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户人家第4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本这些丫鬟从前听着李妈妈的话听惯了,如今突然冒出个之前大多时候冷眼旁观不理事的柳絮,指手划脚吩咐这吩咐那,难免会有不满的,再加上李妈妈本就不满被下了钥匙,自然要跟着吵,一连几天,她们这秋雨轩反倒是热闹了起来,一反从前那冷清的模样。
虽然雪儿常常担忧:“姑娘,李妈妈到底是您的奶娘,柳絮这样和她老人家吵,好像……”这样的话总是常常只说了一半,就没了下文。任她再愚钝,看看于清瑶那副好似根本就没听到的神情,也知道小姐是根本就不想管这些事的。
一连几天的喧闹,可事情却到底没闹到于清瑶跟前来,想来,不管是李妈妈还是柳絮,都有把事情私下解决了的意思。只是这样一耽误,李妈妈原本该与雪儿做的交接工作便拖延了下来。
只是这时候于清瑶却也没心思再迫着李妈妈立刻交接。虽然她们秋雨轩的事未必就没有传出去,可此刻侯府中人人的注意力都已放在二房的葬事上,就算有人觉得不妥,也无暇关注。
停柩七日后,亡者终于可以入土为安。其实,若按着一般大户人家的做法,这停柩吊唁多半是做七七四十九日,因着老太太还在,不会停柩那么久,可也会五七或三七。可因为叶家那边还想着把女儿再嫁过来,而且到底叶白霜之死是凶事,所以丧仪规格便一减再减。最后停柩只停了头七,便要入葬。
一连七日,前宅治丧的院子里都有僧人念地藏经,诵大悲咒,又有道士打蘸作法,远远的,在后宅中就能听到诵经作法之声,倒有不少小丫鬟凑趣跑在二门上看热闹。
如此七天,便终于是入殓发葬。这一日,叶氏母女也早早过来。之前因着前宅人杂事多一直没有机会吊唁的于清瑶,终于得以前往前宅。还没有走出后宅,就看到前面二门外右侧竖着仍未放倒的招魂幡。幡旗飘飘,迎着阳光,那荷叶宝盖也似闪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仰头望着,于清瑶忽然低声念道:“魂兮归来否?”
她的声音并不高,可原本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叶如霜就在她身边,忍不住就抬头瞥了她一眼,脸上神情便有几分松动,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背,可是却到底还是缩回了手去。
眼角瞥见,于清瑶只是在心底一声低叹。哪怕她能控制人一时的情绪,可到底没办法控制人的感情。别人的真心,是强求不得的。
治丧的地方,有些偏僻。不过到底还是挪了两个院子来搭灵棚。“一殿一卷”,又用箔纸里外包严。远远望去,迎着阳光反着银芒,着实气派。想来虽然阵慧娘诸多不满,可在葬事上并没有过多克扣。
因为一众女眷来拜祭,早早的,就有下人把灵棚清了出来。这会儿,除了于、叶两家的女眷外,又有许多侯府的亲眷和一些并不相熟的各家女眷。当着众人的面,田氏扶灵痛哭失声,一面哭,一面念叨着这媳妇生前种种好处。倒把叶白霜夸成好似世间第一的贤妇,让听者伤心,闻者流泪,一场悲哀,主客尽是泪尽。
听着灵棚里不绝于耳的哭声,于清瑶便有些恍惚。二嫂生前,母亲何尝夸过她半句呢?哪怕已经看透,可仍忍不住要觉得荒唐。
这世上,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又岂是一双眼睛就能看清楚的?
