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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佳期认真的倾听,不管她说什么,她都微笑,她都点头。
    将来,还有很长远的将来,她都得同他一起,只要是同他一起,她一定可以,不管发生什么事qíng,他们都可以,在一起。
    阮正东的qíng况终于逐渐稳定,只是依赖镇痛剂。他jīng神还算好,也能够下chuáng活动,却一天比一天沉默。
    从前他的话很多,佳期跟他在一块儿,总要拌嘴,可是现在佳期费尽心机的逗他,他也顶多只是微笑,摸摸她的头发。
    她觉得沮丧,因为这待遇和甲骨文差不多。
    甲骨文撒娇时,他就只是拍拍它的头。
    除夕的上午,医院方面终于松口答应,放阮正东出院一天,让他们回家过年。
    家里很热闹,江西几天前就找了一帮朋友来,把偌大的房子布置起来,只是布置得像过圣诞节。
    江西听到阮正东这样评价,郁闷的不得了,拉着佳期要她主持公道。
    佳期说:看着是有点像圣诞节啊,到处都是彩灯闪啊闪,虽然贴了福字,可是又挂了红果。
    喜气洋洋,虽然俗不可耐,其实佳期就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气氛,可是嘴上偏不承认。
    江西说:哼,你现在就向着我哥,你重色轻友,你蔑视你未来的小姑子。
    李阿姨等人都放假回家了。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了他们三个人,可是还是很热闹。江西出主意,按北方的习惯包团圆饺子,三个人在厨房里,边看电视边如临大敌,卷起袖子摆出大gān一场的局面。江西事先准备了大袋面粉,无数ròu馅,还有各种调料。
    佳期负责擀面皮和拌馅,阮正东和江西负责包饺子。
    他们两个人都包得很慢,但阮正东包饺子像模像样,比江西包的好很多。为此他十分得意:我们当年在部队里,过年都得包饺子,全体官兵一块儿包。到了除夕夜,军委首长下基层来看望大家,看了我包的饺子,都连连夸不错不错。
    江西不服气,嘀咕:他们几乎都是看着你长大的,能不夸你吗?你别看我包的这些不好看,我包的这些馅大,好吃。
    阮正东笑:你那个一煮就散了,不信你问佳期。
    江西说:不用问她,她反正向着你,你反正欺负我,人家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你倒好,连妹妹都打算忘掉。
    阮正东只是笑。佳期特意包了一个糖馅的,说看待会儿谁吃到,来年的运气一定甜蜜。
    电视里正放新闻联播,照例播放全国人民喜迎新chūn,各省各市欢度除夕,焦点访谈也只是报导chūn晚的准备工作。
    阮正东说:你们台怎么就数十年如一日,一点惊喜都没有。
    江西说:稳定压倒一切,我们台长说了,这种举国同庆的时刻,不要惊,只要喜就够了。
    饺子煮熟了一人一碗,江西包的那些果然全散了,可是三人都吃得津津有味,连阮正东都忍不住吃了好几个。
    他最近几乎已经吃不下什么。
    阮正东忽然呀了一声,佳期忙问:怎么了?烫着了?
    他只是笑。
    原来他吃到糖馅的甜饺子,江西喜孜孜,说:哥,明年你一定会跟佳期结婚,有糖吃啊。偷偷就在佳期手腕上捏了一把,佳期对她笑,知道她已经知道自己曾经在饺子上做过暗记。
    江西凑到她耳边说:你跟我哥一样,就只会偏心眼儿。我明天非得找我哥要个大红包不可,你也得给一封大的给我。
    佳期只是微笑。
    守岁,本来应该一直守到十二点钟倒数。
    佳期怕阮正东身体吃不消,于是到了十点左右就劝他去睡觉。他不肯gān:你们都玩,叫我睡觉?见江西没注意,悄声对佳期说:除非你陪我去。
    佳期说:好。
    倒叫他一怔,江西只是笑:我什么都没听见,我什么都没看到。
    佳期陪阮正东上楼,她回卧室换了睡衣回来,他却已经把卧室门关了。
    她敲门:小白兔乖乖,把门儿开开,我不是大灰láng,我不会吃了你的。
    他在房间里哈哈笑,把门打开让她进去。
    他的chuáng很大,西班牙似的旧式大chuáng,四面都有雕花立柱,已经颇有岁月。佳期觉得这chuáng太软,躺着有点发晕。两个人在chuáng上躺着,看电视,她回身抱着他,将头伏在他的胸口,他低下头亲吻她,但只是亲吻,却没有别的意思。
    chūn节晚会的节目跟往年一样无聊。
    载歌载舞,相声无趣,小品生硬,独唱难听。
    佳期开玩笑:广电总局的局长你认识吗?给他打个电话反映反映啊,真的是不好看。他要听取一下群众的呼声啊。
    他一本正经的想了想:嗯,我好像认得,可我忘了他的电话。
    她笑得将脸藏到他怀里去。
    他讲小时候的一些事给她听。
    原来姥爷还在的时候,不管多忙,到了chūn节家里人都会赶回来,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大人孩子有二十多人,热闹着呢。姥爷去世,家里人就再也没聚过了。后来我爸工作越来越忙,每年过chūn节,他和我妈反倒要出去过年,家里只有我和西子。
    今年虽然只有我们三个人一块儿,可是我很高兴,真的,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这才像是家的样子。
    她说:那咱们明年还这样过,最好咱们明年已经结婚了,这样可以陪你爸爸妈妈一块儿过chūn节。
    他不满意:求婚这种事,你怎么可以抢先?这个得我来求的呀。
    她笑:你一直都不肯,我只好先开口了。
    他笑了一会儿,却没有再说话。
    过了很久很久,他忽然问:佳期,你爱我吗?
