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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未暗,亲朋好友拎着各式各样的礼盒来到纪家聚餐,玄关处的衣帽间堆满了围巾和大衣。待各人落座后,纪妈妈举起酒杯,一手握着银叉敲了敲杯沿。
“新年之际,我们一家三口在这里祝愿各位心想事成,身体健康!”
大家跟着从餐桌前站起,相互碰杯、问好,交换着香烟或是谈资,两位私厨忙活得满头大汗,管家端着餐盘在厨房和餐桌间往返。
阳台外的城市灯火通明。在政府的默许下,群众暂且能够卸下肩上的重担,将未知的命运抛到脑后,“末日一代”也得以在一夜的疯狂之后,心安理得地获得九小时的睡眠。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趁着没人注意的间隙,纪弘易悄悄爬上二楼,从父亲的书房抽屉里拿出钥匙。
他的父母尚且还没有公开纪敬身份的意向,不得不在新春佳节之日将他反锁在房间内。
楼下欢声笑语,楼上却是一片寂静。纪弘易将备用钥匙插进锁芯内顺时针扭动九十度,推开了纪敬的房门。
屋内没有开灯,他站在门口小声问:“你睡了吗?”
无人应答。
被子被纪敬拉到了头,乍一看床上只有一团模糊不清、看不见头尾的黑影。纪弘易反手关上房门,摸黑走到床边,捉住被角刚要向下拉去,纪敬就朝反方向滚了半圈,睡到了离他更远的位置。
双眼逐渐适应了黑暗,能够摸索出物体的轮廓。纪弘易收回手,看向一旁的书桌。上面还摆着管家送上来的食物,纪敬一口都没有动过,现在应该已经凉透了。
他望着床上的黑影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纪敬听到“咔哒”一声轻响,立即从床上坐起来,屋内果真空无一人,纪弘易已经下楼继续参加聚会了。
一股无名火猛然烧了起来,他掀开被子,跳下床,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像是要把地板跳穿似的。然而地板上铺了地毯,楼下又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楼上的动静。
纪敬又爬回床上,扯过被子盖过脑袋。
进城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想起自己的父亲。春节对他们俩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父亲会将半打新鲜的鸡蛋打碎,搅匀后加上面粉,摊在铁锅上。纪敬则蹲在一旁,埋头将早晨新摘的葱切碎,洒在鸡蛋饼上,这就是他们的新年餐。
邻居们偶尔会送来饺子和面条,父亲便会将多余的鸡蛋饼盛出来,装在塑料袋里作为回礼。
纪敬瞥了一眼书桌,精致的餐盘中装着半只焗龙虾,他却心烦意乱,一点胃口都没有。他只希望今天快一点过去,这样纪弘易的亲戚们就会离开,自己不至于被继续锁在屋内,而那个讨人厌的管家也会辞职。
他折起枕头堵在耳边,想要将一切噪音隔绝在外。
没想到纪弘易一句话都没说就下楼了,自己翻身的动静那么大,论谁都能看出来他心情不好,难不成纪弘易还真以为自己睡着了?
想着想着,他又愤恨地翻过身,拿过床头柜上的平板,手指在屏幕上敲得“哒哒”直响。
他想给纪弘易发条消息,选中收信人后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妈的,我又没有做错,凭什么要先找他说话?纪敬将平板摔回床头柜上,抽过两张纸巾堵在耳朵眼里,用力闭上眼睛,不去想象楼下热闹非凡的情景。
等到喧嚣褪去,时针已经转过晚上十一点,宾客们陆续离开家中,纪爸爸从书房内拿出一部相机递给管家,接着搬过一个高脚凳摆在大厅中央。纪弘易爬上去坐好,父母则在他身边站定。
管家站在三角架后,用食指按下快门。
每次过年他们家都会照一次全家福。纪弘易总是坐在中央的高脚凳上,左手边是父亲,右手边是母亲,每人脸上挂着标准化的微笑,今年也是如此。刺眼的闪光灯闪烁几下,无数人民在这一刻庆祝着新年的到来。新的一年孕育着的希望——希望不久的将来,人类的命运得以被逆转、被拯救。到了那时,说不定他们每年都有法定节假日。
管家将照片导入电脑,纪妈妈和丈夫凑在显示屏前仔细挑选着准备打印出来的照片,纪弘易则跑上二楼,推开了纪敬的房门。
这次他二话不说,直接扯掉纪敬身上的被子:“你快跟我来。”
身体猛然接触到冷空气,纪敬一下从睡梦中惊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问对方发生了什么事,便被纪弘易拉着胳膊拽下了床。
纪敬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被他拉进衣橱。头顶的白炽灯突然被人打开,刺得他不得不眯起双眼,在眉心拧出小小的疙瘩。
“……你要干什么?”
纪弘易拿出几件毛衣放到纪敬身上比划两下,最后决定了一件枣红色的高领毛衣,塞进他手中。
“快穿上。”
纪敬一头雾水,“为什么?”
“穿上你就知道了,”纪弘易催促道:“快呀。”
纪敬看他一脸着急的模样,只好脱下睡衣,将毛衣套在身上。
纪弘易上下打量他两眼,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梳子,想要帮他把乱蓬蓬的头发梳好。然而纪敬的头发早已如鸡窝一般,纪弘易尝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他只得拉着纪敬走进浴室,将梳子沾上水后再做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