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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焕顶着他那中央秃顶两面分水岭的脑袋看着满屋子的失败品残骸,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连续闭门造车了几日,没造出什么像样的玩意来,算一下回伏龙芝军事学院的日子还剩下一个多月,他不能在房间里干耗,必须另辟新径。
    午时吃饭时间他下了楼,家里没有一人。回来这段时间,他好像见过大哥和小弟,但又好像他们完全不存在一般,叁人彼此错开,来无影去无踪,有各自的生活。
    他留洋久了,并不习惯中式餐桌上品种多样的菜肴,尤其是广东煲汤的习惯,前几天大哥在的时候叮嘱厨房日日给他煲那些口味奇怪的靓汤,吓得他躲在自己房间里避而不出。他还是习惯性吃饭时候旁边一杯水,最好还是冰的更加清爽解腻。
    等待佣人将饭菜端上桌时,冯焕翻起了报纸,其实都是之前的旧报纸,迭在饭桌角落那里一摞,冯焕闲来无事拿来看看。
    看着看着他视线被一处副版新文标题吸引了《上海商业大亨惨死街头》,报导写得非常浮夸而不真实,细节太多,显然是胡诌瞎编,但是冯焕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灵光一闪。正所谓术业有专攻,专业人士做专业事情,既然他暗杀是外行,那么就应该把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处理。
    他把报纸展开,对着那新闻仔仔细细又琢磨了一遍,觉得暗杀商业大亨的杀手水平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这么专业的人士,如果愿意接他这笔买卖,那么暗杀石督军岂不是马到功成?现在问题是这个高手是谁呢?显然不可能从报纸上知道,冯焕开动了脑筋,打算亲自去上海探查一下情况。这种高手,一定是黑帮人物,上海滩有名气的。他打算叁顾茅庐请对方出山,替他收了仇人的性命。
    如果要细究他和石督军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其实并没有,只是他在哈佛的时候,本来想在地理系深造气象学,可是开课没多久,导师死了。导师是自杀,自杀的原因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到中国做生意,在福建的时候被抓,说犯了律法。本来只是误会,可是恰逢新督军上台,为了杀一儆百要处决一部分穷凶极恶之徒。导师儿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上了枪毙名单中被处决了,于是导师伤心欲绝,就吞药自杀,虽然及时送医抢救,最终因五脏六腑受损严重死亡,死前拉着他的手意识模糊地呢喃着恨。
    这个导师是冯焕从麻省入哈佛的介绍人,也是在海外一直给予他许多学业上帮助的领路人,感情上自然非比寻常。这位导师死后,一位沙俄的导师觉得他在学习领域的能力上非常强,建议他去主修军事专业,还特别写了推荐信给了伏龙芝军事学院。当时不知是对各种专业领域知识的汲取之心,还是下意识想要报仇选择弃笔从戎,冯焕同意入军事学院。报到后学了没半年,他收到海外消息,导师的夫人也自杀了。这消息直接刺激到了冯焕,正巧学校放假,父亲又催他回来,于是他借着机会回了国,直奔福建。他一边靠着从军校学会的知识,自己动手制作了定时枪械发射器,一边窝在暗处找到了机会下手。终于在发射器完成后的第六天他找到了绝佳的机会动手,可惜发射器再精巧也是有限,无人操作就会有种种不可控因素发生,仇人没死。
    冯焕学习能力强,动手能力强,自然是实干家。当天晚上他整理行装后,第二日一早就出发上海去找专业人士了,只是他脑袋形象不佳,思前想后许久他还是将费多拉帽带上,毕竟是要叁顾茅庐的,想当年要是刘备形象不好,诸葛亮估计一眼也不会瞥给刘备。幸亏了前阵子大哥冯旭给他采购了不少衣物,此刻他白色衬衣之外穿了一件天蓝色羊绒背心,外穿一件米色大衣,看起来格外帅气精神,当然只要别把帽子摘下来露出他那惨不忍睹的发型。
    待冯淇办事回了家才知道自家二哥出发去了上海。一听上海,冯淇心思一动,暗想最近这是怎么了,认识的人都往上海滩跑?他当然不会把自己二哥和老爷子的事情想到一块儿去,只是单纯觉得凑巧。二哥是成年人,自然想要去哪里就去哪里。上海是花花世界,冯焕多年未曾回来,动了去上海玩的心思也无可厚非。冯淇思绪只是这么浅浅转了一下,就把自己二哥抛之脑后。
    冯焕出发去上海找专业人士,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他想找的人其实就在他仇人所在地度假中。他去上海找,赵临恒继续在福建快乐。
    赵临恒并没有把晚上捡了个醉鬼女人送去警察厅的事情放在心里。第二日他睡到自然醒,起床洗漱,酒足饭饱之后,就扒开衣裳继续晒他那白嫩又紧实的腹肌,他边晒还边读着书,各种地摊读物,各种不入流的小说,他看得津津有味。正当他看到武松假模假样,背地里却撩着嫂子,正要在床上和潘金莲大战叁百回合时候,下人来通报说有贵客来访。
    赵临恒合了手中粗糙下流的话本,心思还在潘金莲和武松身上,于是颇为不耐问道:“这里我人生地不熟,哪里来的贵客?不见。”
    这宅子的下人们当然是黄庆找来的福建当地人,管事的眼见赵临恒不以为然的表情,立刻紧张地上前一步道:“东家,这贵客不能怠慢。对方可是本省的督军大人。”
    本省督军?
