:“其实,明明是从前见过的……可是那时候,妾从未敢仔细看过……夫君,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你做夫妻。对我而言,你是姐夫,是姐姐倚仗的人,是母亲巴结的人,也是我该远远仰望的人……”

    “娘子……”于子怀掀起眉,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道:“你言过犹之了……我并不是那样的人。”

    “或许,你认为自己不是,可是对叶家来说,你是那样的人……只是,”叶如霜低喃着,忽然间笑起来。虽然笑容平静,可是眼睛却很亮。

    “以后,夫君不再是那样的人。”说完这一句,她才低声道:“我不是姐姐,不像姐姐一样,把娘家的事放得比天重。或许,夫君你觉得我太过冷漠,不讲亲情。可是,不是有句古话说:出嫁从夫,以夫为天吗?”嘴角牵起,她微微笑着:“其实不是这样,只是这样说来似乎更好听些……那个家,既然我离开了,就不愿再回去,更不想再为他们去做任何事。从我身上,捞了一次,就该已经足够了……”

    虽然叶如霜的声音很低,可是于子怀却还是听清了她的话。默默地望着对面的女子,看着她嘴唇那一抹有些诡异的笑容,还有恍惚的神情,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来,却在碰到她手的同时又蜷起手指。

    听到轻咳声,叶如霜抬起头来,目光微闪,就又笑了起来。

    “其实,我真正想同夫君说的也并不是这些话。是,不是这些话……刚才我去看过熙姐儿,她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夫君,我会把熙姐儿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我会疼她、爱她,给她一个幸福的家……还有,嫁夫从夫,我会视夫君你为我的天、我的倚靠……是视夫君你,而不是这安乐侯府……”

    在叶如霜低声说完这一句话后,于子怀猛地抬起头来,目光深沉地望着她。沉默了许久,才沉声道:“娘子,以后这些话还是莫要再说了。既然嫁入我们于家,就要做好于家的媳妇,像这样会被人误会的话,我不想再听到……”

    “是你不想听到?还是怕人听到?”叶如霜截断他的话,脸上仍然带着笑,可眼眸却很认真地望着于子怀,似乎是想要等一个答案。

    “夫君,我不知道别人或是大姐她……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事。我的生母,只是个丫鬟出身的妾。我还小的时候,她就死了。我甚至都不记得她的样子……哼,我想,可能我父亲也记不得她究竟是长什么样子了……在叶家,我只是个被人随便摆布,可有可无的人。甚至,比那些丫鬟也好不了多少。还小的时候,就订了亲,却连那个未婚夫究竟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只是,多少还是有个希望,觉得总还是能离开那个家的……只可惜一等经年,那人却从没有半点消息……”

    “听到这些?你生气吗?”她歪着头,认真地看着于子怀:“我知道,这些事,本该烂在肚里一辈子都不说出来。为着不惹夫君生气,不会看轻我,我是该不说的。可是,我嫁给了夫君,是要认认真真和夫君过一世的,所以,哪怕夫君恼了我,看轻了我,我也想让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觉得母亲是亲人,不觉得小妹是亲人,那个还小的弟弟,也不是亲人……或许,是我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夫君,我想你知道,从今天起,你和熙姐儿是我的亲人,我会好好珍惜这个得来不易的家这个只属于我们三个人的家……”

    似乎终于把话说完了,叶如霜长长出了一口气,垂下头去,忽然幽幽一笑。那刹那间显露的羞怯之意,让于子怀在那一瞬间觉得刚才他听到的所有的话,都不过是他的错觉。

    “其实,我是在赌……赌夫君像清瑶妹妹说得那样好,赌我的命——其实也可以得到幸福……”

    站起身,叶如霜走近于子怀,就那样牵住他的手,引他起身:“夫君,让我把自己交托给你——一生一世……”

    红晕烛光里,于子怀低下眼帘,望着微微合上眼微笑的女子,突觉心中一动。右手的小指不自觉地颤了一下,有那么一刹那,恍惚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缠系在小指上……

