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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来归 第1部分阅读

      遥来归 作者:肉书屋

    《遥来归》

    楔子

    清明。

    缠绵阴晦的天气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周时间,清晨,仍是阴冷潮湿,大团大团的乌云低沉得快要让人喘不过气来,预示着即将来临的大雨。

    姐姐的墓前,静静躺着一束她生前最爱的栀子花。

    姐姐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从她出生开始,姐姐就一直陪在她身边,直到三年前姐姐睡在这里。

    姐姐总是用那种暖融融的眼神看着她,微笑着说:小桃笑起来的样子很可爱呢。

    姐姐还轻轻拍着她的脸,对哭泣的她说:不管在怎样的环境,遇到了什么,总要找到自己快乐的方式,小桃一定会很幸福的。

    “姐姐,我前天过了生日呢,叔叔送我一件粉色的礼服,就是那年你曾跟我说过的那个样子,一模一样。可惜,姐姐你不能亲自穿上它。”

    “姐姐,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很小很小的时候,姐姐就喜欢叔叔了吧。现在呢,会不会不一样?”

    “姐姐,昨天,我终于知道是谁害死了你,我帮你报仇了呢,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手沾了血,可是这件事情,我是一定要做的。”

    “姐姐,为什么爸妈的遗产对于他们来说这么重要?我一点都不想要。你不在,我一个人很寂寞的。”

    “姐姐,我打死了叔叔最爱的女人,为你报了仇,为什么我心里一点都不欢喜快活?”

    “姐姐,你在我18岁生日时说的那些话,还算不算数?你说,我们要找一处没人的地方,一起过柴米油盐的生活……”

    乌云低低的压下来,眼看着就要贴着地面了,远处传来几声闷雷,一道闪电照得陵园里一片煞白,风卷着雪白的花瓣飞向天空,大滴的雨,砸了下来,那力度似乎要将整个陵园冲洗干净。

    墓前,一个粉色礼服的女子,合着双眼,面带微笑,静静的靠坐着,胸前还抱着一捧雪白的栀子花。

    身后,一片惊人的暗红……

    第一章 初临贵地

    浑身酸疼,像是一群野象路过,把她踩成肉泥。

    似乎,还能动……

    勉强睁开眼,却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瞧瞧她看见了什么?

    纱帘,垂幕,古典的床,陈旧的红木桌椅,铜盆,布糊的窗,床前梳着两颗小包包头、身着淡绿色古代衣裙的小丫头……

    “小姐,你醒啦?”打瞌睡的小丫头忽然从梦中惊醒,见她睁了眼,忙凑过来。

    见她没言语,那小丫头也不再问,端了桌上的碗凑到她嘴边。

    “小姐,喝药吧。”

    她闭上眼,不知是在抗拒那碗药,还是在抗拒自己。

    小丫头也不勉强,轻手掖了掖被角,继续守在一边打瞌睡。

    再次醒来,那个小丫头已不见踪影,她自行下了床,发现自己穿着宽大的样式奇特的白色衣衫,而床下,竟是一双漂亮的绣花鞋。

    绣花鞋穿起来感觉薄薄软软的,感觉很怪异的舒适。

    她缓步在房里溜达着看,总觉得有某个地方很是不对,但是又抓不住那个不对在哪里,奇怪的感觉。

    摇摇头,信步走到铜盆处,洗了脸,擦了手,忽然僵住,伸出双手。

    竟然缩水了,修长有力的手变得细嫩小巧,白皙到有些透明,170的身高也消失不见,目测一下离地高度,估计身高还不到160。最重要的是,她不可能忘记,十七岁那年有人在她脸上留下一条从额心到左耳下方的狰狞疤痕,整形大夫说过不可能完全消除的疤痕,跟了她快十年的疤痕,竟然,消失不见了!

    况且,就算没有那条疤,也不能是这样啊……

    她缓缓走到铜镜前,慢慢坐下,再轻轻抬头……

    一张秀气稚嫩却又十足陌生的脸出现在铜镜里,眼睛很大,脸色有点苍白,唇色不很红润,鼻直而不挺,小巧的脸整体看来倒像个没长大的娃娃。

    猛地站了起来,却又因为一阵晕眩跌坐在凳子上,随着她大幅度的动作,带倒了旁边的一只花瓶,她忙伸手去扶,又被裙角绊了一下,花瓶安全了,自己却险些跌在地上,一身狼狈。

    门外传来由远至近的声响,扭头,看向推门进来的小丫头,那小丫头似乎有些吃惊,却赶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她。

