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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82)

      趁着诸事繁杂,顾烈悄无声息地把卓俊郎安排去了青州,在最为富庶的钱塘府,顶了个丁忧的官职。
    辛苦又满足地到了正月半,顾烈正想给狄其野补过生辰,大都督府来报,说刺伊尔族人集结于北境,似乎想要跨过乌拉尔江。
    第115章 送君出征
    顾烈闭上眼, 眼前又是白衣铁甲的狄其野, 带着大都督府的精兵, 在宫门前下马辞别的模样。
    那样子,和当年投楚时,似乎一点都没变。仿佛这三年的时光只是短短一瞬, 又或是镜花水月,做不得真。
    那是他的狄其野,是他亲手穿上的白衣, 亲手系好的铁甲, 亲手下的旨
    不论是身为楚王孙还是大楚帝王,顾烈两辈子, 做出过很多决定,自然不可能每个决定都是对的, 在这些正确决定中,派狄其野去北疆击退刺伊尔族, 可以说,是最难的一个。
    但这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刺伊尔族熬过了又一个饥肠辘辘的冬日,终于再也忍耐不住, 对着日渐富足的大楚磨刀霍霍, 想要趁大楚忙于建设,打个秋风,撕下几块肉来,也是试探大楚帝王的底线。
    所以,这一场仗, 不仅要打,还要打得他们痛,痛到不敢对大楚再生出觊觎之心,至少在数年之内,都不敢再犯。
    刺伊尔族的南下,还让顾烈看到了大都督府兵部军事体系的不足之处,因此,这场仗打完,还要在北域设立单独的都护府,西北、西南、南疆三处也需如此设立,挂在大都督府下,级别高于十州都督,使得应对外敌来袭的反应更迅速、更机动。
    而设立北域都护府,安排人员调动,这些都需要一个没有私心且能够代表顾烈的人来完成。
    这么一来,狄其野是最好的选择。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选择。
    派狄其野出征,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狄其野也被拘束在宫中太久了。
    情理上,都该如此决策,事实上,顾烈也是这样下的命令,可人已经出征七八天了,顾烈还是舍不得。
    顾烈回想起来,还有些无奈。自己明明舍不得,却非要强撑着下令,而狄其野明明想出去,却因为怕他舍不得,反而主动退让。
    但其实,顾烈心里除了舍不得,还有一丝丝害怕。
    这是楚初四年的年初,并不是楚初五年的年底,顾烈明白。狄其野战无不胜,顾烈也明白。可万一有个万一
    顾烈甚至不敢去想。
    情之一字,总能让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再冷静的人,都难免牵肠挂肚,辗转难眠。
    顾烈叹了口气,将狄其野临走前放在软枕上的布老虎抓起来看了看。
    当时狄其野看他满面愁容,故意又是笑话他像个送子出征的慈母,又是上手把他的脸捏出笑容来,最后好歹是消停了,把布老虎从博古架上取下,放在软枕上,回过身主动抱着顾烈的腰,亲亲他的下巴,说:让它陪你睡。你可不许睡不好。
    想着狄其野,顾烈勾起唇角,舌尖从齿列间划过,伸手点点布老虎的鼻子,干脆掀了被子,往小书房去了。
    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多做些事。
    *
    有时候就是这么事赶事,顾烈前脚送走了狄其野,后脚,国子监祭酒祝雍老爷子,来跟顾烈请辞,说要告老还乡。
    祝雍年岁渐高,确实是精神不济,尤其是腰骨和髌骨的老毛病,一到风寒天气,就浑身发痛,他也舍不得天下藏书阁的藏书,可实在是老了。
    这件事,顾烈倒是早有准备。
    您要回荆州?顾烈对待祝雍,向来是有礼客气。
    祝雍老爷子笑笑:回陛下,是,京城太冻咯,定国侯都说冷,何况微臣这把老骨头。
    知道狄其野和老爷子是固定的成语接龙搭子,两人好得跟忘年交似的,顾烈也笑道:您倒惦记着他,怎么不等他回来再走。
    诶,祝雍老爷子很是看得开,定国侯才这个年纪,微臣和他,早一步晚一步,总能再见一面。陛下帮微臣带个话,就说,微臣请他到荆州一游,随他何时来,祝家都好他这个客人。
    顾烈微微一顿,才又笑了出来:好。您待他好,寡人一定把话带到。
    顾烈又说:论理,既然老爷子您是回乡含饴弄孙去的,本不该劳烦,可寡人想着,此事却非您不可。寡人有个不情之请啊。
    祝雍连忙跪下了:微臣愧不敢受,陛下请讲。
    天下藏书阁整理出的藏书,寡人都着人誉写了数份,其中一份,送到了云梦泽,安放在建好的云梦书院中。后续整理出的,也会誉写了送去。
    古语道,惟楚有才。我荆楚人杰地灵,才子如过江之鲫。若有幸能受您点拨,开阁宣讲,定能够为大楚育出更多栋梁之材。
    祝老爷子,这云梦书院,寡人,就交给你了?
