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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找到徐时峰帮忙,徐时峰诧异极了:佳期,孟和平很爱你,我看他对你是真心的,如果有什么误会,你不妨跟他谈一谈。
她疲倦极了,声音里透着沙哑:没有误会,只是太辛苦我觉得太辛苦了他也太辛苦了,我没有办法,我不愿意这个样子,我不想再继续了。
徐时峰的目光里错综复杂,或许是了然,或许是怜悯,最后他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年轻时我们放弃,以为那不过是一段感qíng,可是最后才知道,那其实是一生。
她知道,她明明知道自己要放手的是什么,可是她没有办法,在模糊的泪光里,看到窗外梧桐,大片大片的叶子落下去,秋天来了,叶子再也不能呆在枝头,即使它再眷恋,也只能决然的跌下去,永远的跌下去,离开。
这一生,她再不舍得,她也只能眼睁睁的放手,因为,她要不起。
所有太美好的东西,她都要不起。
就让一切的沉痛都由她来背负,她只要他幸福。
她已经失去了父亲,已经让父亲失去了幸福,最后父亲走得那样急,她根本没有办法弥补半分,可是孟和平,她还可以放手,不再拖累他,让他重返本该属于他的那个世界。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最后是怎样说完了那番谎言,关于保研,关于徐时峰,孟和平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最后,他只是说:我不相信。
他不相信她不再爱他,他不相信她要离开他。
而她铁石心肠,一字一句的,将那些最伤害的人字句,全都慢慢的说出来,每个字就像一把利刃,而她毫不在意,就向着他最要害的地方狠狠扎去,她知道血ròu模糊,痛不可抑,他的眼神如同心碎,可是她已经没有了心。
他一直追问她:是不是我父母又对你说了什么?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qíng?
他并不笨,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横下心来,把一切都生生斩断。
当最后,她和徐时峰并肩出现在他面前,她甚至当着他的面挽着徐时峰的手臂,他终于崩溃,再也无法自制,狠狠对着徐时峰揍出一拳。
正正打在徐时峰眼眶上,徐时峰顿时痛得弯下腰,她又急又怒又痛,只顾去看徐时峰的伤势,徐时峰捂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回过头就大骂:孟和平你给我滚,我永远也不要再见着你!
他站在那里,穿着一件半旧的风衣,越发显得人又高又瘦,单薄得像是一道影子,他紧紧抿着嘴,目光里透着她无法正视的愤怒,可是她不能不正视,一步也不能退缩,他的目光渐渐似悲哀,最后他终于转身走掉了。
她一直哭了很久,最后徐时峰将她送回去,他并不劝说她,只是任由她哭泣。
那样难,像是将自己最重要的一部分,生生从体内剥离。
她在楼道里坐了很久,最后才站起来,站起来才看到孟和平站在远处树影的黑暗里,看着她,只是看着她,眼神悲凉,仿佛绝望。
在那一刹那,她几乎心软。
他向她走过来,他的声音里带着恳求:佳期,我错了,请你原谅我,我不能没有你。
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qíng,可是他的手在微微发抖,她永远也不能原谅的是自己。
硬起心肠,把他割舍掉的自己。
最后她终于令他绝望,把他赶走之后,她一个人蹲在人行道上,嚎啕痛哭,把所有的伤心,几乎都在那一刻哭尽。
掏心掏肺一样,哭得她几乎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第13章
佳期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给阮正东发一条短信。
好好养病。
四个字,用拼音,一点一点,拼得极慢,最后一个病字有没有鼻音,她拿不太准,南方人多少会有这样的尴尬。正迟疑的时候,手机屏幕突然闪亮,号码十分陌生,她原以为是哪位客户,谁知竟然是孟和平。
他问:有时间吗?然后稍作停顿:能不能出来见面?
佳期觉得膝盖发软,因为没有睡好,整个人浑身绵绵的,仿佛是在发烧,可还是答应了。
她下班比较迟,手里一点零碎的事qíng仿佛永远也做不完,周静安临走前就问:你怎么磨磨蹭蹭,还不下班?一句话说得她有点发怔,也许她下意识是想逃避,迟得一刻是一刻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怕的,他与她,早就应该是路人。
走出大楼看见孟和平的车时,她反而镇定了,他来找她,或许并没有其它的事qíng。
孟和平开车带她去一家新开的cháo州菜馆,明炉烧响螺吃口十分清慡,青梅酱滋味地道,鸳鸯膏蟹更是色香味美。点的菜太多,一大桌子,只有他们两个人。从前他并不是这个样子,从前她炒一碟菜心他都能吃得津津有味这么多年,许多事qíng早就变了吧。
佳期没有胃口,对着一桌jīng美菜肴只是食不知味,象骨筷子上镂雕着jīng美的图案,筷头还系有细银链子,仿佛旧式人家的筷子,有一种家常的奢华与馨软。银链在掌心摇动漱漱有声,像是秋天里的一点急雨,清薄凉寒。
佳期。他倒似若有所思的样子,终于把餐巾撂开,却只问:你怎么不吃菜?
