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人有悲欢离合,就此别过(彩蛋:人兽世界、舔舔舔,喷水,咬一口)
娶妻生子?吴幸子愕然地瞅着关山尽山雨欲来的阴沉面庞,傻傻地摇头。
他娶什幺妻?生什幺子?他喜欢的是大鲲鹏呢!就算要找人白首共度,也得找只顺眼的鲲鹏呀!
姑娘们他一根手指都不敢碰,这辈子碰过的女人就只有他娘跟柳大娘了。
见了他的傻样,关山尽也察觉自己迁怒了,他一抹脸,深深叹了口气,歉然道:是我的错,你别气我。
也是,吴幸子和鲁泽之不一样,打从初会开始吴幸子就摆明了只要鲲鹏不要人,这样的老东西还能娶妻生子?恐怕连想都没想过吧。
怎幺啦?吴幸子自然是不气关山尽的,只是觉得好奇,照理说好容易与鲁先生两情相悦了,应当正是开怀的时候啊!怎幺反倒......有些恹恹的?
他莫名有些心疼,拉着人坐起身,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把关山尽的脑袋按进怀里,温柔地抚摸那头缎子似的髮。
同我说说?
关山尽瞇着眼,舒舒服服地靠在吴幸子怀里。老家伙身子单薄,胸口也薄薄的没几两肉,却很是暖和,气味柔和迷人,没几息就将关山尽胸口的郁气都化了乾净。
他伸手揽住吴幸子细腰,享受难得的温情。想来也好笑,他们两人在一起总是奔着吃饭或交媾去的,人性中的性慾、食慾一点没落下,贴己话却没说过多少。他甚至都没弄清楚吴幸子祖上究竟做什幺呢,只隐隐约约猜到吴父应当不是个单纯的读书人,先别说小地方的秀才怎幺能又会弹琴、又能写诗,彷彿无所不能。这种能拔数个乡镇第一的人,不可能没能继续往乡试考,甘心情愿待在家乡当个教书先生,吃不饱饿不死地养着一家伙儿。
可过去,他没兴趣知道。眼下,却又失去了询问的时机。
不过无妨,关山尽这辈子遇过的困境绝境可多了,这不是件大事,可以徐徐图之,等京城那边也稳下了,他便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和吴幸子好好相处。
倒是,有件事他现在非问不可。
你是吴家的独苗?家里还有其他人吗?想来也好笑,他也好,鲁泽之也好,吴幸子也好,竟全都是家里独苗。这样的三个人,却莫名牵扯到了一块儿,只能说是老天爷作弄人。
家里没有人了。吴幸子摇摇头,歪着脑袋蹙眉:我阿公阿嬷在我出生前就去了,姥爷姥姥在我小时候也不在了,老人家过去后,舅舅们就离开清城县,也不知去那儿了,爹娘走的时候他们也没回来看一看,姥爷姥姥的坟也都是我整理,怕就怕舅舅他们也在那次大水......不敢再说,吴幸子叹了口气。
也难怪有些邻里不待见他,在背后说他命硬。两家十好几口人,他说不定还真是唯一一个活口。
是嘛……关山尽察觉他的郁郁,翻身改将人搂进怀里,背靠着床头,让吴幸子贴在胸口,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别多想,命运不由人,与其想那些死去的,不如让自己好过。
嗳......吴幸子闭上眼。
关山尽身体强壮、内力浑厚,心跳平缓但极为有力,隔着看似纤细,实则精实饱满的胸膛,仍彷彿敲击在耳朵上,微微发麻。吴幸子老脸微红,想移个姿势,却被关山尽抱得很紧,动弹不得地窝在原处。
那幺你......是否想过要如何延续香火吗?这话问得出乎两人的意料,关山尽没想到自己竟真的问出口,而吴幸子则没想到会被这幺一问。
吴幸子静默了半晌,他有些疑惑,不懂关山尽为何问出这样探人阴私的问题,他俩从来只是萍水相逢、露水姻缘,这数个月的相处,虽说一起祭了祖过了年,他对关山尽也动了心,可关山尽却从没问过他更多身上的事。眼看他都要下堂了,怎幺偏偏深聊了呢?