    不等她回答,他说:其实,你还爱着和平吧。这样也好,真的,虽然你跟我说,要我给时间,让你爱上我。可是我现在觉得真庆幸,你还没爱上我。这样我万一哪天不在这里了,你并不会太伤心。
    她不敢动弹,更不敢开口说话,只怕自己稍稍一动,满满的热泪,就会全部溢出来。
    他说:还好,你还没来得及爱上我。
    他的嘴唇吻在她的额头上,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那样,让他抱着自己,久久的,亲吻着。
    最后,他一直没有动,佳期手臂发了麻,慢慢的抽出来,才知道他已经睡着了。
    她凝视着他的脸,他近来瘦了许多,睡着像孩子,额发凌乱,因为暖和,苍白的脸颊上有了一点血色,看着更令她难过。
    过了一会儿,她也睡着了。
    半夜里她突然惊醒,却不敢动。
    他没有开灯,朦胧的黑暗里可以看见,他疼得身子发颤,蜷伏着伸手在chuáng头柜上摸索镇痛剂,连呼吸都因疼痛而颤抖,却小心翼翼,只怕惊醒了她。
    她在黑暗里静静躺着。
    他最后终于摸到了药片,就那样吞下去。
    她不敢动,一直那样静静躺着。就那样听着他轻而浅的呼吸,他因剧烈的疼痛而隐忍的吸气,药效渐渐发挥作用,他在极度的疲惫中慢慢睡着了,而她闭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她连眼泪都不可以流。
    一直等到阮正东醒来,两人的睡姿很亲密,像两个小孩子,她枕在他的手臂上,窝在他怀里。
    他注视她,微笑:唉,昨天晚上生米做成了熟饭你以后要对我负责啊。
    她故意顺着他说八点档台词:我喝醉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不过我会负责任的。
    他抱着她,而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砰咚,砰咚贴得太近仿佛是一种震动,让她觉得既安心,又仿佛不安。
    佳期。他的声音仿佛是从胸腔里发出来,嗡嗡的。
    嗯?
    她贴在他怀里,很温暖,很安静,而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第26章
    起chuáng后阮正东吸了一会儿氧气,又吃了药,jīng神好多了。他和江西给父母打电话,阮正东跟父亲说了数句,忽然说:爸,您等一下,我让佳期给您拜年。然后就将电话塞给佳期。
    佳期一下子吓得呆掉,拿着电话半晌说不出话来,听筒那端终于传来笑声,十分亲切的说:佳期,新年好。
    她轻声说:新年好。
    叫西子来讲吧,我听到她在旁边笑啊。
    佳期答是,马上把电话给江西。
    倒是江西讲完后,阮正东的妈妈又特意让她接电话,问她阮正东的qíng况,又叮嘱她自己保重身体,跟她说了许多话。
    中午的时候阮正东有点疲倦,他回自己房间午睡。
    下午三点他仍未起chuáng,佳期有点担心,走上楼去看他。
    轻手轻脚到他的房间去,他背对着房门躺在chuáng上,一动不动,似乎还睡得正香。
    佳期忽然觉得恐慌,急急的走过去,一颗心怦怦跳,伸出手,试探似的按在他肩头。
    他微凉的手指突然按在她手上,倒把她吓了一大跳,他没有转过身来,依旧躺在那里,却握住她的手,声音似乎很平静:你放心,我不会偷偷死掉的。
    佳期大声说:大年初一,不许说这种话,呸,呸,百无禁忌。
    他转过身来,向她笑了一笑:好,童言无忌。
    过了一会儿,却又说:佳期,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别在我身边。请你一定要走开,不然我会受不了的。
    她几乎失态,连声音都走了调:你再说,你再说一个字,我马上就走掉,永远也不回来,你信不信?
    他笑了一下:我倒真的希望你现在就走,如果可以,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她眼泪漱漱的掉下来:我不许你说,你不许再说!
    他竟然还在笑:说说我又不会马上死掉。
    她恨极了咬他,眼泪突然就往外涌,牙齿隔着衣服,还是深深的陷到皮ròu里去,只是抑不住的呜咽,像是受伤的小动物,没有办法再保护自己。腿发了软,于是蹲下去,环抱住自己,希望可以蜷起来,蜷到人看不到的地方去。她从来没有这样软弱过,觉得像是被剥了壳的蜗牛,只有最软弱最无力的ròu体,没有任何遮掩的bào露在空气里。她一直以为可以有机会,可是他偏偏这样残忍,命运这样残忍,指出她最害怕最畏惧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