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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裴湘微微颔首,全当信了这番避重就轻、真假参半的解释,并由衷感叹道:
“不曾想无花大师竟然有如此坎坷的身世。不过,即便大师你自小就和石观音分离,又拜入少林门下且从未做过什么恶事。可一旦让江湖中人得知你的身世,一些人难免会有非议,甚至会把石观音犯下的罪孽算在你的身上。”
“多谢裴姑娘替小僧着想,”无花敛眉,声音又柔和轻缓了三分,“母债子偿,本就无可厚非。小僧愿意承担这份因果。再者,对小僧来说,旁人的冷嘲热讽和误解并非苦难折磨,而是一种必不可少的修行,小僧安然受之。”
“果然是无花大师,”裴湘悠然一笑“大师佛法高深,心境开明豁达,小女子甚为羡慕佩服。”
无花侧头,视线越过洒满阳光的溪流望向远方,淡声道:
“小僧已然心生执念,何谈开明豁达?无关之人的痛骂讥讽犹如秋风过耳,不留痕迹,可某人……只需稍稍蹙眉嗔怒,我便心生恐慌,百般琢磨。多年梵行清修,竟然敌不过刹那悸动。”
裴湘见无花又把话题扯了回来,便不再刻意回避,她轻轻抿了抿唇,垂眸温声问道:
“大师之前说,这次是特意来寻我的,可是为了心中执念?”
四下忽然安静了下来。
被询问的无花出神地瞧着裴湘不惊不羞不恼的平淡神色,倏尔无奈一笑。
他叹息着向溪边走了几步,慢慢转身背对裴湘,徒留挺拔瘦削背影,好似在维护爱而不得后的尊严。
寒风起,白色僧袍烈烈飘飘,松竹美玉般的佛门名士立于水边,孤独而坚毅,无端惹人心生爱怜,想奉献出余生的温暖呵护这人心底的寂寥飘零。
裴湘眨了眨眼,蓦然想起那夜石观音来袭,王怜花一身狼狈地背对着她苦思阵法变幻,期望能多延长些保命的时间,后来,那家伙还从衣服里掏出了假胸……
这时,温和清朗的嗓音缓缓传入裴湘的耳畔:
“裴姑娘,无花的执念是否会给你带来困扰?”
裴湘亦沉默了片刻,迅速关掉脑海中那些啼笑皆非的画面,方才郑重答道:
“厚意深情,不胜感激,然小女子福薄,恐无缘此番殷殷之情。”
无花怅然轻叹。
他似乎早有此心理准备,又似乎一贯骄傲不习惯低头,所以并未多加纠缠追问,只是依旧背对着裴湘,黯然道:
“裴姑娘蕙质兰心,日后必然福泽深厚得遇良人,今日……是无花冒昧打扰了,姑娘无需挂怀。”
裴湘摇了摇头,也不管无花是否能看见。她朝着他的背影施礼告别,之后便沿着来时的小路转身离开。
然而,裴湘只迈出了十余步,身后就又传来无花的声音:
“裴姑娘,稍等。无花来见你,一为寻一个答案,如今已然明了,此后天高水长,惟愿彼此安好。二为家慈嘱托,想向裴姑娘询问几件事情,不知姑娘可愿意暂留片刻。”
裴湘停步回头,见无花已经转过身来。他此时面色沉静,临风而立,萧萧肃肃,风姿绝俗。一点儿也看不出这是一个刚刚向女子倾诉过感情的佛门中人。
然而,他越是这样洒脱从容、不拘戒律清规,越是遮掩不住眼底的痛色与不舍。妙僧无花往日里有多么清高自持,此时就有多隐忍脆弱。
饶是铁石心肠,见到这样落入凡尘的无花,也要忍不住心软三分的。
“无花大师请讲。”裴湘眸光微暖,隐含愧疚。
——如果一个女人刚刚拒绝了无花这样近乎完美的男人,如何会忍心拒绝他的其余合理要求。
“家慈嘱托之事……”
无花正要开口解释,忽然神色一肃。
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风声,不得不停下了正要开启的话题,朝着裴湘匆忙行礼告辞:
“裴姑娘,无花有些急事要处理,需要先行离开,之后邀约详谈,万望裴姑娘莫要推辞。”
裴湘也听到了风中隐约的笛声和哨声,心知这大约是一种联络信号,便朝着无花微微颔首,露出理解友善的笑容。
分别在即,无花目光缱绻,声音微微喑哑:
“裴姑娘,我能来这里见你,是从家慈的书信中得到的消息。按理说,这并不是不可对人言之事,奈何无花身世复杂,此间种种不仅事关无花自身,还牵涉到先父和恩师天峰大师的名誉。
“所以,无花恳请裴姑娘先不要对旁人提起无花来兰州之事,具体详情,无花明日定然解释明白,还请裴姑娘多加担待。”
裴湘爽快应道:“事关长者尊者名誉,我一定会谨言慎行,绝对不会轻忽,你放心吧。”
得到裴湘承诺,无花目光温软,唇边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柔和的笑意。他稍稍倾身,眼波脉脉,似乎还有衷情要倾诉,但是风中传来的哨声越来越急促,让无花无法继续耽搁下去。
一声叹息过后,两人简单定下次日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之后,裴湘便目送无花的颀长身影如白鹤浮云般飘然远去。
——唔,有急事?真巧……
轻笑摇头,裴湘摸了摸腰间长剑,也信步离开了“快活林”。
次日,裴湘依照约定去见无花。
小船之上,无花执壶,为裴湘斟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