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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7)

      傅弈亭看出他的急切,偏不与他正面抗争,程子云久攻不下,便消停了一阵,傅弈亭刚松了口气,山下带着火的羽箭又纷纷射了上来。
    他妈的,骊山有多少千年古树?他就这么暴殄天物?傅弈亭心疼极了,眼见自己父王种下的苍松有几棵也燃了起来,赶紧派人引泉水去救火。
    看这个架势,豫王和朝廷是报了必灭自己之心,没有商讨的机会。傅弈亭思忖片刻,正要派兵下山迎战,却被郦元凯拦下。
    启韶,做事要给自己留有余地。郦元凯拄着拐杖瞧了半天山下的打法,心里有了底,朝廷此举只不过是投机取巧,能攻下骊山自然得个便宜,如若不能,也只是敲山震虎而已。
    傅弈亭揉了揉被铠甲压得酸痛的肩膀,你是说,朝廷的真正目标,是在萧阁身上?
    从你方才的防守上,老夫能看出你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 郦元凯有点累了,倚在了烽火台外侧的砖台上,结果几只火羽箭就让你沉不住气了,你这性子还是太浮太躁,亟需磨练。
    傅弈亭沉默不语,只挥手叫人给郦元凯抬来一把软椅,正要再去山下瞧一瞧,却遇到慌慌张张跑来的郑迁:王爷,未寻到萧阁踪影。恐怕,恐怕他们是早有准备!
    难道消息真是他放出去的?萧阁这一走,倒彻底坐实了这信息的漏处,傅弈亭恨得咬牙切齿:把骊山掀了,也得把他给我找出来!
    是!属下遵令!郑迁马上带人分头去找。
    树林中的火焰刚刚熄灭,到处弥漫着一股焦糊之气,萧阁一行人将几个秦兵的尸体藏匿好,换上了他们身上的金甲,缓缓沿着山谷间的瀑布下行,终于快到山下,又迎面而来密集的炮火,他们只得暂时藏匿在溪水旁。
    回骊山的路上,傅弈亭打马太急,萧阁这才感受到自己两腿内侧火辣辣得烧着疼,想是已经磨破了,而现下浑身湿透,背上又刺骨寒凉,实在难受,便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温峥侧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问道:主公冷吗?
    萧阁摇了摇头,但温峥还是轻轻揽住了他的肩膀,那暖热体温仿佛穿透金甲,传至心里,萧阁想起温峥与自己自幼相识,无时无刻不为自己思虑效劳,此刻眼眶竟湿了起来,凤池,你受苦了。
    温峥心里感动,可终归不希望他这样见外,便半开玩笑地道:王爷再说这样的话,凤池可要恼了,再说,这主意还是我出的
    话没说完,便看到郑迁带了卫队在树林里搜索过来,一行人连忙噤声。
    郑迁举着火把在面前的树林里晃了一晃,又缓缓向溪水瀑布间走去,夜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萧阁藏在石后,已经能听见郑迁皮靴踏在土地上的声音,他手中双刀出鞘,只等他再进一步
    不料,郑迁竟在此时大步折返,并号令侍卫们道:此处并无异常,他们定是向西逃窜了,快!随我往西侧堵住他们!
    顷刻之间,林下又恢复了宁静。萧阁紧紧拧起眉头,虽说这深夜树林昏暗,但是郑迁为何就这样巧地未再向前搜寻,反而调转了方向?
    他刚要起身,南侧又一阵细微的嘈杂,身旁侍卫佩剑已经拔了出来,却听来人轻唤道:爷!是我!
    萧阁眯眼一瞧,正是自己带去咸阳的白颂安等几位近侍,也已经换了金甲服色,这才轻轻松了口气。温峥也被吓得浑身黏腻,揩着汗问道:你们从哪里上来的?
    白颂安道:我们从南部的山路上来,一路上驻守的秦军都解决了,只是路不太好走,爷得吃些苦头了。
    萧阁挥手示意他带路,无碍,我们便从南侧离开骊山!
    第13章 云漫雄关
    蜀地常年笼着团团化不开的薄雾,阳光也仿佛变得懒散稀薄,青城山内群峰环峙,似一圈云鬓钿花的少女,簇拥着道观与川王的宫殿,幽洁至极,当真是个让人不理尘世的桃花源。
    穆岗从丹阶上匆匆而过,径直走向川王陈广族的议事厅。
    以二倍的价格收购自贡囤积的井盐陈广族接过萧阁給穆岗的信笺仔细研究,满腹狐疑地看着台下的穆岗,这是哪里的盐商?怎会与你联系上?
    与秦王交易蜀锦的时候,他也在,听起来应该是江淮一带的人。穆岗抿了抿唇,那人举手投足极为讲究,绝对非富即贵!
