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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多么希望不是

      梁萧一气之下,离了镇南王府,心中思绪复杂凌乱,更为揪心,只觉得有一把尖刀,在心脏处狠狠刺着,忍不住在大街上狂奔,渐渐的离了人群,没头没脑的贸然跑到了河边,趴着一株柳树,大喘粗气。片会,心中又大骂:“娘了个去,妈巴羔子的,梁雪,你猪头啊,段誉倘或对你那个,你俩的毒不就早解了,还用得着喝那么多冷水,活受罪么?遇事怎不用脑子想一想,只知道干傻事。这下好了,以后见了老头子,我无法交代了。”
    过了半响,又轻轻自语道:“妹啊,你究竟去了哪?别玩了,哥哥认输,一辈子陪着你。你出来跟哥说句话,好不好?”念着不觉傻笑,然后忽而大叫:“啊,好烦呀!”双拳狠狠的击打那株老树,震得树上的嫩叶,簌簌而落,行人不时回头侧目,深感此人是个疯子。
    发泄了好久,心底浊气平消了不少,这时突然听得身后一个声音笑道:“打那株树干么,它又没惹你?”说着,拍了拍梁萧那肩膀。
    梁萧这气本已渐消,此时被那人一激,霎时又冲上心头,回身喝道:“段誉,你敢讽刺我?好,树没惹我,你却惹了我,来吧?老账新帐一起算,我倒想瞧瞧,你的六脉神剑到底有几层火候?”此人正是一路,尾随梁萧跑出去的大理皇太弟世子段誉。
    段誉瞧他当真生气了,不觉一愣,然后失声笑道:“萧哥,别闹了,我跟你哪有甚么帐算,这不扯淡么?好了,知道你心情不好,其实我心情也好不到哪去?咱俩还是去寻梁妹妹罢,待找着了她,你想如何打我都成,前提是你现在不能打我?”梁萧憋着气无语。
    不见他搭理自己,段誉甚感无趣,拽着梁萧之手,拉他前行。梁萧颇恼,使劲甩开他,叫道:“我又不是你媳妇,催我作甚?放手,小爷自己会找,用不着你这世子假惺惺的。”段誉闻得此言,茫然松手,呆涩片刻,见萧哥又恨恨将他撞开,择路而去。自己一个踉跄站稳,心下不解,嘀咕道:“我招谁惹谁了我?”即叫:“萧哥,等等我!”
    俩人一前一后,一快一慢,在大理城中,细细寻访,市集、酒楼、客栈、茶馆、甚至渡口,几乎每个角落能找的地都问遍了,都说不曾见过,类似貌美如仙的年轻孤身少女,二人不觉沮丧之极,烦恼之至。
    急躁在喧嚷的闹市中,渐渐的日向西沉,天空慢慢暗了下来。累了一天,此刻的二人,身心疲惫,其实俩人颇俱功力,若在平时,自是不苦,奈何心力憔悴,又用心过度,均觉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彷徨在夜市,二人不约抬头,对视一眼,皆看出彼此眼中的乏意,那段誉苦笑道:“萧哥,接下来咋办?”梁萧哼声道:“凉拌。”吐了两字,转身便走。
    段誉急叫:“萧哥,你上哪去?”梁萧头也不会,冷冷道:“镇南王府!”段誉愕然,追上几步,问道:“梁妹妹回去了么?”梁萧道:“没有!”说得简单明了。段誉不解,讶异道:“既然没有,为何不继续寻找?”梁萧停了步子,瞥了他一眼,突然道:“你肚子饿不饿?”段誉一听,忽然啊的一声咋舌,挠挠后脑,低头道:“是有一点。”不敢失笑。
    梁萧哼哼几声,微微冷笑道:“那还不快回去,你妈在家等你吃饭呢?”段誉稍将头幌起,郁闷道:“梁妹妹呢,不寻了么?”梁萧道:“那丫头的性子,我了解,她若是存心躲我,就算是把整个大理,掘地三尺,也见不着她丝毫踪迹。随缘吧,气消了,她自然会出来。”
    段誉心颇焦,急道:“她一个女孩子,不会武功,只身在外,凶险的很,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她?倘或……倘或遇上歹人,那便如何是好?”梁萧冷笑道:“富贵在天,半点也由不得人,假若真是这样,那也是她命该如此。”段誉听说气极,怒道:“你到底是不是她哥哥?”梁萧点头道:“是啊。”心却想:“我多么希望不是,但老天如此安排,我又能怎样?”段誉叫道:“我看你一点都不是。”
    梁萧道:“怎么不是?”段誉咬了咬下唇,气道:“世上哪有你这样的哥哥,妹妹下落不明,你却漠不关心。如今只想着吃,吃吃吃,你狼心一定被狗吃了,我真替你感到可耻。”梁萧恼羞成怒,喝道:“小子,你够了哦,用不着你教我怎样做人家的哥哥,倒是你,去问问你那风流的老子,听听他如何叫你做人家的哥哥?”
    段誉听了脸色一红,他深知父亲处处留情,曾惹来不少笑柄,虽如此,但此刻亲耳听梁萧这般说自己的父亲,焉有不气,羞恼道:“你,你不讲理,我敬你是个汉子,又是梁妹妹的亲哥哥,故对你忍让三分,不曾想你这厮好坏不分,居然骂起我爹爹来,你,你真是气死我了。”梁萧叫道:“哼,生气了那便动手啊,敢做不敢当的家伙,十足的孬种。”这几句话说得极为无礼。
    气得个段誉炸了肺腑,不停的吹鼻子瞪眼睛,梁萧一旁瞧着,时时冷笑,这时又讽刺道:“孬种,孬种,统统都是孬种,大孬种,小孬种,一家子都是孬种……”段誉断喝道:“够了,梁萧你别太过分,骂我可以,不许你侮辱我爹爹?”