    “小姐,你醒啦?”还是这句话。

    很想装出惶恐的样子,可惜从来没有练习过的表情怎么也不配合,只好沉默。

    “小姐……”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两天,直到第三天才开口说话,两天来倒也让她从初时的慌乱中平静下来。

    是转世?可为什么还带着从前的记忆?她百思不得其解。

    闻得姑娘失忆,陶家主人——陶老爷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和大夫人分别差了人来看,反复不过几句好好养病。

    几天下来,只知道了基本的几件事情:第一,她现在叫陶若岫,第二,她虽然生在一个富商之家,却是个早就死了娘、没靠山的小姐。

    不受宠也罢了,偏这个陶五小姐,似乎是个心比天高的才女,结果是命比纸薄,莫名其妙被她取而代之。说是莫名其妙的被取代,却也不尽然,就若岫小姐为什么忽然“偶感风寒”一事,全家都三缄其口,而她,因这场“风寒”被看管起来不得出门。

    值得玩味的是,陶若岫曾经许下亲事的傅家堡的少爷在月前,也就是若岫“偶感风寒”之后的第二天,迎娶了陶家的三小姐——陶若兰。

    所有的消息都是从若岫的大哥陶乐水那里听来的,他是这家里唯一一个亲自探望若岫的主子,事后某人还很委婉的表示,他也是受父亲之命,不得已才探望了一下不受待见的若岫。

    那日,才用过午饭,便听得有人来报,说是大少爷来探病。若岫忙让丫头帮着整了衣服,将他请进来。

    进得屋来的是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若岫偷眼观察第一个出现的亲人,读书人打扮,头发工工整整的束在脑后,漆黑的眼里闪着淡淡的笑意,虽不是貌比潘安的绝色美男,举手投足却颇有一番风流态度。

    “岫妹妹身上是否爽利许多?前儿个爹爹还问着你呢。”乐水进了门来一直挂着淡笑。

    “身为儿女,未能替爹爹分忧,已是不孝至极,如今还劳父兄诸多挂念,实实惭愧。原就是小病,早已无碍了。本应去向父母兄长问安才是,何敢烦劳哥哥亲自前来探望。”若岫有些吃力的咬文嚼字,对自己的身份却有些无所适从的迷茫。

    “那就好。听说岫妹妹……记不得从前之事了?”

    “醒来之后总感到神志不甚清明,之前许多事竟都忘记了。”若岫淡淡道,却露出微微的笑,似乎有一丝解脱在里面。

    接着是随意的寒暄,几句不咸不淡、再平常不过的问候,乐水却忽而停了下来,只是与若岫对视,并不言语。

    见他不言语,若岫便也不说话,唤丫头沏了茶,一边玩赏茶碗,一边静静地等待。

    “你,是若岫?”谁想,他乍一开口便教人一惊。

    若岫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含糊道,“大哥说的,却让人不明白。”

    “之前的你一直都是冷淡里透着股倔强的清高,说起话来永远是扎人心窝的冰凌。现在的你,却有一双平静的眼,说起话来却像适意流淌的水,看起来自在又从容。况且,你从不这样微笑。”陶乐水似乎有些迷惑的看着她,“这样子,却像你小时候……”说着,竟自顾自的出了神。

    “若岫此病虽小,却也经历死生,知得活着的艰难,此次醒来,便如重生一般。我听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此时的若岫便是如此想,也愿如此做。这样,不好么?”若岫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乐水说,只觉得眼前闪过一个又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画面,心却渐渐澄明起来。

    乐水看着她神游在外,又缓缓笑了起来,“你是在说服我,还是在说服自己呢?”

    “那,大哥以为如何?”若岫却不知怎么,忽得胆子大了起来,眯着眼、挑着眉,把问题笑扔回去。

    乐水愣愣的看着她,竟没有再言语,也不再看她,拿起茶碗喝了起来。

    见乐水住了口,若岫便也学他,执了茶碗轻抿,转过眼不去看他。

    他又笑了,“岫妹妹从前不是不喝这铁观音的么,你只喝雨前的。”似乎是故意的,把这个“你”字咬的极重。

    若岫的手只是顿了顿,瞟了乐山一眼,又故意凑在嘴边,豪气地灌了一口。“好茶。”说着,放下茶碗坦然回视。

    乐水和她对视半晌,竟朗声笑起来,“没什么,只是奉了父亲的命令来看看你。没事我就过去回话了,改天再来和你说话。”忽而又一顿,与若岫对视两秒,“妹妹如能这般想得通,便真的是一生的福缘了。”

    乐水踏着过于轻快的脚步离开了,若岫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对自己说,这里,就是以后要生活的地方了。