    一听能够继续研读天下藏书阁的经典,祝雍这个好书之人哪里可能拒绝,因此大笑道:陛下,您这是往老夫的眼前拴了个大红萝卜,老夫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顾烈也笑了,给祝雍戴了顶高帽:您老骥伏枥,功在千秋。
    天下藏书阁的藏书,不仅是在云梦泽有誉写出的备份,除中州外,天下五大考场,蜀州、荆州、青州、雷州、秦州,都建了书院,预备请大家坐镇,开阁宣讲,传承经纶。
    云梦书院恰好逢了祝雍告老回乡,因此是最先准备好的,其余四地,也会陆续开院。
    想到明年的科举,顾烈又沉思起来,近卫在外禀报:陛下,严家家主到了。
    让她进来。
    严六莹垂眸恭敬地走进来,往地上一跪,行礼道:民女严六莹,见过陛下。
    她前番错将真珠当假珠,被顾烈敲打了一番,严家上下都唯恐再出差错,因此越发谨小慎微,办事都有些战战兢兢的。
    虽然严六莹觉得,陛下敲打,纯粹是为了帮定国侯撇清关系,免得严家赖上定国侯,让定国侯莫名多了个索贿的名声,可经历过北燕覆灭前在杨平手下那段魔幻般的日子,严家众人之胆小,已经到了惊弓之鸟的地步,甚至有人埋怨起她这个家主来,严六莹又气又不能不管,真是无可奈何。
    严六莹正想着这事,顾烈也主动提了起来:严家主见多识广,前番将真珠错当了假珠,真是出人意料。
    严六莹连忙道:陛下,严家虽是前朝官商出身,这种顶级珍宝,却着实没有经过手,俗话说,官当三代,刚会穿衣吃饭。您是王爵之后,从小见过的,就比咱一辈子见过的都多得多。此事是严家的过失,请陛下恕罪。
    严家主说得好啊,顾烈感慨道,前朝暴君靠着官商吃饭,却强令商人及其子弟不得参考科举,使得你们严家比四大名阀其余两家生生矮了一头。
    严六莹听出顾烈言下之意,惊喜道:陛下?
    顾烈却又话锋一转:前朝四大名阀,有两家是官商出身,虽不能科举入仕,可前朝贪腐污淖,买官卖官蔚然成风,因此,你们严家也有不少戴过红顶官帽。
    严六莹背后一寒,不敢辩解,低声又喊了声:陛下。
    我大楚决不可开买官之风,顾烈轻敲桌案,可商贾于经济有功,强令不许科举,实在是有违常理。
    严家子弟,也有不少儒生俊才。
    严六莹情绪被顾烈的话钓着一起一伏,终于听到这个好消息,还是喜形于色,大声道:陛下圣明!
    顾烈继续道:可毕竟科举一途,如鱼跃龙门,万里挑一。寡人说过,你们严家专心行商,日后,寡人必有重用。现今,寡人也给你一句准话,不出三年,你们严家必成巨贾。更上一层,也未必不可。
    这可更是天大的好消息,严六莹伏地一拜:陛下金口玉言,严家必定尽心尽力,为陛下行商万里,为大楚冲盈虚而权天地之利!
    好!
    顾烈赞道:严家主不愧是我大楚巾帼,此番北去,寡人另有几句交待,你可要记好了。
    严六莹郑重应道:是,民女谨记。
    严家家主满面喜色地出了宫。
    *
    几次早朝辩论后,允许商人及商人之子参考科举的圣旨,终究是发了出去。
    卓俊郎这个钱塘知府,办完一天的公务,终于出了衙门,往贵气逼人的兰府走去。
    卓兄!兰延之见了他,从铺着白裘的碧玉摇椅上站起来,大笑道,你听闻了好消息不曾?
    商人子弟能够入场科举,不知有多少人欢欣雀跃。
    正是为了这个好消息,卓俊郎对兰延之诚恳地一拱手,恭喜兰弟才智得彰,有机会入场一搏!
    兰延之命侍女取来千金难买的猿酒,对卓俊郎道:来,今日高兴,你我好友,不醉不归!
    他们两人,一俊一丑,一人满身锦绣,一人简朴官袍,竟是同样的意气风发,旗鼓相当,都是不容小觑的年轻俊才。
    好,这么天大的好消息,卓俊郎也就难得破了例,那我就叨扰了。兰老爷子可在?
    兰延之一声叹息:祖父去还愿了抱着我爹娘的牌位,和大哥的长生牌去的。
    他爹娘死在行商路上,大哥当时年纪尚幼,自此走失,再无音讯。
    卓俊郎不好劝慰,只举杯道:喝酒。我知道这酒必然也有讲究,还请兰弟不烦赐教。
    这是猿酒,又叫猴儿酒,是果山上老猴酿的酒,这一坛,可卖万金。
    多少?