转目望去,由奶娘抱出来的那女婴,睁着懵懂的双眼,因着满堂的哭声而惊惧莫明,最终“哇”地一声哭出来,伸着手脚,放肆地哭嚎……
她这时候,还不知什么是悲伤,更不知道当她知道什么是悲伤的时候,已经不能够再这样放肆的,毫无顾忌地痛哭出声。
难掩感伤之意,于清瑶走过去从奶娘手中接过那小小女婴。望着那张开大哭的小嘴,泪眼婆娑的黑眼睛,忽然间,她就想起那梦中。在梦里,她也曾有过身孕的,只可惜,那孩子却无缘来到这世上……
心中一酸,她把脸埋在那襁褓中,低低细语:“哭吧,哭得大声些,你娘她会听到的……”
低喃着,她抬起头来,目光一抬,却被远远射来的一道目光惊得心头一跳。
是、是大嫂孟慧娘。她看的是……咽了下唾液,于清瑶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婴儿抱得更紧……
第一卷 梦醒 第十四章 扇风
未时过后,喧闹的一天的安乐侯府渐渐平静了下来。宾客渐散,唯有叶氏母女留了下来。
作为主持中馈,操办丧事的当家主母孟慧娘,既要和帐房清算丧仪,又要着人监督工匠拆除灵棚。太多的琐碎事要做,就仍留在前宅里,没有回到内宅陪客。
其实叶氏母女留下来,接下来要商量的是什么事,大家心里也有数的。只是这一次,却有些奇怪,田氏居然没有再把她们这几个年轻的小辈让到厢房的偏厅去,而是由于清瑶陪着叶氏姐妹坐在正房里的东暖阁里。
一架多宝格,珠帘半卷,虽有半壁薄墙,却隔不断有心人的视线,也拦不住厅里传来的说话声。虽然厅里的声音并不高,坐在东暖阁里的人还要竖起耳朵才能听得清,可到底,三个年轻女子都因为那一忽高一忽低的声音,而有些心神不宁。
一手端着茶盅,看似细品清茗,可于清瑶的眼角却不时瞥着坐在面前的两个少女。
虽然不是同母所出,可叶氏姐妹的面容却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十足的相似。只是叶白霜的眼,总是透着温和;叶吟霜,则总是带着三分媚意;而叶如霜,却是戒备中带着两分冷意。
就这样面对面看着,于清瑶才觉得其实自己从前根本就没有仔细看过叶吟霜这张脸。怎么能在初次见面时,以为她只是个娇羞异常、容易脸红的小女人呢?看那两道弯眉,有若一泓秋水,含情脉脉的双眼,还有那常半张半合、轻轻颤抖的双唇,飞在颊上的那一抹粉红……
她从前怎么就没有留意到当这样美丽的一张脸,以全身心爱慕着的眼神,仰望着男人时,是怎样的令人沉醉?还有,当她用雪白的贝齿咬着艳红的唇,欲言又止时的娇态,又是多么荡人心魄呢?
现在想想,那个在梦里的于清瑶真是傻。不过还好,上苍总算给了她一个改正的机会,让她能把之前犯的错纠正过来。
勾起嘴角,她望着对面的叶吟霜笑得开怀,好像对方真的说了多么令她开心的事一样。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人说的,她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
隔壁的花厅里,寒喧客套终于是告了一段落,田氏在温言道:“亲家母,你不要急,如今丧事已毕,再过得几日,我就叫媒人上门,还请不要忘记备好三小姐的庚帖……”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白氏已经咳了一声。在田氏抬眼望过来时,才讪讪地道:“其实,做亲家也不一定就非要让我们家三姑娘嫁过来做二姑爷的续弦。要说我们三姑娘,亲家母也是知根知底的,不单只容貌长得好,还知书达礼,能画会琴,在我家女儿里那是拔尖的。不是我这个做娘的自夸,我这闺女,就是配个王爷侯爵的,都是配得起的……”
知道前戏过后便是重头戏了,坐在东暖阁里的三个少女这会儿也不禁凝神细听,听到这儿,于清瑶就立刻抬起头来,瞥着捏着拳头现出紧张之色的叶吟霜,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她就知道,叶吟霜一定有办法说服她那位娘亲的。不说白氏为人到底如何,也不说她到底亏欠了别人多少,可至少对于这个小女儿,白氏一向都很是宠信甚至是有些倚仗的。
“亲家母这是什么意思?倒叫我有些闹糊涂了。”田氏的声音淡淡的,并不显怒意,可是于清瑶偷眼望去,却知道自己这位嫡母心里已经很是不悦。
果然,就在白氏挑高了眉,轻描淡写地说出“你们家不是还有个五爷吗?说到底,二姑爷和吟霜的年岁差得太多,还是你们小五和我家吟霜配……亲家母,你仔细想想,我们家三姑娘和你们小五站在一起,那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你还上哪儿去找这么般配的一对璧人去呢?!”
“是吗?”田氏笑笑,甚是淡定,甚至远比坐在一旁撇起嘴角的沈盈盈更加平和。“说起来,三姑娘的确是生得可人,我瞧着性情也是讨人喜欢。不过,我家小五是个福薄的,怕是配不起三姑娘这么好的女子啊!”
她这一番话说出口,不只白氏脸色大变,就连原本半倾着身,一脸娇羞红晕的叶吟霜也是白了一张脸。揪着衣襟,嘴唇轻颤着,几乎就要直起身来。
虽然田氏说话很是谦逊,可是这样的话任谁都听得出来不过是在搪塞。白氏铁青着脸色,冷笑道:“怕不是于家五爷福薄,而是我们家三姑娘遭人嫌弃了吧?!我说亲家母,咱们事先可是说好的,你要是这样和我打马虎眼,那我有些话可就水能不说了!”
