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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还算乖,我反应不大,只是近来食欲不振,想来之后奶水也必不会多。楼下姨婆嘴碎、善心,每日端两盏汤上楼,虎视眈眈盯着我喝完方走,似是担心我因为太饿爬到阳台上摘枇杷的时候失足摔下去。
——她想得太多,我不喜欢枇杷。
——今日是鸽子汤,我也不喜欢鸽子,但还是忍着反胃喝完了。或许是食物中毒,我开始有些怀疑,孩子出生后说的第一个字会不会就是“汤”。
——如果怀疑成真,我就把它丢给楼下的姨婆。
——小さな葉(小叶子),我好像有点想你了。
那封信,洋子后来在阮觅的遗物中找到,而一直到阮塘离开大阪的时候,那已经开始泛黄的厚厚信件仍然被缝在女人的枕芯里——可是阮觅太自由了,十几年中,她入洋子梦中的次数屈指可数。
夏之竹抱着膝盖,长睫缓缓垂下。
“我离开大阪,不是洋子赶我走的。”
洋子是夏目家的长女、家主,身上肩负的责任一直都比阮家的那面叛逆旗帜要重得多、也压抑得多。当年选择分手,是阮觅成全她,而后来,洋子也为之痛苦赎罪了很多很多年。
从阮塘出生到阮觅去世,这母子俩一直都生活在一个叫做“宿邑”的地方,洋子找遍了那附近的小镇方才牵着小阮塘来到阮觅长大的燕城落脚,继续漫无目的地追寻那几乎销声匿迹的阮家人。
再后来,在外奔波了整整十一年的洋子终于在父亲临终前回到大阪,彻底接过了她从来没能成功拒绝过的夏目家的担子。
“洋子很有天赋,那些人无话可说,但他们不会接受洋子最后把夏目家交给我。”
哪怕洋子从未表达过此意愿,阮塘的大学专业也与之丝毫无关,他们仍然眈眈虎视,一寻到错处,立刻恨不得昭告天下。
要不是阮家母子牵扯到洋子身上连带着揪出某些有关两个女人风月的陈年往事也必不好看,夏目家的人找到卫洺熙后,不会如此轻易地只是把故事分别分享给洋子和阮塘。
冰淇淋有些化了,夏之竹盯着雪顶,慢吞吞道:“大家都说我很像她。”
柔软,温和,敏感,恬静,偶尔内向到了自闭。
但洋子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的性格,在阮塘因为总是落单而被没有精力单独照顾他的老师委婉建议干脆放弃参与春游活动时,女人也曾红着眼圈蹲在他面前笑着说过:如果汤汤更像妈妈就好啦。
那样他就可以不是等着被拯救的小朋友了,他会做救人的那个人。
“但我很喜欢她。”夏之竹说。
喜欢到在幼儿园做的第一个手工送给她,长大后赚的每一笔钱都悄悄留给她,洋子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惊骇到从阶上摔下下不了床,阮塘就站在被人守着不让他进的房门前,悄悄地在心里说一句“妈妈再见”。
身边人缓缓捏着他指腹玩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夏之竹抱膝看着窗外的山间夜灯,平和地回答了席先生没有问出口的问题:“我在去参加选秀之前并不认识卫洺熙,但他是认识我的。”
夏目家的人没有让他见过自己的“亲人”,阮塘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论理应是姨夫,但他并不知对方究竟姓甚名谁,下落何方,更不知茫然无措地回到“故乡”后,等着自己的究竟会是什么。
从一开始的主动接近、示好,到后来不动声色地挖坑、陷害。
原本以为的家人再也做不了家人,原本以为的朋友也根本不是朋友。
夏之竹不是笨蛋,洋子和发小都教过他要保护自己,但就在他试图自保时,卫洺熙却在监控看不到的死角,拿着室友藏起来的照片轻声笑着问他:阮塘,你一个贱人生的小孩,有什么资格喜欢别人?
眼前的世界忽然间再度变得模糊不清,那些台前幕后的假面笑脸纠缠在一起混杂成了耳麦里刺耳的噪音。
夏之竹不受控制地捂着耳朵佝偻了脊背,但在下一秒,他就被人搂过腿弯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然后呢?”胸腔贴着脊背,席招轻声问他。
那些避之不及的痛苦回忆一窝蜂地宣泄而出,夏之竹以前以为永远不提便是自救,但今晚却有人拉着他的手告诉他:说出来吧,说出来就好了。
“我们有一个约定。”他的声线犹在发颤。
从阮觅的姐姐知道发生在妹妹身上的事开始自残,到阮觅去世后、她把丈夫送进牢里再当着全家人的面跳楼,卫洺熙被折磨了整整五年光阴。那么从五年前的秋天开始,到今年九月,作为赔偿,夏之竹会在这期间接受卫洺熙在他底线之内的一切要求。
夏之竹扯了下嘴角:“这么听起来,我是不是还挺划算的?”
环抱着他的那双手臂紧得像是要把人箍死,夏之竹听见男人冷透的音色在头顶响起:“你的底线未免太低。”
夏之竹从自我厌倦的漩涡中醒过神来,脸色苍白地将自己缩得更小,亡羊补牢时都不敢抬起头来:“我们没有签过有法律效应的协议。”
一笔一笔算下来,或许还可以当庭判卫洺熙一个敲诈勒索。
“但你不会告他。”席招用的是陈述语句。
长久的沉默后,夏之竹无力地小声开口:“对不起。”
他知道这样的行为听来会让人怒其不争,夏之竹甚至连季柏岑都不敢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