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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桑 第193节

      第二天,太阳开始西坠时,李桑柔一行三人,进了离江宁地界最近的递铺。
    三个人刚在递铺门口下了马,蚂蚱就从递铺屋里一头扎出来。
    “怎么样了?”李桑柔看向蚂蚱问道。
    “看到人了!”蚂蚱也是刚刚赶到,气还没完全喘匀。“一大早,趁着天没亮透,窜条和大头就游到青洲东头,趴洲头上看着去了。
    这是老孟说的,老孟说要是他,就让人从燕子矶顺流到青洲东头,从青洲东头往夹江再过江。
    还真是守到了。
    一个半时辰前,窜条和大头从青洲东头吹哨递信,那就是看到人了。”蚂蚱语速很快。
    “窜条和大头撤回来没有?”李桑柔嗯了一声,紧接着问了句。
    “还不知道,听到哨声,我先给老孟报了信儿,接着就立刻往这儿过来了。
    小陆子守在江边等窜条和大头。”蚂蚱答了话,又补了句,“老大别担心,窜条和大头水性多好,他俩又机灵,青洲不管哪个角,咱们都比张狼狗的人熟。”
    “嗯。”李桑柔嗯了一声。
    “老孟说:江宁军仓库那边,除了看守邹掌柜父子的五个人,靠近江边的一座宅院里,还有三十七个人,都是钱家豢养的打手,有甲,铁甲皮甲都有,刀枪弓箭都齐全,人都很年青,说是都不超过三十岁。
    老孟说没惊动,说是已经看紧了,让老大放心。”蚂蚱一边跟着往屋里进,一边接着道。
    “这三十七人,老孟那边要几个人才能对付得了,他说过没有?”李桑柔凝神听着,问道。
    “说过,说那帮打手年青,壮实得很,体力好,老孟说他们那边,稳妥点儿,得十个人。”蚂蚱答道。
    李桑柔嗯了一声,十个人,孟彦清果然极其谨慎。
    “嗯,歇一会儿就走,大常把甲穿好。”李桑柔吩咐道。
    几个人吃了点东西,大常仔细穿好甲,背上狼牙棒,李桑柔检查了一遍手弩,黑马和蚂蚱将刀放到最方便的地方,四个人出来,上了马,往江宁城疾驰。
    一口气跑出二三十里,蚂蚱纵马赶上李桑柔,“老大!老孟挑的地方,就在前面,还有两三里。”
    李桑柔勒住缰绳,放慢马速。
    蚂蚱靠近李桑柔,“前面有个拐弯,一面是山崖,不算太高,就是陡,刀削一样,一面正好是一处江岔,江水弯进来,能从江里直接往上爬,虽然也陡,可只要利落点儿,都能爬上来。
    老孟说,前面是个好地方,主要是那个江岔,顺江游过来,爬上来就行,不管白天黑夜,都方便,要逃走也方便。
    老孟说,山崖这边,埋伏上钱家的打手,钱家那些打手中,老孟说看到了三十多张弓,钱家这边,应该都是弓手。
    到时候,上头是弓手,江那面再掩杀,要是不知道,简直是个必杀局。”
    蚂蚱声音不高,两只手规规矩矩抓着缰绳,不指不点,连表情都不敢有。
    这儿离埋伏地已经很近了,肯定已经有人盯着她们了,他不敢乱比划,打草惊了蛇。
    “还有,老孟说,弓和箭都怕水,要是背着弓箭游过来,弓和箭就算能用,准头也差的不行了。
    老孟说,钱家那些人,全是弓手,看起来,应该就是弓手全在山崖,江那边过来的,全是杀手。”蚂蚱接着道。
    李桑柔嗯了一声,抖动缰绳,“走吧。”
    两三里的路程,不过眨眼间。
    李桑柔看到前面突兀出来的山崖,稍稍勒住缰绳,马速微慢,却还是疾冲往前。