田氏抿唇浅笑,没有说话,沈盈盈却是脆生生地笑了起来:“唉哟,我说亲家母,您这话可是真说得有趣了!什么叫事先说好了的?咱们之前说的,可没我们小五什么事吧?这要说打马虎眼,可不是我们,而是你们叶家吧!”说着话,她一巴掌拍在桌上:“亲家母,这人的脸面是别人给的,你要想别人敬重,可得先自尊自重才行。做人出尔反尔,还要反咬我们于家一口,您是真当我们安乐侯府是乡下土财主,随你怎么忽悠就怎么是了啊?!”
冷笑嘲讽,从眼到唇,都尽是不屑,沈盈盈的表情,激得白氏一口气几乎没上来,只能伸手指着沈盈盈直点。在于家,像这样说话直白,甚至还带出几分市井腔调的,大概只有沈盈盈一个了。毕竟出身商贾之家,虽是名扬天下的皇商之家,可见识教养到底不同于那些真正的权贵之家。不过,对上白氏,这样不甚礼貌的态度却反倒更奏效。
也不等白氏再说话,沈盈盈已经又道:“亲家母,我们于家之前可是一直有诚意的。且不说别的,现在嫁女,没有十里红妆相送,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可是咱们于家呢!从前二嫂嫁过来时,可就什么都没挑过,而且,这一回更是让你们叶家直接就省了一大笔。您倒好,好好的亲事偏偏又要搅出这么一出……我看,要是您老人家嫌我们家二伯,那这件亲事,可真是不好再说了!”
“你们这算什么意思?”白氏腾地一下跳起身,虎着脸喝道:“你们于家这是又不想认帐了是吧?你们要是不想认帐,那我现在就去衙门……”
“亲家母,”田氏抬起眼,望着白氏淡淡一笑:“咱们一场亲戚,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僵。可是,你们叶家这样做事,却实在是让人不舒服。这样吧,亲家母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到底是不是应下我家二郎这门亲事。如果实在相不中他,那,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就没办法了!国法森严,你要是觉得是二郎害了他媳妇,我就立刻绑了这孽子送到衙门。也是我那孙女命薄,没了亲娘又要没了亲爹……不过你放心,就算这孩子没爹没娘,可有我这个祖母好好养在身边,绝对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的……”
田氏的话说得柔和,可白氏心里却似翻了个底朝天。一时又想:养在你身边?还不受半分委屈?!唬谁呢?你这笑面虎还能……一时又想:要是这田氏真狠下心把庶子送到衙门,就算是我这状真告成了,让那混帐女婿填了命!可那当什么用呢?她那女儿又不能死而复生……
咽了下口水,她踌躇不定地眨巴着眼睛,忍不住就偏了头往东暖阁望去……
把厅里众人的话听得分明,叶吟霜脸色煞白,绞在一起的手也不住地发抖。显然事情已经超出她的预料之外。
眼角瞥过厅里尽皆陷入沉默的几人,于清瑶平静地站起身,走到叶吟霜面前,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柔声劝道:“妹妹,我二哥……他人很好的……”看似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劝,踌躇半天才说出这样一句听起来全然没有说服力的句来。
这样的话,无功无过,甚至等于没说。可是,就在她的话才说完没有半盏茶的功夫,叶吟霜却猛地从她手中抽出手,狠狠地推了开她。尖声叫道:“你懂什么?!和我那二姐,木头一样,既无情趣又没半分热情,怎么懂得喜欢一个人的滋味……不,不可以,我绝对不能……”
就在于清瑶被推倒在地,叶如霜上前搀扶的瞬间,叶吟霜突然撩开那道隔开花厅与东暖阁的珠帘,闯进了花厅。
她这一闯进去,原本正僵持的局面立刻被打破了。田氏皱着眉,虽然没有说话,可那淡淡的神情间明显有些不悦。
白氏也是又羞又臊,抬手就给了叶吟霜一巴掌,只不过自然打的不是脸,而是肩头:“你个死妮子!谁叫你进来的?越来越没规矩,还不快给我家去!”
叶吟霜平日里的性情看起来温婉多情,任谁想来,被娘亲这样当着众人打了一下,还不立刻哭着奔出门去。可是出人意料的,挨了一巴掌,叶吟霜不退反进,竟是仰着脸哭叫道:“我如果再不进来!娘你大概就要这么把我卖了,是不是?!”
