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来归 第8部分阅读
遥来归 作者:肉书屋
江湖?”吴老爷似乎吓了一跳,很是迷惑地问。
“我这些天日日和文兄探讨那山庄的布局和试题。这庄主绝非常人,孩儿便是想去长长见识,去寻访世外高人的学识和气度。”
“可是此去路途遥远,又有水路……”吴老爷犹豫。
“男儿志在四方,我从小未曾出过这微水城,难免做了井底之蛙,此次定要行万里路以融会所学。”吴圣学面上甚是严肃,“本来文兄没说要带我去,因我对天文稍有涉猎,想来也是有些用处,这些天也作了些事情,这才决定亲去见上一遭。如此,我便是要求爹爹一求的。”说罢,便要行大礼。
“快起来吧,”吴老爷显然是深知儿子的拗性子,有些头疼的看着这个唯一的儿子。“应了你便是。”转头又向那文瑾,“文贤侄……”
“您请放心,冠文既然要同去,文瑾自当照顾他周全。”文瑾恭谦有理的拱了拱手。
吴老爷道了声谢,便叫吴圣学去书房说话。文瑾又细致地和陶老爷交待路上行程安排,每日在哪里歇息,下榻哪间客栈,同行之人都是谁,还有吃食用度无一不全。陶老爷连连点头,他本来很不高兴乐水跟着去,这么听着,却又觉得让乐水这样去见识一下世面,接触一下大人物们似乎也是一件颇为荣幸的事情,便开始笑了起来,当文瑾开始介绍同去的一些名宿时,陶老爷甚至笑得合不拢嘴,和吴老爷的凝重神色颇不一致。
玉华山庄据说是武林世家中也是颇有声望的,在江湖上和参星城的星羽山庄齐名。
进得玉华山庄,才算是若岫第一次真正接触到了江湖中的武林世家。说什么山庄,简直像个堡垒,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每个人都面上带着肃杀之气,面上只差没写着“江湖”二字。
玉华山庄的主人叫作丁康,有一儿一女,儿子便是丁容,自幼学艺断剑山庄,排行第四。女儿则是温和秀丽的女大夫丁香。
“为什么丁容要去断剑山庄学艺?他们家不已经是武林世家了么?”若岫很是奇怪地低声问乐水。
“断剑山庄可是天下第一庄,出了好几代武林盟主,只是到了这一代,庄主生性仁厚,便让位出来,武林盟主之位从此空置。这样的名声地位岂是小小的玉华山庄能匹敌的?”乐水也悄声道。
“生性仁厚?我倒觉得该是生性散漫。”若岫抿嘴偷笑。
乐水瞪她一眼,又有些担忧地说,“你这性子,说话总这么没遮没拦的可怎么行。”
“我也是省得何时该装模作样的,怎么也是爹爹的女儿啊。”若岫想起陶老爷的装腔作势,笑看他。
“或许是我多虑了。”乐水想了想,也笑了。
“那傅青云为何不拜在断剑山庄门下呢?”若岫又想起了一个人。
“你道是什么人都能拜在历代武林盟主出身的断剑山庄门下呢。傅家堡虽说也是个武林世家,却在江湖上没落很久了,这些年只是在吃老底罢了,不过,傅青云此人,确实有野心,也不见得会希望居于人下。”乐水别有深意的看了看文瑾,“那断剑山庄里每一个人可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这次庄主中毒,或许,另有隐情也说不定。”
前面带路的文瑾微笑的转头看向因为说话而落在后面的两人,示意他们跟上,他们停止交谈,跟着进了后院。
进得后院,煞气骤地消失了,便有雕廊画栋,每一处景致都显着几分华丽,前厅的雕花细腻中透着贵气,中央的铜鼎中隐隐的冒着青烟,使得前厅里异香异气的,一个华服中年人端坐正中,见他们进来,微笑抬手示意不必多礼,便和文瑾说起话来。
若岫看着乐水对答自如,心里暗自琢磨,乐水似乎是会功夫的,而且还对江湖之事颇为了解,世代乡绅的家里出了一个这样的人物,也是奇怪得紧。看其他人却一副本该如此的样子,若岫心下暗暗想着什么时候去探一探乐水的口风。
丁康说起话来像是领导报告,没完没了,若岫心道反正也自会有人吩咐她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这种讲话一向是最不重要的,便心安理得的在一边出神发呆,将那番话听了个七零八落的,直到随乐水告退的时候才发现竟然一句也没入耳,不觉失笑。