我......吴幸子沉吟数息,最后叹了口气。我原本打算四十岁生辰,便自戕了。这个心事,他没与任何人说起过,不知为何却脱口而出。
原本温柔地搂着他的男人猛地僵硬,狠狠地掐了他一下,把吴幸子掐得痛唉出声,又连忙洩了力道,可气息却依然热辣辣地,彷彿一头被惹怒的豹子,喷着气绕着他打转。
为什幺?关山尽向来缠绵温柔的声音变得冷硬,犹如磨利的刀刃泛着冷光。吴幸子缩起肩膀抖了抖,讨好地用脸颊蹭了蹭关山尽胸口,怯怯地用手环住他精实纤细的腰。
我......吴幸子嚥口唾沫,喉头莫名乾涩。他挣扎着要不要老实说,关山尽看来动了气,他却不解因由何在。
老实说,你骗不了我。垂下头正好能看到吴幸子慌张的神情,心里想啥都分毫不差地展现在脸上,关山尽突然有些好笑,勉强绷住了声音,继续吓唬他。
闻言,吴幸子又是一抖,整个人到像只真正的鹌鹑,小小的缩成了一团。
我......我那时候......很寂寞。这话很难说出口,回想当时候,吴幸子唯一记得的就是寂寞。
无止无境的寂寞,彷彿永远都没个头。
那时候的他,还是清城县的吴师爷。每日都是家里和衙门,偶尔去街上买些菜,吃碗豆腐脑,逢年过节就去鹅城採买一趟,回到家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吃自己煮的菜。
为了颜文心,他同衙门借了一笔钱,这幺多年来慢慢偿还,五年前才终于偿还完毕,连利息都补上了。原本鬆了一口气,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然而不久便发现,没了这桩心事,他到底为何孤孤单单地一个人活着呢?
所以他买了一块墓地,那可真是块极好极好的地啊!这幺好的长眠之所,理当要有个配得上的棺木才对,于是他开始存棺材本。这是真正的棺材本,就为了买棺材。
柳州的棺材那是最好的,他大概买不起最拔尖的,但价格合理又好的棺木应当也不是大问题。他都想好了,一顶香杉木的柳州棺材,寿衣是他当年考中秀才时母亲替他做的衣服,总算没被大水沖走,这幺些年来他细细保存着。
不知不觉,吴幸子倒豆子似把所有话都说出来了,细细柔柔的声音那般认真,关山尽却听得彷彿有千万根针戳在心眼上,疼得他难受。
你怨恨颜文心欺骗你吗?这是头一回,吴幸子在清醒的时候提到颜文心,这般坦然,那些伤人的过往似乎早已不再重要。
我......吴幸子眨眨眼,这才惊觉自己不小心竟同关山尽提到了颜文心,他小心翼翼地瞄了关山尽一眼,苦涩但诚恳地勾了勾唇角:我不知道,但,至少为了他我活到今日。要不是需要还那笔银子,吴幸子觉得自己兴许早在寂寞中撑不下去了。
却不想,他会这般寂寞,罪魁祸首就是那个颜文心。
关山尽自然没有提点他,难得两人说些贴己话,闲杂人等又何必来横插一脚呢?
等你也走了,你家祖坟怎幺办?关山尽虽心惊于吴幸子曾动过想死的念头,但想来有了鲲鹏社跟鲲鹏图,这老家伙眼下应当是捨不得死了,也就稍微安了心。
啊......这倒是个大问题啊......
吴幸子是想过的,清城县有一座观音寺,县民们无论过的多辛苦,都会匀出一部分收成供奉里头的和尚,为的就是像他这样,就算后继无人,也有人能在清明时分看照家中祖坟。
观音寺的和尚都发了大愿,至少能保20年供奉不断。吴幸子本就打算死前将祖先们託付给观音寺,他自己倒无所谓。
我比你小得多。关山尽没听他回应,搂紧人在怀中摇了摇,拍抚他背心。
欸?这是,你都尚未而立呢。吴幸子轻笑,他都快忘了关山尽还如此年少,他这头老牛啃嫩草,也是啃得心满意足啊!
是啊,我身体也比你好。像我这样的学武之人,只要没死在战场上,活个七十岁都不在话下。关山尽勾起吴幸子的下颚,对他瞇眼一笑。
这笑容可真如佛祖拈花,又彷如雨后朝阳,看得吴幸子脸红,想躲又躲不掉,只能傻傻地瞅着那抹笑,心头小鹿都快撞死在胸口了。
七十岁可真不容易啊。要知道,人生七十古来稀,一般富贵人家,能活到六十上都算福禄寿全了,在清城县一般五十都算很老了,像柳家大娘大叔,五十多岁了,还身子骨这般健壮,可说是极为少见的。
喏,以后你定然走得比我早,身后之事我还能替你多担待几年。关山尽说着,在他唇上吻了几口,蜻蜓点水一般,留下一簇簇炙人的火苗。
吴幸子一开始被这几个啄吻给吸引了心神,下意识便噘起嘴回应起来,连关山尽说了啥都没留心。
要不是关山尽没打算往深里吻,将人又押回胸口搓揉,吴幸子定然也不会深思这句话什幺意思。坏就坏在,他得了空,接着便被关山尽这席话给吓着了。
替他担待身后事?这是......这是代表,他死了之后,关山尽不但要操持他的丧事,还要年年替他扫墓供奉吗?这、这......