    山崖上,突然想起响利箭破空声,一支长长的雕翎箭,钉在离李桑柔一射之地的路中间。
    李桑柔急勒住马,箭钉着的地方,绷着两三根细细的绊马索。
    这支箭,是提醒她的。
    山崖上的,全是孟彦清的人。
    李桑柔勒住马的同时,靠近江边的乱石灌木丛中,一个个浑身湿透的精壮兵卒,握着刀,冲着李桑柔四人,掩杀上来。
    山崖那边,一根根长绳甩下来,顺着长绳,一个个黑衣人飞快的往下滑,也冲着李桑柔这边直冲过来。
    李桑柔跳下马,大常也下了马,两步三步冲到李桑柔侧前,双手握着狼牙棒,黑马和蚂蚱下了马,拍着马往后赶出去,抽刀出鞘,冲到李桑柔另一边。
    “黑马蚂蚱跟着大常,护住大常背后,你们不用管我。”李桑柔滑出狭剑,眯眼看着江岸方向冲过来的密密麻麻的兵卒。
    看这样子,得有两三百人,张征做事,她一向佩服,舍得出狠得下。
    江岸和山崖两边的人,几乎同时冲到李桑柔等人面前。
    离李桑柔十来步,山崖方向的黑衣人,一个斜步,三人一组,杀向江岸方向那些浑身湿透的兵卒。
    孟彦清冲在最前,带着十来个人,径直冲向李桑柔。
    这一场劫杀,李桑柔是唯一的目标,他们要杀了她,他一定要护住她。
    黑衣云梦卫斜步杀出时,大常冲前几步,大吼一声,抡起狼牙棒横扫出去。
    黑马和蚂蚱紧跟在大常后面,三个人背对背,大常在前面抡扫,黑马和蚂蚱怪叫着,紧跟在后面砍杀护卫。
    李桑柔站在大常和黑衣云梦中间,侧身避过冲上来护在她前面的孟彦清,往前一步,迎上挥刀砍向孟彦清的一个南梁兵卒,手里的狭剑挥出,在兵卒喉咙血喷如泉,往前扑倒前,李桑柔已经扑向另一个兵卒。
    血喷泉喷的孟彦清半边肩膀鲜血淋漓,孟彦清踩着倒在脚下的尸首,砍翻一个兵卒,看着已经滑入南梁兵卒之中,人如游鱼,刀如鬼魅一般的李桑柔,这样的时候,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位大当家确实有本钱肆无忌惮,除了布下重重机关,否则,他们云梦卫对上这位大当家,想杀了她也是极难的事。
    大常吼声连连,一步一棒,人如山移,手里的狼牙棒扫下去一回,至少砸死两三个人。
    李桑柔身形灵巧之极,仿佛全身都是眼睛,闪避进退,都毫厘不差,人和狭剑合为一体,她走到哪里,鲜血的喷泉就跟随到哪里。
    三人一组,沉默砍杀的云梦卫虽然杀的人更多,是更可怕的死神,可大常一扫一片的狼牙棒,以及李桑柔狭剑挥出的一个个鲜血喷泉,却更能恐吓人心,更能让杀人不多的南梁兵卒,恐惧到肝胆俱裂。
    没有战阵,没有军法官在后面督阵,恐惧极了的兵卒开始掉头往山崖下的大江里跳。
    恐惧会传染,溃退迅速漫延,越来越多的南梁兵卒跳下跌下山崖,带队的统领的吼叫呼喊,早就淹没在惊恐的尖叫惨叫声中。
    扑向江中的兵卒,有幸还活着的,用尽全力游向江对面。
    半个时辰的厮杀,仿佛只是一瞬间,大常累的撑着狼牙棒,勉强能站住,黑马和蚂蚱背靠着背,呼呼喘粗气。
    李桑柔半边身子鲜血淋漓,握着狭剑,站在江岸上,看着跌摔在山崖下的尸首,和江中一个个急急游动的人头,抬手止住张弓搭箭的云梦卫,“放他们回去,得让张征知道,他们中了埋伏。”
    “窜条和大头呢?”李桑柔转头寻找。
    “这儿这儿!”云梦卫后面,窜条几个扬着手。
    李桑柔暗暗舒了口气,看向孟彦清,“钱家那些打手呢?”