晚饭摆在了花园,陶家的花园和这个花园比起来可谓是小巫见大巫了,花、树、草摆成各种形状,俨然像是个小公园的模样,每一丛每一簇都规则齐整,小径上竟连一片落叶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江湖人不拘小节,女眷们也跟着一起在花园用膳,从洗手、漱口到布菜、进食,都有讲究,菜品也是样样精致,却因为太过走华丽风格,稍嫌有些腻口,倒是不如自家的清粥小菜可口。旁边随侍的丫头们个个看着清新可人,伶俐乖巧。吃过饭上来漱口茶和净手用的紫苏叶子泡的水,若岫差点将漱口茶喝掉,还算她机灵,看着别人的动作,才故作镇定地把口里剩的一半水吐在旁边的小盅里。
餐毕,大家却仍端坐并不散席,没多会儿又来了一批丫头,上得一道餐后茶方才退下,随侍的丫头婆子们也跟着退出厅外,大厅顿时清净了很多。
“此次前往参星城,共十人。我断剑山庄的师兄妹五人,丁香姑娘不光通晓医理还能略懂毒术,若岫精通术数,冠文知晓天文,乐水师出名门就更不用说……”文瑾开口说道。
若岫只听得那句“乐水师出名门”,忙转头看向他,他却面色平静如水,其它人也并无诧异之色。
“明日一早便启程,两位姑娘乘马车,其余人等骑马。待到……”
又是一遍交待行程,若岫不禁有点昏昏欲睡。偷偷斜倚着椅背打瞌睡,忽得感觉旁边的乐水轻轻在她手臂上拍了一下,她连忙直身坐好,见大家已然起身,方才明白已经说罢行程,此时该各自回房了,她不禁脸上微微发热,也不敢对上那几道投过来的揶揄目光,低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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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章因为最近两天事情有些多,有点拖拉了~不好意思~
第三十二章 不可与明
若岫终于认命,不管是哪次出门,都是无聊又颠簸。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看上去一副文弱书生模样的吴圣学,竟也会骑马。
和若岫一起乘车的丁香温温婉婉,一路上总拿着一卷医书,并不多说话,车夫却是聒噪的丁容,他因为在微水总是和读书人在一起,说来说去的都是之乎者也,觉得浑身不自在,总算离开微水,便滔滔不绝了起来。
若岫一路上虽然觉得路上无事可做很是没趣,可丁容无休无止的口沫横飞却也让她颇受困扰。
这个困扰很快就以一种让若岫目瞪口呆的方式得到解决。
上路后第二天的晌午,当丁容又开始喋喋不休时,一直面上温婉微笑的丁香状似寻常的放下手上的书卷,轻轻一扬手,丁容便说不出话来了,后来听说是中了毒,似乎到了晚上下榻时间才能开口。
呆若木鸡的若岫骤然醒悟,丁香既是江湖中人,原也不可能像看起来那么温婉无害。
江湖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这次是和江湖人走在一起,便是身在江湖之中了,一路走来总会有各种各样奇怪的人出来搅和搅和,趣事连连,倒也一点都不无聊。
小茶棚几乎是寻衅滋事的必然地点。
但是赶路半日,又饥又渴,见得一个茶棚自然要进去歇歇脚,茶棚里已经有人在里面坐了很久的样子,看样子应该是在等待他们。
“来一壶凉茶,再随便来点吃的。”路浩径自走过去,问着瑟瑟发抖的茶棚主人,不理会旁边手持大刀满脸桀骜的年轻人。
“诸位可是断剑山庄的人?”年轻人站了起来,说话声音又点发颤,不知是在害怕还是兴奋。
“是。”路浩懒懒的回答。
“小弟希望能和诸位讨教几招。”年轻人说着,傲然回头,大步往茶棚外走去,走了几步,一回头却发现并没有人跟来,脸上闪过一丝恼意道,“断剑山庄可是瞧不起我小白龙牛磊?”
“小兄弟误会了,我们一行路经此地,只为歇脚,况且我们尚有要事在身,不便讨教武功,不如改日再说。”路浩闭了闭眼,忍耐。
牛磊冷笑,“断剑山庄的威名难道就是这么来的?”
