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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泽靖 18.

      阿真表哥婚礼的那天,我们都起了个大早,一眾亲友吵嚷着,像涨潮一般涌入新娘家的宅屋。
    泰国婚礼不能穿黑色的衣服,包括黑色的西装,宾客们都穿得素雅或喜庆,映得屋子亮亮堂堂的。新郎和新娘着泰国传统服饰,新郎是白色的立领套装,新娘则穿着绣了金色纹饰的长裙,梳着平滑的发髻,佩戴华丽的金首饰。裹着橙色僧袍的法师僧人在参拜处休息,等仪式开始,他们就要捧钵接受新人的佈施和跪拜,再为他们送上教诲和祝福。
    我和阿真挤在起哄的人群里,看着他表哥随着一眾人去「接受考验」。他要在楼下用几种语言对新娘说「我爱你」,还要表演一首情歌,最后伴娘还要他用泰语回答问题,表哥学得阴阳怪调,惹得在场的泰国人笑得直不起腰来。
    好不容易听到了新娘从楼上的回应,新郎得以往前走——闯一扇一扇的「门」。
    新娘的亲友团拉着细细的金项鍊,两人成组,站成一排排「门」阻挡新郎和伴郎团前进,要想接到新娘,就要拿出红包来。
    看来在泰国的婚礼上,新郎一样要被整得很惨。
    「我觉得我还是被『娶』好了。」阿真嘻嘻笑着。他说他之前和一位前任争过谁来做「新郎」的问题,谁是挽着对方胳膊的那个,谁又是先念证词的那个——后来他们都觉得这个问题很傻。
    「我可不想和那个前任住一辈子,想想都可怕,」阿真问我,「你想过结婚吗?阿靖。」
    我摇摇头,我说我觉得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很遥远,几乎就是遥不可及。不只是政策上的问题,而且我想不出一定要这样做的意义。
    「我曾经也觉得结婚没有意义,它不过就是我们对异性恋婚恋观念的拙劣模仿,」阿真说,「不过我最近有了不太一样的看法。」
    「喔?什么看法?」
    「我觉得,也许结婚会督促我找到那个确定的感觉,我不知道怎么表达......」阿真搔搔前额,「就好像我现在想要自由,但还是总觉得不够自由,是不是有限度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
    「你是说......要给自己一个肯定的许诺?」
    「嗯!是这样,为了自由而去许诺。」
    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对阿真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怎样做才是最好。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父亲。
    小时候,我父亲控制不住脾气,冲我和母亲发火或者动手之后,不知是不是母亲不愿让我憎恨父亲,总是给我讲他以前的事情。
    母亲总说,你爸爸是个嚮往自由的人,和那个时代的很多人都不一样。
    我爸年轻的时候也算是长相标緻,在溪城小有名气,长得好,身家硬,还弹得一手好吉他。他骑着摩托车停在檯球厅外面,钥匙和大哥大掛在腰带上,年轻的姑娘路过总会多看他几眼。
    我爷爷曾是溪城酒厂的厂长,效益好的时候,厂里酿的啤酒被称作「小青岛」,在全国都招了转销商。后来酒厂决策不慎,被外省的企业收购,最终被当成融资工具,吃乾抹凈之后,连酒罐都没给下岗员工留下。
    溪城酒厂倒闭,爷爷只好回家养老,他托关係要给我父亲找一份体制内的工作,但我爸却不喜欢。自由,是他讲的,他需要掌控感和自由。
    我爸要爷爷拿出积蓄借他,去做白酒生意,他自信满满,爷爷拗不过他,只好答应。
    但正如现在的情况所示,他下海经商的结果肯定不太好。
    但我的母亲又何尝不是一个为了「自由」许诺的人呢?她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和处在逆境里的父亲结婚,离开她从小长大的城市,背负和家人决裂的担子。
    这也是为了她要追求的「自由」。
    结果就是跟着父亲居无定所,最后生活不下去,又劝父亲跟她返回溪城,接受娘家的接济。而那时候她执意跟随的丈夫,已经被一次次失败打压地抬不起头来,变成了一个丧气的、只能拿妻儿出气的酒鬼。
    不过在我印象中,母亲从来没有抱怨过这样的生活。那是不是因为她已经对自己许诺,无论如何也要坚守她曾追逐的这段自由呢?
