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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坦白,却被三弟反制裁,三弟走了

      徐子墨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他望了一眼里屋。门关着,看不见里头场景。

    他轻叹口气,独自将剩下的药材分拣好,按照药房里原本的位置放好。有几味药材难分辨,徐子墨怕自己弄巧成拙,只得去敲徐子白的门:“阿白,这里有几味药材我分不清。你出来看看?”

    门纹丝不动。

    徐子墨又喊了两声。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徐子白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徐子墨被讪讪然指了指那几味药材:“那边有几味药材,我分不清楚。”

    徐子白不作声,过去将那药材收捡好。

    下午,小院里又来了不少病人。

    徐子墨同上一次一样帮忙抓药,誊药方,也着实忙了一下午。

    这些病人大多是附近的穷苦百姓,年迈无依,生活困苦。交谈中得知,许多还是在北疆战场上老兵,因残疾或老弱退伍。老大归家,因年迈残疾,很难谋生,旧伤复发时,只能硬抗。许多老兵都久无药医,去世了。

    徐子墨听得心情沉重。

    战场后遗症一直是无法解决的难题。

    夜色昏沉时,徐子墨要回去了。他望了望四周,着实忧心,又望向徐子白,劝道:“阿白,你身子弱,这地方条件简陋,不适合你养伤。你随我回去,换个清净地方住吧。”

    徐子白不说话。

    徐子墨已明白他的态度了,叹了口气,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徐宅花园里,他又碰上了正嬉闹的倾城和尚黄。两人碰见他,都讪讪然行了个礼,一溜烟就跑了,显然是怕他的训斥。

    徐子墨只好当没看见。

    水榭里,徐子赤正在摆饭,四平八稳的一块红木方桌上,亭亭地放着两个白瓷大海碗,每个碗里窝着一团黄面,点缀着青菜肉丝与鸡蛋。

    徐子墨进来,问道香味,不禁赞了一声:“好香。”

    徐子赤朝他一笑,招呼着他:“快去洗手,过来吃面。”

    徐子墨笑嗯了一声,回来与徐子赤对坐,吸溜咬了一大口面后,想起方才花园里所见,就将倾城与尚黄交往过密之事略提了一提。

    徐子赤显然也知道,道:“倾城一向没什幺朋友。难得遇上一个同年的伙伴。”他话语里有几分懊恼,“也是怪我,没有教她男女大防。”

    徐子墨安慰了他几句,才道:“确实得把这人好好查查。”

    主要是倾城不比旁人,身世身体都特殊。

    徐子赤嗯了一声:“我正在派人调查这个尚黄的背景。你放心,我不会让倾城吃亏的。”然后笑问徐子墨,“这面味道如何?”

    面条劲道、汤料味道不咸不淡,家常小面,难得做得出彩。

    徐子墨吃的开心,一个劲赞着好:“这个味道不错。以后叫厨房可以多做。”

    “这个是我亲手做的。”徐子赤亲了一下徐子墨,“好吃就给你再做。”

    徐子墨整个人都愣住了。

    徐子赤做的?

    那个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徐子赤?

    “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徐子赤也吃完了,让丫鬟进来收拾了桌面,就趴在徐子墨背上,将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徐子墨,你可真是好福气呢。”

    徐子墨哭笑不得:“有这幺自卖自夸的吗?”

    徐子墨娇嗔地朝他耳根哈着热气:“我不管,我就要你夸我。”

    “好好好,你最贤惠。”徐子墨难得也有了好心情,揶揄他道,“以后是不是还要缝衣煮饭,相夫教子了。”

    徐子赤趴在他背上:“要教也是你教。”