“你什么意思?”张志远虎目圆睁。
“难道不是?就算我放你们走,难道你们办完事还会回来这里找我?更何况你们凭什么要我等那么久?”牛磊脸上怫然不悦。
“小兄弟不愿等也好,那就各寻各路,各归各门。”路浩微微一笑。
牛磊被这句话激怒了,站起来就是一刀过来,只听“锵”的一声,张志远已经忍不住虎躯一震,跳了出来,他身材高壮,平时看起来很是沉重,此时却奇异的灵活轻快,只见他微微抬臂持剑,那剑也并不出鞘,就那么轻轻一挑,便卸了大刀凌厉的去势,再转手一拨,那刀便向另一边的草丛飞去,牛磊踉跄两步勉强抓住刀柄,回转身形,呆立在草丛边。
张志远见状叹了口气,似乎也觉得没意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哼了一声,便退回去,立在一边。文瑾却来回打量着还在发呆的牛磊和一旁一脸无聊的张志远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张志远见文瑾面露微笑,立即警戒的看着他。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做什么那么紧张,我只是想提前祝贺你罢了。”文瑾对张志远的戒备不以为意,又瞄了牛磊一眼,笑意更浓。
“祝贺什么?”张志远戒备之意更重,“每次你露出这种笑容,准没好事。”
“师兄弟里最不长记性的就是这位。”丁容无奈的轻声向坐在他旁边的吴圣学解释。
“请收我为徒!”没等二人说完,眼睛亮闪闪的牛磊忽然扔开大刀,冲到张志远面前,弯膝就要拜,张志远一脸傻愣,文瑾倒是恰到好处的探手阻止了牛磊的举动,其余众人个个笑得打跌,丁容还夸张地滑下了桌子。
“此事恐怕不行。”眼看着当事人傻愣愣的,作为大师兄的路浩开了口,此时也是一脸笑意。
“为啥不行?”牛磊一脸不说清楚就要拼命的架势。
“断剑山庄收徒,不是志远一人说了就算的。”文瑾温言道。
“那谁说了算?”牛磊不肯罢休。
“要经过我们师父的同意才行。”路浩慢吞吞地说。
“你们师父不是身重剧毒,命在旦夕了么?”牛磊瞪着眼道。
若岫也见过楞的,可还真没见过这么楞的。他这句话一说出口,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我们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此事。既然你知道了,就请不要再阻拦我们的去路。两相方便才是。”路浩硬梆梆地说。
“那如果你师父不治,岂不是没有人说了算了?”牛磊不肯罢休。
“放你娘的狗屁!”张志远面红脖子粗的,若不是旁边脸黑了一半的丁容拉着,怕是马上要扑将过来给他一顿好打。
“你们怎么如此蛮横不讲道理,还出口伤人!求师学艺关乎一个人行走江湖一生的前途,怎能被如此轻视敷衍,断剑山庄枉有仁厚威名,却只是一群不顾别人、自私任性之人。”青年愤愤然。
自私任性的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与这种人交流。初入江湖的年轻人,对江湖充满了热情和兴奋也是常见,可这样全然不顾他人立场却实在是令人生厌。
“断剑山庄究竟如何,世人自有公断。我们此去没有多少闲余时间,还是继续赶路吧。”路浩面无表情的说。
全票通过,一直没出声的乐水出面向茶棚大婶要了些茶水和吃食装进马车。
牛磊不服气的骂骂咧咧从后面传来,张志远气鼓鼓的被文瑾拉着离开了小茶棚,丁香经过牛磊身边的时候,似乎要抬臂遮太阳,却被丁容按了下来,冲她摇了摇头。
这样的事情似乎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气愤难平的张师兄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其他人也都见怪不怪的,马车又开始一摇三晃的慢吞吞的走了起来。
丁香和若岫在马车里收拾出一角,摆上一只小几,没一会儿大家挨个儿进来喝茶吃东西,由于此行没有带任何仆役,江湖中人也不用忌讳那么多,便由无事的若岫和丁香帮忙照顾大家用餐饮水,倒也比沉闷无聊得发呆有趣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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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章纪念某个让人看了就牙痒痒的瓜类物种。
