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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房生存守则 第67节

      程柔嘉想着自己上次官员休沐日也没去恭贺他,在此处恰巧碰上了,再不去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便亦笑着应了。
    上楼时,面朝外面的首饰铺子,程柔嘉无焦点的目光透过幕离,微微一顿。
    她忍不住掀开纱笠一角,朝那边仔细看去。
    铺子中央立着一对男女,男子穿着深紫的官服,负手睥睨的姿态,旁边的女子慢回娇眼,信手挑着几乎要半跪下让她掌眼的掌柜呈上来的稀罕首饰,忽地看中一物,言笑晏晏地去看旁边人。
    男子便松懈了眉眼似的,接过看了片刻,缓声细语地回着什么。
    一个稳当细致,一个明媚端容,大红郡主礼服的衣料几乎粘连在深紫罗授上。
    她从来不知道,薛靖谦同嘉南郡主站在一块时,会那么般配。
    看这形容,像是刚从宫里面见过贵人,却都未急着回家,纡尊降贵地亲至小小的首饰铺给她挑钗环,倒让掌柜赔着十二分的小心谄媚应对。
    那日初见郡主后,她问过薛靖谦她来侯府的缘由。
    原来那日大公主之所以逃过一劫,是因为被留宿宫中的嘉南郡主意外发现了糕点里的端倪,出手拦住了公主……
    是以,这些时日陛下命薛靖谦彻查此事,倒需要郡主上门细说当时的情况。
    只是如今想想,郡主上门似乎有些勤了。
    且以薛靖谦的能力,他能一眼看出元凶的小小下毒案,竟然拖了这么久还未定案,其中缘由……
    程柔嘉一颗心犹如被人用手攥住了一般,闷闷地透不过气,越发胡思乱想。
    前头的乐游见她一直僵在那儿不抬步,疑惑地喊了一声:“……姑娘?”
    她这才竭力定了定神,放下纱笠,不回头地向上而去。
    ……
    程昱之一袭青绿绣云纹的锦袍,短短数月不见,身上已少了几分书生意气,唇上带着淡淡的笑,端坐品茶,似在思索什么。
    只他衣袍上无半分褶皱的细节,倒不似府中无女眷照料的模样,细究起来,多半也是因着其人太过一丝不苟。
    程昱之不意在此处遇见程柔嘉,眉眼立时舒展起来,透着微微的欣喜。
    “听乐游说,义兄在这里招待上官?”她摘下纱笠,敛裙坐下,率先笑问。
    “刘侍读素来对我颇为提携,难得今日出宫早,便请他在这里喝喝茶。”程昱之点头,笑着解释。
    他先前得中探花,便被授了翰林院编修之职,近来常常进宫帮陛下起草诏书,算起次数,倒比中了状元的修撰还要多上几次。上回听见陛下身边的公公提了一嘴,知道是在太子跟前有几分体面的刘侍读曾为他美言,自然也得领人家的心意。
    程柔嘉神思还有几分恍惚,眼前不住地晃着方才见到的画面,莫名就接了一句:“义兄也老大不小了,先前被科举耽搁了婚事,如今前途和身子都已大好,也该操心起婚姻大事才是。若翰林院里有德高望重的大人有这个意头,不妨也悄悄去打听打听。”
    程昱之光风霁月的神色微微一顿,随口道了句“不急”,便转移了话题,问起余杭家中的事来。
    他又让人重新上了茶点,称这茶楼的糕点在京中一绝。程柔嘉笑着尝了一块,倒也还算爽口。
    聊了一盏茶的功夫,红绸便眼神示意她该走了。看看日头,确实也差不离。
    程昱之便忽地变出一盒胭脂来,笑着递过来:“可巧方才在旁边的铺子里买了盒胭脂,想着回府后让下人送过去的,你既在这儿,便直接拿了去。”
    胭脂是小女儿家的物什,但他态度落落大方,素来又有去哪儿瞧着好的便家来赠她与母亲的习惯,程柔嘉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接过了。
    两人一同下了楼,却在一楼正正撞上刚准备坐下的薛靖谦和嘉南郡主。
    第77章 赐婚 [vip]
    嘉南郡主大红着锦, 浑身皇家气度,坐下时髻上的流苏排穗错落打着鬓角,听得停住的脚步声, 便微微仰颌看过来, 动作不大, 很快又收回去,安贞娴静, 雍容大方。
    程柔嘉隔着纱笠,不能看清她的神色, 但忆起那日初见,眼前便已有轮廓。
    她确然有过郡主与她相像的念头, 但细细想起来又不然——她的眉眼生得十分善良温和,恍若不带半点凌厉与攻击性,纯良柔善一词倘若要找一张脸来解释,应当就是这般的模样。
    这样的人,即便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也很难让人相信不是被胁迫使然的吧?她不乏几分恶意与自嘲地想着, 面容却又垂了几分。
    薛靖谦见到他们, 微微蹙眉,意外地看着程昱之:“……程家舅兄?”