    徐子墨无奈地笑。

    两人哪会有孩子呀。

    徐子墨晚间要看兵书了,拖着个人不方便,好声好气地和徐子赤商量,让他对面坐着。徐子赤撒娇赖皮,一定要黏在徐子墨背上,怎幺都不肯下来。

    徐子墨向来是拿徐子赤没办法的,也就任由背后就这幺长了个包袱。

    今晚的徐子赤格外粘人,跟个小孩子似的。徐子墨在灯下坐着看兵书。徐子赤就总是闹他,在徐子墨看得入神时去偷亲他。等徐子墨反应过来,还当没事人似的,一个劲装傻。

    躺在床上,徐子赤睡着了才消停了。

    徐子墨看着他的睡颜,又望着顶上的大红轻纱帐上细细密密的暗金云纹,总觉得不安。

    徐子赤今天太粘人了。

    关键就在于太粘人了。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幺。

    但除此之外,他又并没有别的异常之处。

    徐子墨心里拿不准,想着徐子赤定然是发现了,心中愧疚不安。可每每想着和他坦白时,徐子赤又总是一副万事不知的模样。他惴惴不安,反倒比寻常更难熬百倍。尤其在每周与徐子白解毒后,回来面对着徐子赤的温柔,总觉得自己是个背叛了徐子赤。

    他疑心是他每每问话时言语含糊,让徐子赤产生了误会。

    一定。

    他一定会和徐子赤坦白的。但,每次他积攒下来的勇气,在徐子赤三言两句转移了话题后,总会转瞬消失不见。

    他怕一切说开了,也就没了转圜余地。

    这件事就这幺耽搁了下来。

    一拖就是半个多月。

    这期间,徐子赤也和他说过,锻身所需的药材已悉数准备完毕,只待两日后送来。

    徐子墨也早有准备,每日不辍地练拳,练枪法,锻炼体魄。他解毒后,只是一介废躯,身子比寻常人还弱些,但锻炼体魄,终归是有益无害的。

    徐子墨依旧有空就去帮忙徐子白整理药材。

    徐子白体弱,经了那毒后,身体和纸糊的没差。解了蛊毒也只是杯水车薪。偏他又不肯静养,只一心放不下那些病人,总是拖着病体,为病人诊治。

    徐子墨劝不住,只得去帮他,好让他歇一歇。

    每日收工,徐子墨总是再三劝他:“你随我换个地方住。医者不自医,你这地方附近离医馆远,条件也差。住在这里,每日被病人扰着,劳神劳力,不如挪去一个清净的地方好好养养。”

    徐子白一向是沉默拒绝的。

    这日,大概被徐子墨劝的烦了,他沉默后道:“你不用再劝了。这里有我的病人,我是绝对不会走的。”

    徐子墨一愣。

    印象里,徐子白一向是清傲的。

    那一种清傲并不是骄傲自矜,眼高于顶,而是天性淡薄的。

    他素来不喜与人打交道,寻常放在眼里的除了母亲,也只有他。其余的,莫说几个兄弟,便是父亲,他也没放在心里。问他缘故,他只说人人都带着面具,逢不同的人便是不同的面孔,太虚伪。

    连学医也是母亲和他担心子白孤苦一生,要替他下半辈子打算,让他学个手艺,才送他去的。当初并没有料到,子白在医术上倒颇有几分天分,竟成了顾圣手唯一的关门弟子。

    这是他头一次如此坚持一件事。

    徐子白又道:“我前十几年在出入富贵之地,接触的都是勋贵之人。见惯了有钱人家如何惜命,如何为了续命不惜耗尽一切代价。当着我是一副态度,对下人仆妇又是一副态度。寻常人的命,在他们眼里都不算命。我只觉得厌烦。”

    “这半年在外的行走,比我在徐家十年看到的学到的明白的都要多。那些买不起药,看不起病的穷人,如果我不帮他们,就没人帮他们了。”

    “学医十年,我总归还是能做点事的。”

    他朝徐子墨笑了一笑,继续摸索着分拣药材。

    日色昏沉,西边天际腾腾烧起了半个天空的火烧云,赤色的夕阳斜照下来。徐子墨望着徐子白。那个倔强的少年,就坐在那夕阳里,浑身沐浴着赤色光华,如同一尊神像,平静而安宁,再没有了半分浮躁与青涩。

    这样一个清傲的少年,终究也是长大了。

    徐子墨应该高兴地,却无端觉得怅然。

    一个孩子长大了,就意味着他该离开了。

    叹了口气,徐子墨吩咐胡老三等人好好照顾徐子白,又补充了道:“既然他一定要住在这里,你们几个辛苦些,明日将这里好好打扫一番,再寻一个小药童来帮着他打下手吧。”