第三十三章 即见君子
众所周知人不该和无法沟通的物种计较,这就像一个人不能因为一只茶叶罐装不进一只西瓜而对罐子生气是一个道理。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个理,可还是被影响了心情,不由得开始各自为未来几天的事情暗暗担忧起来,连爱说笑的丁容都沉默了很多,这样的低压下,一行人竟然提前了数天到达参星城。
参星城临着海,城南出去不远就是洁白的海滩,细腻的白沙,湛蓝的海,映着蓝天白云漂亮极了,这城不大,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虽然离海那样近,空气闻起来竟然没有一丝海水的腥咸,还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甜味儿。若岫以前没有在海边城市居住过,进得城来就不由得心生欢喜,恨不得在此常住下来。
星羽山庄和玉华山庄不愧是并称的两个山庄,不管是入时的森严、内院的华贵、连奢华的风格都很是一致。
“这两日的赶路确实有些辛苦,还习惯么?”文瑾的确是个仔细又温柔的男人。
“参星城赏心悦目,值得一游,心情大好。”若岫微笑。
“不要收拾了,先休息一会儿,我就送你和乐水一起去城西。”他又道。
若岫疑惑的看向乐水,乐水却笑着用扇子敲她的头一记,“倒是真都忘干净了?若竹的夫家便是这参星城西的柳家啊。”
“啊,原来如此。”若岫恍然,大姐出嫁三年,很少回娘家,若岫来之后未曾见到这位姐姐,原来是嫁到了这沿海的参星城。
“知道了就出发吧,我看你精神还好。今晚便在柳家歇下,明儿再回来。”
“我已在来之前通知了柳夫人,现在柳家的小厮就在二门外候着呢。”文瑾笑容和煦。
“仔细体贴如斯,还有什么好挑的。”乐水笑眯眯的经过若岫身边时细声道。不想理会他暧昧揶揄的笑,若岫推开纱帘,出了门。
若岫一路上想了千遍万遍见了若竹要如何应对,却怎么也没想到是那样的景象。
几人进得落舒院时,若竹已经站在院门处翘首等待多时了。若岫他们跟着引路的丫头转过一丛刺玫,便看见一个蜜合色布裙的端丽女子站在石阶上微笑看着他们,目光里还隐隐的闪着泪花。
“这便是若竹。”乐水像是怕我不认人,低声提醒若岫。
若岫此时哪里还能动得半步,哪里还能应上一声,她僵直在原地,感觉浑身的血都往脑里冲去,视线渐渐迷离,只模模糊糊的见得那个蜜合色的身影走到面前,感觉到一双柔软细腻的手抚上她的额头。
“怎么了?是不舒服么?”这个声音是那么熟悉,就像曾经的那二十几年来一直陪伴她的一样。
若岫抖着唇,想开口却哽咽得不能成言。
“别哭啦,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如此爱哭呢。”若竹摸摸她的发,替她顺了顺散落的发丝。
乐水也担心的走过来,揉揉她的脑袋。
“丫头,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就是……高兴。”若岫努力压抑住泛滥的泪意,只觉得心里梗的生疼,她抬起红通通的眼,冲乐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若岫再次抬眼细看,若竹在她面前温柔的笑着看她,和姐姐一模一样,模样、性子、说话、举止无一不像。
“姐姐,能再看到你,真好。”若岫忍不住上前两步,拥住若竹喃喃道,不顾乐水诧异的眼神和若竹受到惊吓时僵硬了的身躯。
姐姐的怀抱,那么温暖,带一点淡淡的馨香,飘忽数月的心平静下来,像是忽然找到了方向的旅人,满身疲惫却充盈着满满的欢欣和喜悦。那种“啊,是这样”的感觉。
“都是大姑娘了,还撒娇呢。”乐水见若岫没事,开始调侃她。
“大哥自然不能懂我们女孩子的心情啦。”若岫从心底微笑出来。
“小岫别闹,还有客人呢,”若竹微微挣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反手握住她的手道,“进屋里说话吧。”
“柳夫人不必见外,既是已经送到,我便先行回去,还要安排其他人。”文瑾微拱了拱手,便要告辞。
若岫早已一心扑在若竹身上,在见到姐姐的那一刻就将文瑾忘在脑后,此时总算回过神来,生出些许赧意,歉然的看向他,他态度从容、不以为意,回了若岫一个浅笑便径自去了。