第一卷 梦醒 第十五章 姐妹替换
“你、你说什么?”被叶吟霜的话震住,白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指着叶吟霜,突然一巴掌打在叶吟霜的脸上:“你个死妮子,还有没有良心啊?!”
“良心良心?你要是有良心,就不该拿我们这些女儿出来卖!你当只有你那宝贝儿子能给你养老送终,我们这些女孩就是命如草芥,随你糟践是吧?!娘,我也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不能这么偏心眼儿啊!”叶吟霜哭叫着,捂着脸却仍像中魔了似地哭着喊着。
她这么一嚷,别说白氏气得发晕,其他人都听得发愣。田氏心中暗道:可真是亲母女,这叶吟霜平日里看着也是个斯文的女孩,一撒起泼来还真和她娘一模一样。
沈盈盈更是冷笑:“亲家母,您看这是怎么说的?原来你家三姑娘的脾气这么大啊!咱们于家可是仁厚传家,像你们三姑娘这样的,我们也还真不敢娶了……”
听沈盈盈这么一说,白氏的一张脸涨得通红,直接扭住叶吟霜,“你个孽障,还不快给我跪下!”
“我不跪!我没错!”叶吟霜尖叫着,跳着脚往外挣:“你自己贪人家的钱,就自己想法子去,我说什么都不会嫁给姐夫做续弦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要是你再逼我,我、我去剪了头发去做姑子去!”嘶叫着,她突然甩开白氏的手,扑向边上不知是谁随手放在桌边的针线筐。还是在屋里侍侯着的锦葵眼明手快,猛地合身扑上,一把抱住叶吟霜,才没让她抓住筐里的剪刀。
“锦绣,还不快把针线筐收起来!”锦葵大叫着,扶住叶吟霜:“叶小姐,您可别吓咱们这些底下人!有什么话好好说,这么漂亮的头发要是剪了可怎么得了……”
那头白氏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拍打着叶吟霜嘶声哭道:“你个孽障啊!是要逼死我不成?到底我前世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女儿呢?”
也被这突发事件唬得脸色发白,田氏皱着眉恼道:“闹够了吗?我说亲家母,我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我看三姑娘是铁了青不想嫁进我们于家的。我看,之前说的那事儿也就算了吧!一会儿,我就亲自绑了那逆子去京兆府衙门,也就不你再去击鼓鸣冤了……就这么着吧!我也倦了,都散了吧!”
说着话,已经招手唤过在旁侍候着的丫鬟过来扶她。田氏淡淡的,看似不在乎了,白氏却急了。
“田彩凤,你这做人可不地道了!我那闺女现在方入土为安,你就反悔是吧?是瞅准了我这当娘的不想再搅了闺女的安宁是吧!?”看看田氏冷淡的脸,她又放软了姿态,柔声道:“亲家母,我也知道我那女婿是个好的,怎么可能做出谋害发妻的事呢?咱们两家的缘份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老侯爷在世的时候,那可就和我们老爷交好……这缘份哪儿有说断就断的呢?”讪讪地陪着笑,她心里头也知道把闺女嫁进于家的这条路可真是……那死丫头,怎么就……耶!
突然间眼睛一亮,白氏一扭头,看着正站在东暖阁门口怔怔地望着这头的叶如霜,脸上立刻就笑了,连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一起。
“亲家母,你相不中我们三闺女了,也没关系。我们叶家可不是只一个女儿呢!愣着干什么?如霜,你快过来给你未来的婆婆看看……”回头,见叶如霜脸上涨红,只知道呆呆地站着,白氏立刻过来揪着她扯过来带到田氏面前。
“亲家母,你来看看,我们家这二女儿长得虽然不及三闺女,可也长得周正。而且又听话又乖巧,勤俭持家,吃苦耐劳,绝对是个好媳妇……”眼角瞥着叶如霜木讷的表情,她猛地一推,把叶如霜推了个踉跄。如果不是旁边的沈盈盈扶了一把,差点就扑倒在地。
“二小姐可小心着了。”沈盈盈笑着,拉着叶如霜的手一摸,目光就忽闪了下。同样都是叶家的小姐,这位二小姐的手可是有此粗糙了,虽然未必是干过太重的活,可分明也是下过厨,洗过衣裳的。
这么一想,沈盈盈倒对这看起来有些木然的少女有了几分好感:“我看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们二伯能娶到二小姐,把咱们于、叶两家的缘份延续下去,也是好的。”说着话,她转向田氏,笑着道:“您看呢?娘。”见田氏只是微笑,却没有表态。沈盈盈也有几分纳闷了。照说,之前看娘的意思,就对叶家的三小姐不大满意的,这会儿换了人选不是正和娘的意思吗?