    那,是传说中看不见、摸不着的红线吗?。。

    第六十七章 微雨竹轩偶闻秘

    月过中天,忽然下起雨来。微雨纷纷,如牛毛银针斜飞而过,打在脸上,湿了衣襟,可是在朦朦夜色下,却看不到这细雨朦胧之态。

    快步奔过青石径,于清瑶脚下一滑,几乎跌倒在地,要不是雪儿眼尖手快,扶了她一把,怕是要重重摔在地上了。

    看于清瑶几乎跌了一跤之后,走路就有些不对劲,雪儿立刻急起来:“小姐,天黑路滑的,又顶着雨,要不然,还是我先回去取了雨具和木屐再来接你吧……”

    笑着应了雪儿一声,于清瑶还要拒绝,雪儿却不由分说地扶着她往石径外走去。

    石径之外,是一片竹林,林中是一座小小竹轩。其实平常时节并不住人的。只是当年老侯爷喜欢竹子的气节,偶尔会在夏日在这里歇上一两夜。自从老侯爷去了,这里几乎就没什么人来住。

    走进竹轩,幽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墙上挂着几副字画,窗前摆着一张书案,内室里尚有寢具,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他物。

    雪儿还要去找椅子,于清瑶却笑着拉住她:“不用那么麻烦的,我就是在这儿等着,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哪里就那么娇气,非要坐着了?”垂眉浅笑,她忽然低声道:“雪儿,我今天很开心……”

    “二爷今个儿大喜,咱府里……”雪儿憨憨地笑了下,没有再说下去。虽然主子们的事,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好乱说,可是这样的婚礼,到底有谁是开心的呢?

    于清瑶看看雪儿,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眼,静静地笑着。想起之前走出清槐院时,回眸间看到正房里相对而立的身影,不由得笑意更深。

    当时叶如霜在同二哥说什么?她不知道,可是看起来,好像正拉着二哥的手呢

    一半感慨,一半开怀。对于没有救下二嫂,又设计让叶如霜嫁入安乐侯府的事情,她心里总是有些愧疚的。正因为这样的愧疚,所以她更希望能看到叶如霜和二哥能有个好结果。

    虽然,不觉得会像话本里说的那样,什么男女之情炽热如火,痴爱缠绵,为爱生死的……可是,如果他们能这样平淡地相守,也求偿不是一种幸福。至少,她历经前世种种,今生所求,也不过是一种平淡的幸福。哪怕这一世,仍未有与她平淡相守的人,她自己一个,也会这样平静淡然地生活下去……

    透过雨雾竹影,远远看着雪儿快步跑过石径,渐渐不见了踪影。于清瑶不由得浅笑。

    在幽暗的竹轩里,她靠在桌案边,默默地望着墙上的画。虽然暗,可是时间久了,却也渐渐看出那墙上有一副画,绘的是一幅画像,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穿着的是一件甲衣,只是虽然腰佩长剑,却并不像个上过沙场、剑饮鲜血的人……

    隐约觉得这人,是有些面熟的,可是于清瑶却又想不起这究竟是谁。或许,是哪个于家的先祖也说不定……

    心里正想着,忽听雨中传来木屐之声。她先是一喜,但立刻就顿住脚步,扬起眉来。这木屐声,不是一个人的,甚至不像女子的轻盈……

    下意识地避到旁边,她随手关上刚刚雪儿打开的推窗,轻松地捅破了一块窗纸。还未看到人影,已先听到渐近的人声。

    是三哥于重山,带着酒碎的微熏之意:“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这样趁着夜雨游园之事,可是有许多年没有做过了。”

    “是啊……”随着声音,远处的青石小径漫步出同样穿着蓑衣,戴了箬笠,脚踏木屐的于千韧。

    两兄弟一前一后,转过来。身后居然都没跟着小厮,只借着于重山手中的一盏灯笼,就这样漫不经心地走在雨中。

    “到底不再像年少时一样有情致……”感慨了一句,于千韧又道:“今天为兄心情不错……你二哥再娶叶氏女,总算是让我了了一桩心事……”话说到这里,他忽然声音一顿。虽然面色未变,可眼底到底是闪过一丝尴尬。

    而于重山,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到身边兄长情绪上的细微变化,仍是不温不文地笑道:“确实虽然不惧叶家人去闹,可是传扬出去对二哥的仕途到底是有影响。而且,说不定还会连累咱们于家的清誉……虽然这次公里又为二哥费了不少心,可是到底还是一家人,也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理。”

    抬起头,于重山看着兄长,笑道:“我想大哥也一定是这么想的。之前我就和二哥说过几次这样的话,叫他不要把什么事都放在心里。还是说出来一家人想办法的好,你说是不是,大哥。”