据乐水说,姐夫柳贤是一个殷实的商人,这些日子去了城外巡视产业,并不在家中,若竹平日里事务不多,生活的极为舒缓悠闲。
若岫两日来谁都不理,一直腻在若竹身边,连睡觉都耍着赖,硬是闹着跟了若竹去她房里睡,那样子要不是有正事还等着去做,恨不能立马就这么常住在参星城里。
乐水和若竹虽有些奇怪,但是乐水向来对若岫的种种奇怪举动很是纵容,若竹又生性纯良温和,很少质疑些什么,两人都很快就接受了她粘在若竹身边的奇怪行径。
每天清晨,若竹都会在佛堂为出外奔波的丈夫祈福祷告,面上满满的是温柔甜蜜,看起来夫妻俩感情应该是很好的。虽然上一世的姐姐没能得到她的幸福,可是在这里却有一个和她极相似的女子,婚姻是圆满而幸福的,每每想到此,若岫便打心眼里笑出来。
商人重利轻别离,据乐水说柳贤因为生意涉及地域范围很广,不得不长年在外奔波,一年到头在家中的时日屈指可数,和若竹成亲两年了还没有子嗣,若竹似乎对于此很是在意,每每一提起此事面上就会闪现一丝怅然和落寞的神色。
若岫有时候会想,或许若竹那么执著于想要一个小孩也不光是因为柳家的香火,若是有一个酷似爱人的小孩在身边时时能看见,爱人不在的郁结和苦闷也许也会减少很多的吧。
可惜的是,若岫在柳家的两日直到离开都没能得见柳贤,那个名字很俗气,却让姐姐一提起就笑得很暖的男人,那个据说很成功的商人。
第三十四章 燕乐嘉宾
对于若岫来说,参加这种武林人士齐集的聚会,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她新鲜的像个土包子似的东看西看,却怎么都觉得和自己想象中的对不上。
觥筹交错和着刀光剑影,说不出的怪异感觉,若岫从来都以为江湖人士是豪爽直率,甚至可以是粗鲁的,却怎么也不该是像这般模样,俨然是另一个官场的样子,华服丽影,人影绰绰,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标准的外交面孔,言辞恳切又空洞无聊,就连莽汉张志远面上都带着三分训练有素的假笑。
品茶、洗手、开饭,菜一盘盘的上,酒一杯杯的喝,起先的敬酒也有讲究,折腾了好久才各自落座,若岫反正是个看不懂,想着应该没人有空理会她所在的小小角落,只顾埋头苦吃。
酒过三巡,场面话讲完了,外交流程也基本完成,大家终于放松了许多,开始说说笑笑,把酒言欢。大厅里气氛越来越热烈,开始变得嘈杂喧闹,若岫看着张志远大声嚷嚷,丁容四处碰杯,总觉得这样才像江湖人聚会。
之前的劝酒,若岫因着好奇也跟着吃了一盏,这酒香洌淳厚,入口很绵,心喜之余不自觉地就又多吃了几盏。她很快就觉得浑身暖了起来,又嫌厅里空气不畅,有些气闷,于是偷偷溜出了大厅。
外面的空气很清新,若岫一开心便决定先不回去,在外面假山池塘边闲逛着赏起月来,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映衬得群星黯淡,若岫望着月亮出神,旁边却晃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湖中人也要讲究这些排场么?”若岫疑惑地问身边显然也是出来溜达的乐水。
“你道江湖人是神仙啦?”乐水失笑,“像这种大的武林世家,为了撑起大家族,必定是要讲排场的。排场足了才有人前来拜师学艺,在江湖上才能有声望,家族才能屹立不倒。武林世家也是得生计过活的,还是你以为江湖中人就能什么都不做就有的吃有的喝?那敢情好,大家都去跑江湖了,谁还愿意真正踏实的种田织布啊?”
“这样啊……”一直以来看过的武侠小说里面似乎都没有提过江湖中人的生计问题,若岫也从未想过这些,就像没有人会惦记《红楼梦》里面的女孩子们到底用不用马桶一样,想来这小说和生活还是离得颇远,柴米油盐,生活中哪儿也不能少得了这些,很显然,就算是江湖中人也是不能免俗了,她这么想着,看这灯火微明、香气缭绕、酒色熏人的盛宴也不觉顺眼了许多。
“每个江湖世家都有自己的房产和田地,当然也会因为各自规模的大小有些店铺商户。”乐水解释道。
“那就是说,江湖人都是商贾了?”若岫好奇。
“不完全是。就比如这里,参星城里的所有商户每年都要给星羽山庄交一定数目的银两,商户的安全和防卫则由星羽山庄全权负责。每一个武林世家基本都是这样,所以一座城里不可能有两家武林世家的。”乐水见她似乎很有兴趣,解释得很详细。
保护费么?若岫心里暗忖,那岂不是黑社会的样子?转念一想,崇尚武力又不是军人的,可不就是这样的么。
“这样难道官府不会管么?”