    “都捆在米行仓库,和邹大掌柜一起。”孟彦清急忙欠身答话。
    他对这位大当家,佩服极了。
    “你亲自走一趟江宁守将府,把这件事告诉赵将军,钱家那些打手,和这些,那个统领还活着是吧,都交给赵将军处置。
    他的仓库,钱家,那些弓箭,皮甲铁甲,都是哪儿来的,让他去查。
    还有这些死人,也让他处置,让他给皇上递折子。
    交接好了立刻赶回扬州城,我和大常他们先走,米行是大事。”李桑柔接着吩咐道。
    “是。”孟彦清欠身应了,叫过几个人吩咐诸人先清点休整,自己上马赶往江宁城守将府,请见赵将军。
    小陆子几个跟在云梦卫后面,砍杀不多,不累,三个人赶紧去找马牵马。
    李桑柔找了处山泉水,洗手洗脸。
    黑马替大常扛着狼牙棒,蚂蚱帮大常脱了皮甲,替他背着,三个人坐在一排喘粗气。
    “老大真厉害!”蚂蚱啧啧。
    “你知道老大这么厉害不?”黑马捅了捅大常,“我还以为老大只会放冷箭。从前,咱们打那么多回架,她回回都是躲后面放冷箭。”
    “老大不是早就说过,得让咱们好好练练,从前那些,老大要是出手,哪一回够老大杀的?”大常白了黑马一眼。
    “可不是!这回人太多了,我都不知道我杀了多少了,我觉得吧,少说也得有百八十个!”黑马挺了挺胸膛。
    大常和蚂蚱一起斜着他撇嘴。
    ……………………
    扬州城,董超等人一个个分散开,分成两队,一队赶往钱家,一队则赶往钱家大船所在那处偏僻小码头。
    天黑下来,钱家那扇侧门从里面拉开,三四个精壮护卫,横着步子出来,虎虎生风的四下查看了一遍,往侧门里挥了挥手。
    侧门门槛被两个护卫卸下来,一辆辆青绸小车从侧门出来,套上马,沿着每天晚上运送箱子的路线,到了运河边的小码头。
    钱老爷在最前,后面跟着钱大爷等儿女妻妾,挨个上了小船,人数众多的护卫们也上了船,一条十几条船,立刻撑离码头,排成长长一队,摇向等了不知道多少天的那几条大船。
    董超留了三四个人沿岸盯着小船,自己和其它人,上马赶往钱家那几条大船停泊的地方。
    那处紧挨着大江的偏僻小码头,泊着的钱家四条大船,有两条吃水很深。
    这四条船泊在这里,已经一个来月,四条船上的船工,都是精心挑出来的,身强体壮,经验丰富,至少两代人都是钱家的船工。
    这一个来月里,船工们被钱家护卫看守在船上,不许下船,不许下水,不许到隔壁船上,船工们只能在船上来来回回的走,四船船工无聊的比着学驴叫。
    至于护卫们,除了天天夜里搬箱子装货,白天好歹还能出去采买几回,到岸上巡逻几趟,虽然也无聊极了,至少比船工们强一点儿。
    董超等人一路快马,赶到泊船的小码头时,四条船上,黑灯瞎火。
    “怎么样?”董超和早就赶过来的老云梦卫们会合到一处,找到副手老许,低低问道。
    “和平时一样。”
    “嗯,该动手了,把两条重船拿下来,你带一半人,上那条船,我带人上这条船,不要惊动那两条船的人。”董超的吩咐的平和简洁。
    “好。”老许应了,猫着腰,挨个拍打着自己那一半人。
    这边十五个人伸头聚成一堆,围着老许,那边也聚成一堆,围着孟超。
    片刻,两队一前一后,从藏身的灌木丛中,沿着岸上的杂木乱石,飞快的靠近那两条吃水很深的重船。
    跑在最前的老云梦卫背贴船头站稳,后面的云梦卫一个挨一个,踩在靠船头站着的同伴肩上,上了大船,最后一个踩肩上船的云梦卫,趴在船边,伸手将同伴拉到船上。
    船上区分明确,船工们都在后舱,天一黑就落锁,不许伸头探脑,前舱和甲板上睡着的是众护卫。
    两个本该走动警戒的护卫,一个靠着着前桅杆,一个靠着前舱门,睡的呼噜有声。
    这一个来月,天天闲着没事儿,护卫们本来就不多的警戒之心,早就消磨的一丝儿也没有了。
    董超和老许两队人,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两条船上的护卫和船工们打晕,剥下衣服,堵上嘴,捆成粽子,全数关进了后舱。
    两队人套上衣服,装着和从前一样,坐在前舱,安静的等着钱老爷过来。
    两刻来钟之后,从离钱家不远的小码头过来的那十几条小船,沿河而来,靠到另外两条大船旁,几个护卫先上了大船,叫醒船工护卫,大船上放下跳板,小船上的钱老爷等人,下了小船,转上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