    “那是自然,我们都是一家人嘛”于千韧笑笑,拍了拍于重山的肩,道:“重山,你现在也比从前懂事多了现在整个府里,最能帮我的就是你……”声音稍顿,他又问道:“上次弟妹闹得很凶。你怎么和她说的?有没有……”

    “大哥难道还不放心我吗?”于重山看似得意地掀眉:“你放心,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会随便说给妇人听呢?虽然这事儿是我做得有些过了,可低声下气陪几次小心也就算了……不过,大哥,你可要记得我的好处才是为了这次的事,我可答应娘子,要卖掉几个大丫鬟了。可惜了,有一个模样最俏的,我还没上手呢”

    于千韧一笑,并不如何在意:“女人嘛,等日后大事成了,你想要什么样的没有呢?而且,你这小子我还不知道,要是上手了的,你还会喜欢吗?你院里的那两个姨娘,要不是因为生了孩子,说不定现在也和其他的女人一样,不知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于重山呵呵一笑,也不否认。于千韧看着他,摇摇头,也不再纠缠在这种小事上。想了想,他便顿住脚步,站在石径上,低声道:“不知道泉州那边的事情到底怎样,虽然都说海贩能赚钱,能赚大钱,可是到底不是咱们自己人在做。虽有大管事跟着,可是若真上了海,他还能不能控制住那帮海贩子,就不好说了。”

    见于千韧开始说正事,于重山也收起笑脸:“大哥,虽然此事甚是冒险,可是生意场上就没有不冒险的事……大哥别嫌我说生意经,骂我市侩……”

    “怎么市侩了?”平日总是一本正经的于千韧微微一笑。“我又不是你大嫂,一心只想着什么书香传世,你不必这样小心翼翼的。说句大实话,这世上什么事不是一桩买卖呢?就是咱们现在做的这件事,又何尝不是一桩买卖?只不过,咱们这桩买卖,实是天下第一”

    深吸了一口气,于千韧仰起头,低声道:“如果事成,小世子成了皇嗣,咱们妹子就是太子妃,日后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你我,就是权倾朝野的国舅……”

    瞥着他难掩的笑意,于重山忙不轻不重地拍了记马屁:“还是大哥有眼光,早就相中了小世子,这才有了现在这样的大好局面。”

    显然被胎弟的马屁拍得极是舒服,于千韧低笑道:“当年小妹才名在外,又有京中第一美人之称。登门求婚者何其之多?就是同是王族,身份不低于小世子的也有不少……可是那时候,我就已经想到:当今圣上膝下无子,多年来只养了那么一位公主。偏偏圣上当年就是独子,他日必要从旁枝中择一人选继承大统。而小世子,无疑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恭平王和当今圣上乃是同一个祖父,血缘关系甚近。以我看,日后的皇嗣人选大概就会在恭平王府和恭成王府两府中选出。”声音稍顿,他又道:“如今咱们安乐侯府出人出力,全力支持小世子,日后他登基为帝,又怎么会怠薄我安乐侯府呢?就像祖父辅佐先帝晋位一样,我亦可令安乐侯府再风光百年”

    垂下眼帘,静静听完了于千韧的豪言壮语,于重山才笑着应声:“大哥想得周道,日后皇上怎么会怠慢大哥呢?”

    得意地笑笑,于千韧似乎是想起什么,忙拍着于重山的肩道:“三弟放心,你所做的一切,我都会同王爷、世子说的。且不说是靠你,我们才能搭上沈家那条线。就是往泉州走海上那条线,不也全是你的主意吗?”

    于重山一笑,却未显得意之色:“实是这次走海贩这事来得太急。要不然从沈家那边调过来银子也是够的,只是从江南一来一往太花时间,泉州那边的人却是等不及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擅动……不过不妨事,等沈家那边送了银子过来,我再帮她把铺子赎回来就是……”

    目光微闪,他偏过头去:“关于年底,明年宫里的采买,还要大哥和王爷说说,千万别误了事才好。”

    “这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都是一家人,难道王爷还会不帮你打理吗?”笑着拍拍于重山的胸口,于千韧转过头去:“可惜小妹这次没有生下嗣子,要不然,就更有把握了。不过还好,恭成王府那头的世子还没成亲,就是年底结了亲,要生孩子也总得再过一年,单只这一层也已经压过他了……‘仁宣堂’那个生男孩儿的秘方,你可去问了?别管多少钱,先去买来送去再说。我只盼着小妹能……”