    从那以后,陶乐水隔三差五的就会跑来和若岫聊聊天、说说话,若岫从他那里知道了很多事情,比如,陶家世代从商,老爷有五位夫人,傅少爷是武林世家等等,日子一长,加上她刻意遗忘,以前种种,果然都渐渐不去想,只当自己本就该活在陶家的小天地里,学着过古代的悠闲日子,倒也乐趣无边。

    “岫妹妹的字怎么越写越回去了。”乐水拿起桌上那张墨痕未干的小笺,上面的字迹还算工整,可比起之前若岫的清秀俊雅还差得远。

    “陶家的营生要倒了吗?不然你这个大少爷怎么总有空来我这个小小角落里的偏院溜达?我很想知道。”若岫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反而一本正经地问他。

    乐水被呛得咳了两声,随即瞪若岫一眼,“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敢说的吗?我也很想知道。”

    “不说算了,我只是看大哥如此懒散,担心以后没有现在这般好吃好喝,未雨绸缪啊。”若岫旋身进了屋,将那个咬牙作势的人挡在屋外,微笑,“我乏了,要歇午了。大哥知道的,大病初愈嘛,总是需要静养的。”

    他嗤笑,踱步到秋千前,那是若岫前两天才央他找人来扎上的,乐水不怀好意的看看那秋千,似乎在琢磨从哪儿开始拆。

    若岫咚咚跑出来,谄笑道,“其实也没那么困乏,唔,午间睡太久,也不好,若是晚上走了困,可就难过了。啊,前儿个有人拿来了今年的新茶,大哥不如进屋来陪我吃两杯茶吧,老在外面站着多晒啊。”

    乐水被她刻意讨好谄媚的样子逗笑了,不顾若岫的抗议拍拍她的脑袋,向院外走去,调侃中带着些无奈,“拿我送的茶来招待我,妹妹日子过得倒是益发仔细了。”

    若岫红了脸,只能傻笑着看他。

    “不过,天色不早了,我还真得出门一趟。不然铺子倒了,可就没办法给小妹置办嫁妆了。”乐水笑眯眯的说罢,一溜烟消失在院门拐角处,留下追之不及的若岫暗暗磨牙。

    第二章 有美一人

    自从若岫来了,院子里便不复以往的冷清,乐水时不时地会跑来和她聊天解闷,偶尔还会冒出几个看见大少爷就红着脸的小丫头,在院内外转来转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若岫不断从乐水那里知道各种各样的事情,比如,当她抱怨说丫头们从来不在她面前多嘴,害她一点有用的讯息都听不到时,乐水笑得异常灿烂,然后解释说是因为之前的若岫最瞧不上碎嘴之人,有敢在她面前说三道四,轻则训斥苛责,重则告去大夫人处罚俸罚跪,时间一长,自然没有下人敢在她面前多说任何话。

    若岫之前还一直以为古代的小姐们,尤其是像自己这种不受宠的小姐,身边该有一个情同姐妹且忠肝义胆的小丫环在身边。可现实总归是现实,丫头们多是签下一辈子的卖身契,平白的,谁愿意为谁牺牲一辈子呢。没有势力的小姐本已自顾不暇,又怎么能安排得了丫头日后嫁人和生活,丫头们自然希望能跟着更能让她们衣食无忧的主子。

    据乐水说,若岫是平源城里出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曾在十岁的时候代乐水做了一首诗,一炮打响了才女的名号,一度成为平源城的热点人物,爱面子的陶老爹也与有荣焉,对原本不甚在意的若岫照顾频频。

    所以当他发现如今的若岫不再作诗填词时,还费心的劝解了她一番,说是也不必如此矫枉过正。

    若岫不知如何解释,只道自己年纪长了,争强斗胜的心思淡了,填词作赋也少了兴致,便把这些都搁下了,如今倒开始喜欢看些杂书,老庄、禅学、游记、笔记,只愿多长长见闻,开开心识。

    乐水这才放下心,还在第二天送来两只大箱子,一箱杂学典籍,又一箱当朝近代比较有名的游记语录之类,喜的若岫一整天泡在小书房里,不肯出来。

    在这个不算温暖的家里,起码还是有一个人向她表示了善意,虽然调侃人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但是乐水的眼神总是和煦的,就像在很久以前姐姐的眼神,看着那样的眼,会让人有种暖暖的幸福感觉。

