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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渊的脸上仍然维持着那种空洞的苍白,他定定看着面前的妖魔,嘴唇轻轻动了一下。我离得并不近,只是不知为什么,却很清楚地听到了那句话。
“你不是……被我杀了吗……”
“师兄!”我大步跑过去,一只手扒上那个一直没有动弹的妖魔肩膀,用力往后一拉。它毫不反抗地被我转了过来,那张面孔就倒着映入了我的眼帘。
我万万没想到,这个我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种类的妖魔,竟然长了一张人类的面孔。
那是个看起来很英俊的中年男人,剑眉星目五官俊朗,只是却长着青蓝色的粗糙皮肤和一头灰白的长发,看上去半人半妖煞是瘆人。他表情呆滞地看着我,并没有动手的意思,若不是那只长着尖利爪子的手仍然在大师兄的胸膛中,我是怎么也不相信这是一只妖魔的。
“师兄你……”我慌张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妖魔的手抽出来。咬了咬牙,我拔出剑,对着妖魔的手腕就猛地砍了下去。
“别!”重渊厉声喝道。之前一直丢了魂一样的他突然动了起来,不顾自己胸前的伤,他一只手用力抓住了我落下去的手臂。
“别动他!”重渊激动地大喊道,“他是……我不能再杀他一次!”
他的声音里充斥着浓烈的绝望,哪怕是之前在幻境中,他临死前的战斗中我都不曾见过这样的绝望。和现在比起来,那时的濒死简直是从容不迫的安详。
我们僵持的时候,附近的妖魔很奇怪地并没有攻上来。那个魍魉也浮出了地面,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静静看着我们。
他忽然对着我们遥遥伸出了一只手。
“你不配。”他哑声说道,“我在朔方城等你。”
说完,魍魉整个人都如同烟雾一样,突然崩裂消散在空气中。
不仅仅是他,从刚才重渊受伤开始就静止不动的妖魔们突然间如同浓墨入水,一个又一个化作烟雾消释在空气中。一个愣神的功夫,荒野之上已经变得空荡荡一片,好像它们不曾出现过一样。
紧接着,周围的景物也开始剥落。夜色树林,破庙黄土都如同融冰一般片片落下,不一会儿功夫就消失殆尽。
我和重渊站在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台上,比之前我们经过的几个都大得多。我们脚下的石板上刻着古怪的印痕,凹槽之中微光正在缓缓熄灭。
重渊站在我前方不远处,他的脸色仍然苍白无比,只是胸前却并没有之前的伤口。
“那是幻觉。”重渊哑声道,“是为了让我们战胜自己内心的心魔……能把我们心中最绝望、最痛苦的一面,重新展现出来的幻觉。”
“是‘你’的心魔吧?”我看着他轻声说道。这一次我没有避开话题,我直直看着他的眼睛:“那个妖魔……到底是谁?为什么不让我伤害他,你说不能再杀他一次,又是什么意思?”
重渊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仿佛仍然处在刚才的一幕中,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恐惧神色。只是他却没有移开视线,如同自虐一样强迫自己和我对视着,过了很久,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不能杀他……”重渊恍惚地低声喃喃着,“他……裴绍是我师父的爱人……我已经杀了他一次了,若是能让他活过来,我绝不会……”
重渊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终于明白了在他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重渊的师父朱翎,就是我曾经在门派演武中见到过的那个成熟美丽的女子,曾经有一个爱人。那个叫裴绍的男人贯穿了她所有的青春,在她还是个年轻女孩子的时候就和他相识,两人都是太虚观有名的青年才俊,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顺理成章就私定了终身。
裴绍年少有为,又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为了尽快得到足以匹配他的梦想的力量,他很快就把主意打到了太虚观最神秘的法术,邪影真言上面。
邪影是太虚弟子以心魔召唤出的妖魔怨念,传说中只要掌握了自己的心魔,就能得到超凡入圣的力量。
裴绍抱着这样的念头开始研究邪影,只是还没研究成功,就遇到了幽都入侵的战争。作为最优秀的一批弟子,他毫无疑问地成了首批支援前线的先锋队之一。
临去之前,裴绍和自己的爱人依依惜别,两人情投意合已久,要不是这场战争,本应早就完婚的。那一天裴绍对朱翎许下承诺,战胜归来之后就去向朱翎的师父提亲。
重渊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要糟。无数的话本证明,凡事不要说什么“回来我就怎样怎样”。拿我来说,每次我对自己许诺“考完就吃顿好吃的”的时候,那次考试必定惨烈无比。我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追问道:“后来呢?他回来了吗?”
“没有。”重渊摇了摇头,“那次战斗太惨烈……一同去的一共三十人,只有五人活着回来……据幸存的同门说,裴绍最后为了让他们顺利逃脱,自己和邪影一同冲入了妖群之中,瞬间就被群妖埋没,没有半点生还的可能。“
我愣愣看着他:“那你为什么说……”
“裴绍没能回来,然而师父却始终记着两人之间的约定。她记得他说过要回来,冠盖满途迎她过门,哪怕他一直没回来,师父也始终记得。”
重渊打断了我的话,他的目光直直看着前方,有种不顾一切说下去的决绝。这些话大概憋在他心里很久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发泄出口,就不管不顾地倾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