    声音忽然一停,于千韧转过头,透过朦朦雨雾,望进竹林中:“原来已经到竹轩了。我记得父亲还在时,极爱这里,轩中还有一副祖父的画像。正好,你我兄弟进去瞻仰一番……”

    听得于重山笑着应是,躲在竹轩中的于清瑶吓了一跳。一时之间有些乱了手脚。小小竹轩,不过内外两间,如果于氏两兄弟真的进来了,她根本避无可避。

    突然听到这样的秘事,她虽然还没完全消化掉这突来的信息,却也知道如果此刻被撞到,必是不能善了。被威胁软禁都是轻的,要是两个兄长信不过她,恐她泄秘,那说不定还会……

    胸口发闷,于清瑶惊慌后退,避往内室,正在失措之时,一抬头,瞥见被横杆支起的窗子下歇着一只小鸟。听到声息,立刻抬起绿豆眼歪着脑袋看她,似乎是随时都要飞起似的。

    心中一动,于清瑶盯住那只小鸟,暗用异能发出命令……

    竹林外,于千韧兴致勃勃地举步向竹林中走来。虽然脚下地面都被微雨打湿,可是身着木屐却仍走得极稳。走进竹林,他笑着回头和于重山说笑,却突听“扑棱”一声,树梢上一只上鸟飞起,竟是直撞向于千韧的面门。

    眼角瞥向一物撞来,于千韧吓了一跳,慌忙侧过头避开。脚步一错,几乎撞在于重山身上。还没等他站稳,就听到一阵“扑棱”“扑棱”的声音,仿佛一刹那间,整座竹林到处都是这不绝于耳的声音。

    不知从哪里,忽然扑出一大片的鸟儿来,竟是黑压压的一片,一时间遮住了大半天空。原本这样的雨夜,竹林里就显得暗沉,此刻一群鸟在空中乱飞乱撞,就更显得诡异得骇人。

    “这、这是怎么了?”厉声叫着,于千韧不知是想到什么了,吓得面如土色,竟是连脚都发软了。

    “想是咱们惊到这些鸟了吧……”不太确定地叫着,瞥了眼于千韧,于重山不知为什么忽然道:“没事没事,大哥也不用太慌,这才入七月,鬼门还没开呢,哪儿的什么鬼怪呢?”

    于千韧身体一僵,眼角瞥向于重山,脸色更显难看。

    于重山却似乎根本没有留意他的眼神,只是扶着他匆匆回身:“还是先回去吧大哥。走了这么久,我都觉得酒有些上头了……”

    于千韧垂下眼帘,没有说话,任由于重山扶着他走出竹林。可已经出了竹林,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望着那黑压压的竹林……

    听到木屐声渐响,于清瑶终于放下了一颗心。推开门,她有些惊愕地望着竹林中那乱飞乱撞的鸟群。不知怎么的,心里也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她刚才应该只是控制了一只鸟才是,可怎么结果却飞出这么多鸟呢?难道真是……

    打了个冷颤。于清瑶抱着肩,不敢再在竹轩中多留。回过头,她的目光扫过墙上的画像,忍不住低喃道:“原来,你就是祖父……你知不知道,有人也要像你一样冒险呢只可惜,他没有押对宝……”

    合上门,于清瑶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往竹林外跑去,虽然不想,却仍忍不住抬头去看头顶那片黑云。因着心头那份莫名的诡异感,她很怕在她穿过时,那些鸟会就这样扑下来抓她的脸,所以下意识地抬起头护住头。

    可是奇怪的,就在她走到鸟群下方时,那些鸟竟突然间就散开了。或是“扑棱”着翅膀飞远,或是就地歇在哪根竹枝上……不过片刻,那片黑云一样的鸟群,就不见了踪影。

    惊讶地瞪大眼,于清瑶仰起头。微雨落在眼中,她只能半眯着眼。透过浓墨的片片竹叶,望到朦胧的天空,还有天空中那几点黯淡的星辰……仿佛刚才盘旋的鸟群,根本就不过是她的幻觉。