“早些年动乱了很长时间,各方势力争斗不休,谁有时间管这些,加上这些武林世家的作为一定程度上还是在帮官府稳定政治。等天下太平了,这些世家又已经成了气候,各自占据一方,也快分不清谁是平民布衣,谁是江湖人士,官府便不好再管了。再说有江湖道义的约束,以及各世家的互相牵制,一旦出现有江湖人想称王称霸的举动,不用官府来围剿,各大世家先灭了他,所以这些年也没出什么大的岔子,双方也算是各自相安无事。”
“大哥会武功。”若岫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
“嗯,也算是武林中人吧。我幼年的时候遇到过一位奇人,后来拜师在他门下,学了些轻身功夫。”乐水淡淡地道。
“是那种见到你就觉得你根骨奇佳,然后哭着喊着非要你拜师么?”若岫好奇地问。
乐水怪异的看了她一眼,伸手过来敲了一记,“你想什么呢?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
“但是,奇人做事不都是不能以常理推断么?”若岫委屈道,她还没问那奇人是不是最后为了成就徒弟,把自己一甲子的功力全都给了他呢。
“如果像你这么说,收徒这么简单的话,那师徒关系不是倒过来了?”乐水失笑,“再说,为何收徒难?学起来更难?便是因为通常收徒更重人品,根骨反倒在次。”
“原来如此。那你是怎么拜的师?”
“厄……”乐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道,“他当时说用功夫换我的水晶芙蓉糕。”
“就为了顿点心?”若岫瞪大眼睛看着乐水。
“嗯,还是我已经咬了一口的。”乐水露出忍笑的表情。
没想到这里竟还有洪七公似的老饕,若岫也不觉笑出来,“是不是一个视吃食如生命的老头儿?”
“老头倒是真的,不过是因为很久没吃东西了,纯粹是饿的。”乐水露出大大的笑容。“当时只学了两招,后来过了几年又遇到他,还发生了一些事情,机缘巧合才正式拜师。”
“倒是让大哥捡了便宜。这人还真是有趣。”若岫叹道,忽而又想到一个问题,“可是,为什么武功如此高强的人却饿得和小孩子抢吃的?”
“武功高强的人也不见得都能生活的舒服平顺。没有金钱势力支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更甚者,连普通人都不如,普通人为生活奔波至少能糊口,这些一心想着武功又没有财力后盾的人,却很有可能沦落街头。”大哥笑容敛了敛。
若岫默然点头,也就是说,那些独行客活得都很不轻松,为恶的话,会被所谓的正义之士围剿,坚持操守,生活又容易无以为继。通常平民百姓还是选择踏实过日子的多些,一来独行客都不是好混的,二来世家为了保证质量都把门槛设得很高,因此,单独跑江湖的人还是少数。
第三十五章 月沉如水
“原来是在这里。”杜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刚才还说到你们兄妹,怎的不声不响的躲在这里咬耳朵。”
“大厅里太过闷热,我和大哥出来透透气。顺便欣赏一下夜凉如水,皓月当空的景致。”若岫笑着解释。
“参星城的月色绝对是天下第一等的。”杜娟与有荣焉得说,面上泛着微微的红潮,她刚才在大厅了吃了不少酒,此时略有醉态,目光流转,平日的英气尽去,只剩下妩媚风流的态度,若岫心里暗暗叹息,这样的美人,却对傅青云那个小人念念不忘,可见感情这种事情,太微妙。
“若岫为何叹息?”文瑾的声音传来,若岫这才发现刚才竟是叹息出声了。
“月圆之夜嘛,难免有些思乡之情。”若岫眯着眼转身看着文瑾,真真是个文质彬彬的谦谦君子。若岫不觉微笑,方才吃的那几盏酒似乎这会儿才散发出效力来,隐隐的觉得酒气上来,双颊也烧得火红。
“说起来,若岫还是头一次离家这么远吧。”文瑾笑着看她,目光就像月色一样,柔柔润润的,似乎要滴进人心里似的。
“是呵,虽然离开家园,但是,看了这么些景致、领略了这么些风情……也是好的。”若岫也微笑着,回身从石桌上拈了只茶杯,慢慢抿着冷了的茶,想借着茶卸一卸酒劲儿。
“你不能早日回家,是我的不是。”文瑾说,声音低低地透着诚恳。
“虽说如此,心里却知道,这世上有人能与我在不同的地方,仰望同一轮明月。”若岫执着茶碗,眯眼微笑。
“家人么……”文瑾喃喃的说。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若岫遥望天上的月亮,今晚的月亮透着淡淡的昏黄|色泽,似乎也知晓了世间人殷殷的期盼,绽出一丝微微的暖意来,几人静静地站在月色下,沐浴着月光,相视微笑。
“大师兄叫你们过去,怎么酒吃了一半,人就全跑了。”张志远一路嚷嚷着走了过来,拉了文瑾就往前厅走去,“走走走,我还没喝痛快呢。既然已经离开微水,就不要再文绉绉的闹心人了……”
前厅此时觥筹交错、杯盘狼藉,一片酣畅淋漓,若岫与乐水回来方坐下,张志远便喷着酒气、大着舌头的摇过来,“早已听说若岫巾帼不让须眉,自当与你喝一杯。”
乐水早已站起来,微笑道,“我代妹妹饮了这杯可好?”