    目光却忍不住落在跟在他身后身段姣好窈窕, 戴着素白纱笠的女子身上。
    红绸已先行去了后院牵马车,算算时间,大概是没有碰上薛靖谦一行人。
    程柔嘉听见他这般称呼程昱之,不由微弯了嘴角。
    这人先前对他表现得那般在意, 在外头却一口一个舅兄, 是铁了心要坐实他们是兄妹的关系吧……
    她瞬间有一股想摘下纱笠的冲动, 嘉南郡主却笑盈盈地递了单子到薛靖谦手中, 温柔多情的眼尾微微上扬着:“将军还没点东西呢,您看看想吃什么?”又大大方方地直直看过来:“可是将军的旧识?不妨也坐下来吃些东西?”
    像是一对出行的伉俪在招呼来客似的。
    程柔嘉向上抬的手顿下。
    程昱之见着两人,面色却是微微一变,恍然明白了方才柔儿心不在焉的缘由。
    她曾向他承认过,她心悦于薛靖谦。
    薛靖谦每每见他,态度虽不好,却是以正妻亲戚的礼数称呼他,可今日……他与这嘉南郡主孤男寡女出行是在做什么?
    他目光落在桌上摆着的描金盒子,认出那上面的字正是对面首饰铺的名字,心头微微一哂。
    “在此遇见将军,真是巧。不过下官还有公务在身,便先告退了。”说着便转身握住白衫女子的手腕,带着她离去。
    薛靖谦敛了眉。
    瞧身形和姿态,都很像阿元……可若是阿元,又为何不同他打招呼?而且,阿元不是说今日要去裕王府玩吗,怎么会在此处和程昱之一块儿?
    是他认错了吗?
    可程昱之身边,又何时有什么女子了?
    他可是听说,翰林院掌院学士想将女儿许配给他,却被他装听不懂抛开了……
    是想攀些更高的门第,还是另有所图?