她还在奇怪,叶如霜已经回过头望着白氏,怯声道:“母亲,您莫不是忘了女儿之前已经……”
她的话还没说完,白氏已经横了她一眼:“浑说什么呢!我怎么安排的你就怎么听着就得了!难道我这做母亲的还会害你不成?”
“母亲……自然不会害女儿。可是……”她的声音一顿,还是沉声道:“不管母亲要怎么安排,话总是要讲得清楚明白的,就是不为女儿,也要为着于府,总不能让人家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到时候事情闹大了,连女儿都没法子做人了。”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白氏也不禁语塞。而田氏也不由得抬头盯了叶吟霜两眼,之前倒没觉得,可现在看来,这叶家的二小姐倒还真是个明理的。就算那叶吟霜没闹那么一出,倒也还是这二小姐更适合于家。
虽然她从没指着那庶子的媳妇能做什么事儿,可到底还是个明理懂事的儿媳能让她放下心来。
抬起头,她望着白氏温言道:“亲家母,有什么话你还是直说吧!既然这亲还是要结的,那咱们两家也就没什么话不好说的。”
白氏抿起唇,想了又想,到底还是怕现在隐瞒了实情,以后被于家查出来就更不好说了,也就讪笑道:“不瞒亲家母,早年我家老爷在礼部当差时,有个同僚,也算是交好的,有一次两人喝多,就胡乱攀了亲……也是那家的老爷是个酒疯子,喝多非要结亲。只不过那时候孩子们都小,虽说交换了庚帖,可后来根本就没正式下过聘。后来那家更是因故被贬斥岭南,十年了,连个音讯都没有,把我们家二丫头硬拖成一个老姑娘……亲家母,实在不是我们叶家不讲信义,而是那户人家现在不知是不是都死绝了,连个消息都没有。我们二丫头为他拖了这么多年也就够意思了,总不能真的一辈子都不嫁人吧?“说完,她又看着田氏,讨好地笑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呢?亲家母!”
田氏眯着眼,不置可否,过了好一会才淡淡道:“亲家母说得自然是,断没有为那样十年连个音讯都没的人家守一辈子的道理。”
虽没有直接说出来,可这样婉转的话,却已经让白氏心中大定。收起心底那份狂喜,她忙又追问道:“那亲家母,你看这提亲的事,是不是越早越好呢?!还有,咱们之前说好的……”
“既然已经说好了,亲家母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你放心,过得几日,我就请媒人上门,之前说好的聘礼自然是一分不少的,至于另外那份嫁妆,也按照亲家母说的意思,折了现银送过去可好?”
这样轻描淡写的话,比之前说的那些话更让白氏开心,原本还有些紧张的面容上立刻就绽开了笑容,一口一个应下。千恩万谢,百般奉承,哪里还有数日前要生要死的悍妇模样。
只是白氏是如愿以偿,高兴了兴奋了,可叶家两个女儿却都脸色难看。刚才大吼大叫,刚刚安静下来的叶吟霜固然是没有什么笑模样,就连叶如霜也是冷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临告辞时,却深深地瞥了一眼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于清瑶,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到底把话咽了回去。
瞥见叶如霜的脸色,于清瑶心底也隐隐有些不安。虽然眼下的事情,和她想要的结果差不多,可或许叶如霜根本就不想这样。她就是再为自己找借口,可到底还是坏了别人的姻缘。
合了下眼,她陪着笑上前向田氏道喜。田氏却只是淡淡地笑着,眼底却没什么喜色。
倒是沈盈盈,笑着拉着于清瑶道:“我的傻妹妹,你啊!心虽然是好的,可还是记着,这人有时候,说得多就错得多的好。就像刚才,明明你是好意相劝,可那叶家的三小姐,那脾气可真是……”她说得轻快,却没有留意到于清瑶另一只收拢在袖中的手,在轻轻地颤抖着。
“清瑶,你也辛苦一天了,先回去歇着吧!”田氏笑着打断了沈盈盈的取笑,温和地看着于清瑶施礼退出。待她一退出,就立刻沉声吩咐:“锦绣,你去前面看看大太太的事情是不是做完了,若是做完了,就叫她来商量商量,看看接下来那桩喜事要怎么办才好……”
第一卷 梦醒 第十六章 定亲
且不说于府中事,单只说这头白氏揩了两个女儿转出去。才上了马车,还没驶出于府的门,白氏就已经发作。
一巴掌扇在犹自发怔的叶吟霜脸上,白氏犹不解恨,还要再打,却被醒过神来的叶吟霜闪过。