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保持脸上的微笑:我减肥。索xing放下筷子:有什么话,你说吧。
他反倒有点发怔,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跟阮江西订婚了。
一个字一个字溜进耳朵里,佳期有些吃力的将这些字拼起来成句子,脑中仿佛有短暂的空白,翻来覆去想了两遍,才明白过来。
她缓缓微笑,说了句:恭喜,随手就舀了一勺碧绿碧绿的护国菜,刚刚入口才知道,这看起来没有一丝热气的羹汤,竟然奇烫无比,烫得人喉头发紧,几乎连眼泪都要烫出来了。
幸好手边杯子里有冰水,她默默的饮啜,很冷,冰凉一线入腹,已经觉得胃在隐隐作痛。
东子的qíng况很不好,他慢慢的说:所以江西希望可以尽快结婚。
她手袋里的电话在响,她说了声:对不起,从手袋里翻出来手机,一闪一闪的屏幕:阮正东来电是否接听?
她有点恍惚的看着那行字:阮正东来电是否接听?
最后她还是接了,向孟和平说了对不起,然后起身离开餐桌,到走廊里去听。
走廊里空无一人,电话里阮正东起初有点迟疑,叫了一声佳期,她倒是跟从前一样,信口就问他:哟,是你啊,今天见到漂亮小护士没有?东扯西拉净讲些旁的事qíng。于是阮正东似乎也放松下来,顺势讲旁的事,他向来是这样无所事事,从没有一句正经。佳期隔很久才嗯一声,表明自己在听。她一直走来走去,一趟一趟,两侧都是无数包间的门,磨砂玻璃透出门后的一点光晕,还有隐约的笑声与歌声。热闹极了的餐馆,偶尔有侍者端着盘子从她身侧经过,面目清俊的制服男子,侧着身子避让着她,手中盘内菜肴有诱人的香气佳期突然觉得饿,有想要立刻大吃一顿的冲动。只听着阮正东在电话里胡扯走廊里贴着银灰色的墙纸,墙纸上头印着一朵一朵小小的花,被灯光一映,每一瓣银色的花瓣都似凸出来,佳期拿手指去摸索着,才知道其实是平的。她摸索着那些花儿,小小的一瓣一瓣,银灰底子银色花,她认了半晌,才认出那是玫瑰,一朵一朵,挨挨挤挤,开在墙上。她又一时疑心,倒觉得那天半夜,自己不曾接过阮正东的电话,他也不曾说过那句话,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可是她最后终于打断了他,问:晚上想吃什么?
阮正东怔了一下。
她接着说下去:我过会儿就来医院,给你带点宵夜来吧,你想吃什么?
他并没有回答,只是问:你是在家吗?
她说:是啊,在家呢,要不我给你做点馄饨。
他静默了良久,才说:我要吃荠菜馅的。
佳期终于笑起来,只说:这个季节,我上哪儿去变荠菜给你裹馄饨?
他立刻好脾气的答:那白菜馅的也行。
佳期说:你傻啊,哪有白菜馅的馄饨,只有白菜馅的饺子。
他迟疑了一下:佳期?
嗯?
你在哭?
她说:没有啊。这才觉察到冰凉的眼泪早就落在手背上,一颗一颗晶莹透亮,原来自己真的是在哭,举手一拭,结果眼泪涌出来的更快,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很难过,无论如何就是忍不住那眼泪,索xing蹲下来,只是默默无声。
他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啊。佳期吸了口气:我等会儿就过来。
匆匆关上电话,到洗手间补了妆才走回包间去,孟和平正在抽烟。包间里灯光晦暗,淡白的烟雾围绕着他,看不清他的脸。
她慢慢的走近,像是怕惊动什么。
烟盒被他随手搁在餐桌上,云烟,紫红色的包装,她想起当年烟盒上的那朵茶花。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次看到旁人抽那种烟,她都会忍不住张望。可是后来这种烟渐渐少了,最后停产退出了市场。
这世上有许多许多的东西,最后都会渐渐失落在时光里,被人遗忘,不再记忆。
他对她说:对不起,将手里的烟便要掐熄了,她微笑,说:没关系的。
这样客气,彬彬有礼的相敬如宾,而中间隔着数载的辛苦路,是再也回不去从前。
最后他开车送她回去,佳期远远望见路旁灯火通明的超市,说:就在这里放我下去吧,我得去买点菜。
他说:这么晚?
她点了点头,并没有解释。
她买了芹菜与ròu馅,还有面皮,打的回家后洗了手,就开始拌馅包馄饨。
摊开面皮,放上馅,然后对折,再将两角jiāo错对折。一只只元宝型的馄饨,整整齐齐排列在盘子里,数了一数已经有二十只,便不再包了。起身烧了开水,没有jī汤,只得用了jījīng调味,放了紫菜,最后馄饨都熟了才放了一点点翠绿的芫荽,拿保温桶装好,重新穿了大衣出门去。
到医院已经十点多了,走廊里静悄悄的,她站在病房前敲门,总觉得自己样子有点傻,还拎着保温桶。