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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十年之前你出卖山庄一次,害的药宗......罢了!掌门他惦念你有苦衷,你有无奈,力排众议也要原谅你,可你呢,你在做什么?你在当鬼,你出卖了山庄第二次。”
是朝暮澜,何劝桑记得他的声音。朝暮澜的声音歇斯底里,怒不可遏。这些年来,他只要一闭上眼睛,都是那日在玄坑当中,看到的被丢下来的同门至亲的尸体的碎块,还有那一片被鲜血漫灌的芍药花。药宗的护山迷障,那是保护妇孺的最后一道防线,却被何劝桑出卖。
何劝桑张了张嘴,似乎能说话了,他可悲地大笑起来:“才两次吗,可不止呢。十年之前,你们拼命要护的人,许归荑,他到底是走了,他为什么执意要到西岭守灵呢,今日我死,你们再也不可能知道。你们拼死护住他一时,他也终究要死,折花山庄就是个笑话。今天我死,往后你死,不过早晚的事。”
所以太多人都在惦念飞升,拼了命地想飞升。他们终日忧虑凡人必死,忘了为什么活着。
何劝桑懦弱了一辈子,临死终于敢在别人的剑下胆大一回,挑衅道:“像许归荑,沈喑,这样的体质,空灵体你知道吗?任何人,管他有没有修行的根基,把他压在身下,欲仙欲死几次,就能飞升大统......这明明就是上天给我们所有人的礼物,折花山庄不懂得与人分享,偏偏要私藏,那样的下场就是罪有应得。”
“再看看你,前脚被山庄扫地出门,后脚还贴上来帮忙,你可笑不可笑?不怕告诉你,冤枉你,当我的替罪羊,也是我设的局,一点也不精巧,但你还是被冤枉了,要怪就怪塔林那帮废物......至于药宗,药宗惨不惨跟我有什么关系,可我说不说却跟我直接有关,只要把破障之法说出来,动动嘴皮子而已,我就能活着,就不用受刑,我凭什么不说?”
朝暮澜自小书读圣贤,剑学君子,又有江鸢师姐护着他,山庄萧条之后的很长时间他都躲在药宗深居简出,却让他短了见识,从来都没见过这样无耻的人。
“我被逐出山,是因为我不愿解释,是我自己想离开。”
待不下去了,怕触景伤情。
“我今天回来,是因为你们围山,我在乎的人还在山上!”
十年之前没能护住想护的人,便封剑十年。如今重来一次,就算挫骨扬灰,他也得挡在江鸢身前,护着她。
何劝桑提到破障法,他彻底听不下去,阿鸢她为了撑住护山迷障,护住院中人,偷偷使用禁术,受到反噬,变得痴痴傻傻,那是阿鸢几乎是付出了一切去维护的东西。
朝暮澜手腕用力,冰冷的长剑从后背穿透了何劝桑的前心,剑尖上不停滴着血。这是朝暮澜第一次杀人,但是杀人的感觉,丝毫不能平抚他心中的愤怒和悲怆。
何劝桑口中满溢鲜血,用谁也听不清的含混口吻喃喃自语:
“口口声声说原谅我,你见过他们看我的眼神吗,就跟看虫子一样。”
“就算真的原谅我,我就必须感恩戴德吗?”
“我不配被原谅,只要当过一次恶人,就写在脸上了。你们见过哪个恶人学得会感恩戴德吗?”
情况愈发难以招架,朝暮澜没时间想更多,也没再多看一眼倒在血泊中的何劝桑,转身救下了一名差点遇险的同伴。仔细巧了才认出来,那人一身道袍已经被鲜血染就,他是武痴道儒,当日与段嚣对掌,所悟颇多,再见之时,桎梏于金丹后期多年的他,竟也在不久之前顺利破境,踏入元婴境。
今天会有太多的人死去,何劝桑之死,实在微不足道,甚至连大仇得报的快感都没能给人留下,连个称职的反派都不是,没人会记住他。
山庄的人并肩作战,有了朝暮澜的加入,压力减轻不少。
可惜,随着时间的拖延,大家渐渐脱力,傀儡们笼罩上来,呈现合围的趋势,山庄的人背靠背,慢慢被逼进一个小圈子当中。
段嚣护着沈喑,撑过身体的一个又一个极限。人到极限,不是垮掉,就是突破。但眼下这个关头,这两样对段嚣来讲都不是好事情。一朝破境,他需要很长的时间来修养。
天生冰髓体,境界越高,他破境时所要承受的痛苦就越大。而且,境界越高,死得越快。
段嚣被震退一步,防御圈便出现一个缺口,还好剑临长老及时补上去,尚能抵挡片刻。喉咙腥甜,一口鲜血向上翻涌,却被他咽了回去,因为沈喑正担忧地看着他。要破境,挡也挡不住。
剑临长老,段嚣的亲师父,最先看出他的不对劲。相隔不过短短几十日,他再次破境,这种进阶的速度属实可怕。扛过这一劫,他就是金丹后期,以他的体质,越级打元婴不成问题,但为什么偏偏是现在这种关头?
段嚣开始疼了,锥心刺骨。他以剑撑地,紧紧攥着剑柄,轻微暴突的青筋在太阳穴附近抖动着,冷汗在眉宇之间流淌滑落。体内寒凉之意跟蓬勃的真气冲撞,好像两股力量在争夺同一具容器。
“段嚣!”
沈喑唤他的名字,可段嚣只是死死咬住嘴唇,没办法应他一声。
沈喑上辈子学医,没留下点有用的特长,唯独就是心理素质过硬,够稳。可是看着段嚣这副模样,他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了患者家属等在手术室外的那种无措感。
剑临长老提醒沈喑:“他每次破境都会这样,你扶着他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