    陈广族听着有些心动,这个开价真是大方咱要刻意抬高蜀地的盐价,井盐便不能内销,只是这外销的渠道一直没有找好,此外担心引起朝廷关注,便一直这样囤着,如果能秘密将盐卖给他,倒也是笔划算的生意。
    划算是划算穆岗迟疑地揪着胡子,龙袍的事他自然不会对川王提及,但是因为这事他对傅弈亭便心生几分戒备,属下就是不知道为何秦王会带他交易蜀锦,秦王说那人是他表哥,可属下听说秦王母族都在东北一带,哪有在南方的!
    这陈广族想了想,随后满不在乎地一挥手,管他呢,只要能做生意,便可以和他接触。
    两人正商量着与萧阁交接的计划和细节,突然殿外跑来一个兵士,手呈急报,王爷,秦北出事了!
    陈广族背上陡生凉汗,他连忙展开急报,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穆岗也被吓得够呛,王爷,出什么事了。
    陈广族恍惚地坐在椅上,朝廷派豫王发兵秦北,理由是秦王与萧王在骊山勾结谋反
    啊呀!前因后果串联起来,穆岗不禁失声叫了出来,我就说那人容貌是天底下独一份儿的,我咋就忘了,萧王不就被称作扬州绝色么!
    啊?这这可如何是好?陈广族的汗水已经洇湿后背,大夏一共就三个异姓王爷,两个都被朝廷开刀,他简直觉得下一个被讨伐就是自己。
    王爷别急,现下我们还没与萧王交接上,朝廷暂时不会对我们怎么样。
    陈广族反应过来,愤恨地拍着自己脑门,造孽啊,造孽啊!这么个天高皇帝远的蜀地,怎么就难获安宁呢!
    我现在才明白过来,秦王心术太狠毒了。穆岗咬着牙道:他带萧王过来与您接触,不就是要把蜀地卷入纷争吗?幸亏朝廷发兵突然,我们还没来得及行动。
    此人太阴险了,希望朝廷就此把他灭掉。陈广族连连点头,又稍微放下了心,蜀地偏远,又易守难攻,一切形式明朗之前,我不信朝廷会从这里下手。你先退下吧。
    穆岗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他已经看出陈广族的无能,于是私心押宝在豫王身上,正暗忖着再给豫王多做几套形制的龙衣,听到川王辞客之意,忙一拱手道:属下告退。
    萧阁离开骊山又辗转七天才到达扬州。这一趟因此变故可谓凶险,而他刚死里逃生回到邺台,却又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朝廷往秦北发兵那天起,盐枭头目洪良便带着手底下一百多号人,携万石食盐投靠了酋云会。
    此前为了拉拢这个洪良,萧阁是礼利并行,洪良也表示大受感动,愿意替萧王做事,助其大业。不想这情势稍变,他便立刻脚底抹油,跑得无影无踪。
    萧阁逐渐体会到担当天下之大任是何等艰苦卓绝的历程,饶是大夏如此腐朽,撼动起来也依旧如抟沙弄汞,再加上各地势力风起云涌,群雄逐鹿的激烈过后,就算侥幸胜出,这一地残骸又该如何收却?再想起秦北那边一团迷雾般的局势,他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伴着月影浮动,萧阁长臂轻挥,在松下舞起剑来,不知怎么,突然想到那日傅弈亭挥鞭的模样,心里像燃起一把火焰,不自觉地加紧手上动作,直到汗湿衣衫、精疲力尽,他才收剑入鞘,望着天际低吟道:急景难延星寂寥,云漫雄关磴栈遥。
    温峥携了壶茶坐在石桌上,已默默注视他许久,此刻随口接道:临台回首青山暮,金龙破云弄海潮。
    萧阁闻言回眸,看着温峥宽慰一笑。
    温峥又道:扬州的水不能太浑浊,提前筛筛泥沙也好。
    萧阁轻叹一声:风池倒是总有法子安慰我。他在石桌旁站定,伸手接过温峥递过来的手帕拭汗,秦北战事如何?
    温峥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这便是最有意思的地方了。就秦王那些七颠八倒、毫无规矩的军队,打到现在居然丝毫不落下风。就算骊山易守难攻,没点实力,面对豫王铁骑,恐怕也
    看似他的心思全在敛财玩乐上,但他绝不是个安分的闲散王爷。萧阁目光飘远,瞧那一身舞鞭的功夫,就不是一个怠惰之人所能练就的。
    温峥沉吟片刻,主公,这是与我们迥然相异的一条路。傅弈亭胡乱敛财、私自圈地、极尽奢靡,每日不定有多少折子呈给皇上可到最后,他还不是在弈宫呆得如此安稳,对朝廷而言,这顽劣的小秦王尚在政治之中,朝事以内。
    此言一针见血,拨云见日,萧阁俊美的面庞上没什么表情,接着他的话说道:而我们,早已出了这个范畴。朝廷此前还顾虑人心,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却是要鱼死网破。暗示豫王东进便是最好的证明。
    萧家三代,贤名远扬。这在清明盛世是福,在混杂乱世便是祸根。温峥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直白,忙将话掉了个方向,主公,那消息的漏处,怕是无从可查啊。
    这是股看不见的暗流。萧阁看着月光下的清泉从石罅缓缓泄出,转身对温峥道:邺台近来需要严盯死守,以防豫王声东击西。
    温峥笑道:今日已布置好了。
    萧阁忍不住叹道:我萧阁何德何能,可得风池这般的谋士。
    听他此言,温峥不禁漾起心漪,他自失地一笑,手指敲了敲茶壶,主公,年前雪水煎的乌龙冷茶,我在后院埋了整个春天,要尝尝么?