    梁萧冷哼一声,叫道:“我偏要,你咋地,奈我何哉?段正淳是个衣冠禽兽,是……”段誉吼道:“你住嘴!”突然身形幌动,向左斜跨一步,又往右滑踏一步,中间横跃一步,右掌握拳,狠狠向前送。梁萧嘴角微弯,嘿然冷笑,道:“这才对嘛,像个男人。”
    那段誉听清此言,身子一震,握拳那只手在半空停了片会,倏尔将身一转错开,收了拳头,脸上表情甚是淡然,缓缓道:“你千方百计激怒我,就是为了让我陪你打一架,我不上你当。好吧,既是如此,那今天先这样,明日接着找,肚子当真饿了,回家吃饭去。”过去拍拍梁萧肩膀,微笑道:“走吧,我不怪你,咱俩是哥们?”
    梁萧歪头斜视道:“是哥们?”段誉对他真诚一笑,微将头点了点,先行而去。
    望着段誉渐行的背影,梁萧心中起伏不定,感慨潮生,原本想妹妹留书出走之事,多少与这个段公子有些瓜葛,心中颇多烦恼,无处解愁。既寻不着妹妹影迹,不如找段誉晦气也好,谁料这个二愣子,涵养极好,无论梁萧是怎生找茬,他总是无动手之意。此时被他喝破心中意图,反而颇觉过意不去,无奈之下,惟有听之任之,随他回去。
    城头明暗星稀,野鸦纷纷飞散,千家万户烛火通彻,冷风时时吹打纸窗,梁萧站在窗前,夜风经窗吹透外装,他一回来,便奔房里,晚饭不想吃,王妃刀白凤来叫过两次,他都闭门不纳,并非他矫情,而是当真吃不下。段誉骂他无情,那只道他的表面,可又有谁真正明了,他内心的苦楚。妹妹走了,他的悲伤急躁不比段誉少,难道大喊大叫出来,妹妹即刻就会出现在他眼前了么?若是如此,他倒想学学那孟姜女,大哭几下,将那该死的长城哭倒。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惟有将所有的苦水,往肚子里咽,然后假装坚强。
    妹妹从他身边离走过两次,两次对他来说都是锥心之痛,这种茶饭不思,食不甘味的行止,他最明白那代表的是什么?可是他恨自己的龌龊,不该有那种念头,换言之,便是大逆不道,有违人伦。强迫自己不去想,越是压抑,反击得越猛烈,几度崩溃,特别是当她悄然离你而去时,伤痛之下,那种深深的爱念,有如洪水猛兽般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偏偏自己又得装作若无其事,暗地里默默忍受。
    房内铜炉熏燃着檀香,华烛啧啧闪烁光辉倒影,窗外万木肃煞,多瞧一眼,便觉得两种场景,是多么的格格不入,不禁暗叹一声,念叨:“此刻有酒,那该多好!”话一唧哝,似闻得一股酒香扑鼻而来,霎时大惊,慌忙祷告道:“菩萨啊,弟子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并无他意,勿怪勿怪。”
    便在此时,忽闻一阵“啪啪,啪啪”急促的拍门声,梁萧顿时吓了一跳,心道:“糟糕,不会真来了吧?”强自震慑心神,叫道:“谁啊?”门外那人喊道:“萧哥,是我啊。”梁萧闻得此言,知是段誉,不觉松了口气,骂道:“敲敲敲敲敲,敲你妈个头啊敲,不睡觉,来老子这里干嘛?”门外的段誉丧气道:“唉,萧哥,你能不能不骂我呀?算了,你开门再说?”
    梁萧拗他不过,把门打开,经门外风这么一拂,霎时间,满屋子都是酒香,但见门口堆着数坛陈年老酒,梁萧双眼幌亮,讶道:“段公子,你这是……要办酒席么?哪家姑娘这么没眼光?呵呵呵,恭喜恭喜!”说着竟然道起贺来。
    那段誉脸泛晕红,气恼道:“哪有这事,萧哥你莫胡说?”梁萧也知这是不可能之事,纯粹想跟他开个玩笑而已,笑道:“也好,我正想喝酒呢,进来吧。”将门再敞开少许,当下二人一起将酒搬进房内,铺开桌席,痛饮起来。
    你一杯,我一杯,喝个尽兴,不时聊着天南地北,诗书经卷,俩人皆是博学不可多造之才,谈吐风流趣雅,阔论精微奥妙,俱是相恨见晚。不觉得时光稍逝,正值亥时光景,二人犹谈甚欢,那段誉忽然话锋一转,微有几分醉意道:“萧……萧哥,明天上哪寻妹妹去?”梁萧夺过段誉手中那杯酒,劝道:“段公子,你醉了?”段誉站起身大叫道:“我没醉,清醒着呢。来,再喝!”步子虚浮,险些绊倒。
    梁萧急抢上托住他,说道:“你真不能再喝了,来,我送你回去歇息。”段誉挣脱道:“不,不,我不回去,今晚就在这里,喝!喝……”梁萧没奈何,哄道:“好,好,在这里,我陪你喝。”段誉打着酒嗝,笑道:“这才是兄弟嘛。”
    正待再说,忽听得刀白凤叫道:“誉儿,小鬼,你俩该休息了,别喝那么晚?”梁萧心烦,吼道:“吵吵吵,吵甚么吵,给我闭嘴,爷还没尽兴呢?”但听门外一下跺脚声,那刀白凤怒道:“小鬼,你……”梁萧道:“你甚么你,你想进来陪爷喝,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