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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泽靖 19.

      「爸!」
    我如梦初醒,看着父亲双手举着那隻沾血的刀,我吓呆了,竟然挪不动步子去阻止他。
    但父亲喝得太醉,用力砍下这一刀后,自己也开始哆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血液正在从衬衫的缺口渗出来,鲜艳得让四周的东西都失去了顏色,一时间,我感觉不到庄敏生到底在哪里,是那件旧衣服在流血吗?我蹲下来,我想去碰碰他,但却不敢把手掌放在他抽搐的身体上。助教老师闻声赶来,踢走了掉落在地上的刀具,开始报警。
    庄敏生倒在地上吟痛的时候,我突然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幸好父亲来了......
    我们都在因为爱而犯错,和自己缠斗,结果每个人都输得很惨。
    庄敏生伤得不算重,在医院半疗伤半休养了一个月,除了在法庭上,我没有再见过他。后来那间画室真的关掉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回了老家,去过他被迫过的「正常」生活。
    父亲被判入狱三年。庄敏生也一口咬定,我对他有不正常的迷恋,而我的父亲只是误会了我们之间的关係。但我想控诉庄敏生是个猥褻犯,控诉他引诱我,想要强迫我,也许可以给父亲减刑。但是我没有任何证据,唯一被纪录下来的,不也是我给他发的大量短信和拨去未被接起的电话吗?
    「也许是我爸救了我,不然我们真的发生什么,想去杀庄敏生的那个人会是我吧,」我对阿真说。
    「你绝对不会伤害别人的,你不是那种人。」阿真说。
    「不信任也是一种伤害。」
    「那是因为你喜欢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
    「我怀疑是我有哪里很不正常,我以为我会喜欢别人,爱别人,但到最后招惹来的全是麻烦,阿真,你说我是不是就是所有麻烦的根源......」
    「阿靖。」
    阿真打断我,他晃了晃我的肩膀,坚定地说,「你不要这样想,不要把别人的错误都加在自己身上,好吗?」
    我苦笑着,理不清自己的感情从何而来。但经过这场惨剧,等我平静地读完高中,考上大学,我开始认清我畸形的感情才是悲哀的源头。所以,我真的不确定我对周远洋的爱是否纯粹、自然,是不是我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就直接利用了他?自从和他分开,我都认为是他看穿了我卑劣的心思——其实我只是急于爱上一个人,利用他去证明自己是否好转。
    但阿真不同意我的判断,他说:「如果你把创伤的经歷不断地和新的感情做比较,那才是傻透了。」
    也许是这样吧。
    只是,如果人无法确定自己的感觉,就会一次次犯错。
    那时的我没有任何答案,但我只是暗下决心,在我思考清楚之前,我不会再尝试在另一个人身上寻找慰藉,尤其是周远洋,我要克制住自己不要去招惹他。
    从泰国回来之后,阿真投入自己的工作,他在他母亲的经济支援下开起了画廊,做得有声有色,经常协助贫困的美院学生办画展,帮他们寻找赞助商。
    我想他的无畏的人格中有一种特殊的东西,是真正的富有才能培育出来的大度。
    我也想做这样的人,做一个比现在的我更好的人。
    因为这种想法,我有了更多工作的动力,在课馀,我开始创作插画,有一些特别念头在其中渐渐形成。为了能更好地打工,接专案,我也从宿舍搬了出来。但这次,我一个人住,我觉得我能行,沉浸在画画中,很多孤单都被我忘在脑后了。
    万圣节那天我打扮成了「何宝荣」,我把碎发留在额前,穿起皮衣和格子衬衫。但阿真说我一点也不像,要借我一隻牛仔帽,要我变「玩具总动员」里的胡迪。阿真扮成了「狼人」,我就嘲笑他的狼耳朵看起来更像是哈士奇。
    其实那天阿真邀我去的俱乐部,dresscode只是要求「復古」,我没来由的想起,我和周远洋都挺迷王家卫的。
    喜欢的原因之一肯定是因为《春光乍洩》。不过我最爱的那部是《蓝莓之夜》,其次是《重庆森林》,而周远洋偏爱《堕落天使》,他很喜欢林勋奇的配乐。
    我们一部一部的将墨镜王的电影看过,而我又一部一部的遗忘,脑海里留下的是那些美丽的迷幻的配色,还有我侧过头去,周远洋的脸。
    我想到那个画面,内心里就翻涌起隐晦的悸动。我很想念他。
    不过我没想到,那天我能见到他。
    ……
    周远洋喝得有点醉,在一张角落的方桌边,背靠着墙坐着。他一隻手捂着半边脸,胳膊撑在桌子上,看起来很不好。我第一看到他这样不好。
    在俱乐部的时候,我和阿真还有一眾朋友正兴冲冲地围在一起猜拳,突然有人打给我。竟然是周远洋的号码,我接起来,不过电话那头却是个陌生人。
    「请问是表弟吗?」
    「嗯?嗯,是的。」
    「我是一家清吧的老闆,你现在有时间来一趟吗?这位客人——就是手机的主人出了点事。」
    「什么?怎么了?」
    我捂着耳朵,慌忙从嘈杂的人群中穿过,去门口听电话。