    我没有答案。
    我能将这段故事用轻松一些的心情讲出来了。在泰国的那几个晚上,我也慢慢对阿真补全了往事的面貌——包括出事的那天晚上,庄敏生,我的父亲,还有我。
    ……
    那天晚上,我本来是回了家,父亲晚归,不知是去打麻将还是去喝酒。我原本想早早睡觉,第二天早一点返回画室,但不知为什么,内心就是无法平静。我发消息给庄敏生,没有人回復,打电话过去,仍然没有人接。
    我重新穿好衣服出门,决定不管怎样都返回画室。自从我跟踪他被他发现,我们的关係冷淡有一段时间了,无论我怎么示好,他好像都表现出一种冷漠的坚决。
    出门的时候,我撞见了父亲,他喝醉了,问我要去哪。
    「回画室。」我说,「别担心,你快去休息吧。」
    「这么晚......回?」
    他有点口齿不清,拿一双迷蒙的红眼睛看着我,整个人好像已经被酒精稀释成晃晃荡荡的剪影。
    「嗯......明早有作业要赶。」
    我匆匆离开家。那晚,父亲跟在我后面,上了另一辆出租车,他从家里的厨房带走一把菜刀,拿一件旧外套裹着。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谎话太拙劣,还是我脸上的表情太痛苦,竟然让他觉得我是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好在那把刀很久没人用过了,钝得像是他醉酒后的意识。
    但刀终究是刀,它仍然能够伤人。
    我从巷口下车,跑向画室的大门,但门已经锁了,我就掏出手机打给庄敏生。他没有接起来,我只好拿手掌拍着那扇生锈的铁门。
    「有人在吗?开一下门好吗?」
    我觉得庄敏生一定是在的,他没有理由在大半夜去别的地方。
    过了几分鐘,庄敏生终于来应门,他一脸倦意,疑惑地看着我。
    「你怎么现在回来?我都睡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默默跟在他身后。但我不相信他说的话,因为他还穿着白天上课时穿的衣服,我抬头去看,助教老师住的那间屋子,亮光还若隐若现的从门缝中洩出来。
    「你在和别人约会了吗?」我问他。
    「没有啊。」
    跟他进了办公室,房间没有开灯,他在黑暗中扭开办公桌上的檯灯,似乎不想同我长谈。我更确信他刚才并不在自己的房间内。
    「你刚才......在别人的房间吗?」
    庄敏生叹口气,他摸摸我的头发,给我一个安慰的笑,「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我也不想这样的。对不起。」
    「如果你真的有诚意,就不要只是说说喔。」他笑着,但他说着这样的话,让他的笑容变得很低廉,很无耻。
    我站在那里——对阿真讲述的时候,我甚至可以看到那个时候的我,迷失在病态的妄念里:也许没有无条件的爱,我应该服从,去换取另一个人的爱和存在。
    「我决定了,」我说,「我答应你,我不逃避了。」
    「喔?不逃避什么了?」
    「不逃避......我答应和你做。」
    庄敏生笑了笑,没直接回应我,他也不看我,低头在办公桌上随手整理着散落的画纸。
    「可是,今天我不太方便呢。」他说。
    我走到他面前,问他为什么。他不说话,我又接着质问。过了一会儿,他开始不耐烦,直接拉下他裤子的拉鍊,把我的手放在那颗扣子上。
    「行啊,如果你有诚意,现在就帮我口。」
    他的表情变回最初那晚的样子,甚至多了些狡诈。我的手臂僵在那里,听着意识驱赶我自己,要我自己蹲下,用上一点力气,解开那颗扣子。但我的身体却一点也不听使唤,仍是直愣愣地站着,像盯着一颗炸弹的倒计时那样盯着那隻扣子。
    「继续啊。」他说。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我还没有从那种茫然中醒来,第二秒就看到庄敏生从我身侧倒下,趴在了地上。鲜血绽开,他的后背有一道粗糙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