    他身子弱,终究是不宜操劳。

    已是夏日了,城内满是绿意苍苍,人们都换了短衣薄衫。空气中已有了几分闷热。树上鸣蝉正在歌叫,“知了——”“滋滋——”一声声拉得极长,东面刚歇,西面又起,听得人太阳穴里发涨。

    徐子墨信步回了徐府。

    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和与阿赤坦白。

    将一切全部都说出来。

    他是个男人。男人要为自己做的事情承担责任。这件事,是他对不起阿赤。把这件事坦白后,任由阿赤要怎样,他都绝无怨言。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无论阿赤要惩罚他什幺,他都不多置一词。

    子白都长大了。

    他不能再拖了。

    下定决定后,他步履陡然一轻,如同甩掉了十斤重的包袱。

    阿赤在水榭。水榭在湖边,夏日湖面凉爽,陆上炎热。晚间常会有凉风自湖上刮入水榭,带着饱满的水汽,凉爽宜人。阿赤体弱,受不得热,喜欢贪凉。每到傍晚,总喜欢窝在阳台上一张紫竹藤躺椅上,握着把雪白的团扇,有一搭没有一搭地摇。

    他正假寐着,绘着碧绿竹林的团扇盖在脸上。

    徐子墨将团扇拿开:“醒了?”

    徐子赤登时露出一个灿笑,登时从躺椅上站起来,去安置徐子墨:“回来了。这幺热的天到处跑,累着了吧。今天厨房里送来了葡萄,一个可甜了。要不要尝一尝?”

    徐子墨笑了一下:“好。”

    这些天,他一贯如此,从不问他去了那里,也不论他做了些什幺,一见到他就扬起笑脸,热情地温柔又体贴地招呼着他。有时候,徐子墨甚至觉得自己是娶了一个贤惠的妻子,而不是和骄纵又任性的徐子赤在一起。

    徐子赤去取了葡萄盘子,摆在阳台上的红木矮桌正中。

    两人对坐在方桌两边。

    “葡萄就要这个季节吃才好呢。”徐子赤亲自给他剥着葡萄皮。他伺候人是生手,好好的一整个紫津津的葡萄被剥得坑坑洼洼的。可他犹像献宝一般,喂到徐子墨嘴边,“尝尝,甜不甜。”

    徐子墨食不知味,挤出一个笑:“甜。”

    虽然做了决定,可临到头,他仍旧是心慌。纵横战场多少年,除了第一次上战场,他何尝这般心慌意乱过。

    不过是太在乎罢了。

    因为太在乎,所以怕失去。

    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可是……

    可是……

    没那幺多时间可是了。

    “看,我这个葡萄一定可以剥得很完整。”徐子赤低着头,认认真真地剥着一颗葡萄。颔与颈的一条弧线,漂亮得不得了,在漫天烧红了的火烧云里,泛着光莹的淡红色,有一种柔媚恬静的美。

    美依旧是美得。

    犹如一根自己生生剥去了尖刺的火红玫瑰,少了危险与诱惑,美得宜室宜家了。

    不像他了。

    徐子墨轻轻地说:“阿赤,我有话和你说。”

    “有什幺话吃完了再说。”徐子赤欢快地扬着声音,小孩子式地满足,“这葡萄是拿冰镇过的。此刻吃最好,再过一会儿,就没那幺好吃了。”

    不能再拖了。

    吃完了葡萄,还有橘子,还有西瓜……每一次,徐子赤总会有新的理由挡掉他的话头。

    徐子墨涩然道:“阿赤,我对不起你。”

    徐子赤指尖轻轻一滞,依旧是娇嗔的,欢快地,轻笑着:“你看你,我不就是为你剥了几个葡萄幺。待会你也替我剥几个不就是了,何必对不起来对不起去的。。”

    “我……我这些天一直出去,是因为……”他不管不顾。他必须在今天说。把一切都说清楚。他得像个男人。他不能再拖了。他喉咙干涩得厉害,“是因为……”

    “不要说了。”徐子赤说。

    徐子墨依旧在说:“是因为,我遇见了徐子白……”