    一声清脆的鸟啼,响在耳边。于清瑶身体一僵,缓缓侧过头去,望着肩头上,那只歪着脑袋的鸟儿,只觉得心里发毛。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她的惶惑,那只鸟眼珠转了下,忽然用喙轻轻地在她的肩上蹭了几下,然后,“扑棱”一声,远远飞开……

    于清瑶脚下一软,几乎没有当场就跌倒在地。喘着粗气,她沉默片刻,忽然低问:“二嫂,是你吗?”只是这话才出口,她就打了个冷颤,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惊恐地四下张望,她不敢再想,直接就扭身跑出竹林。辩明方向,顶着雨往秋雨轩跑去……

    半路上,正迎上赶来接她的雪儿和柳絮。看到她,都有些慌了神,忙上前用蓑衣裹住她,又要撑伞,戴箬笠。于清瑶却一手推开:“不要管这些了,先回去,先回去再说……”

    脚步踉跄,身后雪儿奇怪的低语传入耳中:“奇怪,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那么难看?难道是撞上什么人……”

    猛地停下脚步,于清瑶回过头,招手唤过柳絮,低声吩咐:“柳絮,你去竹林里竹轩那里瞧瞧,看看地上,若是有我的脚印,或是什么痕迹就收拾下。还有……”迟疑了下,她才道:“竹林外面若是有木屐的脚印,千万不要去管。”

    柳絮闻言,面色微变,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就立刻往回走去。

    于清瑶见她远去,终于算放松了些,眼角瞥过惊疑不定的雪儿,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转过身,慢慢地向秋雨轩方向走去……

    原来,根本就不是因为那件事前世里,哪怕不是二嫂的事东窗事发,安乐侯府怕也是逃不过这一劫数的。这个世上,哪个皇帝会放过干涉皇家子嗣,大统传承的臣子呢?

    她以为,自己已经扭转了家族破败的恶运,可却原来,一切,都只是才刚刚开始……

    第六十八章 待晓堂前拜舅姑

    一整夜,于清瑶都睡得不安稳。

    昨夜,柳絮匆匆赶回秋雨轩,告诉她自己并没有及时赶到竹轩——柳絮还没有走近竹林,远远地就看到灯光,几个小厮打着灯笼匆匆往竹林那边去了。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柳絮还是藏在一旁,等那些人走远了,才悄悄溜回秋雨轩。

    柳絮什么都没有问过,在慈萱堂当过差,她当然知道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就是雪儿,几次想要开口,都被柳絮借故绕开话题。

    知道雪儿很担心她,可是于清瑶却没有心力去对雪儿解释什么了。逐走应该值夜的雪儿,她一个人蜷在床上,左思右想,仍记不得自己到底有没有落下什么痕迹。

    进了竹轩后,她并没有碰过什么东西,可踩在地上的脚印却分明是瞒不过的。哪怕脚印再浅,可终究还是留下了痕迹……虽然知道凭着几个脚印,未必就能追查到她身上,可于清瑶还是懊恼不已。

    可恶明明大哥那时候是被吓到的样子,为什么还会派了人去竹林那里查探呢?难道……不,他们应该没有深究到她当时就躲在竹轩里才对。或许,就因为他怕了,怕了那怪异的情形,这才会派人去一探究竟吧?

    到底,还是心中有鬼……

    突然间,猛地坐起身来,于清瑶细细想着当时她听到的话。越发觉得她那个三哥,虽然说的话都似无意而出,可其实句句有深意。后来说什么鬼什么鬼门的,究竟是随口说还是根本就是知道些什么?

    捏着手指,她越来越觉得冷。实在想不出来,她倒在床上,用薄被把自己紧紧握紧裹住,连头也包起来。在沉闷的空气里,她有些眩晕。可就在这时,她脑中突然闪过一线灵光。

    其实,她根本就不用去纠结于三哥到底知道什么。他知道不知道,本来就对事情不会有任何改变。哪怕是真知道事情真相,三哥也绝不会去揭发,只可能是以此向大哥换取更大的利益。

    她怎么可以忘记,大哥和三哥根本就是一个阵线的。只是,他们两兄弟费尽心思,却是站错了阵营……等等,她怎么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站错位置了呢?五年后,她死的时候,皇嗣之事还未能定下。说不定到最后,真是恭平王世子成了未来的皇上呢?如果真是那样,她的大哥还真是没有看走眼。只是,如果真如前世,那两位兄长,可能根本就看不到他们期盼的荣耀了。