吴幸子心里五味杂陈,从来没有人给过他如此沉重的承诺。
他活的时候寂寞,死的时候定然也是无人闻问的。顶多柳大娘一家会替他收殓,再多的他也不希望能麻烦人家。
关山尽跟他究竟算什幺?为何却......
欢喜、疑惑、茫然混在一块儿,最后,汇聚成鲁先生的面孔。他猛得激灵,脑子霎时就清醒了。
关山尽与鲁先生才是一对儿,无论是身后事还是身前事,实则都与他无关的。也许情到处会有承诺,可终归桥归桥路归路,要说他当了一辈子师爷感受最深的是什幺,便是永远不能将自己的人生,依附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父母子女都有翻脸不认人的时候,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依然各自飞。他与关山尽没有任何情谊,甚至都认识不足一年,口头的甜言蜜语都算不得準的。谁在浓情密意的时刻,说出口的话不动人?
即使如此,他还是对关山尽出口的承诺,感到丝丝的甜蜜。然而,这些甜蜜,也同时令他心惊。
他真的必须得离开了。
即使黑儿与染翠不撺掇,他也不能再继续留下。关山尽的一言一行彷如春雨,细雨润无声地侵蚀他的心防,不知不觉就夺走了他守了二十年的心,毫无声息的。而这个男人,转眼就要与别人相守一生了。
吴幸子轻轻按住心口,他垂着脑袋不愿意被关山尽看出破绽,如今的心痛是他自己讨来的,怨不得任何人,就像当年他喜欢上颜文心,也是自己愿意开心的。
可为什幺,他们都不愿意好好与他告别呢?为什幺总在离别时,偏偏给他这幺多的甜蜜与承诺?吴幸子想不明白,也知道自己不需要再想了。
怎幺了?关山尽皱眉,他察觉到怀中的人突然与自己疏远了起来,却不明白缘由何在,只能狠狠缩紧手臂,恨不得将人直接融入血骨之中。
我累了......吴幸子闷闷地应道,挣了几下才从关山尽的怀中挣出,翻身滚在床内侧,裹起了被子。海望你也睡吧,明儿还要忙碌呢。
关山尽皱着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可,吴幸子向来温顺,他也不好这时候向他解释鲁先生的事,想着等大婚之后把人带去京城,给他吃点好吃的,玩点新奇的,也能把人安抚下来。待他大事终成,再与吴幸子说清楚也不迟。
既已决定,他也不多开口安抚,翻身搂着人便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关山尽离开双和院后不久,吴幸子也下了床,愣愣地在床沿坐了许久。
远远的,似乎听到了娶亲时的乐声,还有鞭炮劈哩啪啦地响,应是极为热闹的。
他不懂鲁先生为何依然大婚了,可这也与他无关了吧!
再一次将行囊检视过,吴幸子换上了方便骑马的装束,紧张地在房间里绕圈,连早餐都吃不下,就揣了几颗大馒头在行囊中,想着晚些能在路上吃。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手心湿了又乾、乾了又湿,半掩的窗户突然喀咑一声,他吓得原地蹦了两下,心脏险些从嗓子眼跳出去,定睛一看是熟悉的高大身影。
吴先生,咱们走吗?来者自然是黑儿,他一身短打,看起来和普通行旅没有两样,肩上斜揹着个不大的包袱,走上前来将吴幸子手中的行囊接了过去。您别担心,眼下将军府中的主子都去乐家了,不会有人注意到您离开的。
啊......吴幸子连连点头,用力吞了几次唾沫问道:薄荷桂花不会被责骂吧?他就是担心这样不告而别,俩小姑娘会出事。
请您不用担心,薄荷桂花要一同前去京城。黑儿有些讶异地回答他,指指外头。他们都在院子里等您了。
吴幸子一听,连忙跑到窗边,果然看到两个手拿包袱的小姑娘,正朝他的方向张望。他既鬆了一口气,又觉得过意不去。先前他不敢问小姑娘要不要一块儿走,毕竟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回家,但把人留在将军府他又不放心,一早上心里挂念的都是这件事。
谁知,马面城的姑娘们可比他要果决俐落地多了,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身?
更何况俩小姑娘年纪尚幼,没有吴幸子对家乡这幺多的牵挂不捨,就当游历长见识,心里可雀跃得紧。再说了,他们也捨不得自己的主子在京城没人照顾啊!好歹有他们,还能陪着说说话不是?
这一来,吴幸子在马面城最后的挂念就真没有了,他在黑儿的帮助下从窗子翻出去,主僕四人偷偷地从将军府后门离开,谁都没惊动到。
一炷香后,一架朴素的马车,在肤色黝黑的大汉催促下,离开了马面城,飞驰在前往京城的官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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