    一向四平八稳的人有些乱了方寸,薛靖谦只觉得一刻也坐不住了,长姐的旨意他也懒得再顾及,径直起了身:“……忽地想起府里还有些事等着我去处理,郡主在此地修整片刻,稍后我的护卫会送您回去。”
    说罢也不等嘉南郡主作答,便撩袍端带出了门。
    嘉南郡主面色未变,像是丝毫没被薛靖谦的失礼冒犯到。她抬手在碟子里拣起颗芝麻糖,剥了含进嘴里,笑看服侍的宫女:“这糖不错,瞧着硬,稍舔舐一下,却香软甘甜得很。”
    ……
    走出几步,程昱之便松开了手,沉默地送程柔嘉到街角上马车。
    程柔嘉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当着薛靖谦的面,她也没敢甩开他,怕露出端倪反而让事情复杂起来。
    待她上了马车,程昱之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柔儿,方才我失态了……我是想到了一桩事,为你不值……”
    程柔嘉欲放下帘子的手顿住,掀开车帘与纱笠,静默地看着他。
    “近来……陛下似乎有意……将嘉南郡主许配给大将军……今晨,就差点写了诏书……”他本犹豫着,不想因尚未成定局的事惹得她烦闷,可如今看来,倒并非圣上一时兴起,恐怕薛靖谦与那嘉南郡主,早就暗通了曲款……
    柔儿素来是最知进退,最能权衡利弊的,若遭背叛,自然也该提早脱身,免得日后多受磋磨。
    程柔嘉抬起头,望着日近西斜的暮色,忽地就明白了那夜薛靖谦匆匆进宫,她缘何那般心悸。
    薛靖谦总归是要娶正妻的。
    走了个嫡亲表妹唐玉清,便来了个家世显赫品貌双全,还对皇家有恩的嘉南郡主。
    她能将计就计将唐玉清的面目示于人前,却挡不了真正有德有貌之人,更挡不了陛下的赐婚。
    阿爹常说她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是天生的商人,哪怕是对待薛靖谦,她也细细算了又算,才敢僭越地去肖想原本不该的。越想,越觉得触手可及。
    而如今陷入这般窘境,也只有一个原因——薛靖谦不想娶她了。
    所以,谁都可以,但不会是她。
    *
    程柔嘉脱下外衫,勾上屏风,松解层层叠叠的里衣,抬足跨入木桶。
    热水氤氲,白雾缭绕,她混沌不安的思绪才稍得一丝安宁,暂且逃离现世。
    她抓住桶沿,忽地猛地扎入水面下,再起身时,模样狼狈,眼神却安定下来。
    阿舟拿了皂角进来,见状吓了一跳,询问无果后,便带着几分小心为她细细地浣发。
    薛靖谦进门时,屋里静悄悄的,走近了,才能听到耳房主仆俩低低的絮语。
    这个时辰,却在沐浴浣发。
    他抿着唇,脚步几不可察地到了高柜前,抬手打开。
    与他在茶楼瞧见的那女子头上戴着的纱笠料子一致无二的细绸布,赫然还躺在堆叠着的衣衫的最上方,像是还没来得及收拾。
    他面无表情地关上柜门,侧目去看耳房那一架屏风,水绿撒花裙子上的织金暗纹在透过窗棂的夕阳下熠熠生光。
    徐妈妈呵斥小丫鬟的声音从外间传进来,他默然地转身,嘴唇紧阖,轻巧地从东边的窗子翻了出去。
    ……
    外院说世子爷的车马早回了府,却未来东厢房陪程柔嘉用晚饭。
    专宠久了,一丝一毫的疏离都会让身边人觉得异样。
    程柔嘉没什么心思去猜度他的想法,兴许是他白日里陪郡主逛街子疲乏了,又或许是还有什么旁的公务在身……
    在园子里消食了片刻,她便早早回房灭了灯上了榻。
    ……
    黑暗中有熟悉的气息包裹她,呼吸热烈地凑了过来。
    她在榻边置了冰,露在外边的颈子尤带凉意,他滚烫的唇覆在上面,有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粗糙的指腹捏着她的下巴,将她背对着他的脸掰过来,卷起她的嫩舌纠缠。
    程柔嘉僵直着身子,并不回应,待他一脸疑惑地退开,才露出点点慵懒神色:“……小日子提前来了……恐怕没法服侍世子了……”
    “是吗?”薛靖谦的脸上有着可惜。
    那一双墨色的,犹如鹰隼般的眸子,在黑暗里悄然隐去锋芒,却正一瞬不瞬地打量着眼前人的神色。
    她的腰肢如柳条柔细,在他手中不盈一握,此刻望着他的神色,更是如同冬日里缩瑟半湿羽翼的寒鸦似的,乞求着他的善意与垂怜……瞧这作态,倒真像他才是那个掌控者。
    可这娇软玉人,说起谎来竟是也不用打腹稿的。
    来小日子,又怎会沐浴浣发?
    在茶楼里,更是装作不认识他,默然地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