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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晓军的心底是五味杂陈的。
沈家妈领着梁鹂气喘吁吁爬楼梯,好容易到乔宇家门口,叫了声:“乔阿姨在么?”话音才落,乔宇已经推开纱门,让她们进来。
乔母刚才蹲着擦了两遍地板,此时在清洗抹布,只让着她们坐,乔宇端来一盘红瓤黑籽切好的西瓜。
沈家妈从口袋里掏出两张零碎钞票给梁鹂,叫她和乔宇去买柴爿馄饨吃,乔宇有些迟疑,沈家妈笑道:“去吧!去吧!我要和侬姆妈单独聊聊天。”他这才高兴地和梁鹂一起下楼去了。
乔母晾好抹布回来,看看四周问:“乔宇和阿鹂呢?”
“我请她们去买夜点心吃。”
“嗳,还让侬破费......乔宇课外作业还有两章没做.......”
难板让伊他出去透透气,侬呀,对伊看得太死,管的太严,阿鹂要是有乔宇成绩一半好,我随便伊哪能白相玩!
话不能这样讲!伊他不过是矮子里拔将军,到底是普通学堂,师资、教育、管理和重点中学不好相比。侬看宏森,天不亮就上学堂,太阳落山才背书包回来,一比较高低就现。 沈家妈道:“哦,那我晓得,宏森晚回来是去少年宫打篮球。”
乔母似没听见,蹙起眉尖,笑容略带苦恼:“不管哪能讲,乔宇只有笨鸟先飞,勤奋苦练走在伊拉他们前头,才能有考取重点高中的希望。”
乔宇要是笨鸟,这世间就没啥聪明人。沈家妈暗忖,岔开话问:“考重点高中?伊的户口落下来了?我来就想问这桩事体,取取经,明年阿鹂也要走此一遭。”
乔母起身到抽屉里取出用红布包裹的四平扁状物,再坐过来,小心翼翼地揭开,里面是大红色的户口薄,她打开到第二页,递给沈家妈看,赫然打印着乔宇的身份信息。
她道:“不怕侬见笑,从领回来户口薄,我看了已经不下百遍,总是心不定,怕是做梦,又怕生出变节.......”说着说着,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第肆柒章
乔母哭的很惨烈,涕泪纵横,也是压抑许久的缘故。
房里又闷热,汗水嗒嗒滴地淌,嗓音似在热水里滚过,烫得人心尖疼:“我一个人带着乔宇,单位里晓得我离婚回来的,看不起,工作最累,工资最低,奖金福利一概没,我忍着;这小小的亭子间冬冷夏热,墙壁隔板吸足西照太阳的暑气,到夜里皆蒸发出来,我整晚给乔宇打扇,我忍着;这些年我对自己能省则省,常穿到外头的两件,华亭路淘的,听说是外国的洋垃圾,我汰洗过好几遍,还有股子怪味道。哪能办呢,我也忍着;交交关关许许多多的事体,我一直忍着......这辈子就这样了,把希望皆寄托到乔宇身上,希望伊他好好学习,将来出人投地,能有个光明前程,不要再吃以在现在的苦。伊没户口上不了重点中学,我想想就意难平,响应国家号召建设边疆去,是我们错了么,为啥回来要受这些不公平的待遇?”
沈家妈起身去搅了把毛巾,再坐回来,递给她擦面孔,劝慰道:“有啥错?谁都无错,这就是生活,没有平平坦坦,一帆风顺的,自怨自艾有屁用,还得万事向前看,如今乔宇户口下来,成为上海人,有了考重点高中的机会,不就好了么!不要总盯着从前的不顺心、想不开。乔宇是个懂事听话又体贴的孩子,晓得努力奋斗,完成侬你的心愿,是侬的大福气啊!”
乔母痛哭一场,也听进她的话,整个人突然神清气爽起来,沈家妈道:“说起烦恼事,我也有一桩,宝珍要公派到美国留学去,我真是舍不得。”
乔母道:“我觉着是好事体!没啥舍不得!宝珍有出息,能公派出国难得呀,无论是以后留在那边,还是回来,不怕没钞票花!侬没看到大使馆门前排起长龙,想出去的人削尖脑袋要出去,以在宝珍有机会,侬应该支持才对。以后乔宇能出国,我一定不阻拦!”
沈家妈道:“宝珍个姑娘家,飘洋过海跑到人家的国度,我主要怕伊受期负,照顾不好自己。”
“宝珍受期负?”乔母扯起嘴角:“侬好生想想,伊哪一桩事体吃过亏?那你们一家门,就属伊凶是凶得来。”又笑问:“就怕领回个洋女婿哪能办?”
一下子戳到沈家妈的心窝子:“是地呀,不敢想!”乔母叹口气道:“男的要出去,比如沈晓军,真没啥好担忧。姑娘家,总归是操心的。”她侧耳倾听:“外头是在打雷么?”
沈家妈仔细听听:“还真是打雷,要落雨了。”她起身告辞,乔母讲:“我同侬一道下去,顺便迎迎阿鹂和乔宇。”
梁鹂带乔宇到雁荡路口吃柴爿馄饨:“这是小姨介绍的,说味道好,他家的馄饨汤专门用老母鸡吊的。”
乔宇边走边皱眉:“太远了,我作业还没做完,浪费辰光!”
梁鹂叹口气:“你天天就是学习,真的不累么!难板出来吃趟小馄饨,还掂记写作业。”
乔宇不答,指着路边卖夜包子店:“吃两只包子好了,梅干菜肉馅的也邪气很好吃,再讲看天色还要落雨。”
“你们怎在这里?”陈宏森背着书包,用网兜提着篮球过来,他在少年宫打比赛,洗过澡了,浑身散发着利群牌药肥皂的黄芪味儿。
梁鹂道:“我想带乔宇去吃柴爿馄饨,他嫌远,讲吃包子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