“娘,你做什么啊?”捂着脸,叶吟霜愤愤地叫着,虽然没有镜子,可光是脸上那火辣辣的痛意已让她怕极了。“青萝,我脸上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还,还好……”青萝瞥一眼面罩寒霜的白氏,不敢多说话。虽然她刚才没在屋里伺候,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在外面院里隐约听到的声音,再加白氏难看的脸色,她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头,这种时候还是少说话为妙。
“伤得重不重?我怎么就没打烂你这张脸呢?叫你知道什么才是没脸面!”恨声骂着,白氏的眼神却更多的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然。
听到白氏这样说,原本还要报怨的叶吟霜就怔住了。想了想,就低声道:“其实刚才的事,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我,许是我太喜欢他了,才那样激动……”所有的事,她都明明记得,却好像雾里看花,一切都感觉那么朦胧模糊,甚至好像、好像刚才做出那样惊人举动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一样。
说到最后,叶吟霜忍不住一声低叹。她如何不知道,刚才自己那样的行为已经断了再嫁入于家的路呢!此后,她和那个人……
鼻子有些发酸,尤其是想到于钰微笑的面容,温柔的眼眸,更觉胸口发闷。像于钰那样相貌出众,性情温柔,又有个好家世的少年郎,怕是很难再寻到了……
“还有脸哭!情啊爱啊的,这些话是你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能当着人讲的吗?现在闹出这一出,别说于家,要是传出去,你还想有个好人家吗?”厉声喝着,白氏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骂道:“从今天起,你老实给我呆在家里,好好学学针线上的功夫,要是再让我知道你看那些子闲书,看我怎么收拾你……”
叶吟霜张了张嘴,却到底没有说话。扭过头去,却狠狠地瞪了一眼一直默默无言的叶如霜。
虽然感觉到叶吟霜的怒视,可叶如霜却只是垂下眼帘,没有半分回应的意思。
时近黄昏,正是市集散集,学生离塾,酒楼上客,瓦肆勾栏红灯初挂之时。马车驶过喧闹的街市,便有喧哗的人声,传入车中。
听着这一片繁华热闹,叶吟霜忽然间在心里想起一句诗来: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其实,她已经记不清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夫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漫长的十个年头,那个曾在童年时见过一两次面的男童在她心里,渐渐成为一个模糊的代名词。未婚夫,对她而言,只是一个能够带着她离开这个家,离开她那刻薄的嫡母的希望。可是,现在,似乎盼了那么多年的希望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破灭了。
如果可以,她宁愿只嫁个普通人,过着平凡的市井生活,好过在那深宅大院里过着整日里勾心斗角,没有半分真心的日子。
“母亲,就算不与于家再结亲,于家也会给你想要的吧?”她才说了一句,白氏立刻就沉下脸,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抓得那样紧,那么用力,让叶如霜痛得几乎要低呼出声。
睨着叶如霜有些发白的脸,白氏阴沉着脸,眼神狠厉得像一只贪食的鹫。“你听好了!如果你乖乖地听话,那就是未来侯府老夫人的儿媳,八品京官的太太,以后还能得勅命甚至受诰命做夫人!像你这样,没才没貌的,能有这样的好姻缘就是你天大的福份了!可是,要是你不听话……巷尾罗家的老太太,可是让人透过信儿来试探,说想讨你过去给他家老大做媳妇呢!”
叶如霜脸色惨白,似乎都被白氏的威胁吓傻了。反倒是原本一时冷笑的叶吟霜骇了一跳,冲口叫道:“娘,你可不能糊涂了啊!那罗家是什么人家?就一屠夫出身,仗着几家肉店卖了点儿钱,才置了几间房,装着是个富家翁的模样。你要把二姐嫁到那样的人家,咱们叶家还有什么脸见人呢?”
冷眼瞥她一眼,白氏寒声道:“再是体面,也比不得白花花的银子。咱们叶家,要不要这份体面,可就得看咱们二小姐了!”
