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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板娘斜起身子、眼睛朝窗户睃:“第二排右手倒数第三张就是。”
    梁鹂照着数过去打量,乔宇道:“《城南旧事》里的英子就是这样头发。”
    梁鹂没看过《城南旧事》,她问好看吗?乔宇说好看。
    她问的是头发好看吗?乔宇回的是电影好看。
    早食店门口排起长队。爷叔背心裤衩眼角窝着眼屎、手里拎着钢精小锅来打豆腐浆,也有要上班的青年人困顿等着,还有一位老克勒,眼角虽起细纹,但面目干净,穿白底全棉衬衫,衣领处系着黛青浅花蝴蝶结,深灰色西裤,白皮鞋,周身挺刮无一丝褶皱。轮到他了,嗓音邪气温文:“一份甜大饼加油条,一份甜豆腐浆!”早准备好角子钱,接过道声谢谢,转身便离开,乔宇追两步过去,鞠个躬,尊敬道:“姚老师好!”那老克勒微笑着看他:“是侬呀?帮那姆妈买早点心?”
    梁鹂听见排在前头两个老阿姨低语:“这姚老师是音乐学院的教授,买相外貌交关相当灵光好,年轻时花头艳遇浓得不得了,至今未娶妻!”
    “听闻伊她将一间房租把个女学生,好像姓朱,不晓得是啥路数来头!”
    “前头有人插队.......哪能啦!侬赶时间,我们也有事体做!”
    梁鹂和乔宇买好早点往回走,才到弄堂口,就碰到背着包的陈宏森,乔宇问:“侬到哪里去?”
    “去体育大厦游泳。一起去?”陈宏森笑着问。
    乔宇摇头:“还没吃早饭。”
    陈母拎着小皮包,穿一身碎花连衣裙过来,笑容满面地问:“和我们一道去游泳,好么?”
    陈宏森替他们回答:“还没有吃早饭呢!”
    陈母看看他们手上的油条豆腐花,便不再多说,母子俩过马路去停场,他们家有一辆桑塔纳。
    公共自来水处只有建丰在洗头,打得满是肥皂泡,都要流到耳朵里。
    一只只马桶底养些清水,靠墙斜放着,阳光暖烘烘熏着,乔母脚边搁半袋糯米,似乎等烦了,一边和煮泡饭的爷叔闲话,一边探头张望,看到乔宇才松解眉头,想说什么看见梁鹂又咽回去,淡淡微笑着,梁鹂叫声阿姨好,沈晓军骑着自行车扭扭摆摆过来,打个响铃喊:“阿鹂快点回去,侬小姨等着吃豆腐花好困觉!”
    梁鹂便飞也似得往回跑,乔母要拎起糯米袋子,乔宇把油条给她,自己来拎。
    吃早饭时说起:“陈宏森问我要不要一道去游泳!”
    乔母剥光松花蛋的壳,找根棉线劈成一瓣瓣,落到酱醋香油的小碗里,皱起眉道:“你知道他去的游泳池有多贵么?跳水池的游泳票上海滩最贵,上午场要一角,下午及晚上要两角,他去的地方比跳水池还要贵。你少跟他蹲一道白相玩,你们不是一路人。”想了想又道:“还有那阿鹂,沈家妈这种小市民家庭教出来的,日后也没啥大出息,你也不要同她走的太亲近,掉自己身价!”
    她拿筷子拌一拌,放嘴里咂咂筷子头,再加点白沙糖,味道会更好!
    第拾贰章
    梁鹂把豆腐花和油条放在桌上,找回的角子钱搁到宝珍手边,宝珍不理她,自顾自己吃。
    沈家妈端来泡饭锅,和一碟毛豆炒雪里蕻,给梁鹂盛一碗,把油条撕成两条分着吃。
    没人吭声儿,气氛有些怪,梁鹂晓得有人不高兴。
    宝珍忽然没好气道:“姆妈,下趟我的床铺不许人家睡,侬你晓得我最怕就是臭虫。”
    “臭虫被那阿哥踩死了,床我也用滚水烫过一遍,侬慌啥么慌!”沈家妈呼哧哧吃泡饭:“阿鹂是人家么,是一家人!”
    “我不管,反正我的床不许人家困。”宝珍看见梁鹂挟起一颗毛豆子掉落桌面,滴溜溜滚着,皱起眉数落:“侬会得使筷子嘛?傻乎乎!”
    沈家妈瞪她一眼:“寻后四没事找事是吧!”舀了一调羹毛豆子摆进梁鹂的碗里:“吃,勿要理会小姨,伊她是个神经病。”
    宝珍愈发心烦,把还余半碗的豆腐花一推,起身拿着猩红洒花瓷面盆和毛巾还有香肥皂,打水洗脸去了。
    沈家妈看着浪费,一面骂败家子,一面端过来吃干净。
    用罢早饭,她替梁鹂扎了一把抓的马尾,换了件新买的白底红点连衣裙,打开圆扁的小铁盒,挖出一指尖油膏,掌心搓了搓全抹到她的小脸上。
    梁鹂觉得粘腻腻的,嘴巴都张不开,但闻起来有股花香味道。
    沈家妈也把自己收拾了一番,挎着包拉她下楼:“走,外婆带侬白相玩去。”
    宝珍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电风扇吹得蚊帐飘飘欲仙。
    淮海路的商店拉紧卷帘门还未营业,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路上行人寥寥,梁鹂拉着外婆的手边走边看稀奇,红星眼镜公司在打博士伦隐形眼镜广告,老大昌是卖奶油蛋糕的,还有古今胸罩公司,一个塑料女人用布围住鼓鼓的胸脯,沈家妈捂住她的眼睛,待走远了才松开,刚巧到了大同烤鸭酒家,玻璃橱窗里吊着油滋滋的红皮烤鸭。沈家妈看她移不开眼,笑道:“晚间让舅舅买半只回来吃。”又觑起眼望天:“要命!被宝珍气得,忘记带洋伞了!”
    一路顶着太阳日头走到公交车站,两人都有些汗淋淋,一位白发老阿婆坐在墙角、用细细的铁丝穿栀子花和白兰花。沈家妈侧头闻闻腋下,再问:“几钿多少钱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