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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孤身一人缩在深山野岭里,他独自行走在大荒所有远离人烟的地方。风尚且有停歇之所,而他只能不停地走。他不能停下,没有同伴,偶尔晴朗的夜晚有月亮的时候,也许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正在向自己伸出手来。
像是他还活着的那天夜晚,一个人坐在天演院的书楼上,邀月独饮的时候,心如死水那般的寂寞。
我慢慢地蹲在地上,两只手死命抓着自己的肩膀,身体因为不能控制的悲伤而剧烈颤抖着。
我想起昨夜他来找我的时候那种悲伤和无助,那时我只当是宋掌门容不下他,一心还想着只要找宋掌门求情理论就能留下他……可是到现在真相大白的时候,我却说不出任何求情的话。
是谁的错?重渊是无辜的,宋掌门更没错,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宋掌门,你还记得裴绍吗?”我抬头看着他问道。
宋掌门淡然地点了点头:“我记得,正巧,昨日重渊也曾问过这个问题。”
“……那么,您当年,为何要毁了裴绍的尸体?”
“裴绍的尸首,已经被邪影侵蚀,若是不尽早销毁,这种侵蚀就会扩散到还清醒的太虚观弟子邪影身上。”宋掌门叹道,“我太虚观……前有宋御风打开太古铜门,后有玉玑子背叛大荒攻打西陵城,太虚观的名声已经经不起半点波折了。故而我才果断灭绝危机的一切隐患。只是我不曾想过,重渊竟是执迷于此事才走上绝路的。”
原来是这样。
若不是裴绍之死,重渊不会心神震动查探地落窟,若不是他实在难以接受太虚观的阴暗面,也不会在战场上自己放弃自己。而他如果没有死,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谁都没有错,一切都是让人觉得可笑的荒谬巧合。
“要是我当初没有放弃……是不是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可是你放弃了啊!为什么当时你要那样做?为什么……我们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我突然大声笑起来,笑得眼泪流了满脸,我笑得喘不过气来,整个人近乎痉挛地颤抖着。宋掌门始终安静看着我,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都说这世上最是深情难负,悲伤不过有情人终难眷属。我那时还天真地以为,所谓悲剧不过就是自己作出来的死,闹腾出来的祸。只要两个人齐心协力不作死不闹腾,善良正直就能打败一切苦难,永远在一起。
可有时候就是这样,你没错,我也没错,你爱我,我也爱你,可就是因缘巧合,阴差阳错,我们无法在一起。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我才慢慢擦干眼泪,站起来对着宋掌门郑重行了一个礼。
“宋掌门,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恳请宋掌门……废除我全身修为,将我逐出太虚观。”
“……你是,要去找他吗?”
“是的。”我平静地看着他,“我答应过他……要是他走了,无法再回来,我会和他一起走的。我自幼受太虚观抚养教导长大,此身无以为报,只能恳请掌门收回太虚观赐予我的一切,将来万一有什么不测,也不至为太虚观抹黑。”
宋掌门失笑地摇了摇头:“你可明白,失去修为意味着什么?虽然你修为并不出众,可若果真废掉你全身修为,你在这妖魔横行的大荒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性命。更何况,他身边可能随时都会出现妖魔,你这是去送死啊。”
“我不在乎。”我死倔地摇了摇头,“我只想……陪着他,宋掌门,我在幻境里看到过,他死的时候就是一个人,我不想让他死了之后仍然是一个人!”
“痴儿啊……”宋掌门叹息着摇了摇头,“你就不曾想过,他为何选择离开,而不是留下来等待死亡?”
“……”
宋掌门平静地看着我:“他选择离开,是因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他身上仍带着太虚观至宝招魂笺。传言招魂笺能唤回死者的魂魄,真正做到起死回生。他已经放弃过一次了,现在,难道你也要放弃了吗?”
72
太虚观的春天总是特别短。因为地处高远的山顶之上,可能一直到四月都还在打着哆嗦等冰化。而枝头稍见绿色没多久,又要抱着扇子开始迎接夏天了。
我站在外面看着枝头一朵刚刚绽放的桃花,依稀记得不久前我们出发去中原支援西陵城的时候还是寒风萧瑟的冬天,如今不过一转眼功夫,太虚观已经换了个模样。
我现在正站在久违的甲三组的学堂外面,隔着门能清楚听到师父正在和下面一群小萝卜头讲话的声音,站在某个特定角度还能看到窗户上有一条缝,窗边坐的那个熊孩子正用课本挡着看里面的小人书……
……怪不得我之前上课溜号和同座说话都能被师父发现然后拽着耳朵出来骂。原来这一个破烂小学堂也藏着这么多名堂。
我在心里替这帮不知人间险恶的小屁孩们点了根蜡,然后继续无耻地趴在窗边听墙角。
“安静!都给我安静!”师父如同往常一样扯着嗓子吼道,“刚过了一个休沐日,你们还没玩够吗?我可警告你们,这次谁再诵不出丹鹤真诀,就罚谁把为师丹鹤的羽毛数清楚!”
呃,几个月不见,师父你的惩罚手段推陈出新啊……
下面因为师父的威胁安静了一下,只是很快又有一个声音扯着嗓门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