    「客人一个人在这里,刚才突然坐在地上,看起来像是呼吸困难,不知道是不是喝酒喝太多......」
    「现在呢?现在他怎么样了?」
    「他说他休息一下就好了。我怕出事,就......就拨给了紧急联系人。」
    「请给我位址,我马上就到!」
    我掛了电话,发现阿真就站在我背后。
    「怎么了?」他担心我,就跟了出来。
    「是周远洋,他好像喝多了。」
    「他要你去吗?他不至于找不到家在哪吧?」
    「是店家老闆打来的,他好像晕倒了还是怎么样,我还是去看看比较好。」
    「真是的,他没别人可以找了吗?」
    阿真抱怨道,他说他要陪我一起去。
    「不用的,位址不远,我送他回家,然后马上回来找你,好吗?」我承诺道。
    阿真仍是不放心。
    「真的,你相信我啊,还有朋友在里面等你呢。」
    「我是又担心你们发生什么事......」
    「不会啦,怎么可能,刚才那老闆还叫我表弟呢好不好?」
    「你还敢跟我说这个,」阿真噗嗤一声笑了,「那你不要心软,知道吗?」
    「我知道的,你放心吧。」
    其实我很篤定。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当我把手掌放在周远洋的肩膀上时,他睁开眼睛,我原本以为他只是疑惑,或者处在一种眩晕的状态中,没有认出我是谁。后来我才意识到,他的表情更像是在隐藏他的惊讶。
    「你没事吧?」我问他。
    他摇摇头,但脸色很苍白,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偶尔会恐慌发作,我根本不知道他的状态一直不太好。
    「我送你回家吧,好吗?」
    听说伍煒搬走了,他现在一个人住。我去扶他,他好像不太情愿,但也没有拒绝。我向老闆道谢,拉着周远洋走出门外,他只穿着一件不算厚的夹克,在骤降的空气中显得有些单薄。隔着那件衣服我感受不到他皮肤的温度,手指像蒙上一层冰凉的膜。
    我们等车,他看起来并无大碍,也不需要我搀扶,只是任由着我的手停在他的胳膊上。
    「我以为你不会来。」周远洋突然说。
    「怎么会,我们又不是绝交了。」
    我让自己的语调尽量平静,但和周远洋的呼吸交错之间,还是隐隐產生一层较量。我想强硬起来却又使不上力气,反而像在嗔怪。周远洋打量着我,好像在确认我的意思,我抬头对他笑笑,我觉得我一点都不怨恨他了。
    不过我们应该都能想到,七个月过去了,我们没有讲过一句话,哪怕是在社交媒体上的互动都不曾有过。但其实自从我看到他的那一刻开始,那种熟悉亲密的感觉又回来了。
    「对不起,我好像欠你一个解释。」他温和地说,流露出关切的模样。
    「都过去了。」我说。
    「你的造型,」他扯了扯嘴角,「看起来很不错。」
    我们上了车。昏暗的车内,只剩仪錶盘投射的一抹微弱的银色光雾。周远洋靠过来,和我的手臂贴在一起,就像以前我们在床上看电影时会有的那种姿势。我不知所措,听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我想你了。」——酒精混杂着那种熟悉的气息,正在尝试掌控我的心跳。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喝多酒了才这样,我让自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拿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我想回忆起他皮肤的触感,也许在司机的视角里,他也只是很自然地挨着我的肩膀,我在检查一个喝醉了的朋友的体温。但仅我自己知道,我的心脏在狂跳。
    车停在步行街的入口,我陪他走到公寓的楼下。他问我,「可以陪我吗?」
    「我朋友还在等我,」我不去看他,「不过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可以随时打给我。」
    他无声地笑起来。我感觉他知道我会这样拒绝,所以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
    「谢谢你。」他说。
    我向他挥挥手,我们一起转身,往各自的方向去。
    走了几步,我回头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消失在门廊的那片光团中,我突然非常怀念那些和他一起「回家」的日子。
    我返回俱乐部。
    夜晚已经被狂欢的年轻人们点燃,舞池里的灯球掀起阵阵热浪,我仰头望着天花板,灯光胡乱刺入我的眼睛,香水和汗水的味道闷得我无法呼吸。
    所有人都在舞动,尖叫,随着一次次音乐的高潮而欢呼。我有点醉了,不过我今夜真的很想喝醉一次。一道目光在我身侧,一双灼热的眼睛,慢慢向我靠近着。
    那个人碰碰我的肩膀,我转过身来。我们四目相对,突然都笑了起来。
    「我们跳舞。」我说。
    他毫不羞涩地搂住我的腰。周围响起一片起哄和口哨声。
    在我朦胧的视线中,我只觉得他长得很像周远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