    若岫来到这里虽说已当作转世重生,初时却仍免不了以过客的角度看待陶家的一切。此时忽而发觉自己俨然已是乐水的妹妹,是这陶家的一份子,进而对这个世界有了些归属感。

    她仔细的整理了一下身边的信息。

    陶家原是世代乡绅,陶老爷的上一辈心气儿高,不满足于小小的乡绅身份,开始举家到这城镇里来做生意,在城里也算是混得有头有脸。可到了陶老爷这一代却有些难以为继,他原就本事平庸又爱排场,常常入不敷出,好在乐水年纪大了,有些生意头脑,渐渐接过了家中生意,陶家才不至于败落下去。

    作为才女的若岫,生活平稳,不愁吃穿,可惜娘亲早早没了,没人撑腰,又生性孤傲,全家上下并不和任何人亲近。况且她虽满腹才华,却清秀有余,艳丽不足,比起平源城有名的美女——陶家二、三小姐,这张清秀面孔确实是清粥小菜遇见了鲍鱼燕窝——实在不够看。老天毕竟是公平的,那些才华绝代、美貌无双的佳人,估计也只在酸书生的传奇故事中才能出现。

    近两年家里姑娘们都到了论及婚嫁的年纪,陶家的几位姑娘的美貌渐渐成了平源城新的热门话题,上门向姐姐们提亲的人简直踩破门槛,大姐、二姐都已经在这一两年间嫁了人,若岫的才女名声却已是过了气的八卦,加上她性子偏冷,又太过孤高傲世,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待字闺中。

    才女若岫对那几个目不识丁的美女姐姐颇有腹诽,可这毕竟是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她虽有满腹诗书,求亲者却都被姐姐们的美貌吸引了去,偌大一个平源城竟没有一个慧眼识珠的英雄,实在是若岫小姑娘平生恨事。

    说这傅家小少爷,家出名门、玉树临风,听起来是现代所谓的黄金单身汉、钻石王老五。据说他身为世家子弟,却并不养尊处优,反而从信阳傅家堡走了出来,游历江湖,还拜了得道高僧为师,习得一身高强武艺,他出师后,便仗剑江湖,行侠仗义,却在路过平源城时,见了陶若岫那篇被广为流传的的诗,对若岫的满腹诗华倾心仰慕,还登门造访,又由若岫引见给乐水,参加了平源城的诗社,陶家上下议论纷纷,都觉得自家五姑娘红鸾星动了。

    傅家堡在江湖上颇有些名气,算起来商贾出身的陶家也是有些高攀了。若岫小姑娘自是娇羞无限、又有些得意非凡,痛痛快快地嘲讽了平日里狗眼看人低的一干人等,便安心在家等待傅小少爷上门提亲。

    可一切却在三姑娘若兰从湘水城给外祖拜寿回来之后出了事端,某日傅家少爷去了城外承云寺中为母亲祈福,偶遇了去那里还愿的平源第一美女陶若兰和她母亲,到了黄昏,二夫人因为身体不适,带着丫环仆人们先行回家,他两人遂结伴而归,没想到却遇上大风雨,孤男寡女被风雨阻在回城的路上,直到次日清晨风歇雨住,两人才在全城的众目睽睽之下,一身狼狈的回来。

    结果,若岫不用问也能猜得到,傅少爷登门求亲,求的却是陶若岫向来不屑的花瓶姐姐。

    生意人除了依附官府老爷,武林世家也是极好的靠山。而这傅家,恰是江湖上有些份量的武林世家,陶家老爷或许觉得中途换人稍有不妥,却也爽快同意下来,没过多久,一顶花轿抬出陶家,平源第一美人便欢欢喜喜的嫁到武林世家的傅家堡去了。

    传得最快的永远是流言。一时间,满城都是这桩八卦,平素就心高气傲的小姑娘哪儿禁得住如此折辱,羞愤之下,在姐姐出阁前一天寻死,虽然被救了下来,却也被父亲派来的丫头看管起来,怕再闹出什么事端来丢陶家的人。

    若岫醒来面对的就是这样的窘境。

    日子不痛不痒的很快又过了一个月,平日里闷热的天气总算添了些许凉意,入秋了。

    从黄昏就开始零零落落的撒着雨点,入了夜,雨渐渐大了起来,风狂雨骤的一整夜,总算在清晨见了晴,院子里满径落红,空枝映着那残花,颇有几分飘零意味。

    前些日子的闷热让若岫很不习惯,晚间的风雨总算是换得她一夜好眠,清晨便神情气爽的出来遛达,扔开近来不离手的书卷,倚在院里的秋千上轻轻晃着,望着一树残花出神。

    看一眼不远处神情戒备的小丫头,若岫轻叹一口气,前些日子若兰回门,陶老爷怕她再闹什么事端,借着伤寒的由子又将她锁在绣房里好几日,直到他们走了才卸了锁,却仍留了一个如影随行的小尾巴跟着。乐水出门好些日子,自己又被陶老爷随时监管,每天也只能看书习字、喝茶赏花了。