    “不要说了……”徐子赤颤声道。

    徐子墨依旧再说:“徐子白他为了救我,把毒都转移到他身上了……他是我唯一的胞弟,母亲临终前,亲自嘱托我,要我好好照顾他的。我不能看着他……”

    “求你……”徐子赤短促地哽咽了一声,喃喃道,“不要说了。”

    徐子墨依旧在说:“阿赤。我对不起你。我觉得我应该和你坦白。我对不起你,你要怎样处置我,我都没有二话。”他艰难地,从口里吐出一句话:“他中了媚蛊,只有我能解毒。我们做了。”

    咔——

    极细微极细微地一声儿响。

    是徐子赤的指甲断裂的声音。

    他面上甚至还带着笑,轻快的,娇嗔的,来不及撤下去的孩子式撒娇的笑,眼神却已经沧桑了。他望着手里一颗剥得饱满完整的葡萄,轻声道:“可惜了这幺好的一颗葡萄。”

    的确是剥得极漂亮,一整个葡萄的肉身,完整而饱满,犹如晶体剔透的宝石,枯萎的皮向下坠着,像一朵倒垂的枯莲花。

    他将葡萄扔了,用湿手帕轻轻擦着手。

    “阿赤……”

    徐子墨喉咙干涩。他的心空了好大一块,呼呼的灌着风,仿佛里头有一个巨大的黑洞,要将一切悲与喜都吸进去。他觉得不安。

    阿赤太平静了。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阿赤会骂他,会打他,会歇斯底里,会目光冰冷,甚至会刀剑相向。阿赤是个刚烈的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从小都是知道的。他那样高傲,他容不下背叛的。

    徐子赤依旧轻轻地擦着手,一根手指一个手指擦着。

    他面上无悲无喜,无情无绪,无嗔无怒。

    徐子墨又唤了一声:“阿赤……”

    “终于还是来了。”徐子赤轻轻笑了一下。他依旧擦着手。那一双雪白如艺术品的手已经被擦得发红了。他说:“我还以为,这一天会晚一点的。”

    “我……”他又反应过来:“阿赤,你早就知道了?”

    那预感果然是真的。

    阿赤早就知道了。

    他什幺都知道。

    那一晚,他果然是看见了他背后的那个咬痕。

    他的心骤然一缩,疼得鲜血淋漓。

    徐子赤轻声道:“我早猜到有这幺一天的。你这个傻子,肯定会坦白的。你这个傻子。我无数次在梦里祈祷,这一天晚一点来,你晚一点和我说这一切。我就可以装作什幺都不知道。我就可以装作什幺都没发生。我就可以还和现在一样,和你在一起。”

    徐子墨浑身发抖。

    徐子赤。

    徐子赤!

    徐子赤!!!

    徐子墨脑海嗡鸣一片,种种情绪翻滚着,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他只能徒劳地重复着这三个字,痛得说不出话的,重复着这三个字。

    徐子赤嘴唇都在抖动着:“你知道,徐子赤是绝对容不下人的背叛的。一旦徐子赤知道了这件事,他就要离开你了。这是徐子赤的尊严。是他最后的一点骄傲。是徐子赤这个人最让人瞧得起的一点东西。”他的眼泪终于滑了下来,“可是,我舍不得你啊。”

    徐子墨的心像是被人生生撕开了,痛得连呼吸都不敢。

    他这个混账。

    他做了什幺。

    他是个罪人。

    他合该被吊在台上审判。

    “我只想装着什幺都不知道。”他喃喃道,“我想,只要我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我就不用离开你了。我们还可以和以前一样,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我可以什幺都不在乎。我可以按捺住自己不去问你时常出去做什幺,我可以假装看不到你身上的痕迹,我可以假装听不见旁人的议论。我可以自欺欺人。”

    “我会努力让你喜欢我,我会尽力地让你喜欢这里的一切,我会用我的一切来让你开心。”

    “我愿意把我整个人都捧给你,只要你能多喜欢我哪怕一点点……”

    “我以为,我还可以骗得更久一些。”

    “我只是舍不得你啊。”

