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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夏虫不可以语冰(1)
    那时的高考结束后还是先估分,再填志愿,最后才知道真实的分数,说起来填志愿也真如同一场赌博,光有好的分数不够,还得有那么一点好运,才能如愿以偿地考上心仪的大学。
    程铮无疑是个幸运儿,凭着物理单科成绩全省最高分、综合成绩在本校理科考生中名列第二的成绩,还有他父亲在自己大学母校的一番关系,领到了Q大这所国内工科最高学府土木工程专业的通行证是意料中的事。可是当程铮顶着学校大力褒奖宣传的光环,把那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捏在手里的时候,心中殊无欢喜。他从老孙那里得知,苏韵锦的录取消息虽然还没到,但以她的高考分数,幸运的话最多也就混个普通本科院校,而她的志愿填得五花八门,唯独有个共同点,她所填的大学的所在地无不远离伟大的首都。
    程铮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无论她考上了她志愿中的哪一所学校,未来的四年内,他们之间都必定隔着千百里的距离。可是她明明什么都知道,他要去的地方还有他的心。
    那一晚目送她离开后,程铮还以为自己的心意有了回应,以为那一吻是她的承诺,以为她会跟随着他的方向,原来错得那么离谱。他想过要联系她,翻遍了好几个人的同学录,也没找到她家的电话和地址,就连通知书的投送地址,她也选择了邮寄到学校。
    整个暑假,程铮家中不时充盈着来道贺、取经或乘机献殷勤的人,那些人里有他的亲友、父母的同事、部属、客户,人人只夸这眉目郁郁的男孩考上名校后仍宠rǔ不惊。可其中的滋味,只有他深夜无眠地看着天花板时心里最明白。
    开学之前,除了周子翼,出入程家最频繁的就是孟雪。程铮和孟雪打小认识,他并不讨厌她,甚至觉得女孩子里她算是相处比较容易的,加上两家大人熟稔,以往她到自己家里来,他总还算客气。
    孟雪考上了北京的一所三流大学,以她的成绩,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学校,程铮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开心。孟雪说今后四年就可以陪着他了,程铮就觉得莫名其妙,他又不是小儿麻痹症生活不能自理,gān嘛要她陪。
    孟雪每次来都有意无意地带来苏韵锦的消息,她被G市的一所二本大学录取,她高考结束后就回了家,连谢师宴也没摆还有一次,孟雪竟然还神通广大地弄来了苏家的电话号码,用一副了然于心的表qíng将抄着号码的纸条递到程铮面前,谁知程铮不但不领qíng,反而大发脾气,一边说给他那土包子的电话gān嘛,一边把孟雪扫地出门。
    孟雪当时恼了,事后也没记恨,往程家跑得少了,电话还是隔三岔五地打过来。程铮冷静下来之后也自知理亏,但自从拿到通知书之后,他心qíng就一直不好,向孟雪道过歉之后,电话也不愿意接了,只要是孟雪打来的,都让父母或保姆说他不在,不在的次数多了,连老保姆接电话的时候都觉得为难,程铮就索xing说:就跟她说我死了,别再烦我。惹得在一旁听见的他妈妈章晋茵直骂童言无忌。
    程铮的父母都是忙人,一个把设计院当做家,一个为了生意整天飞来飞去。纵然如此,做父母的还是轻易觉察出儿子qíng绪的不对头。那天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章晋茵问儿子,跟小孟雪吵架了?
    程铮没好气地说:最烦你们把我和她扯在一起。
    他父亲程彦生还是一贯的严肃口吻,我还是建议你念完书之后才考虑这些问题,你这个年纪应该把更多的jīng力放在正事上,我年轻的时候哪会像你们这代人一样,为赋新词qiáng说愁他顿了一顿,话锋一转,话又说回来,你这脾气,也只有孟雪忍得了你。
    都说了不是因为她!程铮倔脾气上来了,把碗筷一放,你年轻的时候那么心无旁骛jīng忠报国,那是谁大学时候把我妈给骗到手了?
    眼看老头子要变脸,章晋茵连忙打圆场,慢慢说,慢慢说,不是孟雪那到底是谁让你愁成这样,你爸跟我这不是关心你嘛,我儿子从幼儿园开始就玉树临风,只有女孩子追着跑的份
    第五章夏虫不可以语冰(2)
    总之你们别问,我好得很,别像关心jīng神病人似的。程铮家里三代单传,就他这么个独苗,从小到大都被捧在手心里,在家就是个小霸王模样。
    章晋茵抿着嘴笑,我说呀,是不是被你从毕业照上抠下来的那个女孩子呀?也没见长什么模样,比小孟雪漂亮吗?
    程铮顿时满脸通红,说话都结结巴巴,你你gān嘛翻我东西?这侵犯我隐私你懂不懂!
    这哪算翻你东西呀,你又没藏,就塞在枕头底下,前几天阿姨腰疼,我给你换chuáng单时看见的,刚想说哪两个人跟你又深仇大恨,非把人家的头从毕业照上弄下来,仔细一看,其中一个没头的不就是我儿子吗,另外一个看衣服像个女孩子,看背面的名字,好像叫苏什么锦
    程铮的脸像调色盘一样,一阵红一阵白的,话也说不出来地就哽在那里。
    章晋茵继续笑道:说你讨厌人家嘛,gān嘛要把自己的头也抠下来,我说儿子,你这么做好像真有一点点变态唉,饭还没吃完,别走啊
    程铮的房间传来重重的关门声,他半躺在chuáng上,摸出抽屉里锁着的东西,小小一张卡片上,苏韵锦和程铮头挨着头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妈妈说得对,他也觉得这样做真变态,可谁让她再也没有别的照片,就连在毕业照上,她也是沉静的一张脸,紧紧抿着嘴唇。
    看着手里的照片,十八年来一帆风顺的少年第一次有了凄惶的感觉,仿佛心中缺了一块,这才发现身边有些东西,真的是越想要就越抓不牢。一切都是他的独角戏,就连让他心dàng神漪的那一吻,原来也只是她带着怜悯的道别。
    那天她说,这是我还你的。
    程铮把头埋在枕头里,苏韵锦,你拿什么还我?