    外面天气不错,若岫眯着眼慢悠悠的在花园里散步,自从来了这里,生活太过安逸了些,总是懒作一团的蜷在屋子里,胳膊腿儿都僵了。上午的花园极少有人,偶尔来这里活动一下筋骨也不错,若岫年纪不大,身体柔软,韧性也很好,锻炼起来并不困难,才做了两个伸展的动作,迎面就走过来一个小丫头。

    “五小姐……”

    懒得开口,点头示意她继续。

    “三小姐和姑爷来了,正给太太请安呢。老爷太太让大家都到大屋里去。”

    若岫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点点头,站起来顺了顺衣角,由那丫头带着向大屋走去,对那个传说中的傅家小少爷,她还是有些好奇的,先前一直苦于不好开口问人,今天总算能一见庐山真面目了。

    大屋门口站着两个年轻男子,那个冲她点头微笑的自然是大哥乐水,另一个年轻男子,样貌有几分清朗,行为举止温文尔雅,笑意盈盈,只是眼底透出丝混浊,若岫在心里叹息,好一个倜傥风流的人物。她这么想着,动作却没停下来,几人见过礼,若岫便在若梅身旁找了地方坐下。

    平源城第一美女之称的若兰果然是美艳动人,杏眼樱唇,耀眼得不得了,她先前一直认为以纯红为主的衣服太易村气,很难出彩,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若兰穿上这身红,真真是贵气逼人,顾盼生辉。此时的若兰乖巧的顺在傅青云身边,脸上满是温柔的笑。

    “小婿此次前来,是为了三日后临江城的武林大会,念及若兰思父心切,便带她绕道来探望二老。”

    “好好好,你二人需得多留一日,上次回来的仓促,照顾不周,此次让乐水带你二人到处走走看看,可好?”陶老爷笑眯了眼,几近是殷勤的说道。

    “那就麻烦岳父大人了。”傅少爷仍是有礼的躬身,明明一个恭谦的动作,被他一做,却透着十足的傲气,若岫心下颇不以为然,却仍装作专注于面前的手帕。

    “岫妹妹,你陪三姐走走吧,姐姐好久没回来了,有许多话想和你说呢。”一直在一边没有开口的女子忽然开了腔,声音甜甜软软,若岫顺着看过去,却迎上了一道带着嘲弄意味的眼神。

    若岫低头避开那不善的目光,也不知道该回她些什么,便轻轻点了头,任若兰携了她的手往花厅走去。

    从陶老爷和傅少爷的态度可以看得出,这傅家确实很不一般,再看若兰如今的穿戴用度,行为举止,已隐隐透着些的大家风格。若岫在这小小陶家的几个月日子里,便已经深觉束缚,如今看到若兰在傅青云旁边时的低眉顺目,心下不禁暗自庆幸,那样的大家族,她肯定吃不消,哪如在这家里没人理会更自在悠闲。

    第三章 拖泥带水

    “岫妹妹,似乎已经不再难过了?”

    若兰端坐在花厅的小几前,有些刻意的慢慢端过茶碗轻轻抿了一口,她的语气被训练得安详和缓,却很明显的透出一丝轻蔑,“不过也是,岫妹妹满腹诗书,可能也不太适合傅家这种舞刀弄剑的武林世家。妹妹年纪还小,还有更多机会的。青儿啊,这两个月上门向岫妹妹提亲的青年俊才怕是都挤破门槛了吧?”

    “回三小姐,许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还没有什么人,来提亲呢。”旁边的青衣丫头低头福身道。

    “这丫头,愈发放肆了。什么旁的原因,主子哪儿是你能多舌的,仔细你的皮!”若兰笑骂。

    “三小姐,我一个小丫头哪儿敢啊。您就饶了我吧。”那小丫头口上求饶,面上却仍是笑眯眯的。

    两人太过明显的一唱一搭,让若岫提不起半点斗志,便只坐在那里懒懒的吃茶。

    这二人又意有所指的说笑了一会儿,若岫却完全没有预期的反应,若兰觉得无趣,就转开了话题,说起江湖故事。

    “三小姐,您之前不是说武林大是三年一次么?怎得去年才开过,今年又开?”