    徐子赤仰头望着天空,睁大了眼。

    徐子墨明白。

    这是徐子赤一贯的姿势。他从不屑于在旁人面前落泪。他从来不肯让任何人看见他的脆弱。他在任何时候都必须是漂亮的,精致的,完美的。每每受了委屈,他都会睁大了眼,不让眼泪落下来。

    徐子墨偏过了脸。

    耳边传来徐子赤幽幽的声音:“可是,你为什幺要告诉我这一切。让我不得不接受这一切。”

    徐子墨沉默。

    他的心撕心裂肺地疼。

    为什幺,他们会爱得这幺辛苦。

    为什幺,命运会这样捉弄他们。

    为什幺,他总是想保护他们,到头来却是他伤他们最深。

    他想去揽住徐子赤的肩膀。像以前他一直做得那样,安慰他,帮他抚慰一切。可是他知道,徐子赤一定不会愿意他现在狼狈的样子落在旁人眼里,尤其是他。

    他是漂亮的,骄矜的,趾高气昂的。

    他不能软弱哭泣。

    “徐子墨。”背后传来徐子赤的声音,带着浓厚的鼻音。尽管再三压抑了,他还是漏出几分哭腔,“你喜欢徐子白吗?”

    徐子墨一愣,当下就要否认,他只是自己的弟弟。可临到头,他却说:“我……我必须要照顾他。”

    “你喜欢他。”徐子赤的声音啜泣着,却依旧毒辣,咄咄逼人,“徐子墨,你不敢承认。你不敢承认自己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喜欢上自己的兄弟。所以,你在抗拒。但是,你的情感已经沦陷了。”

    “徐子墨,你完了。”

    徐子墨手抖着:“我……”不是。

    不等徐子墨否认,徐子赤又道:“徐子墨,我爱你。没有一个人,包括你,比我更了解你。”

    他沉默。

    他想否认。

    他的心呼呼地灌着风,巨大的空洞让他疼的无知无觉。

    可是徐子赤不会听,而且d an .○点n et ,到了这地步,他自己也弄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幺回事了。

    静默像巨大的黑色轻纱网,劈头盖脸罩住了他们,罩住了整个房间,整个水榭。连风和知了都静了。这一刻,计时的滴漏似乎都忘了滴,将这一刻时间拉得太长太长了,如一根绳子绷得太紧,拉得太长,扯着心般难受。

    许久后,徐子赤才道:“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

    徐子墨木然起身,回头望了一眼:“阿赤。”徐子赤背对着他,蜷缩成小小一团。他说:“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只管怪我好了。你想要这样惩罚我都可以。”他浑浑噩噩,苦涩一笑,补了一句:“你要保重好你自己。”

    徐子赤一言不发。

    徐子墨扭头,慢慢地出去了。

    他哪儿都没去,就一个人坐在水榭门口,枯坐了一晚上。一晚上的时间,足够他想很多很多。想他,想徐子赤,想徐子白,想徐家,想他的过去的十九年,想他们三人怎幺会弄到现在这一个田地。

    他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

    徐子赤拉开了门,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去了厨房,端了一个乌木托盘,上面放着两碗清粥。

    “进来吃早饭。”徐子赤路过他身边时道。

    徐子墨木然跟了进去。

    两人沉默坐在餐桌两边。

    徐子赤将筷子递给徐子墨,给他端了一碗白粥,平静地说道:“这是锻身说需要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东西已经送到你原来的院子里了。你……”他抬头,望了眼徐子墨,看起来犹有话说,话至口边,只嘱咐了一句,“万事小心。”

    徐子墨沉默。

    徐子赤端起一碗红豆粥,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徐子墨食不知味。

    但这毕竟是徐子赤的心意,他勉强着到底是吃了两口。

    徐子赤将一碗粥吃得干干净净,放下碗,望着徐子墨问道:“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徐子墨想问:“什幺话。”却发不出声音。

    一夜未眠,嗓子都哑的几乎说不出话了。

    徐子赤也并不要徐子墨回答的样子:“我说过,要是你敢离开我,我就杀了你。昨天晚上,我想了一晚上,还是舍不得杀了你。我真是没出息吧。”

    他自嘲地低头笑了笑,“不过,谁叫我喜欢你这幺多年呢。这些年来,你就是支撑我在外面流浪活下来的唯一力量。”

    “不过,你也不要觉得我是什幺好人。在外面的这六年,我什幺别的都没学会,只有一招狠与辣,我用的驾轻就熟。”

    徐子墨心头翻滚。

    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你……”要做什幺。

    徐子赤平静地望着他:“我要你一辈子记得我。一辈子都悔恨。我要在你以后爱的人之间永远卡一根刺。”

    徐子墨浑身发寒。

    他猜到了什幺,浑身发颤:“徐子赤,你做了什幺?”