文瑾见张志远过来,也跟了过来,顺手接过他手上的杯盏一饮而尽。
张志远见状哈哈大笑,却也不说什么,只笑咪咪的看着若岫,等她开口。
若岫学着他笑咪咪的看回去,“有人帮我,你不依?”
“我这是敬你的,怎能让他捡这便宜?”张志远斜瞥着文瑾,一面笑嘻嘻地道,“就敬那个智勇双全的陶若岫。”说罢,扬起手中的酒盏。
“当浮一大白。”见他这般豪爽,若岫觉得自己胸口也升起一丝爽利,似乎在很多年前也见过一群身手不凡的人们聚会喝酒,现代风格的大厅,罗马柱子,西式自助餐,鸡尾酒,代表野蛮的发达肌肉被包裹在文明的礼服之中,哪里有这捧着酒碗爽朗大笑的张志远的半分豪气。
若岫抬手端起酒碗便饮,那酒醇香味厚,顺着喉一寸寸的滑下去,然后缓缓地升起一丝丝暖意,她不禁有些微微醺然……
不知什么时候,若岫的姿势变成了斜倚着椅背,软在铺着厚垫的椅子上,舒舒服服的微眯着眼看来往穿梭的漂亮丫头、把酒问盏的壮汉、眉眼间神采飞扬的少女……
一个藏蓝衣着的中年男子从门外走进来,面上的凝重神色将欢快的气氛缓缓撕破,畅快痛饮的大家也都收了笑意,看向那男子,只见他上前两步走到路浩面前,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递上一张精致的帖子,帖子上盖着一个章,远远看着约摸是个唐字,若岫身上倦得很,也懒得坐直身子,只向乐水看过去。
“是唐门的帖子。”乐水低声说。
是了,怪不得大家脸色都开始变得凝重,明日即将出发的宴席上唐门竟然送来了帖子,莫非是来砸场?若岫有些感兴趣的直了直腰,却被乐水轻轻拍在脑袋上。
“胆子倒是大。”乐水低声笑骂。
“没,我胆小着呢,只敢在一边看热闹。”若岫嬉笑着回他。
那边路浩已经慢条斯理的折起那帖子,放在一旁小厮端着的托盘上,然后对那藏蓝衣着的男子说道:“去回他,敢惹下祸事就得有承担的勇气,断剑山庄虽一直有宽厚待人的训示,但也不是是非不明、任人愚弄之辈,这忙、断是帮不得的。请回吧。”
那小厮听了,利落的行了礼,便转身出了大厅。
厅里的人本都是机警灵敏之人,见了此时的光景不禁各自暗地揣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刚才喝的酒也醒了大半,想来也不能回到之前的轻松欢快的气氛,众人安静的又坐了片刻,便纷纷起身告退,路浩知道大家兴致散了,也不多做挽留,并几个师兄弟张罗着带大家各自安歇了。
回去的路上,乐水和送我们回房的文瑾一唱一搭的说着今晚的难得的黄|色明月、说着今天的酒是专程从离城七里之外的一个小村子运来的、说着席中的点心甜而不腻,那点心师傅是星羽山庄贪嘴的小姐杜娟从临江城挖来的、说着张志远今天喝得确实有些多,但却死不承认地又多喝了半坛,就是没说大家最感兴趣的那件事情;还说了星羽山庄大厅的雕花、说了断剑山庄师兄弟的感情深厚、说了玉华山庄丫头执拂尘端杯盏的姿势、甚至说了傅家堡傅青云颇有雄心的又去了什么地方折腾,就是没说那个今天最让人感兴趣的门派。
第三十六章 烟岛见闻
作为第一次出海的人,若岫的适应力显然比吴圣学强的多,自从前日登上这个不起眼但是里面很舒适的船,他就开始面色泛青,只撑了半个时辰,就去抱着马桶狂吐,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吴圣学竟然晕船,幸好随行的还有个大夫,丁香很快调配出了一种黑乎乎的药丸,吴圣学吃下之后竟然神奇的能进食了,若岫又一次见识了这个世界的医术,赞叹之余又听乐水说这样的医术算是很好但也不是高手,或许,很快就能见到那个最厉害的,若岫不禁对这次的行程又多了几分期待。
“此次有劳大家相助,希望能不虚此行,拿回解药。”路浩举杯相敬。
“这么说就见外了,当年你们帮我化解和那老不要脸的纠纷,我还没谢你们呢。”一个胖乎乎的老头笑道,“再说,你们说的那个无名山庄,我也好奇,你是知道的,我们兄弟俩对这种奇事一向很有瘾,听说有这么个地方,就算你们不让来,我们两个也要自己过来一探究竟的。”