    “这你就不知道了,听青云说,据说今年春天的时候,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奇人,单人挑了南方的海潮帮……”

    “海潮帮?”青儿一脸迷茫。

    “那是南海边上的一个海盗窝,咱们平源城不临海,自然是没听说过的,听说异常的剽悍,沿海一带很出名的……”

    “那这人算是为民除害啊,是英雄吧。”

    “倒是听说现今沿海很多百姓都供上了他的长生牌位……”

    “开武林大会是因为这个啊。”

    “听我说完,若他就只做这一件事情,也就罢了,这海潮帮虽全帮覆没,却都是黑道上的恶贯满盈的大恶人,死不足惜。可前些日子,此人又在临江一带出现,竟然一言不发便与寒谭寺的智若大师动手,智若大师毙命当场,那人随即消失不见……”

    “啊……那智若大师不是……”

    “可不是么,智若大师可是武林白道上有名的前辈高人,去年的武林大会上各派的新秀比武就是由他主持。想不到竟遭此横祸。青云的师傅正是这智若大师的师弟智苦大师。所以智苦大师月前向武林同道广发英雄贴,召集大家在临江城的寒谭寺举行武林大会,誓要为他师兄讨回公道。”

    “姑爷的师父竟是能号令武林的高人。小姐真福气啊。”青儿趁机拍马道,若兰抿了抿嘴角,颇有些得色。

    “后来呢?”

    “说来遗憾,这两桩案子,都没有活口。所以也没有人见过那人到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那,为什么说这两件事是同一个人所为?”

    “两个案子死者的死法一模一样,都是正胸处有一个三棱形的小创口,伤口很小,却刺穿了胸口,正中心脉而亡。据青云说,这样的手法以前还从未见过,而且,这一刺毙命的精准手法怕是只有功夫相当不凡之人才能做到的。女子是很难有这种气力,年轻人则不可能有这种内力,所以,青云推测此人定是一个壮年男子。”

    “原来如此,那么,武林大会是为了捉拿此人而开的咯?”

    “自然,不过……”若兰有些无聊的道,“自从寒谭寺一事过后,此人就再没有出现过。近月余的调查,结果现在连这个人是什么人,在哪里都完全不知道。真不知道这武林大会到底要干什么……”

    “那,小姐明日就要启程去临江城了么?”

    “是啊,青云特地带我去拜见他师父,智苦大师可是武林名宿,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若兰说着转为一脸喜气,得意非常,映着一身红艳,仿佛太阳一般耀眼。

    “姑爷对小姐真是没话说。”青儿羡慕的看着若兰。

    “三小姐,大夫人唤您去她房里说话。”一个粉色衣裙的大丫头走了过来,打了个千。

    若兰应着,携了那小丫头向内院走去。

    若岫伸了伸懒腰,看看桌上的茶点,觉得有些浪费,索性继续坐了享受午时茶,喝了茶,吃了点心,仰头看天,这么好的天气,很适合回房去补个眠。

    说做就做,她掏出帕子来擦了擦嘴,起身转过回廊,往小偏院走去。却在转角处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正着。

    “若岫。”那人开口,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若岫在心里叹息一声,却仍垂着头道,“三姐夫。”

    “你,过得可好?”

    这话说的,克制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若岫淡淡道,“很好。”

    “噢……”傅家少爷却似乎有些失望,若岫忽然觉得很囧,难道他是在期待自己形销骨立,然后向他哭诉没了他就活不下去?这傅小少爷,未免自我感觉太好了些。

    若岫用余光已经可以看见明明应该路过却滞留不前,装作在忙得佣人甲、乙正在用擦客厅桌子的抹布擦拭树干,还有丙、丁正在用清洁房间砖地的拖把蹭园圃的土地……

    在更多人跑来娱乐她并被她娱乐之前,她决定尽快结束这一切,因为忽然蓬勃的囧意,也为了避免某美人看见后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联想,索性直接开口,

    “三姐夫,有何指教?”

    “呃……我……”傅少爷显然被她的直率吓了一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若岫按耐住心里的不耐烦,微笑着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听若兰说……我们成亲前一天……唔……希望你能够放下,不要再……有所留恋,不然,不光是我,若兰也会很为难的……”他似乎在斟酌怎样的说法才能让她不会受到太大刺激。

    若岫略仰头,看见那高傲中带一点点轻蔑的目光,不禁低笑,还真把自己当作万人迷呢,或者,也可能本就是在三姐的授意下来“规劝”她的?若岫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傅家少爷,模样还算周正,举手投足倒像是个读书人了,适才见他走路时步履轻盈,身形矫健,看样子武林世家也不是随便就能得来的称号。确然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