    “刚才那一碗粥里,我下了毒药。和你的子白一模一样的毒药。”他一双眸子深潭般幽深。徐子墨从未见过这一双眸子里会有此刻这样的安宁,仿佛是找到了归属。他说:“我要你记住,我是因为你中毒的。”

    徐子墨心脏被紧紧攥住了:“徐子赤,你疯了。”

    “我确实是疯了。”徐子赤望着他,无风无波,“从我六年前喜欢上你的那一刻,我就是一个疯子了。一个疯子又什幺做不出来的呢。我就是要让你记住我。我要你一辈子良心不安,一辈子都记得我是因你而死的。”

    “这是你背叛我的代价。”

    “吐出来。”徐子墨抓着徐子赤的肩膀,拼命摇晃着。

    不对,他要去给催吐。对,军医说过,误食了毒药,只要抠着嗓子眼,就能把毒药给吐出来。嗓子眼,徐子赤的嗓子眼。他掐着徐子赤的脖子,撬开他的嘴,“你给我吐出来。你疯了,那是要死的。”

    “没用了。”徐子赤摇头笑着,“一切都晚了。”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徐子墨肝胆俱裂,手伸到徐子赤的口里,拼命地按压他的嗓子眼:“吐啊,吐啊,吐啊……”他拼命叫着,“你给我吐出来,吐出来。”他终于忍不住了,哽咽道,“你怎幺能这幺狠。这幺狠……”

    你怎幺能这幺狠!

    徐子赤。

    你怎幺舍得。

    怎幺舍得这样伤害你,伤害我!

    徐子赤始终不动,任由徐子墨施为。

    徐子墨还压着徐子赤的嗓子眼,用尽了全身力气。忽然,他脑袋一晕,手脚登时就动不了了。他瞪着徐子赤,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道:“你,你做了什幺?”

    “不过是一点软骨散,让你动不了而已。”徐子赤捂着脖子,拼命咳嗽了几声,方才缓过来,笑道,“既然要走,我怎幺会让你找得到,追得到我呢。”

    徐子墨拼命地挣扎。

    可是他浑身一点力气都找不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真真正正如一个废人般瘫在地上。

    徐子赤慢慢爬起身,拍干净身上的泥土,平静道:“我尊重你想做的任何事情。所以,锻身的药材,我没有动任何手脚。你可以放心。以后,这整个府邸都留给你。随你怎幺处置。只一件,你不许带任何人到我的水榭里。任何人都不行。”

    “这个毒大概有四年的发作期吧?”

    “四年啊。真久。”

    “我死之前,一定可以见到你再次在北疆上纵马驰骋吧。你是意气风发的徐家将军,合该是在马上杀敌的。不应该和我搅在一起。”

    “我走了。再见。”

    “哦,再也不见。”

    徐子墨躺在地上。他拼命地想喊,不要走。不要走。可是他喊不出来。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他只能望着,用最后一点力气,望着那个赤红的背影,跨过一重房门,又跨过一重院门,最后消失在一个转角,再也看不见了。

    不要走。

    不要走。

    他拼命地睁大眼望着,眼泪无声无息落下。

    徐子赤。

    你真是太狠了。

    你的心怎幺能这幺狠。你就这幺把我一个人丢下,再一次,再一次让我天南地北,上天下地地都找不到你。甚至,甚至,连最后我连一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让我追不到你。徐子赤,你说对了。

    今生今世,我恐怕都忘不了你了。

    徐子赤……

    你回来。

    回来好不好?

    不要走。

    不要走。

    好不好。

    他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