杜娟忍不住笑出来,“我爹也是这么说的呢,若不是这几天宗祠有事,他是一定会来的。”
“丫头,当心我告诉你老子。”另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头笑骂,面上却带一丝得意之色。
“你们之前说得太简略,快和咱们仔细说说,上次到底发生了什么,咱们也好有个准备。”一个长须中年道,不让他们继续跑题下去。
路浩听了这个,方正色起来,开始说起前次烟岛之行的际遇。
“我这么说着,有什么没说到的,你们几个提醒着点。”路浩对文瑾几个人道。
“当日我们从毒仙那里得知了烟岛的消息,转天就赶来参星城,一路倒是风平浪静,上船后第四天早上,就到达了传说中的烟岛范围内。当时我们走了几天都是望不到尽头的海,终于隐隐看到一个小岛,高兴得不得了,查看那毒仙画与我们的地图,发现已经到了烟岛的位置,便朝着小岛方向全速前进。”
“谁想,我们的船刚要靠近那小岛,就听到有乐声传来,声音低回呜咽,缠绵悱恻,正觉诧异时,又传来一阵笛声两相映和,那合奏堪称美妙绝伦,可这边我们船上的人已经开始眉眼困顿,昏昏欲睡,没什么功力的船夫们开始打呵欠犯困,昏睡在原地,幸亏文瑾生性谨慎,听到笛声时就开始警惕,招呼其余眉困眼乏的人操船回转,将船驶离小岛,才转过一方黑色礁石,那穿脑的笛声和琴声骤歇,我们方才知道那是一门很厉害的功夫。”
“天下竟有这样风雅的利器。”吴圣学慨叹。
若岫听着这个,想起了神话中的赛壬,在希腊神话中,因情自溺于海的女子就会化身为赛壬。那些用歌声迷惑航行在海上的水手的姿容娇艳、体态优雅的鸟身人首的女妖精,会不会就是这般光景的?那他们是不是也得用蜡丸将耳孔堵住方能上岸?
“是埙音。”文瑾解释道,“因为用这乐器的人少,所以大家一时并没有分辨出来。”
“我们退回海中,找来蜡丸堵住耳孔,又原路回岸上,却发现那声音虽是听不见了,却让人感到气血翻涌、头痛欲裂、难以自持。只得又退了回来,如此再三,后来幸亏文瑾粗通音律,在小岛附近折腾了一天之后,终于找到能够抗衡那妖异合奏声的办法。”
“你是怎么办到的?”乐水一脸兴味的问文瑾。
“说起来也很简单,之前我们只想着如何消弭魔音,却也没想到想要破这一关未必就是要消除那声音,想通这一点,破这合奏就极简单了。”文瑾微笑。“我在这合奏中加入萧声,以萧声牵制那合奏之音,打乱了他们本来的合鸣,还好那两人并非内力惊人,我才得以压住这合奏,三音齐发,唯聒耳矣,我们就这么上了岸。”
“虽说是不难,但要以不低于那二人的内力相抗衡,再加上还需得懂得音律,这两样,却也不是寻常之人能做得到的。”乐水眼中满是赞赏,文瑾拱了拱手算是谢过。
“我们方一踏上岸,那合奏声就消失了。前行数里,便是一个小树林,踏入那树林就见得一个藏蓝衣袍的白皙书生状似闲坐在一尊石凳上,拿着一本诗经看,心知这是来阻拦我们的,但既是求医,便不想动干戈,我们走过去递上拜贴,说明来意,那书生温文尔雅,气质温润如玉,接过帖子仔细看过,然后说道:‘断剑山庄也是有些厚德名声的,我也想这么放你们进去,只怕是我那几个师兄弟不依。’说罢看了看我们,估计是见着我们神情肃穆、态度谨慎小心,又微微笑了,‘不必担心,师兄弟几个,我的功夫最末流,他们总是不愿与我比试,不如诸位陪我过几招,就在这小树林里比划几下就好。’我们这边的张师弟便走上前去,两人相互行了个礼,便摆好架势。”路浩说到这里,便看向张志远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我就是个粗人,也不会那些花哨东西,”张志远咧嘴一笑,“所以师兄弟几个中数我一心练武,要论起聪明才智,我却是垫底儿的了。那书生看起来没几两肉,也不使什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