    不管怎样,她终究还是没有那个能力去挽救大厦之倾,可是,她绝不甘心就这样被埋在痛苦的废墟中。

    什么家族的荣耀,同生共死,为家族分担苦难忧患,她可没有半分那样的心思……

    卯时过后,她带着两个丫鬟一路往慈萱堂去的路上,满眼风景,落在眼中,只似一片荒宅废墟,再看不出半分雍容华贵。

    这个家,根本就不值得她去付出……

    往事如烟,前世今生,历历在目,在脑中走马灯一样转过。

    当她站在慈萱堂门前时,那个声音格外清晰起来。是,她才不管这个府邸里其他的人都会有什么遭遇,于她而言,她只要尽快逃离这个家,就好了。

    迈进院中,于清瑶一抬头,目光不由凝住,随即微笑起来。

    晨光和熙,投在并肩站在台阶下的一男一女身上,带着淡淡的金光。虽然二哥于子怀仍是神情淡淡的,并不见多少欢喜之色。而她的新二嫂叶如霜也不见什么新妇娇不自禁的羞意。

    两个人,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甚至没有交谈,更没有去看对方。可是,于清瑶就是觉得面前的两个人身上,有着一些令她觉得欢喜的感觉。

    “二哥,”她走近,笑着唤了一声,又转过头去睨着叶如霜,笑得暧昧:“二嫂……”

    脸上不见半分羞色,叶如霜落落大方地应了一声,笑道:“二妹来得好早。”

    “我再早,也不及二嫂你早啊”于清瑶微微一笑,抬眼看向仍合着的门,目光微闪:“母亲还没有起身吗?”

    往常她这个时候来,田氏已经起了的。尤其是最近,她还常常帮着锦葵几个服侍田氏。怎么今天……

    虽然她只是问了一句,可叶如霜却已经明白她的意思:“锦绣姑娘刚才出来打过招呼了,说是母亲昨晚上太开心了,所以睡得不太好,今天就起得晚了些。”其实,声音稍顿,她若无其事地道:“锦绣姑娘同我说,叫我先回去。等母亲醒了再去叫我的。我也知道母亲仁善,体恤我们这些做媳妇的。可虽然我是小家小户出身,该守的礼,该尽的孝,却不敢有半分怠慢。所以,才在这里候着,只望母亲一起身就能伺候她老人家……”

    这一番话,说得温柔恭顺,让人挑不出半分不是之处。可于清瑶在心底里暗自琢磨了下,却深觉这番话说得真是太……

    嗯,看来,叶如霜果然根本就不像她们所说的一样,是像她一样怯懦无用的木头二小姐……甚至,或许比现在的她更坚强更有本事。

    微微笑着,于清瑶转开目光,就在她的目光落在门上,门无声地打开。一脸灿烂笑容的锦绣迈出门来:“二小姐也过来了啊二太太,老夫人已经醒了,快进来坐吧”

    于清瑶垂眉浅笑,心中暗笑:如果不是叶如霜说了那样的话,还不知这扇门要什么时候打开呢

    正在推让间,院外已经响起一阵笑声:“哟,二嫂来得好早啊”

    随着笑声,沈盈盈当先走入,之后才是于重山和孩子们。

    瞧见面色如常的于重山,于清瑶掩在袖中的手轻轻一颤,面上笑容却更深了几分。

    而在她身边的叶如霜更是笑着迎上几步,抢在沈盈盈之前,先笑着道:“三弟妹来得时间刚刚好,母亲也是才起身。”

    目光扫过跟在沈盈盈身后的两个女人,叶如霜笑笑,在两个女人笑着上前施礼时,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连话都没有说过。虽然两个女人面上闪过羞恼之意,可沈盈盈的笑容却更灿烂了几分。拉着叶如霜的手就更紧了几分。

    两人正说笑间,大房的人也已经到了。不多时,尚未成家的于钰也到了。在正房同田氏请了安,按着长幼辈份坐了。

    就自有人捧着菜盘过来。平日里只负责外间事务的田妈妈亲自上前,捧了茶与叶如霜:“二太太,先给老夫人敬茶吧”

    虽然过了婚前礼,行过正婚礼,入了洞房,可是没有行过这“成妇礼”,就不算是真正完结了婚礼的程序。如果公婆没有饮了这杯媳妇茶,那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