    再一次听到这称呼,赵临恒一愣,万万没想到真是一位大人物前来拜访。当下整理了仪容,快步朝着门口走去,亲自出门相迎表示重视。
    门口石娉一身军装在身,双手怀抱于胸,看似挺帅气,实则站没有站相,半个身子都懒洋洋地依靠在车门处。赵临恒出了门口,眼神下意识捕捉威风凛凛的军官身影,一眼之下却没有看到。他先是一愣,立刻聪明地迅速盯住了车子,只见前后武装车中间停了一辆黑色福特轿车,车门前依靠着一人,应该就是传闻中的督军大人了。赵临恒前脚刚要跨,脸上客套的笑容刚扯出一丝,随即统统僵住了。因为视线定睛后,他瞧出对方虽然一身军装,却是个女人。
    女人?一身军装的女人?站在中央车子门前?这什么身份?赵临恒在脑海中迅速琢磨几百种可能性,嘴上却不敢轻易张嘴乱喊,还是紧随他其后的管家机警,一看就知道又是一位误会他们石督军性别的外乡人。
    “东家,这位就是石督军。”介绍完石娉身份后,管事又向石娉一鞠躬,继续介绍道:“督军大人,这位就是我们东家赵先生,赵临恒。”
    福建军政掌权人居然是女的?赵临恒电光一闪,刚才僵住的微笑和动作全部化开了一般,他迅速走上前举止颇为恭敬地伸手道:“督军大人光临寒舍,鄙人深感荣幸。”
    石娉站直了身体,看向了朝她伸过来的手,起先眼神还稀松平常,慢慢地眼神灼热起来,牢牢盯住赵临恒那双手不放。
    石娉的注意力在赵临恒的手上转悠,赵临恒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打量。两人各自看各自的,眼神统一的专注有神,石娉桃花眼勾人,赵临恒丹凤眼迷人,这一男一女手握着手,就这么沉默而专注地站在那里,一时之间气氛有种诡异的暧昧感。
    还是石娉身后的副官看不下去了,上前半步轻咳一声道:“督军,要不先进去细说?”
    赵临恒回了神,才发现自己和督军大人两手交握到现在,尴尬之余立马抽手,却受到了来自石娉的阻碍。
    石娉盯上了赵临恒那双手了,指甲修得整齐干净,圆润饱满。手指根根细长又精致,手背很白嫩却依稀透着青筋,真的是力量和美感中和在一起,美不胜收。最关键的还是这双漂亮手指上带着的玉戒指,一眼看去成色极佳,绝非凡品。戒指漂亮衬托着手更有美感,相得益彰。
    赵临恒顺着石娉目光看去,发现石娉盯住他的手。赵临恒随即心头泛起一股厌恶,以为石娉贪得无厌盯上了他手上那枚玉戒指。这就有点麻烦了,光天化日之下这位石督军会不会硬抢?毕竟他实在怀疑那些报纸上夸赞石督军少年英雄的话语都是狗屁。连对方是男是女都没有搞清楚,简直是贻笑大方。
    “赵先生这双手真好看。”石娉夸赞得真心诚意,虽然她觉得两个大男人对话中夸赞手有些不妥,可是赵临恒那双手,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她一直觉得自己身为男子,因为身体有缺陷,是太监身,以至于身体各个部位都缺乏男子汉气魄。她嫌弃自己那双手太小,手指太短,手背太薄,如今一见有如此漂亮的一双男人手,自然是发自内心的羡慕。
    赵临恒简直在心头冷笑,觉得这石督军挺会玩花样,先是夸他手好看,接着肯定就是话题转向他手指的戒指上,觊觎这宝贝。不过石娉那嗓音他一时间觉得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可石娉接着却主动松开了赵临恒的手,颇为客气地拱手道:“听口音赵先生应该不是本地人,石某我今日是特地登门感谢昨夜赵先生的善举。”
    赵临恒想了想,想起自己送警局的醉鬼女人。他眼见石娉岔开话题,没有再继续盯住他手上戒指,一时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打什么主意,只能一脸微笑地将人迎进了门。
    待下人们端茶倒水伺候完后,石娉和赵临恒寒暄客套了几句,彼此都想探一下对方的底细。石娉因为赵临恒做了好事,又有一双如此漂亮的手,因此对此人印象不错,颇有好感。反而赵临恒捉摸不透石娉真实来意,有心多问了几句:“不知昨晚那位小姐情况如何?我当时见她醉得很厉害,应该是和督军走散了。”
    一提到昨晚,石娉就想到了昨天晚上督军府内鸡飞狗跳的场面。她含笑的面色微微冷下,感到烦躁的时候她就想抽烟,下意识想要掏烟盒的时候想起了旁边坐着的赵临恒,于是热情招呼道:“赵先生,抽烟否?”
    赵临恒一愣,他既没有想到督军是女人,也没想到督军还是个会抽烟的女人,当下客气的地摆手道:“督军自便,我不抽烟。”
    他这么说,石娉当然不客气了。熟练地叼起一根烟点上,立马吞云吐雾起来。而旁边坐着的赵临恒眉头顿时一拧,那熟悉又刺鼻的烟味,终于让他想起来石娉的声音为何如此熟悉了。
    “你是昨天戏院厢房外抽烟的人?”
    石娉一愣,从嘴里吐出了一个烟圈对上了赵临恒,顿时让对方开始狂咳不止。他这么一咳嗽,石娉想起来了:“原来你就是昨天包间里那人啊。赵兄,我们有缘分啊——”她一高兴连称呼都顿时拉近了。
    赵临恒捂着嘴,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心中怒骂谁他妈的和你有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