    云都 溆宫
    已交日入时分,苏云浦从户部所在的朝凤殿中出来,恰巧吏部侍郎宁书誊带着一干子京官也刚刚下了值,往西华门处走去,苏云浦打远望见他们,脚步一滞,回身向廊下避去。
    怎料早已有人瞧见了他,故意大声笑着指道,呦,那不是苏大人吗?跟这儿干什么呢?今日宁大人府内摆席,您不去赏个光么?
    苏云浦迫不得已转过身来,那几人已走到他面前。
    苏大人,我们礼部的本子可递上去好几个月了,怎么银子还发不下来?
    就是啊,眼见马上殿试了,我们吏部也急着用钱啊。
    苏云浦解释道:户部什么家底儿,各位大人想必清楚,今年的进项太少,实在是开不出银子。
    有人冷笑一声:怎么就兵部的款项拨那么快?
    另一人道:这你还不知道么?苏大人和陆大人交好,这银子啊,当然要先济着自己人用
    苏云浦冷笑道:如今各地势力麇集,亟需兵马镇压,皇上都将内帑银子取出作为军费开支,各位大人如果有异议,尽管去圣上面前弹劾我苏某。
    呦,都说这苏大人面柔心硬,看来是真的,动不动还拿皇上压人,算什么本事
    好了!此时为首的宁书誊轻喝一声,制止了众人的议论,他缓缓走上前来,语含威胁地道:苏大人今日真的不去宁某府上一坐?
    苏云浦对上他意味复杂的眼神,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兀自定了定神,用一贯温润的嗓音回答:宁大人应该知晓,苏某这些日子在主持盐政新论的编纂,实在汲忙得很,待这阵子捱过去了,苏某再亲自去贵府赔罪如何?
    宁书誊是豫王妃的弟弟,仗着这份皇亲关系坐到了吏部郎之位,他素来与朝中科考入仕的一派官员不和,不仅乘职务之便大肆卖官鬻爵,生活上也是极乱的,府内养了一大群戏子兔儿爷但那些少年比不得苏云浦翩翩风度,苏云浦又一向对自己避而远之,因此宁书誊对苏云浦是爱恨交织。
    他早猜到他会推辞,此刻便耀武扬威地冷笑了一声,苏大人还是这么不识时务,白费了宁某对你的青眼有加!
    苏云浦已是极不耐烦,只扭头望着不远处皇宫飞檐上的獬豸,不言一语。
    宁书誊上前捏住苏云浦的下颌,强迫他转过头来,然后一字一句地缓慢说道:不过说到盐政,我倒有个问题要请教苏大人
    前两年你跟着巡盐御史下视,在扬州见没见着那堪称绝色的萧阁呢?
    第14章 君为社稷
    这一语如同晴天霹雳,苏云浦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甚至都忘了挣开宁书誊冒犯自己的手。
    勾结不安分的王爷若是我向圣上参奏一本,苏大人这乌纱帽,可还戴得安稳?宁书誊手指松开他的下颌,又顺势抬手碰了碰苏云浦耳边的官帽。
    苏云浦竭力使自己面色变得平静,迎上宁书誊的目光,未发一言。
    各位大人在这儿聊什么呢?突然响起的男子声气打断了这僵持的气氛,苏云浦回身看去,正是身着黑色铠甲的陆延清,他手上握着佩剑,此刻已雄赳赳立于苏云浦身后,这份气度倒压得方才盛气凌人的宁书誊须臾间矮了几分。
    呵,苏大人的事情,陆大人倒是很关心,不愧是多年的好同窗。宁书誊冷言讥讽。
    同窗之间相互关怀,自然在情理之中,宁大人不这样认为吗?陆延清笑得爽朗。
    宁某只是邀请苏大人去府内吃酒而已朝廷刚发了兵去秦北,想到兵部应当繁忙得很,下次再邀请陆大人可好?
    陆延青大笑,不碍不碍,没见我已经散值了么?老宁你摆席不叫陆某,可真不够意思,今儿这局我是去定了!
    宁书誊被他噎得一怔,随即没好气地说道:那两位便请吧!
    宁、陆二人这么一打哈哈,苏云浦心里早有了对策,他在扬州行事已经非常谨慎,几乎不可能落下话柄疏漏,况且他虽有心效力萧阁,却还未作出任何实际性的行动。萧阁传信过来的事儿也是绝密,连对陆延青他都只是透露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