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靖 06.
像是没有武器可用了,我开始用力挣脱,周远洋仍是死死地按着我。
也许是我疯了,才会冲着周远洋的嘴唇用力吻上去。
我感到他石化似的僵硬,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我的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咬住他的唇角。周远洋吃痛,闷哼一声,两隻手捏得我肩膀都要碎掉。
这甚至不像是一个吻,而像一次愤怒地啃咬。
也许是一秒鐘,也许是一分鐘或者更久——我们两个像被蛰到似的弹开,各退一步。
周远洋摸着前额,看起来就像在安抚自己,他的下唇肿起一块,不知道有没有流血。
我们好像都被这个吻吓到了。
我的两腿发软,有那么一瞬间,我忘记了刚才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脸在烧灼。
周远洋碧灼的眼睛被睫毛覆盖,打下一片阴影,看起来非常困惑。我又要张口道歉,但他伸出手掌,像是要我离他远一点。
「对不起!」
我突然回过神来自己做了什么,但周远洋向后退着,什么也没回答,无视着我一再的摇头和打断。最后他带着那串也许被他捏痛了的钥匙,转身离开了。
噢,灾难。
我缓缓蹲下,一隻手撑住膝盖。
但我竟然在试图留住有关这个吻的记忆。
说来也是惭愧,在此之前,我没有和谁接过吻。我幻想过,去吻一个人,应该使用多少爱意才足够,但这个吻,我却是用恨在发力,吓坏了另一个人。
不过,这不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吗?
我跌撞着去存车处取了单车,开锁的时候,我简直要哭出来。
「李泽靖,你都干了些什么!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为什么要毁掉?」
等我骑车到家,客厅一片漆黑,周远洋的房门紧闭着。我在那房门前站了一会儿,听着里面悄无声息。
我不知道该不该敲敲门,和他聊聊,但我有种感觉,这扇门不再轻易向我打开了。
那一天,我才正视起我自毁的倾向——一切美好,正在往高处走的时刻,我总会突然抽走那段关係的根基,让大楼瞬间倒塌。
也许不是我心存希望,抱有幻想,而是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自己和另一个人亲密的可能。
第二天早上,胡妈敲门,叫我吃早餐。我换好衣服出去,周远洋已经在外面了。
舅妈抱着一岁的刘晨帆,柔声哄着,我向她道了声早安,她点点头,脸上掛着不悦,和胡妈往二楼的浴室去了。小妹妹好像又吐奶了,餐桌上胡乱地丢着开封的药瓶和婴儿的奶嘴,周远洋在另一侧坐着,给一片吐司涂花生酱。
舅舅正准备去上班,他一边对着门口的镜子紧自己的领带,一边招呼我过去,「录取通知书收到了吗?」
「还没有呢,应该快了吧。」
「远洋的昨天傍晚送到了,对了远洋,你们两个的开学时间是一样的吧?」
「嗯,应该是吧。」
周远洋站起来,在餐巾上擦了擦手,拿了鞋柜上丢着的一份牛皮纸文件,提醒舅舅带着。
「差点忘了,多亏你了。」
舅舅拍了拍周远洋的肩膀,他们聊了两句,舅舅又问我什么时候休假,可以带我们两个去买一些学校用的必需品。周远洋笑眯眯地答着,还回头问我的排班表。
「呃,那个,我今天确认一下。」
我僵硬地笑着。周远洋正在讲话的双唇上,有一个癒合后的小小的伤口,像一片无法出逃的漩涡。
那一刻我意识到,我们的关係已经退不回安全的地带,有什么劈开了我尘封的内核,在固执地燃烧。
燃烧。
昨天那种强烈的衝击感又回来了。
周远洋只是站在那里,就会让我头晕目眩。
但是等舅舅离开,周远洋马上拉下了脸,不声不响地返回了餐桌。我跟着他走回桌边,捡起餐椅边一条掉落的餐巾,我捏着它,尝试组织自己的语言。
空气中应该有一股小孩子的气味,但是我现在已经习惯了,闻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因为秘密產生的气息,盘亙在我和周远洋之间。
我相信周也能感觉到。我抬头看他,周远洋却刚好把目光移开。
没等我想好该说什么,周远洋已经收走了餐盘,回了房间。他把用过的盘子和玻璃杯放进水槽,那片涂了酱的吐司直接进了垃圾桶,一口也没有吃。
我看到那个垃圾桶里有一隻黄色的药店袋子,里面是几支烫伤用的药膏。
我知道这是周远洋丢的,也许昨天他只是想买葯给我,顺便开车带我回家,仅此而已。
而我却小题大做到那种程度。
我当作什么也没看见,帮胡妈简单收拾了厨房,就出了门。
接下来的几天,周远洋没有再去「白驹」,我盘点着物料,时不时地向大门口望去。
张经理很关照我,不要我洗杯子,做清洁。其实我手上的伤并不严重,几天过去,小水泡逐渐消了,化成一个棕色的点,像一颗新痣。只是我看到这个小小的标记,心里会猛地一痛。
它让我更加确信,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到了八月,我在店里工作的时候越来越没什么精神,吃午餐的时候一个人发着呆,却没办法咽下食物。
那是种奇怪的悲伤,但我对它很熟悉。
张经理拿着热好的餐盒坐到我身边,手臂自然地搭在了我肩上。
「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问。
张经理是个乾乾瘦瘦的中年男人,据说年轻的时候在高级游轮上当服务生,后来下船,回到家乡继续做了服务业,他总喜欢跟我们这些新人讲他乘着大船环游世界的故事。当初我来应聘的时候,店里并不缺短工,是张经理和老闆说情,才把我留下的。
只是有时候他有点没有边界感,就像现在,他凑我很近,让人真的有点不舒服了。
「没事啦,可能是天气太热了。」
我向后躲了躲,张经理只好放下手臂,靠在我椅子的扶手上。
「我看你这几天都有点没精神,怎么,失恋啦?」
「不是不是......」
我尷尬地摆着手,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一个多月前,周远洋还开过张经理的玩笑,说这男人在吧台的时候,老蹭着我走,可能是在偷偷揩油。我们靠在家里的大理石吧台,偷偷取笑了张经理很久,笑得我都被口水呛到。
原来我和周远洋的关係是这么脆弱,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掀去一层,摧毁一半。
「你那个表哥,最近怎么没来了?」
张经理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突然提起周远洋来。他拿手掌抹了抹鬓角,捡起一双筷子,开始从自己的餐盒里给我夹菜。
「他最近有点忙......张经理,不用,谢谢,不用分给我,我已经吃饱了。」
我连忙道谢,阻止张经理伸过来的手,但张经理并不理会我,自顾自地把我的手按在桌子上,又夹了一块西兰花过来。
「你多吃点,补充营养,吃饱了才有精神不是吗?」
「不,真的不用了......」
「听话,你都瘦了。」
张经理盯着我,一张窄窄的瘦脸从中间凹下去,显得那双眼睛带色,又阴又险。他摩挲着我的手指,语气变得奇怪极了。
我说不出话来,听见自己的吞咽声乾涩地磨着喉咙。
他的手心有汗,黏黏腻腻的,他的呼吸也黏黏腻腻的,凑得太近,好像爬满了我的胳膊、脸......
我猛地站起身,甩掉了他覆盖在我手上的那双手,胡乱地收走自己的饭盒。
我说我休息的时间到了,要去前台忙了,逃走似的离开了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