    苏韵锦这边完全又是另一番境况,程铮拿到通知书后的半个月,她也从学校领回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说起来还算幸运,以她那处在本科录取线边缘的成绩,误打误撞地竟也考上了位于珠江畔那个南方大城市的一所二本大学,专业是公共关系学。大家看到个xing内向的她选择了这样一个专业确实是意料之外的事qíng,其实她是在跟自己较劲,就当一切重新开始,她希望能活出一个不一样的苏韵锦。
    筹集大学学费的过程并不顺利,她爸爸的生病和去世,让家里把能借钱的亲戚朋友都借过了一轮,纵然学校的捐款让她家还清了其中一些,可稍有算计的人家,谁愿意把钱借给这样一个没有了顶梁柱,没有偿还能力的家庭。好在她高中母校出面,替她联系到即将就读的大学,考虑到她家的困难qíng况,予以暂缓jiāo费,待到助学贷款批下来后再进行补jiāo。
    苏韵锦整个暑假都在家里为县城里的一个服装厂串珠子,她没有时间忧愁。靠这两个月赚得的微薄的一点钱,再加上妈妈想尽所有办法凑齐的路费和两个月的生活费,她就这么踏上了她上大学的路。
    临行前一晚,母女俩在家徒四壁的屋里相顾垂泪。妈妈心疼女儿还没踏上社会就背了一身的贷款,苏韵锦只说欠银行钱是付利息的,总好过欠了还不清的人qíng,唯一难过的是,到外省求学后,又要把妈妈孤零零一个人丢在家里。可是有一句话苏韵锦没有说出口,爸爸不在了,可妈妈还年轻,后半生难道就得一个人过下去?她的远去求学也许是成全妈妈的另一种方式。
    有一瞬间,苏韵锦也在心中想起过程铮,他这样矜贵又清高的男孩,在他的天地里,错过了一个略有好感的女生,也许已经是有生以来最大的挫折。
    夏虫不可以语冰,他永远没法了解她所在的那个世界。
    每个人刚到一个完全的城市都会觉得有少许不适应,苏韵锦也不例外,这个位于中国南方的大都市,有着她完全不熟悉的浓郁的岭南风qíng。但她很快融入了这个城市,或者说,是这个城市以其特有的包容xing迅速地接纳了她。她渐渐熟悉了这里cháo湿多雨的亚热带气候,熟悉了鳞次栉比的城市一角隐约可见的半旧骑楼,当然还有这里最具代表xing的繁华商业区黝黑瘦小的当地人脸上有种坦率的jīng明,他们的主妇却几乎都是药补的专家,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cao着南腔北调的普通话毫无障碍地jiāo流,没有人在乎你来自哪里。
    第五章夏虫不可以语冰(3)
    她的学校是一所刚由几所学校合并的综合xing大学,虽算不上重点,但至少在这个城市里还具有一定的知名度。由于学校的学科设置总体上侧重于人文学科,因此女生人数在学校中所占的比例略高于男生,并且一贯有着盛产美女的优良传统,这也成了吸引相邻大学男生的一道最亮眼的风景线。苏韵锦是她们这个专业里为数不多的理科出身的女孩子,从作为大一新生甫入校园开始,她就有了一个较为清醒的认识,别人可以尽qíng地享受骤然轻松下来的大学生活,可她必须为了生活而努力。
    好在开学几个月之后,助学贷款顺利地发放了下来,她也通过班主任介绍,在系办谋到一份课余时间打杂的活计,每个月的酬劳其实很少,还不够有钱的同学买一件衣服,但苏韵锦觉得很满足。大一的课不多,相对于一周只放半天假的高三来说,现在的自由支配时间多得奢侈,在自我感觉能应付学业和系办的工作后,苏韵锦在进大学后的第四个月给自己找了一份家教。这份家教是学校里外语系的一个女生在校外摆摊得来的,对象是个小学三年级的女孩子,家就住在离学校不远的小区里,家长要求家教每周晚上有两天时间到家辅导小女孩功课,酬劳每小时十五元。那个外语系的女孩子觉得酬劳偏低,便在学校的公告栏上转让这份工作,于是韵锦以三十五元的中介费换来了一个新的差事。
    家教也许是不少大学生勤工俭学的必选项目。苏韵锦的初次执教生涯进展得比想象中顺利。学生的家庭是个清白简单的三口小康之家,女孩有点小小的娇气但还算乖巧,注意力不容易集中,需要有个人陪着指导她做作业,可她父母都是公司职员,平时无暇顾及女儿的学业,于是才在附近的大学找了个家教。苏韵锦xing格谨慎安静,授课耐心,偶尔小女孩撒娇耍赖让父母都忍受不了,偏偏苏韵锦也只是一笑置之,颇得学生家长赞许。学生父母都算谦和有理,也无报纸网络上广为流传的女大学生家教被骚扰的担忧,所以苏韵锦的这份家教也就安心做了下去。每个月的酬劳加上在系办的所得,也足够她平日生活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