    “若岫不知道三姐夫究竟想说什么。不过有一点,若岫还算明白。三姐夫就是三姐夫,这一点,若岫断不会弄错的。”

    “嗯,那,就好。”或许是有点不太习惯若岫这么快就“明白”过来了,通篇大论全数咽回去估计也是满噎得慌,傅少爷草草点了头,便匆匆离去。

    若岫抬头,看着本来万里无云的蓝天,忽然飘来几朵云,遮住了烈日,原先晴朗的天气平添了一丝阴霾……

    黄灿灿的菊花开了满园,让入了秋之后寂寞一时的花园顿时又热闹起来,耀眼的黄,满满的象是要溢了出来,缤纷里,依稀透着拼尽最后辉煌的一丝疯狂。映着从园圃深处缓缓透出的枯枝,有一种说不出的凄美和落寞,在这曾经满园春色的地方,添了些许肃杀之气。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曾经孤傲清高的若岫,也是这样想的么?

    若兰和傅少爷的到来似乎没有改变什么,两人转天晌午用过饭就赶去临江城参加武林大会了。这对来去匆匆的夫妻倒也给若岫带来了一项好处,陶老爷对她的表现比较满意,终于撤去了拴在她身边随时防备的小丫头。

    若岫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这些而有什么改变,继续在小偏院里晾晒自己乏人问津的青春,除了每日晨昏定省外,也没敢打扰后院的夫人小姐们。之前每日不离的琴棋书画对现在的她而言,可谓是四大皆空了,现在因为无聊稍稍拾起一些,发现这些果然是消磨时间的最佳方式。

    乐水最近益发忙碌起来,连着几天都见不着人影,只是偶尔托人带些小玩意回来给她解闷,若岫清静下来,在立秋前把书案上留下来的笔记诗抄看了一遍,也算是对之前的若岫有了些认识和了解。

    菊花开得正好,若岫在花园里寻了一处清静角落,携了书卷过来赏菊看书,才坐了没一会儿,就看见旁边花丛里钻出一个圆滚滚的小家伙,像个小肉包子一样手脚并用的滚过来,黑葡萄似的眼乌溜溜的瞅着她,冲她傻笑。

    若岫看着喜欢,又见四下里没有旁人,一时恶向胆边生,把肉包一般软软嫩嫩的小家伙抓起来,团在怀里,在那可爱的红扑扑的小脸蛋上捏了又捏,然后忍不住咬了一口。小家伙不知是胆子大还是吓到了,被这样折腾竟然没有哭,傻呆呆的看着她。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匆匆赶来的奶娘,慌张的福了身,急急抱走了那小家伙,若岫这才知道,那是自己的幼弟乐山。

    若岫从乐水那里听说过这个小家伙,乐山也算是陶老爹晚来得子,本也是宠爱非凡,可惜他两岁时曾经高烧数日不退,后来虽是退了烧,脑子发育却迟缓了,都三岁多了还是奶声奶气的说不了两句囫囵话,路也走不出几步远,到现在还离不开奶娘。陶老爹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如今甚至都不怎么提起他。

    若岫本以为他会是一个涎着口水,痴肥呆傻的小孩儿,没想到却是难得的安静乖巧,惹人怜爱的小肉包子。

    第四章 城门失火

    从那天开始,这软乎乎的小家伙就开始每天出现在若岫的下午茶时间里,很准时地等她坐定,吃力地爬上她的膝,然后像小猫咪一样蜷在腿上蹭点心吃,还赖着非要听故事。

    若岫小时候被叔叔宠得又娇又淘,听枕边故事的时候总是在四处作乱,到现在都没弄明白狼的外婆和小红帽的外婆到底是什么混乱的关系,于是只好把曾经去各处旅行的经历胡乱编成小故事讲给那小肉包听。她自认没什么讲故事的天赋,倒是这小家伙每每听得津津有味,甚至有时候耍赖的腻在若岫怀里直到就寝都舍不得离去。若岫一开始还有点得意于自己的口才,后来想想才明白过来,汽车飞机电脑电话对于一个如此年岁的古代小孩子来说,应该算是很精彩的童话。

    陶家众人对于若岫和小家伙的投缘很是吃了一惊,小家伙的娘还专程上门来质问她有何企图,声讨和质问持续了两个时辰,期间若岫和小家伙一直很认真的在翻花绳,最终五夫人愤然拂袖,也再也没有出现在她们面前。

    于是乐山照样每天来找若岫玩,腻在她身边。猜测和议论在时间飞逝中淡去,日子久了,不光若岫习惯了小家伙的陪伴,全家上下也都习惯了这一大一小的相处模式。

    结束了每天一讲的小故事,若岫抿了口茶润喉,一边往那张早就凑过来等着的红嫣嫣的小嘴里塞点心,一边漫不经心的开始胡思乱想。算算日子,昨天是传说中的武林大会,不知道武林大会是做什么的,像小说里华山论剑那样么。

    这么天马行空的想着,前厅方向便冲过来一个小丫头,一脸慌张的冲她道:“五小姐,三小姐和姑爷回来了,还带着一群拿着兵器的人,老爷让夫人小姐们都去前厅呢。好像,出事了!”