哽了一声,叶如霜只觉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来。那罗家的老大,她是见过的。虽然不过是在巷口匆匆一瞥,她就垂目瞥目立刻避开。可那个一脸横肉、满目血丝的壮汉,在她背后投来的滛邪目光却让她恶心了很久。如果真要被嫁给那个人,那她还不如死了的好……
被吓得太甚,叶如霜一回到家,就病得起不来床。同是庶女,她的处境比于清瑶更是不堪。本来已是家到中落,叶家虽还用着七、八个奴婢仆妇,可是叶如霜本身却连个贴身丫鬟也没有。
半夜里,发热发得直说胡话,还是临时回了叶家,就挤在叶氏姐妹小跨院里的青苹、青萝发现的。匆匆回了白氏,却只得到“先忍着吧!这大半夜的上哪儿去请大夫呢!不过是受了风寒,又死不了人……”
青萝又急又怕,和青苹商量着烧了开水给于清瑶抹身。又低声感叹:“也是二小姐福薄,其实要是真嫁了二爷,倒也算是一门好亲事……”
“说什么呢?就二爷那整天淡得没点味的脸?!”青苹还没说完,已经被青萝啐了一声:“你这死丫头,怎么跟三小姐一样就知道看脸啊!你别看二爷整天里和太太说不到十句话,可是二爷的性子可是很好的,你看他什么时候和二太太红过脸呢?要说,咱们太太其实对二爷也是……”
正说话间,青萝的目光一转,“哎哟”一声丢下手里的帕子。凑到床前,俯下身去,看着眼神朦胧的叶如霜,关切地低问:“二小姐,您觉得怎么样?头还疼吗?”
怔怔地看着青萝,叶如霜的神情有些恍惚,静了半晌后才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不过是受了些风寒。过后喝两付汤药,也就好了。”别过脸去,两行清泪滑落枕边,叶如霜抬起手,擦了擦眼睛,才涩声道:“青萝,劳烦你去和母亲说,就说我答应了,还求她为我找个大夫来瞧瞧。总不能病着嫁人吧!”
声音沙哑,叶如霜好似已经完全放弃了似的,就那样不声不响地躺着。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可青萝听着她的声音,就已经觉出叶如霜的心灰意冷。和青苹目光一对,看出彼此间眼底那一丝无奈,更觉心里发凉。
她们这些丫鬟,生死荣辱,都系于主人。
之前于家的大太太冤枉她们害死了二太太时,她们两个都吓个半死。这年头,主子打死奴婢,大不了罚些银钱。可要是恶奴杀主,少不了要丧命刀下了。现在,于、叶两家又要联姻,她们这两个曾经作为陪嫁嫁过去的丫鬟,大概还是要再陪嫁一回的了。想想要重回于家,两个丫鬟就怕得发抖。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冒险跑回来报信儿了。这回怕是于家的老夫人,大太太都把她们两个恨死了……
越想越慌,可是却又无可奈何。连小姐们都尚且身不由己,又何况是她们这些丫鬟呢?
按着二小姐的话去回了夫人。果真,夫人听了,就立刻叫人到前面告诉门房,连夜请了大夫过来看诊。一连两贴药下去,叶如霜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热也退了,人也精神了很多。
虽然人还倦倦的,不想起,可小跨院外发生的事,却由青苹一一传入她耳中。听说,于家那头派了媒人过来,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把事情谈妥了。换了庚帖,又定了何时纳吉、下聘等事,临送媒人出门时,还特特地封了个大红包。
心知大局已定,叶如霜合上双眼,想了很久,才忽然道:“去同母亲说,说我想见一见于家的二小姐,还请母亲通容通容,为我下张贴子请她过府一聚。”
“二小姐?”就算青萝行事稳重,也不由得惊讶。两个府里的二小姐,也就是这次,才见过几次吧?怎么才这么几次,就好成这个样子了呢?还在病里呢,怎么还要特意请来见面呢?
心里虽然奇怪,却还是去回了白氏。也是白氏心情这会儿正好,竟不多问,立刻就应了下来。
不过半日的功夫,相邀的贴子就送到了安乐侯府。田氏捏着贴子,想了又想,才平声吩咐:“去请二小姐过来。”
虽然她的声音淡淡的,全听不出半分喜怒。可特意领命到了秋雨轩的锦绣,却拉着柳絮低声道:“你一会跟着去的话,记着不要近前伺候,只由着雪儿跟进屋去就是……”
柳絮是何等聪慧,只一听这话,立刻就明白过来。笑着谢了锦绣,抹身回去伺候于清瑶换衣服时,就悄声附在她耳边把这事说了。
于清瑶一听,自然也知道了谪母这会儿的心情大概不好,而且还是因为叶家送来的贴子。说起来,叶如霜居然送了贴子过来请她,她也是惊讶的。可是,如果真能借这事出府,倒也是个机会……
到底,一会见了母亲,是直说想去还是婉拒呢?!