    万金。
    兰弟,我忽然想起我家后院门忘了拴我先走了。
    坐下。你就住在衙门,哪来的后院门?再说了,你有什么值得偷?在钱塘当官当成你这副德性的,开天辟地就你一个。
    *
    这日,随军近卫快马赶来,将定国侯的消息递进了宫。
    顾烈急忙展开信纸一看,满篇就一个字。
    狄其野随手画了张床,床上写了一个字,一个一笔一划都故意抖了好几抖的字。
    冷
    顾烈忍不住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空巢帝王在线相思
    第116章 火凤擒狼
    狄其野率兵行军十日, 已进入翼州北域, 不出三日, 就能与刺伊尔族犯兵相遇。
    这回出征,随狄其野出征任左都督的,巧的很, 还是姜通。
    姜家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姜扬这个丞相要当个忠臣,有些人就只能往外部使劲, 先前戏台闹剧就是个明证。
    姜通家里是以姜扬马首是瞻, 见族中隐隐生了乱相,对姜通留在京中, 有了与楚初开朝时截然不同的看法,于是让姜通求到了狄其野那里。
    涉及官场, 狄其野向来是交给顾烈决断,姜通心里也明白, 求到狄其野这儿,其实就等于是求到陛下面前,过个明路。
    姜通已经是京卫总指挥, 虽然只是管着京城护卫, 可京畿之地兹事体大,官职实在不小,要往外调,又不是贬谪,总不可能还往低了走。
    姜家人心明眼亮, 在这时候提出来,就是知道顾烈在考虑北域都护的人选,既是解了顾烈的困局,也给了自家一条外路。
    顾烈对姜扬满意,也不介意给狄其野的手下谋条外路,再说,北域都护府在天寒地冻的北疆,有这么一个放心人愿意去,是再好不过。
    于是顾烈授意狄其野,把北域大都护的位置,在姜通那里提了提,明面上,只是让姜通随军做个左都督,为狄其野掠阵。
    因此,姜通时隔四年,又有了跟随狄将军行兵打仗的机会,把留在京城的哥几个羡慕得不行,同时也是送别之意,临行前被拉去京中有名的酒楼,宰了顿狠的。
    其中,点菜点得最狠的,就是在吏部累死累活的敖一松,这人边吃还边扎人心,对姜通殷殷嘱托:你也吃啊,都是兄弟,你可千万别客气,以后在北边天寒地冻的,想吃你都吃不到。唉,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来,兄弟,走一个。
    敖一松开了头,庄醉姜延他们纷纷跟上,轮流给他灌酒,连牧廉都学坏了,一本正经地拿着杯子,就光说一句话,师弟,大师兄敬你,敬了他五六回,还非得他满杯回敬,不然,就用大师兄对你很失望的眼神盯着姜通,简直遭不住。
    那天夜里,是他们几个抬罗汉似的把姜通抬回府里去的,丢脸丢遍了整个京城。
    姜通行军路上想起来,还气得很。
    怎么,狄其野动了动戴着手套的手,笑话他,酒还没醒?
    姜通苦了脸:将军,你就别笑话我了。
    前几年在京中,他们几个都跟着牧廉喊师父,一回到军中,姜通发现,还是将军顺口,根本不用改,自然而然就喊回来了。
    狄其野笑笑,没再说话。
    他从离开京城,就开始夜夜做梦。这些梦模模糊糊的,只在他脑海里留下几个不连贯的画面,他根本都不知道自己梦见了什么,却被搅合得心烦意乱。
    狄其野都要怀疑是不是顾烈这个帝王能镇邪祟,怎么离了顾烈,就怪梦入侵了?
    到今日,狄其野才忽然想起,自己睡在未央宫时,也做过这种怪梦,那次是自己醒来后完全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只觉得心里难受。
    最近的梦,开始有画面留下,可都是些无法识别的战中场景。
    难道这些梦会越来越清晰?
    狄其野微微皱眉,他不喜欢任何不受掌控的局面,尤其,是在临战之前,出现这种不必要的无关情绪。
    见他皱眉,姜通不知将军在烦恼什么,只能试着岔开话题问:将军,我听堂兄说,出征前陛下还给您补过了生辰?您也不说一声,咱们可都没送礼。
    古人在意整寿,逢十祝寿,可到了定国侯这样的地位,本该是年年大肆庆祝的。然而大楚最上头三个人,顾烈、顾昭、狄其野都不爱庆祝,闹得百官也收敛得很,除非大寿,也不敢大请大办。
    想到顾烈坚持要给自己补过生辰,连带顾昭一起,在未央宫吃了顿寿席,狄其野摇头笑道: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长了一岁,何况,也不是整十。
    也不知为何顾烈非要给自己过这个生辰,顾烈连自己的生辰都懒得过,对他这个生辰,倒注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