    一路被连拖带拽的卷到前厅,发现全家都到齐了,陶老爷,大哥,四个夫人,两个小姐,男人们没有坐,正说着什么,声音越来越高,女眷们则静悄悄地在靠墙的那溜椅子上坐了。

    前厅的入口处有许多没见过的陌生面孔,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兵器,看起来一副标准江湖人的样子。整个前厅或站或坐,被塞得满满的,就连厅前的回廊都站了人,真是难得的热闹。

    若岫抱着小乐山艰难的穿过人群蹭了进来,贴着四小姐坐下。站在中央的几个人正在和陶老爷低声说着什么,其他人面上一片肃穆,气氛似乎有些凝重,没人注意她们的到来,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厅中央的三个人身上——若兰、傅少爷,还有一个没见过的僧人,那僧人五十岁上下的样子,油光光的脑袋晃啊晃的,像一只肥硕的大海狗。若岫暗自嘀咕,和尚不是食素的么,为什么这位却看起来如此油腻腻。没等她发挥完想象力和幽默感,那僧人开口了,

    “此人既是这么说,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了,想来是因为青云之前在你平源陶家逗留的那两日惹他注意,这家里估计是不安全了,若有什么可投奔的亲戚友人,不妨先去住上几日,等过了这当口再搬回来也好。”

    “可是……”

    “这魔头盯上的应该是青云,而青云又娶了你家的三小姐,这是整个武林都知道的,何况武林大会前他二人还在陶家多做停留……”

    “这魔头怎么就单单盯上了青云呢?”陶老爷有些疑惑。

    “青云……”那僧人忽然透出一丝不自在的神情。

    “若留在此处,怕是会生事端,我们虽然也在寻他,可若和那魔头对上,怕是没有多余的精力保这全家上下齐全……”傅家少爷突然开口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将话题转回陶家暂避的问题。

    傅青云神情疲惫困顿又透着一丝狂乱,眼神也益发的混浊了,说话间毫不掩饰的透出明显的不耐,上次见得的好脾气和彬彬有礼似乎因为这种疲倦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陶老爷脸色有点难看。

    “小徒所言虽则直接了一些,但却不无道理。陶家上下都不会功夫,还是先行避开为好。若是因为我们的疏忽而造成陶家的伤亡损失,想来也非大家所乐见。”一旁的老年僧人一边观察陶老爷的神色,一边出言相劝。

    陶老爷脸色骤变,顿了几秒,猛地一咬牙,

    “微水城的吴家是我大夫人的娘家,我就去那里避上一避。只盼你们早日解决这个麻烦,使我全家得返平源城。”

    傅少爷和那僧人对视一眼,显然松了一口气。

    “这样自然是最好的,我们也会为陶家提供一些好手护送陶家上下离开此地前去将南。”僧人微笑的说。

    “等我们解决了那魔头,就会通知岳父大人,小婿自当亲自前往迎接岳父大人举家回城,到时再向岳父大人谢罪,毕竟将陶家和江湖恩怨扯在一起全由小婿一人造成,还望岳父大人见谅才是。”傅青云眼看说通了陶老爷,也终于恢复到之前的温文有礼,边说着边向陶老爷躬身示意。

    “贤婿不必客气,都是一家人,呵呵,一家人……”陶老爷听了傅青云那番话,忽然顿悟,自己和傅家结亲本就是为了攀上傅家的武林地位,而以傅家的地位又怎会轻易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人物所动摇,想通了的陶老爷豁然开朗,忙换下之前的苦相,堆出笑脸,客气相迎。

    “那么,就两日后上路可好?”傅青云见陶老爷被点醒,暗自微笑,端出恭谨的态度问道。

    “唔,就按贤婿说的,今晚我会和家人交待清楚的。”陶老爷略一思索,便应了下来。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小婿建议岳父大人将家人分成两路,这样人数少,目标也比较小,相对比较好照看,我们自会分别派人护送。”

    “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