第一卷 梦醒 第十七章 筹谋
坐在下首,于清瑶垂着头,可眼角却不自觉地偷偷瞄着坐在上首的田氏。虽然田氏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端着茶盏,似乎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手上这一杯清茗上,可是莫名的,就是让于清瑶觉得有些惶惑。
十五年的畏惧,哪怕是她自觉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怯懦的人,可有时候却仍觉得被这股压迫感压得胸口发闷。
抿了抿嘴角,在田氏手中的茶盏发出一声轻响时,于清瑶有些惶然地抬起头,带着胆怯与不安的神情,低声唤道:“母亲……”与其这样被一直压得透不过气来,倒不如主动打破僵局。
抬起眼来,田氏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面前嗫嚅着嘴唇,不安到极点的庶女。虽然嘴角仍勾起一抹浅笑,可是心里却忽然有些放松下来。看来她之前是有些多心了,自己这个庶女就算突然有些开窍,知道怎么做人了。可是骨子里却仍然不过是个没用的。
“清瑶,你也该听说了,叶家那边送了贴子来,说是叶家二小姐想请你过府聚一聚。怎么?你和那位二小姐很熟了吗?”
“不是,”似乎是急于撇清,于清瑶摇着头,有些惶急地道:“母亲知道的,我也只是这两次才见的这位二姐姐……或许,是那次……我们两个有些性情相似吧?!”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角似乎是不自觉地飘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下,可田氏立刻就意识到她看的正是自己身后的锦葵。眼角一瞥,见锦葵脸上似乎有些紧张,又似乎有些惊慌。田氏便不由皱了下眉。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丫鬟,是什么样子的,她自然是最清楚。虽然锦葵做事一向用心,也是个能干的,可有时候说话言笑未免有些拿大。
田氏心中暗忖之时,锦葵也是暗中叫苦。那天她也不过顺嘴那么说笑罢了!哪曾想二小姐居然还记住了。幸好这位小姐不是个多嘴的,就算这会儿提起也没提她半个字。要是别人,真这么在老太太跟前闹起来,那她这个丫鬟可是要吃不消了。再不受宠,可小姐就是小姐。她这样的丫鬟,再受宠也甭想超过小姐去。这要是老太太真的追究下来……
主仆二人,暗怀心思,正在沉吟之际,于清瑶已经怯声道:“要不,母亲还是代我推了吧!反正,女儿也不喜欢出去……”
于清瑶的话还没有说完,田氏已经皱起眉:“这说的是什么话?清瑶,你可是堂堂安乐侯府的小姐,再莫做这种小家子气的言词。别说咱们和叶家还是姻亲,就是旁的人家,这样正式下了贴子相邀,你却这样一点情面都不给地直接推掉,传了出去,还只当是咱们侯府瞧不起人呢?”
说着话,她看于清瑶的眼神就有几分凌厉。其实,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从前这个二丫头一向不喜与人交往,那些个有来往的人家里也没哪个女孩是同她好的,这种相邀的贴子一年也不会有两次,还多半都是看在家世上不得不请的。如果,她这个嫡母就这样横拦竖挡地不让她去,怕是传出去,就要落个刻薄庶女的名声。
虽然田氏并不是多刻意要保住好名声的人,可是却也绝不愿担这样一个名声。庶出子女,不同于那些妾婢,就是心里再恨,可名义上,那也是她的子女,总不好真的做得太过。
看于清瑶似乎被她这番话说得有些发怯,低垂着头不敢出声。田氏便淡淡道:“我已经回了贴子,说你明个儿一定去叶家赴约。你也不用怕,叶家请你过去,大概也不过是姐妹间平常闲话家常,不像那些个赏花诗会,又要做诗又要弹琴的……”看于清瑶紧绷的脸似乎有些缓和,田氏的眉皱得更紧。虽说她从未在这个庶女身上费过什么心,可好歹当年也是跟着长姐读过《孝经》、《列女传》,学过几天琴棋书画的,怎么竟似没染到半分墨水的样子呢?
想起已经嫁到恭成王府做世子妃,曾经被称作京中第一才女的大女儿,田氏的嘴角不禁微微扬起,轻皱的眉也渐渐展开。
“罢了,你也回去歇歇吧!虽不过是寻常的相聚,可出门在外,到底不比在家,你切记,言多必失的道理。”看于清瑶恭声称是,田氏的脸色便更好了几分:“明个儿,自有府里的老妈妈随着伺候,有什么事儿,你尽管使唤她们就是。”
“女儿知道了。”于清瑶心里抱怨,可脸上却仍是一派恭顺,又闲话几句,这才告辞出去。送出来的锦葵紧跟在她的身后,左右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